第24章 新生 請帶著我和他的祝福,去走你自己……
“老李!停車!”
隨著謝辰滿溢著怒氣的一聲吩咐, 被嚇得一哆嗦的司機當(dāng)即腳踩剎車,將車輛緊急停靠在了路邊。
車門打開,謝辰指著車外怒極反笑:“你要斷絕關(guān)系是吧, 行啊,你現(xiàn)在馬上給我滾下去!但是,樂宴平, 你最好給我搞清楚,你能有現(xiàn)在這樣的好日子是因為我, 是因為謝家!如果不是我, 你特么現(xiàn)在還待在泥里!”
口不擇言的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不知是誰慘白了臉。
一聲嗤笑過后,樂宴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在謝夫人回過神來之前干脆利落地跳下了車。
“你說得對。”昏暗的路燈下, 樂宴平那雙向來溫和的桃花眼此刻眸光幽沉,“可是謝先生, 是誰讓我活在泥里的呢?我難道應(yīng)該在泥里么?”
這是兩個很簡單的問題, 簡單到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它們的答案,可是即便如此,樂宴平也依舊沒能等到回答。
他等到的,只有謝夫人驟然通紅的眼——
“小宴, ”顫抖的聲音帶著受傷,哀婉凄絕, “所以你還是在怪爸爸媽媽是么?可是爸爸媽媽也不知道啊,我們也是好不容易才將你找回來的啊。”
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打擊似的, 脆弱的母親哭泣著癱坐在椅上。但很快,謝折衣便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肩膀。
“小宴,你不要怪爸爸媽媽,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他面容悲戚,“我知道你恨我占了你的身份,你放心,我會離開謝家的。”
說罷,他就想起身下車,然而還未動作,謝夫人便已拉住了他,哭得越發(fā)傷心起來。
“夠了!都給我停下!”謝辰終于再也無法忍受這場鬧劇,“樂宴平,你就非要把家里攪成這樣你才滿意么,你到底還要鬧到什么時候!鬧夠了就趕緊婻風(fēng)給我上來!丟人現(xiàn)眼的玩意。”
啊,果然,最后又是這樣。
該說不愧是一家人么,他們每一個人好像都有著那么多的不容易和那么多的委屈——
【又不是我們故意弄丟的你,我們也不知道啊。】
【而且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你,還把你從泥沼里拉了出來。我們?yōu)榱四阕隽四敲炊唷?br />
【你憑什么不感激我們!】
【你憑什么不體諒我們!】
【你應(yīng)該對我們感激涕零】
【你應(yīng)該……】
【愛我們】
他們是不會錯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樂宴平”的錯了。
“可是,‘樂宴平’又有什么錯呢?”
樂宴平喃喃地道著,心底漫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然后最終卻化成了一聲釋然的笑。
已經(jīng)沒有必要和他們多說什么了,再這樣下去也不過是浪費時間。
車內(nèi)的燈光在地上投下的光影似乎將整個世界分成了兩個部分,向前是虛假的溫馨,向后是真實的孤寂。
樂宴平退后了一步。
“謝先生謝夫人,感謝你們將我?guī)Щ貋恚x家沒有必要再多一個‘樂宴平’。”
“我會盡快搬出去,至于二位在我身上花銷,還請讓專人列個清單給我,我會悉數(shù)還清的。”
“那么,再見了。”
他平靜地說完了最后該說的話,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黑夜。
“二少爺……”
司機下意識地出聲挽留,然而還沒說上一句,便聽見謝辰道:“老李,開車。”
后視鏡里,謝夫人還在哭泣,而謝折衣則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見司機沒動靜,謝辰黑著臉又重復(fù)了一遍:“開車!”
“……是。”
汽車發(fā)動機轟鳴著從樂宴平身側(cè)急疾馳而過。
他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那兩點紅色的尾燈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經(jīng)沒那么疼的左臉后,抬腳繼續(xù)向前走。
凌晨一點的城郊公路上行車廖廖。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路燈燈罩上纏滿了黑色的蜘蛛網(wǎng),在窸窣的電流聲中,垂死掙扎地閃爍著。
在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樂宴平走了半個多小時才終于來到了一個能叫車的路口。
等回到小區(qū)的時候,天邊已是晨光微熹。
這個點的小區(qū)里四下無人,唯有路邊的花壇在樂宴平經(jīng)過時抖動了一下,從中躥出了一只瘦弱的小橘貓。
那雙琥珀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半晌,在樂宴平想伸手摸摸它前,又蹬腿躥了回去。
抖動的草叢重新歸于平靜,樂宴平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回了家,一進門便倒在沙發(fā)上疲累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窗外天光大亮。落地窗前,打扮干練的蘇慧正背對著他,壓低著聲音和人打電話。
樂宴平迷瞪著眼看著她發(fā)了會兒呆,直到看到人通話結(jié)束,才慢吞吞地爬起來喚了一聲蘇姐。
“嗯,”蘇慧輕聲應(yīng)著,瞥了眼他有些凌亂的頭發(fā)和身上已經(jīng)睡出褶皺的西裝,道了句,“先去洗澡換衣服吧,別的事我們一會兒說。”
樂宴平聽話地去了,而等到他收拾好再出來時,蘇慧已經(jīng)坐在了沙發(fā)上。
面前的茶幾上放著兩份半指寬的文件,她伸手將它們往樂宴平的方向推了推,道:“你看看吧。”
看清封面的那一瞬,樂宴平忍不住輕笑了聲,暗嘆謝家這一回的動作倒是很快。
一份花費清單外加一份解約合同,不過幾個小時的功夫竟然已經(jīng)全部擬完了。
樂宴平?jīng)]有興趣逐字逐句地去看,于是對蘇慧道:“蘇姐,直接告訴我結(jié)果吧。”
蘇慧:“結(jié)果就是,去掉你之前為公司賺回來的錢,再加上你和公司提前解約需要額外支付的違約金,抹完零后一共算了你三千萬。”
“誒,”小樂大人聞言眨了眨眼,感慨道,“我原來這么值錢的么。”
波瀾不驚的反應(yīng)看得蘇慧不禁莞爾:“是啊,沒想到吧。所以身價三千萬的樂先生,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呢?”
雖然這么問了,但蘇慧其實是并不需要樂宴平的回答。因為誰都知道,樂宴平根本不可能拿出這么多錢。
于是,蘇慧繼續(xù)說了下去,“小樂,謝先生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說他能再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肯回去向他們跪下道歉誠心認錯,那之前所有的事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一個道歉三千萬,小樂,這可不是個虧本買賣哦?”
話音剛落,蘇慧便聽見了一聲輕嗤。
樂宴平伸手拿過合同翻到了最后一頁干脆利落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用了。”他道,“謝辰他還不配讓我跪。”
小樂大人這輩子只跪過三個人。除了兩位皇帝一位皇后,就連他親爹都沒有讓他跪過,他謝辰又算個什么東西。
蘇慧垂眸望著他簽下的名字:“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別怪我沒提醒你,三千萬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樂宴平:“我會想辦法的。”
那些個犟種言官們以前常說,他們活著就是為了爭一口氣,名垂青史。
小樂大人雖沒有名垂青史的野心,但他骨子里可也是個犟種。跟謝辰道歉?呵。
不可能,別說這輩子,下輩子都沒可能!
“掙也好借也罷,砸鍋賣鐵東拼西湊,無論如何我一定會還上的。”說到這里,樂宴平自嘲地笑了笑,“實在不行,我就把自己賣了唄,畢竟我這么值……嗷!”
腦門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暴栗,“賣你個頭,怎么,你難道想犯法啊?附和你句值錢而已,別真把自己當(dāng)什么無價之寶。”
蘇慧嫌棄地看著捂著腦門眼淚汪汪的樂宴平,從手包里摸出張卡遞給他,“給,拿去吧。”
“這卡里頭有三千萬多一些,但還完后也剩不下多少,你記得自己省著點花。”
樂宴平?jīng)]接:“蘇姐,我不能要你的……”
下一秒,卡便被蘇慧硬塞進了懷里,“誰跟你說這是我的錢了?你當(dāng)我是傻的么,無償給人三千萬啊?”
“還記得anna雜志么?這份工作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所以合同沒有經(jīng)過公司,再加上你和江池落這回讓他們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錢是前兩天打到我和他的私人賬戶上的,我看過了,十分可觀。再加上我和他之前偷偷存進去的私房錢就差不多了。”
她說得隨意,但樂宴平卻是瞬間從中聽出了不對。
一個猜測在他腦海浮現(xiàn),他怔怔地問:“蘇姐,什么叫你和他?”
蘇慧笑了一聲,然后就像之前無數(shù)次一樣,她伸出手揉了揉樂宴平的頭,眼中帶著悲切的釋然。
“我知道你不是他。”她輕聲道。
“他沒有你那么聽話,沒有你那么能喝酒,也沒有你那么厲害。可是,”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他真的是個好孩子……”
“這世上除了我,大概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他了吧。”
“抱歉,再見……”
她終是泣不成聲。
蘇慧離開后,樂宴平獨自一人在客廳中站了很久。
直到日暮時分,他才終于回過神來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但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
于是最后離開的時候,樂宴平只帶走了一個不大的背包。里面除了幾本本子,便再無他物。
原主和他孑然一身地來,所以如今,他也合該孑然一身地走。
本來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只是,當(dāng)樂宴平背著包又一次經(jīng)過早上那個花壇的時候,里頭的草叢忽然再度抖動了起來。
那只瘦小的橘貓躥出來,又一次擋在了他的面前。
而這一次,它沒有跑。
待手忙腳亂的小樂大人好不容易抱穩(wěn)了拼命想往他懷里鉆的貓,再抬起頭時,便看到面前的路燈下,蕭策正站在那里向他伸出了手:
“樂昭。”
他喚著他的名字,不知怎么的,聲音竟聽起來有些緊張:“我們一起回家吧。”
那一瞬間,樂宴平忽然又想起了蘇慧臨走時對他說的話:
【這是他的人生,本就不應(yīng)該由你來承受。】
【所以,收下吧,請帶著我和他的祝福,去走你自己的路。】
于是他笑起來:
“好。”
第25章 證據(jù) 盼天盼地盼昭昭
“小樂, 合同的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如果還有什么其他的問題或者要求,你盡可以提。”
看著面前西裝革履的男人, 樂宴平沉吟了片刻,猶豫道:“是有一個。那個……請問這個分成和待遇,你們真的沒有打錯么?”
“哦?是對待遇不滿意么?我們還可以再加……”
“不不不, 黎先生,您誤會了。”樂宴平被對方一本正經(jīng)的架勢嚇得連連擺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
恰恰相反, 與其說什么滿意不滿意的,倒不說這個待遇……是不是好的有點過頭了?
小樂大人捫心自問了一下,感覺自己不是很配。
聽明白了樂宴平的顧慮, 黎承楓輕笑起來, “這點不必擔(dān)心,公司和我看重的都不是你現(xiàn)在的成績, 對我們來說, 更重要的是你未來能夠創(chuàng)造多少價值。”
“根據(jù)對你的綜合評估結(jié)果,我認為這份合同將會是一場穩(wěn)賺不賠的投資。”
話音剛落,身側(cè)忽然飄來了一句悠悠的感慨:“老楓啊,你現(xiàn)在真是越來越有黑心資本家的風(fēng)范了呢~”
咔嚓。
紙張被捏皺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中顯得格外響亮, 黎承楓忍了又忍,終是勾起唇角沖著坐在一旁的蕭策露出了個核善的微笑。
“蕭策, 請問需要我?guī)湍慊貞浺幌拢降资钦l打斷了我美好的假期么?”
天知道二十四小時前, 他還悠哉躺在國外陽光燦爛的小島上,吹著海風(fēng)欣賞著帥哥美女打沙灘排球!
結(jié)果下一秒,兜里的電話鈴聲大作, 黎承楓摁了接通,隨即便聽見某個姓蕭的東西上來就給他來了一句:
“老楓,你之前是不是說想要帶新人?”
黎承楓毫無所覺地“嗯”了一聲:“怎么,來興師問罪啊?你小子都要回家繼承家業(yè)了,我總得去另尋個‘明主’吧,不然以后不得喝西北風(fēng)。”
蕭策:“那我給你找個‘明主’怎么樣?”
癱在躺椅上享受人生的黎承楓懶洋洋地吸溜了一口果汁:“誰啊?”
“樂宴平。”
“……”黎承楓一瞬沉默,半晌后,他道,“蕭策,你腦子終于壞掉了么?”
樂宴平他還能不知道么,不就是那個……嗯?
這不是挺不錯的嘛?!
被賽博按頭看完樂宴平資料的黎大經(jīng)紀(jì)人驀然瞪大了眼。
“真不愧是言疏淺啊,這技術(shù)這效果。”盯著anna雜志的最新封面圖嘖嘖稱奇了好一番后,黎承楓問,“但樂宴平不是在謝氏天誠那兒么?他最近的熱度這么高,謝氏能放人?”
“算了,”他瞇了瞇眼,順手將平板丟到一邊,“等我休假回來吧,到時候再去琢磨琢磨怎么挖墻腳。”
畢竟,這可是他難得的休假嘛!休假怎么能工作呢?不想不想~
“不用你琢磨,人已經(jīng)解約好了。”蕭策的聲音飛過八千多公里的距離幽幽地傳進了黎承楓的耳朵里,“公司一致同意了讓你來接手,合同正在擬,現(xiàn)在就只差和對面完成交接,以及……
“三天后,是‘風(fēng)云’的第三期直播。”
黎承楓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心下升起了股不好的預(yù)感:“等等,你該不會是想說……”
“bingo!老楓,恭喜你提前結(jié)束休假哦~嘟嘟嘟——”
聽著電話里頭的忙音,從躺椅上瞬間躥起的黎承楓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洋洋灑灑地罵了公司和蕭策八千字的鳥語花香。
然后,在他滾回國內(nèi)開始上班的當(dāng)天,他就發(fā)現(xiàn)蕭策這廝不僅將人拐回了公司,還將人拐回了家。
黎承楓:……
“蕭策,你果然是禽獸吧。”
久別重逢后的第一句話,從鄙夷和質(zhì)問開始。
“樂宴平才二十一吧,人法定結(jié)婚年齡都沒到你就往家拐?還有,你特么趁我休假談戀愛還不告訴我?這要是出了事……”
蕭策連忙打斷:“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沒談。”
一時間,黎承楓的目光更加鄙夷了:“蕭策,你丫不會是騙了人小孩感情還不想負責(zé)吧?”
蕭策:“……我在你眼里就這形象?”
黎承楓震驚:“你丫有形象這種東西?”
蕭策:……
行吧,看來他很有必要糾正一下黎承楓心中對自己的錯誤認知。
對前因后果作了好一通解釋后,黎承楓終于更換了他的鄙夷對象:“謝辰的腦子里是堆滿泡么?親兒子不管去管個冒牌貨,什么奇葩玩意兒。”
蕭策攤攤手:“人家就是稀罕冒牌貨能有什么辦法呢?不然,又怎么輪得到我們?”
也是。
這般想著,黎承楓站起身拿上東西,便準(zhǔn)備往蕭策家里去找人簽合同,只是臨出門前,他忽然偏頭看了眼蕭策:“你剛說,是因為人小孩沒地去才將人帶回家的?”
蕭策聞言輕笑了聲,卻不回答,只問:“怎么了?”
“切。”黎承楓嫌棄地睨了他一眼,笑罵,“你就裝吧你,老禽獸。”
說罷,他轉(zhuǎn)身就走了,也就沒瞧見背后的“老禽獸”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勾起唇角露出了抹認命的笑。
這之后的一路上,蕭策再沒說話。除了到家的時候,同樂宴平介紹了下黎承楓的身份,他便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低著頭在手機上不停地敲打著發(fā)消息。
【昭:突然出現(xiàn).jpg】
【把我殺了為“笑顏”助興:臥槽姐妹,你終于出現(xiàn)了QAQ!】
屏幕另一頭的小姐姐嗚嗚咽咽地咬著手帕,看著“在線”兩個字激動得熱淚盈眶。
身為“笑顏”cp粉粉頭兼超話主持人兼cp群群主,真的是只有天知道她這段時間里究竟過得有多么煎熬。
而造成這一情況的罪魁禍?zhǔn)妆闶沁@個叫“昭”的網(wǎng)友。
自從這人丟下一句似是而非的糧以后,她們那個冷冷清清的cp粉小群直接爆炸。
一共四十三人,四十二人在線,滿屏都是瘋狂滾動的“真的假的?”和“求細節(jié)!”
然而,“昭”卻再也沒有說話了。
等她們再仔細一看,豁,那個唯一不在線的仁兄,可不就是那個“昭”么!
于是,小群再次爆炸。
這種飯已經(jīng)端到眼前,但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吃的感覺……簡直比沒飯吃還難受啊啊啊!
三令五申不許群里人對外宣揚后,一群人便開始了盼天盼地盼昭昭的等上線模式。
然而,她們等來的是連續(xù)十多天的杳無音訊。
真的只差一點,心態(tài)爆炸的她就要把這個“發(fā)假糧”的搞事份子給踢出群聊了!
蕭策看著聊天界面上的“姐妹”二字挑了挑眉,終是沒有反駁,高冷地回了一個:
【嗯,找我有事么?】
【有有有!你千萬別走!你上回說的那個消息,保真么?】
上回說的……啊,一起吃飯是吧。
【是真的。】
粉頭:!!!
【有證據(jù)么!照片什么的!可以看看么!】
蕭策:……他還真沒有。
上一回言疏淺他們倒是想過要拍,好用來做做宣傳什么的。結(jié)果后來一群人只顧著樂呵,等助理想起來這茬的時候人都倒了一半了,也只好不了了之。
而且,蕭策不僅沒有證據(jù),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他根本就連一張和樂宴平一塊的正經(jīng)照片都沒有。
心下不由劃過一絲懊惱,蕭策琢磨了半晌,補了一條:
【但我能告訴你另一條內(nèi)部消息,你可以先等等看我說得對不對,再決定要不要信我。】
已經(jīng)蔫了一半的粉頭小姐姐勉勉強強地重新支棱了起來,【什么?】
【樂宴平和天誠解約了,而他的新經(jīng)紀(jì)人,是黎承楓。】
發(fā)完了這句話后,蕭策便關(guān)上了手機。
他一手支著下巴一邊笑瞇瞇地看著自家辛苦上班的經(jīng)紀(jì)人,內(nèi)心充滿了由衷的欣慰。
畢竟如果沒有他的加班,怎么會有今日的公開呢?當(dāng)然,如果能再搞快點那就更好了!
于是,在黎承楓沖他露出核善笑容的時候,蕭策難得沒有還嘴,甚至心甘情愿地挨了其兩記白眼。
腳邊忽然劃過了一個毛茸茸的玩意。蕭策看都不看直接伸手一撈,那只碰瓷小橘貓便被他撈進了懷里。
“喵。”
“乖別去,他在忙呢。”揪著后脖頸輕撓了兩下貓下巴后,掙扎著的小貓總算是安靜了下來,趴在蕭策的膝頭直勾勾地盯著樂宴平看。
等到人簽完字蕭策一松手,它便一蹬后腿迅速沖進了樂宴平懷里,露出暖呼呼的小肚子躺倒撒嬌。
“喲,這貓還挺親人。”黎承楓順口說了句,將桌上的合同迅速整理收好后,便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馬上公司微博就會發(fā)公告,你回頭記得轉(zhuǎn)發(fā)……算了,你把賬號密碼給我吧,有些東西我直接幫你發(fā)了就行。”
“對了,風(fēng)云的第三期內(nèi)容也已經(jīng)定好了。這次是戶外錄制,地點定在相國寺,錄制時長大概三天左右。”
相國寺?
樂宴平順毛的動作頓了頓,“是哪個相國寺?”
黎承楓聞言笑起來,“還能是哪個,年代久遠到能上節(jié)目的,可就只有縉太祖賜名的那個了。”
“記得收拾東西,到時候我會來接你們。接下來還有事,先走了。”
“誒,我送你。”
迎著黎承楓驟然警惕的目光,蕭策坦然自若地站起了身。然后方一下樓,他便收獲了一個連退三步,表情嫌棄的黎承楓。
蕭策:“……你干嘛?”
黎承楓:“我忍不住。”
被這小子送什么的,總感覺自己會折壽是怎么回事……“你就直接這么說吧,到底想干嘛?”
“也沒什么。”蕭策道,“就是想問你件事。”
“黎承楓,你知道怎么炒cp么?”
黎承楓:o_o
他在說什么玩意?!
第26章 佛緣 都有點虛啊
自古以來, 每一位開國皇帝的生平都會成為被世人津津樂道的傳奇。而縉太祖蕭景之最為人所熟知的,則是他的兩道佛緣。
蕭景之原先,其實只是一個在邊關(guān)守門的小卒子。
他沒有生在一個好時代, 沅朝末年兵力式微,戰(zhàn)亂四起。所謂的護國大將軍實則是個酒囊飯袋的皇親國戚。所以在外敵入侵的時候,大沅毫無招架之力, 而蕭景之和他的同僚們,則成了最先被拋棄的一群人。
但蕭景之命大, 他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
邊塞黃沙漫天無水無糧, 他拼著一口氣一路向南爬到了精疲力盡,就在即將力竭而亡的時候,蕭景之遇到了一位喇嘛。
身著紅衣的僧人給了他一碗水一個饅頭, 于是他活了下來。
這便是第一道佛緣。
第二道佛緣, 降臨在蕭景之二十九歲那年。
跟著西北守將起兵造反的他憑著過人的膽識和杰出的軍事天賦,深得首領(lǐng)的器重……至少他那時是這么以為。
結(jié)果不等兔死便要狗烹, 因計劃泄露他被人圍困深山, 全賴親信以命相搏,才得以為他掙出一線生機。
重傷的蕭景之昏死了過去,不想再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于一所寺廟之中。
他被僧人救了第二次。養(yǎng)傷期間, 他與眾僧同吃同住修禪打坐,最后, 他告訴住持他想就這么留在這里。
住持捻著佛珠搖了搖頭,指著下山的路道:“癡兒歸去, 你的佛不在這里。”
蕭景之被趕了出去,等再回來的時候他已成帝王。
于是山成了明心山,寺成了相國寺, 并從此在縉朝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
因此無論是誰想去相國寺,都得一步一步老老實實地走上明心山去。
“那個……”聽完一通講解后,江池落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我可以請問一下,這個臺階它有多少級嘛?”
陳導(dǎo)笑起來,“放心放心,沒幾級,全部加起來也就九百九十九級吧~”
美妙的數(shù)字聽得江池落眼前一黑,差點就沒直接暈厥過去。卻不想導(dǎo)演組還為他們準(zhǔn)備了其他的驚喜。
“各位嘉賓,由于你們接下來需要在寺中居住一段時間,為表虔誠和敬重,有些東西是不被允許帶上山的哦~”
“所以接下來,就請各位上交手機,并主動打開你們的行李箱接受工作人員的檢查……江池落,別躲啦,行,那就從你開始吧!”
江池落:……!!!
在小江同學(xué)并沒有什么用的反抗下,有他半人高的行李箱很快便被毫不留情地當(dāng)眾打開了。
然后,現(xiàn)場一度十分安靜。
“落落你這……東西帶得挺全啊。”看著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欣钕洌滩蛔「锌?br />
電腦平板游戲機,零食飲料方便面,若是再多個小推車,那都可以直接坐地擺攤了。
【我就知道,落落他絕對會帶零食的hhh】
【xs,郊游實錘】
【孩子還小,吃點零食玩玩游戲怎么了!讓他帶讓他帶!】
場外的陸文默默地摘下了眼鏡開始戰(zhàn)術(shù)擦拭,以免自己再次看到那令人心梗的行李箱。
不,歸根結(jié)底,這其實還是他的問題……他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相信江池落能自己理好他那個行李箱!!!
可憐的小江同學(xué)從經(jīng)紀(jì)人看到導(dǎo)演,從主持人看到嘉賓,最后,委委屈屈的視線終是落到了樂宴平身上。
“小樂哥……”
【嗷!我看到了什么!落落這是在向樂樂撒嬌嘛!】
【樂宴平快幫落落說話!他都要碎了!】
而接收到求助的樂宴平……
您的小樂哥拒絕了您的求助申請,并返還給了您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江池落:……
十七歲的男孩眼含著熱淚,最終還是失去了他所有的快樂源泉。
至于剩下的幾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前聽到了風(fēng)聲,除了岑溪不幸地失去了他的便攜式養(yǎng)生壺,節(jié)目組仔仔細細地搜了一圈后,竟愣是沒再搜出來什么違禁品。
尤其是樂宴平,別人好歹還帶了個行李箱,而他倒好,兩手空空就背了個包,去掉換洗衣物和必備的生活用品后,里頭便只余下了一支筆和一本筆記本……
嗯?筆記本?
“樂老師,請問可以看看這個筆記本么?”因著職業(yè)習(xí)慣,工作人員好奇地問。
正望著一旁的石階出神的小樂大人聞言霎時抖了個激靈,下意識地就回了句:“不可以。”
速度之快,語氣之堅決,成功讓工作人員狐疑地瞇了瞇眼:哦?
【老實說,其實我本來沒有那么好奇的】
【確實,但是被他說了不可以后……】
【搞得我現(xiàn)在好想去搶樂樂的本本哦】
【切,他能有什么東西。無非就是看到折衣帶了本書,所以也想學(xué)唄。】
【就是,學(xué)又學(xué)不像,東施效顰的玩意!】
【前面的,你們有毛病吧?樂樂這本筆記本上次節(jié)目就有用過好不好,怎么,難道你家主子也上回就拿書了?】
【就是啊,到底是誰學(xué)誰啊,搞笑!】
【嘿,那他為什么不給人看,一看就是做賊心虛!】
【那是樂樂自己的筆記本,難道他還不能做主了?】
彈幕上吵得密密麻麻,陳導(dǎo)在監(jiān)視器前看得感慨萬千。
還記得第一期直播的時候只要鏡頭掃到樂宴平,那彈幕上必然是罵聲一片。誰曾想到了如今,他竟然也已經(jīng)擁有會為他說話的粉絲了呢。
當(dāng)初把他定為常駐嘉賓果然是一個正確的選擇。看著自家節(jié)目節(jié)節(jié)攀深的熱度,陳導(dǎo)對自己的高瞻遠矚表示非常滿意,抬手打了個手勢,示意工作人員先放過樂宴平。
有爭議的東西就是得留一留才能惹人惦記,要是直接揭露謎底,那不就沒有意思了嘛~
這般想著,他的眼中劃過了一絲算計。
但無論如何,小樂大人終是暫時逃了過一劫,他火速將自個兒的小本本塞進了背包內(nèi)袋,剛拉上拉鏈便聽見陳導(dǎo)拍了拍手,笑意盈盈地道:
“既然大家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那現(xiàn)在就請向著山頂出發(fā)吧!我們會在山下等你們歸來哦~”
剛走了一步的眾人始料未及地頓住了腳步:“陳導(dǎo),你們不錄了?”
“那怎么可能。”陳導(dǎo)道,“相關(guān)的錄制人員前兩天就已經(jīng)上山了,至于登山的這一段路嘛……”
螺旋槳轉(zhuǎn)動的聲音驀然響起,五架無人飛機飄至眾人面前,整齊劃一地沖他們搖了搖身上的攝像頭。
“所以各位不用擔(dān)心,順便,友情提示,雖然第一位到達相國寺的人沒什么獎勵,但是最后一位,可是有懲罰的哦!”
“好了各位,抓緊登山。記得把自己的行李也帶上去哦~”
眾人:……!!!
望著眼前根本看不到盡頭的石階,江池落忽然無比感謝節(jié)目組收走了自己的快樂源泉。要不然,他大概是真的會死在半路上。
劫后余生般地嘆了口氣后,他認命地拎上箱子便欲往上走,然而方一轉(zhuǎn)身便見樂宴平立在原地,正抬眸凝望著眼前的明心山。
目光專注,卻又仿佛不在此間,一如當(dāng)初他們拍攝的時候。
“小……”
“想什么呢?走了。”
出走的神魂被喚了回來,樂宴平哦了一聲快走兩步跟在了蕭策身邊,瞥了眼他手上的箱子后忽然鮮活地笑了起來:“蕭策,后悔么?”
蕭策無奈:“是啊,后悔了。要不然你行行好,回頭幫我拎一段?”
“不要。”樂宴平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然后在蕭策佯裝受傷的控訴中跑到了岑溪身邊,輕道了幾句后接過了人手里的箱子。
在他的身后,蕭策的目光溫柔似水。
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二人,江池落的腦海中驀然回想起了自己兩天前在熱搜上看到的照片——
靠窗的卡座里光線正好,埋頭認真吃小蛋糕的青年應(yīng)是聽見了誰人的呼喚,叼著勺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鏡頭,隨后彎起眉眼配合地比了個耶。
“@蕭策:為新來的小朋友接風(fēng)洗塵^_^@樂宴平”
他們的關(guān)系真的很好。
江池落這般想著,抬腳快步跟上了隊伍。
作為縉朝皇室祭祀祈福的重要場所,明心山這條上山的路其實并不難走。
畢竟人皇上還得自個兒一步步地走上去呢,要是因為太陡讓人失了風(fēng)儀,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所以樂宴平在頭一回來的時候就覺得,能從這么座小山頭上硬扣出九百九十九級臺階,這些工匠們也屬實是實力不凡。
說起來,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到底是第幾次走這條路了。
歲月悠悠、王朝更替,他認識的許多人,知道的許多事都早已化成了一抔隨風(fēng)飄散的黃土,到了最后真正萬古長青的,好像也只剩下了這古道兩旁的銀杏。
一千年前它們郁郁蔥蔥,一千年后也依舊枝繁葉茂。
小樂大人背著個包提著個箱子,一路感慨著走得閑庭漫步。
等到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不對時,身后除了蕭策,剩下的三個都已經(jīng)快躺在半道上了。
尤其是江池落,這孩子最后還是為他那個半人高的行李箱付出了代價。
從樂宴平這個高度看下去,完全分不清到底是他在扛行李箱,還是行李箱在扛他。
他神色復(fù)雜地看了會兒,終是忍不住小聲嘟囔了句,“都有點虛啊。”
跟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人停下的蕭策:……
看著全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樂宴平,蕭大影帝咬緊牙關(guān),默默地撤回了一個喘息。
江池落最后完全是被樂宴平和蕭策拎上去。
缺乏鍛煉的小孩在看到放完東西后又再度折返的二人時,激動得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再生父母。
“嗚嗚嗚,小樂哥蕭老師,謝謝你們!”道謝的話方說完,他便看著二人一人一邊地輕松地抬起了自己的箱子。
腳步平穩(wěn)呼吸順暢,體力基本為負數(shù)的小宅男震驚地瞪大了眼,“那個……你們不累么?”
蕭策:“嗯。”
樂宴平:“還行。”
樂宴平是真的覺得還行。
畢竟當(dāng)年祭天地的時候,他是跟著蕭季淵九步一叩首地跪上去的,比起那時候,現(xiàn)在這樣可要舒服得多。
至于蕭策……
別問,反正問就是不累。
最后的結(jié)果毫無懸念,縱使有人幫忙,小江同學(xué)也依舊成為了實至名歸的倒數(shù)第一。
他們到的不巧,相國寺的僧人們剛剛過完堂。
于是江池落連氣都還沒喘勻,就被節(jié)目組打包扔去了洗碗間。等到人奄奄一息地爬回來的時候,樂宴平他們都已經(jīng)喝過了一輪茶。
“好,既然所有的嘉賓都已到齊,那么接下來就讓我們宣布本期的任務(wù)。”
“相國寺作為縉朝最為重要的祭祀祈福場所,其歷史文化底蘊深厚,遺留下了諸多來自縉朝的風(fēng)俗傳統(tǒng)與佳話美談。”
“在接下幾天的時間里,就請各位在體驗寺內(nèi)日常生活的同時盡可能地找尋這些來自過去的痕跡,最終結(jié)算時搜集數(shù)量最多的即為本期的勝者!提示:各位可以向僧人們求助,但請注意不要打擾到他們的清修哦。”
縉朝的風(fēng)俗傳統(tǒng)啊……
樂宴平喃喃地重復(fù)著,思緒驟然飄遠。
不知何處拂來的微風(fēng)吹動了檐角垂落的風(fēng)鈴,于當(dāng)啷脆響間輕輕攪碎了亙古的時光。
曾經(jīng),他也在這里,掛過一枚風(fēng)鈴。
第27章 鈴鐸 我想供一盞長明燈
乾安四十年春, 帝崩,享年五十七歲。
喪鐘哀鳴舉國悲戚,太子蕭季淵奉遺詔繼位, 但在葬禮之后大典之前,他還有二十七日的守孝。
那是樂宴平成為記史的開始,也是蕭季淵最后一次以太子的身份進入相國寺。在這不長不短的時間里, 他們需要做很多事。
第一件,長明燈起。
乾安帝在位四十載, 一生勵精圖治勤政親賢, 生前光明磊落,死后也理應(yīng)在長明燈的照耀下步入坦途。
兩盞長明,一盞引魂一盞指路。
自火光燃起后, 太子便必須親自守候保其不滅, 以告慰先帝亡魂。
于是,披麻戴孝的蕭季淵端端地跪在大殿中央。除了偶爾挑亮燈芯的動作, 他的目光始終凝望著高臺之上慈眉善目的神佛, 不見悲喜。
晝夜不歇,如此便是三日。
直到第三日清晨寅時過半,洪鐘三叩。
一百零八聲鐘鳴伴著僧人的唱偶,頌家國頌眾人, 悼先帝已逝往日不可追,愿新君將立來日猶可為。
身后的殿門被人輕輕打開, 僧人垂目而入帶來了些許粗茶淡飯。勉強飽腹后,擺滿了絲帛筆墨的書案便被輕輕地放在了蕭季淵的面前。
先人離世, 三日歸家七日回魂。長明燈燭火搖曳代表魂魄不安留連世間,故需抄寫往生咒一百零八遍安撫亡魂。
所以說,佛祖對于一百零八這個數(shù)字到底是有什么執(zhí)念呢?
膝行至幾案邊為蕭季淵磨墨的樂宴平默默地想著。
那些個和尚老說著一百零八苦, 但若是這世間的苦難真能這么輕易地被數(shù)清,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神終究是站得太高,所以它們不懂人間。
樂宴平不信神佛,他覺得蕭季淵應(yīng)該也不信,但奈何古制不可違。
就像蕭季淵的字一樣,無論往日里有多么的豪放不羈,到了這殿前,他也得規(guī)規(guī)矩矩地寫下一堆工整的蠅頭小楷。
時間一晃又是三日,或許是往生咒起了作用,長明燈火始終明亮安定。
厚厚一疊的帛書在僧人的誦經(jīng)聲中被投入了火盆,素白被火舌舔舐成了焦黑。等到他們再次離開后,蕭季淵面前的幾案上只余下了最后一張帛書——
上面將由新君為先帝作下稱功頌德的悼詞。
然而這一次,蕭季淵卻遲遲沒有落筆。
僅剩他們二人的殿中,唯余墨條劃過硯臺的輕微聲響。樂宴平就這樣沉默地磨了許久,直到耳畔忽然響起一聲略帶嘶啞的問話:
“樂昭,你覺得父皇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是自先帝崩逝以來,蕭季淵同他說的第一句話,然而樂宴平卻不能回答。
他頓住了磨墨的手,道:“你不該問我的。”
浸潤了墨汁的毛筆被輕輕放下,蕭季淵垂眸望著未有一字的素帛,聲音清淺:“我知道。”
“我只是覺得,父皇大抵是不想要我的誄辭的……樂昭,你還記得前年南巡的時候,我們路過的那處村莊么?”
樂宴平稍愣了愣,但很快他便記了起來。
那是他們回京路上發(fā)生的事。
先帝突發(fā)奇想地臨時改道,叫侍衛(wèi)行了一條阡陌小路。本意是想借機瞧瞧百姓們秋收的盛況,卻不料茫茫稻海四下無人,入眼唯見喪幡飄搖。
數(shù)里白衣緩緩而行,哭聲震天哀婉凄絕。
隨行的公公被這情形嚇了一跳連忙讓侍衛(wèi)易路而行,然而卻被乾安帝制止了。
他們沒有上前打擾,只是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那送葬的隊伍,直到徹底望不見了才悄然離去。
樂宴平不知道蕭季淵為什么忽然提起這事,但他沒有問,只是安安靜靜地等著下文。
蕭季淵頓了很久才繼續(xù)道:“父皇后來遣人去查了下,那天出殯的是當(dāng)?shù)匾晃贿h近聞名的儒商,而原本真正的送葬隊伍其實只有其中的三成。”
“剩下的那些人是自己來的。他們主動披上白衣加入了隊伍,只為能送他最后一程。”
聽完侍衛(wèi)回稟后,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帝王獨自靜坐了一整夜,第二日,他派人喚來了蕭季淵。
這是最令他驕傲的孩子,是大縉的皇太子,也是未來的天子。
乾安帝靜靜地看了他很久,開口向他講述了那位儒商的故事。然后,他問了蕭季淵一個問題。
而這個問題,也成了他逝世前最后的掛念。
【阿淵啊,你說等朕死了以后,會有百姓為朕哭么?】
蕭季淵深吸了一口氣。
“樂昭,”他極力地克制著自己聲音中的顫抖,問:“你說,會有么?”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似有何處吹來了一陣涼風(fēng)。長明燭火明滅搖曳,仿佛在訴說著何人未盡的執(zhí)念。
“我不知道。”
在幾欲凝滯的寂靜中,樂宴平輕輕地開了口,“作為史官我無法評判。但作為樂宴平……”
“先帝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這樣么……”蕭策呢喃著閉了閉眼。
搖曳的燈火不知何時悄然安定,而自開始守孝那天起便始終挺直的背脊,也終于在這一刻有了些許的放松。
“如此,那便足夠了。”
長明燈安安穩(wěn)穩(wěn)地燃了二十七日。
而在最后一日殿門開啟之時,蕭季淵已然脫去了一身縞素換上了冕服。
很快他便會離開相國寺去進行登基大典,但在這之前,他還需要完成一次祈福。
但這一次不是為先帝,而是為他自己。
蕭季淵親手取下了曾經(jīng),他父皇繼位時懸掛的那只鈴鐸,然后他拿著自己的那只抬眸望著那一角空蕩的屋檐許久,忽然轉(zhuǎn)身沖著樂宴平招了招手。
“樂昭,過來,和我一起。”
聞言,眾人皆是一怔。
樂宴平站在原地小聲道,“皇上,這不合規(guī)矩。”
蕭季淵瞇瞇眼,陡然換了語氣:“朕命令你,過來。”
樂宴平:……
縱使狠記了蕭季淵一手,樂宴平也終是難違皇命地隨了他的意。
鈴鐸被他們一起掛上了屋檐,在微風(fēng)的輕拂下發(fā)出了第一聲當(dāng)啷脆響。
“樂昭。”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蕭季淵輕喚著他。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我的悼詞可以由你來寫。”
“無論是作為史官,還是作為樂宴平。”
【蕭季淵,這不合規(guī)矩。】
樂宴平知道自己應(yīng)該這么說。
哪怕是在千年后的如今,再次回想起來,他也依然這么覺得。
可那時候,樂宴平偏偏就是應(yīng)了好。
當(dāng)時的自己大概真是被鬼迷了心竅了叭。雖然……
現(xiàn)在這么大半夜的不睡覺,偷摸爬起來看風(fēng)鈴的行為,好像也挺有病的。
想到這兒,樂宴平不由得地笑了笑,但他也是沒辦法。
白日里鏡頭跟得太緊,也只有在這寂靜無聲的夏夜里,他才能得這么片刻的清凈。
來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
他就這么支著下巴在夏夜習(xí)習(xí)的涼風(fēng)中靜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后,耳畔忽然響起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樂宴平下意識回頭望去,然而,來人卻并不是他以為的巡夜僧。
大紅色的袈裟鮮艷而不刺目,叫樂宴平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站起了身:“您是……相國寺的住持?”
“是,貧僧了慧,見過樂施主。”眉目溫和寬厚的僧人垂眸向他行了個合十禮,“抱歉驚擾了您的靜思。”
“……您言重了,是我忘了時辰。”
方才那巡夜僧經(jīng)過時并未同他說什么,于是樂宴平才這么坐了下去。如今見到了慧,他下意識地就以為自己是壞了寺里的規(guī)矩,當(dāng)即便恭敬地回了禮道了歉,準(zhǔn)備告辭離開。
然而,了慧卻先一步地開了口。
“施主誤會了。”溫和的話音里帶著些許安撫的意味,叫人聽著心底便莫名感到安定。
“貧僧只是方才碰巧經(jīng)過時,見施主一直在望那檐下的風(fēng)鈴,于是才一時情不自禁走了過來。施主可是心中有惑?”
惑啊……
視線不禁又一次投向了那處屋檐,許久,樂宴平輕聲道:“是有一個。”
“縉朝有個古制,每一位帝王在繼位之前,都要在相國寺親手取下先帝的鈴鐸,并換上自己的那一只。”
他們晝夜不輟地治國理政護國安邦,而親手所掛的鈴鐸則懸于風(fēng)中,時時刻刻為江山祈福。
而當(dāng)鈴鐸被繼任者摘下的時候,那一聲鈴響將成為兩代帝王間最后的告別和祝福。
【我已經(jīng)完成了我的職責(zé),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辛苦你了,孩子。】
【您已經(jīng)完成了您的職責(zé),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好好休息,父皇。】
一生操勞,至此終得安息。
樂宴平靜靜地述說著,最后他問:“我想知道,那些鈴鐸后來都去了哪里。”
了慧望著他,目光明靜而親和:
“樂施主,請隨我來。”
他們一路穿過紅墻黑瓦,踏過石板青苔,向著林深更深處,去往檀香愈香時。
鑰匙打開了那座被棵棵菩提環(huán)繞的廟宇,纏繞的鎖鏈被了慧小心地解下,動作輕柔至極,像是怕驚擾了誰人的長夢。
樂宴平站在門口向里望去,便見十四枚青銅鑄成的鈴鐸被依次放置在明黃的軟墊之上,歷久彌新。
“他們休息得很好。”了慧道,“或許,您需要一些時間?”
樂宴平點了點頭,走進了殿中。
身后,殿門輕闔。
他靜靜地從第一枚看到了最后一枚,用短短的十四步走過了縉朝三百余年的歲月。
最后,樂宴平跪坐于蒲團至上,在了慧輕柔的誦經(jīng)聲中坐到了鐘樓聲響。
推門而出的樂宴平站在了慧的身邊,抬眸遠望著已然泛白的天際。
“方丈。”他道。
“我想供一盞長明燈。”
了慧沒有回答,只是雙手合十恭敬地念了一句:
“阿彌陀佛。”
第28章 叫早 樂宴平人呢!
清晨四點, 天光乍破。
在這個相國寺的僧人都已經(jīng)紛紛起床準(zhǔn)備開始早課的時間,位于后院清幽處的客房此刻還是一片寂靜。
悠悠的晨鐘沒能喚醒熟睡中的客人,卻很好地為房門開闔的吱呀聲與腳步聲進行了遮掩。
臉上被人輕輕戳了兩下, 仍在睡夢中的江池落眉頭微皺,啪嘰翻了個身將自己整個埋進了被子里,便欲再次沉入夢鄉(xiāng)。
然而下一刻, 他身上的被子便被人猛然抽走。
江池落:!!!
一下從床上坐起身的江池落頭發(fā)凌亂,目光渙散。呆坐了會兒后, 他茫然地轉(zhuǎn)過了頭, 入眼便是一個黑洞洞的鏡頭。
搶了他被子的罪魁禍?zhǔn)渍驹谀晴R頭背后,笑瞇瞇地瞧著他招呼了一句,“江老師, 早上好啊~”
一點都不好的小江同學(xué):
當(dāng)一個人的腦子困到無法思考后, 身體便會自發(fā)地行動起來。江池落一巴掌輕飄飄地糊歪了鏡頭,在工作人員的目光炯炯下, 閉上眼倒頭躺了回去。
因為失去了被子而空空蕩蕩的懷抱讓江池落難受地蛄蛹了兩下, 迷迷糊糊間,他的手摸到了腦袋下的枕頭。
于是想也不想的,江池落使勁便是一抽。
懷里如愿不再空蕩,而他的腦袋, 也終于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了身下的硬床板。
隨著一聲痛呼,默默看完了全程的工作人員們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生怕再看一秒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竟然是用這種方式醒來的么!親死!】
【別說,要是換成我估計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說, 節(jié)目組你們凌晨四點開播到底是想干嘛!最離譜的是竟然還有六萬人在線?你們一個個都不睡覺的么?!】
【可是,他們給我們看男神起床誒~】
【是啊是啊,這和一覺睡醒看到蕭神在我床上有什么區(qū)別!】
彈幕上討論得有多么的熱火朝天, 坐在床上的江池落此刻就有多么的心如死灰。但就算如此,他還是得堅強地爬起來去完成節(jié)目組的任務(wù)。
“江老師,”工作人員強忍住聲音里的笑意,“恭喜你成為第一個被叫醒的嘉賓,那么現(xiàn)在我們將交給你一個艱巨的任務(wù)。”
“請你按照觀眾投票的結(jié)果去叫蕭老師起床吧,哦對了,要用上這個哦~”
看著被遞到跟前的水槍,江池落只覺得眼前一黑
我真是謝謝你們。
明明可以直接讓他死,卻偏偏還要走一下流程。
【落落別怕!上啊!】
【推門,掀被,滋!】
【濕身蕭神,嘿嘿,嘿嘿嘿~】
如果可以,江池落是真的很想把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網(wǎng)友從屏幕里扯出來。可惜他做不到,所以最后,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來到了蕭策的房間門口,視死如歸地將手摁在了門板上。
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手下的門仿佛是有千鈞重,江池落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shè)都沒敢用力。正僵持著,身后忽然有人好心地提議:“要幫忙么?”
江池落頓時欣喜回頭:“好啊好……”
在看清人的那一瞬,所有的欣喜盡數(shù)化成了干笑,“啊哈哈哈,蕭老師,那個,呃,早上好啊……您這是?”
“早上好啊。”蕭策饒有興趣地看著江池落驚恐的表情,目光從人手上的水槍,慢慢地掃到了一旁低頭裝死的工作人員身上。
“這東西,莫非是給我準(zhǔn)備的?”
水槍被江池落唰得藏到了身后,“這個,呃,這個是……”
“啊,我知道了。”蕭策故作恍然大悟道,“定是節(jié)目組曉得我方才跑步落了身汗,所以特地尋來想替我沖涼的吧。好貼心哦~”
壓根沒想到人能從外面回來的節(jié)目組:……啊對對對!沒錯沒錯!我們就是這么貼心!
【呃,咱就是說,能稍微要點臉嘛……】
【前面的,你要求好高哦~】
索性,蕭策對節(jié)目組的本性壓根就沒什么指望。他慢條斯理地扔下了一句“受寵若驚承受不起”,便當(dāng)著眾人的面進屋關(guān)門一氣呵成。
攝像機拍到的最后一個畫面,便是因為被汗浸濕而緊貼在蕭策的后背上,勾勒出干練的肌肉線條的運動背心。
工作人員:呀~這怎么不算濕身呢!⊙▽⊙
陰差陽錯也算完成任務(wù)的江池落頓時松了口氣,不想連心都還沒落下來,便得了一句——
“走吧江老師!讓我們?nèi)ソ行厌蠋煱龋。。 ?br />
江池落:……
幸好,這一回節(jié)目組沒有再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小江同學(xué)順利地叫醒了岑溪,而蕭策也洗完澡換好了衣服,跟著大部隊一道來到了謝折衣的房間門口。
“那么接下來……”
在江池落緊張兮兮的目光中,節(jié)目組的矛頭終于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蕭老師,接下來是您的任務(wù)哦~”
說著,一張紙被遞到了蕭策手中,“請您用這張紙條上的內(nèi)容來喚醒謝老師吧。”
【臥槽!還好老娘爬起來了!蕭神叫醒服務(wù)啊啊啊!】
【側(cè)翼!!!(尖叫)】
【嗚嗚嗚,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然一大早就能看到我的cp發(fā)糖嗚嗚嗚】
無數(shù)潛水的cp粉在這一刻通通冒了出來,緊張而又期待地緊盯著屏幕。然后,她們便看見蕭策看著那張紙,輕輕地挑了挑眉,“行啊。誒,這兒的隔音怎樣來著?”
節(jié)目組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應(yīng)了:“還可以。”
“那就行。”蕭策笑起來,然后一把順走了工作人員脖子上的擴音器。
一分鐘后,ai冰冷無情的機械音在謝折衣的房間內(nèi)一字一頓地炸響。
“起床、了寶,再不起、來太陽就曬屁股啦、啦、啦,起床啦、誒!別睡了、喂!起床了、喲誒,別睡了小、懶豬哎,趕緊起床。”
詭異的斷句配上毫無起伏的語調(diào)……那一刻,從床上躥起來的謝折衣的表情就和見了鬼沒什么區(qū)別。
【……噗,對不起hhh】
【側(cè)翼cp姐呢,估計都傻了吧hhh】
【你們懂什么,哄人起床這種事當(dāng)然要私下里來啊,蕭神這是為了保護折衣!】
【我去,姐們你魔怔了吧,這幾期蕭神的態(tài)度已婻風(fēng)經(jīng)很明顯了,別硬拉郎配行不行:)】
【拜托,是你們沒品吧,就是因為喜歡才會這樣啊,和不熟的人誰會這么搞啊!】
【不是,你們是真不知道節(jié)目效果這四個字怎么寫是么!】
眼見著彈幕上炒成了一團,節(jié)目組硬著頭皮開口道:“那個,蕭老師……”
蕭策無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這不是紙條上的內(nèi)容么?”
“……是。”
“人醒了么?”
“……醒了。”
蕭策一拍手,“那不就對了嘛。”方式正確,結(jié)果ok,總結(jié):沒有問題。
節(jié)目組:他說的好有道理根本沒法反駁怎么辦?
“小蕭啊,”實在看不下去的岑溪忍笑開口,“那個,我覺得觀眾的意思應(yīng)該是希望你能溫柔地親自念。”
“哦~原來如此。”蕭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真是,你們怎么不早點說呢,抱歉啊謝先生,要不我們再來一次?”
這玩意是還能再來一次的么?!難道讓謝折衣倒頭重睡?他又不是江池落。
“思路打開嘛~”蕭策唇邊笑容漸盛,“謝先生是醒了,但,這不是還有一位沒醒的么?”
彈幕瞬間停滯,觀眾們再也顧不上爭吵。
【嗯?蕭神這是要去叫樂樂么!】
【哦哦哦!笑顏!】
【可是,我們的投票結(jié)果不是這個啊……】
【管他呢!我要聽蕭神起床鈴聲!!!】
節(jié)目組:哦,也行……行個頭啊!那特么是江池落的活啊!
然而不等他們說不,蕭策便已經(jīng)放下了擴音器,向著樂宴平的房間門口揚長而去。
【我怎么感覺,蕭神好像特別迫不及待啊】
【姐妹們,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華點,你們記得剛才蕭神問了一下房間隔音怎么樣么?】
【!莫非你是想說!】
【是,我覺得蕭神就是因為擔(dān)心吵醒樂宴平才問的!】
【臥槽!有道理啊!】
【來入股我們笑顏吧!不虧的,蕭神可是親自發(fā)微博叫樂樂小朋友誒!】
【糊咖滾啊!別沒事往自己臉上貼金蹭蕭神熱度好吧。】
【嘿,頂個側(cè)翼的頭像罵我們蹭熱度,你神經(jīng)病啊?微博是蕭神自己發(fā)的,我們蹭什么了我們】
【那是公司的要求好吧,誰不知道蕭神的號在經(jīng)紀(jì)人手上,自作多情的玩意】
這一刻,兩家互相看不順眼的cp粉終于徹底撕破了臉。
眼看著大量“側(cè)翼”cp粉沖進笑顏cp超話發(fā)帖搞事,群主小姐姐立馬有條不紊地在小群里道:
【大家別慌,該刪帖的刪帖,該禁言拉黑的禁言拉黑,截好圖留下證據(jù)就行。】
【她們想發(fā)神經(jīng)就讓她們發(fā)去,但我們可不能給自家抹黑!放心,等會兒蕭神叫醒樂樂的時候有她們破防的!】
【可是……】有人小心地提出了異議,【蕭神真的會好好叫樂樂起床嘛,不會和叫謝折衣一樣吧……】
【一定不會的!】
群主小姐姐一邊清理著超話一邊回復(fù),抬頭望著直播屏幕上已然站在樂宴平門口的蕭策,眼中滿是堅定。
“昭”和她說過,蕭神和樂樂的關(guān)系很好,所以,接下來蕭神一定會……
嗯?!
打開門后,映入眾人眼中的是樂宴平空空蕩蕩的房間。
素色的床單平整干凈不見一絲褶皺,枕頭被子整齊地疊放在床頭,一如他們昨天剛進房間時所看見的模樣。
若不是床尾角落里的那個行李箱,蕭策幾乎都要以為是自己走錯了房間。
坐在監(jiān)視器前的陳導(dǎo)瞬間跳了起來,“樂宴平人呢?你們有看到他出去么!”
“沒,沒啊……我們昨天看著他回房間的啊,然后十點我們就撤了直到早上三點才重新開機,所以……”
所以,顯而易見的,樂宴平昨夜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了,然后,他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所以你個頭!愣著干嘛啊,趕緊去給我找啊!”
第29章 無塵 求而不得,雖得猶失
“抱歉, 各位施主請回吧。方丈吩咐過,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打擾。”
生得圓頭圓腦的小沙彌嚴(yán)肅地立在明心殿門前,攔下了工作人員試圖找人的腳步。
“這……小師父, 咱們還在錄節(jié)目呢,嘉賓被關(guān)在里頭這要我們怎么錄啊……”
小沙彌雙手合十著站在原地巋然不動,“各種施主誤會了, 樂施主并未被禁足,一切都是他的個人意愿, 等到儀式結(jié)束后他自然會出來。”
儀式?什么儀式?
攝像大哥并不是很理解, 但有一件事他卻是很清楚——再拍不到樂宴平,他就要失業(yè)了啊!
然而就在他要繼續(xù)掙扎時,小沙彌淡聲地開了口:“另外, 方丈還讓我給各位施主帶一句話:請不要忘了你們來到相國寺的初衷。”
“樂施主在做他該做的事, 幾位也當(dāng)如此。”
“可是……”
“行了,讓樂宴平呆在里面吧, 別去打擾他了。”陳導(dǎo)的聲音自對講機里傳來, “小師父說得對,我們來相國寺不是為了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的,準(zhǔn)備一下,馬上按正常流程繼續(xù)。”
“是。”
有了導(dǎo)演的發(fā)話后, 眾人紛紛離開,很快門外便再不剩什么人。
待岑溪將一步三回頭的江池落也溫聲勸走后, 這兒就只剩下了謝折衣和蕭策。
謝折衣沒有再湊上去自討沒趣。
他一向是個識眼色的,這么段時間以來, 哪兒還能不知道蕭策對他的態(tài)度。
不管是因為樂宴平也好,還是因為謝家之前沖動做的事也好,這每一樁拎出來都已經(jīng)足夠人不待見謝家。
然而諷刺的是, 明明謝辰是最喜歡謝折衣的識相和懂事的,結(jié)果他自己反而成了最拎不清的那個。
一天天耳提面命著要謝折衣要和蕭策打好關(guān)系,然后轉(zhuǎn)頭又把真正和蕭家關(guān)系好的樂宴平趕出了家門。
真是……各種意義上的可笑又可悲。
但謝折衣不會提醒他,畢竟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樂宴平走了,他才能長久地留在謝家。
只要他還是謝家的大少爺,只要他不用回去,那怎么樣都無所謂。
這般想著,謝折衣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唯余蕭策一人站在原地,定定地望著那扇緊閉的殿門。
在小沙彌又一次勸他離去后,蕭策才像是終于回過了神,開口問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這話其實問得很沒有意義,因為人們來相國寺,從來都只為了兩件事——
要么祈福,要么悼念。
若是祈福,可有誰會大半夜的祈福呢?
但若是悼念……
那樂宴平又在悼念誰?
蕭策沒能得到答案。
“抱歉施主,”小沙彌道,“這是樂施主的私事,恕小僧無可奉告。您若是真想知道,不如待樂施主出來后再親自問他吧。”
親自問……
他又該怎么問?
回錄制地點的路上,蕭策悶頭想了一路。然后在直播再次開啟的那一瞬間,迅速斂去了自己所有的心煩意亂。
【啊啊啊,終于又開始了,剛剛是怎么回事!】
【誒,樂樂呢?怎么不在!不會還沒找到吧?】
“歡迎大家再次來到我們的直播間,想必大家都已經(jīng)注意到我們的小樂不見了吧?”
“不用擔(dān)心,這是因為小樂已經(jīng)率先觸發(fā)了住持的特殊任務(wù),目前正在秘密執(zhí)行中!具體內(nèi)容暫且保密,后續(xù)將會作為特別彩蛋進行放送哦~而接下來……”
工作人員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道:“很遺憾,由于四位沒能觸發(fā)特殊任務(wù),所以今日,你們將獲得一個全新的身份,那就是——掃地僧!”
“相國寺占地一共一百二十畝,而為了維持寺廟的整潔,每日的打掃工作都必須被一絲不茍地完成,所以,各位新任掃地僧們,請努力工作吧~”
直到手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拿上掃帚的時候,江池落依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愣愣抬起頭:“真要掃啊?”
“當(dāng)然。江老師,你不會以為我們那句體驗寺內(nèi)日常生活,只是說說而已吧。”工作人員看著他,笑得那叫一個幸災(zāi)樂禍。
雖然節(jié)目組還不至于真的喪心病狂到讓他們?nèi)弑M一百二十畝,但相國寺百余殿閣樓臺,給每個人分個十來間什么的,那還是綽綽有余的。
在一旁靜靜等候的僧人們聞聲而動,一個個地宛如陣干練的疾風(fēng)般裹挾住幾位嘉賓,便往各自負責(zé)的區(qū)域去了。
等到了地兒后,他們也沒什么多余的話語。斂目沉眉手臂輕揮,本就安靜的院內(nèi)便只剩下了竹枝劃過地面時輕柔的沙沙聲。
這不算什么好聽的聲音,然而聽久了卻莫名叫人覺得心靜。
自方才起就彌漫在心間的煩躁消散了稍許,蕭策輕舒口氣,沉下心來開始了動作。
但與其說是掃地,倒不如說是拂去落花舊葉。
落花護泥、舊葉歸根。
蕭策沿著樹叢間的小徑一路掃著,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庭院,抬眼便見滿院開得正盛的緬梔子。
而花樹之中,一名年邁的僧人正盤腿坐于其間。
蕭策知道自己此刻應(yīng)該悄然離開,然而不知怎么的,雙腳卻仿佛扎根在了原地,呆望著滿院繁花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于是,僧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駐足。
“施主,幸會。”他合掌輕喚著,看向蕭策的目光里滿是沉靜安和,“施主既停留此處,或許,您有興趣聽老僧講講這院花樹的故事么?”
“好。”蕭策道。
他走了過去,盤腿坐在了老僧身邊,聽著低啞的嗓音緩緩地開了口。
“這個故事,傳自一位名為無塵的僧人……”
佛教有五樹六花七寶,而作為六花之一,緬梔子代表著希望、新生與復(fù)活,是一種很美好的花。
因此相國寺原來便是有緬梔子的,但在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那么多,至少這院子里的幾棵,都是后來才栽上的。
那應(yīng)該是一千多年前,一個夏日的雨夜。
這時節(jié)的夜雨來得又急又兇,在雨勢最大的時候,無論是遠處的亭臺樓閣,還是近處的花草樹木都會淹沒在雨簾里,讓眼中只留下一片迅疾的白。
然而就是在這樣情況下,相國寺外卻來了一個人。一身白衣長發(fā)未挽,他渾身濕透地敲響了寺門,將值守的僧人生生嚇了一跳。
不過這事其實同無塵沒什么關(guān)系,因為他只是相國寺內(nèi)一個專管花草的小僧。
比起寺內(nèi)來了什么客人,他更關(guān)心自己的花草怎么樣了,若不是隔壁床新來的小和尚心尚不定,嘰嘰喳喳地同他說了這許多,或許等人走了他都不一定知曉。
縱使如今知道了,無塵也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吃完了早飯后便匆匆地趕去瞧他的寶貝花木。
結(jié)果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經(jīng)過一夜的風(fēng)雨摧殘,老樹尚且安好,最多也就是斷了些細枝,而不少新栽的樹苗都已被攔腰折斷,落了滿地的狼藉。
無塵輕嘆口氣,默念了兩句阿彌陀佛后,便低頭默默拾掇了起來。
這于花木而言是試煉,于他而言是修行。而這一修行,再抬頭時已是日暮黃昏。
也是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有一位白衣公子已經(jīng)看了他許久。
不,或許也不是在看他,那人大概只是在看這滿院的殘枝敗葉。
這是第一日,除了無塵遠遠行的那一禮,他們沒有說一句話。
第二日清晨,白衣公子比無塵還要早來上些許。
他們依然沒有說話,相互行過禮后,一個管自己扶正樹木培土固根,另一個則就這么站在旁邊看著。
直到最后無塵起身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白衣公子才問了一句:“可活否?”
無塵不答,只道:“人事未盡,不敢誑語。”
等到第三日的時候,動手的成了兩人。除了必要的指導(dǎo)和提問,他們之間的對話依然很少。
但這沒有什么所謂,那公子是個很好的學(xué)生,學(xué)得快做得也好。無塵得了助力,本來要搭三日的木欄,只一日便好了大半。
那日分別時,公子又問:“若盡人事,可活否?”
無塵道:“既是未盡,何言若盡。”
于是接連數(shù)日,白衣公子日日不輟。二人一心一力,終是將殘枝敗葉盡數(shù)收拾妥帖。
狼藉不再生機自顯,無塵沖那公子行了個合十禮,頭一回主動道:“多謝施主,如今人事已盡,還請靜待天命。”
公子沒有說話,次日也沒有再來。
侍弄花草的人少了一個,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時候。其實什么都沒有變,但無塵頭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寂寞。
在寂寞中,明心山迎來了又一場暴雨。
就像之前說的那樣,這對花木而言是試煉,于他而言是修行。
無塵的修行還是不夠。這一次,他躺在床上聽著雨聲,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難眠。
所以他終究還是起了身,悄悄地撐著傘去瞧那些他已經(jīng)盡了人事的花木。
然后,他在暴雨中遇見了另一把傘。
許久不見的白衣公子隔著雨幕同他遙遙相望,二人在風(fēng)雨大作之中凝望著草木搖曳花苞震顫,直到驟雨終歇旭日東升。
緬梔子迎著朝陽盛放,花瓣上殘留的雨珠折射出絢爛的光。
無塵笑起來,道:“施主,天命已至。”
然而公子卻搖了搖頭,“未曾。”說話間,他望著的,是院落墻角里的那一樁殘根。
它已經(jīng)徹底枯死了。
無塵愣了愣,不等他說話,便見一位富態(tài)的公公自路盡頭滿臉焦急地小跑而來。
他應(yīng)當(dāng)是想張口喚些什么的,卻被公子直接抬手?jǐn)r下,默默地閉上了嘴。
在人眼巴巴的視線里,公子問:“若是天命不至,該當(dāng)何如?”
無塵:“萬般皆有定數(shù),隨遇而安,方得始終,不可強求。”
“若非要強求呢?”
“求而不得,雖得猶失。”
公子沒再繼續(xù),只抬頭看著那外白內(nèi)黃的花盞,問:“那是什么花?”
無塵告訴了他。
“倒是個好寓意的。”說完,那位公子便走了。
無塵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但他始終都不曾忘記這位公子。
直到后來有一日,住持忽然派人將他傳喚到了一處客房的后院。在那兒,無塵瞧見了滿地的緬梔子。
第30章 貴人 你猜這讓我想到了誰。
“抱歉, 老僧好像講了個無聊的故事。”
“沒有的事,”蕭策道,“后來呢?”
僧人笑起來:“沒什么后來了, 硬要說的話,那就是無塵沒有想到這些緬梔子會讓他種了一輩子。”
這不是什么嬌貴的花,像寺里原先就有的那幾株, 哪怕沒人管也照樣年年盛放。然而無塵在院里忙活了大半年,四十九棵花樹愣是沒一棵落了根。
等到盡數(shù)枯死后, 聽著無塵匯報的住持望著滿地荒蕪輕嘆了口氣, 隨后第二日,院里便又來了新的花苗。
日子就在這樣的反復(fù)中一天天過去,直到最后圓寂, 無塵也沒能種活一棵緬梔子。
而這開不出花的院子則同這無聊的故事一道, 被無塵留給了他的徒兒。
“所以,現(xiàn)在這些是他的徒兒……”
老僧搖了搖頭, “沒有。”
寺里僧人來了又走, 寺外的家國聚了又散。滄海桑田變了一輪又一輪,誰曾想這院子倒是荒得始終如一。
“這話說出來施主或許不信,但現(xiàn)在的這些花,卻是實實在在直到二十八年前才將將種活的。”
【我去, 這直接種了一千多年啊?】
【這有點太離譜了吧……】
心頭驀地一陣悶疼,蕭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待終于平穩(wěn)了呼吸后,才輕聲發(fā)問:“既然種不活, 為什么不換點別的?”
“是啊,為什么不換點別的呢。”僧人喟嘆著重復(fù)了一遍,“大概是因為習(xí)慣了吧。”
其實不是沒有想過, 每回出去采購幼苗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看過其他的品種。只是看完一圈臨到頭來,買回來的還是緬梔子。
“那是一種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老者道,“只是在每次想要放棄的時候,心里都會涌起一股莫名的哀痛,就是好像一旦如此,這個院子便要真的徹底死去一般。”
“然后我就想,在這兒種什么不是種呢?連緬梔子都種不活的地,換了其它的花花草草也是一樣糟蹋,還不如就這么繼續(xù)種下去罷。”
那時候尚且年輕的僧人不曾想到,這片荒了一千余年的地最后會在他的手上開出花來。
而當(dāng)真正看到花開的時候,除了那一瞬的欣喜,內(nèi)心唯余空茫。
求而不得,雖得猶失。
故事里無塵說的這句話,終是應(yīng)驗在了千年之后。
默念著這八個字,蕭策站起身叫住了即將離去的老僧,“請問這故事里的白衣公子,究竟是誰?”
“抱歉,貧僧不知。”老僧嘆了口氣,“只傳說那是位金枝玉葉的貴人,可惜,不可言。”
金枝玉葉的貴人……
蕭策兀自琢磨著,沖老僧輕道了聲謝。
這個故事聽得太久,蕭策的地終究是沒能掃完。
索性節(jié)目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本來就是打著掃地的名頭讓嘉賓四處亂逛,好能一不小心地撞上幾個“喜歡講故事”的僧人。
陳導(dǎo)坐在監(jiān)視器前看著自己的計劃順利執(zhí)行,心下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拭了把腦門上并不存在的汗后,他看向了坐在身后角落里的青年——這位上頭特派下來的專家從方才起,就皺著眉頭,再沒說過一句話了。
“那個宋老師,您看我們的節(jié)目是有什么問題么?”陳導(dǎo)小心翼翼地問。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中的宋玙白下意識地嗯了一聲,等他抬頭對上陳導(dǎo)有些慌張的表情時,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連忙笑著安撫:“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您不用擔(dān)心,節(jié)目設(shè)計得很好,辛苦了。”
陳導(dǎo)這才放松了下來,端起水杯喝了口茶。
今日這一波三折的,著實是把他嚇得夠嗆。
先是樂宴平莫名其妙地給自己關(guān)了禁閉,又是蕭策那兒事先安排好的僧人,等了半天也沒見到嘉賓的人影。
但幸好,前者得了宋玙白的指點和保證,而后者陰差陽錯地竟也歪打正著。除了對他的心臟不太友好外,最后的結(jié)果也算是……
“不過……”
這猝不及防的一聲轉(zhuǎn)折差點沒讓陳導(dǎo)一口水直接嗆住,好不容易才終于忍住沒嗆咳出聲。
“呃,怎么了?”
“后續(xù)的節(jié)目計劃可能需要變一變了,”宋玙白收拾好東西徑直站起了身,“我現(xiàn)在就得上去一趟相國寺。”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知又愁沒了多少人的頭發(fā)。
反正無論如何,總歸不是宋玙白的。
而等他吭哧吭哧爬到相國寺的時候,蕭策正端著晚飯立在明心殿門口,同那個虎頭虎腦的小沙彌隔空相望。
怕驚擾了里頭的人,蕭策放低了聲音輕問:“我能給他送進去么?我是他的朋友,一定不會打擾到他的。”
小沙彌不答,只直勾勾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一聲不吭地伸出了手。
蕭策:……
他真是納了悶了。
同樣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jì),他大姑家的小傻子還在天天舉著把破劍說要拯救世界,怎么這小和尚就能一板一眼成這樣。
“小師父……”
“抱歉施主,但這不合規(guī)矩。多謝您送來吃食,接下來交給我就好,您請先移步吧。”
瞧著人雖然小小一個但是油鹽不進的模樣,蕭策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想他方將手上的吃食移交給小沙彌,背后便忽然響起了個分外欠揍的聲音。
“喲老蕭,欺負小朋友吶?”
蕭策的拳頭幾乎是瞬間變硬,他深吸口氣沖著小沙彌溫柔地笑了笑,隨后收斂表情轉(zhuǎn)身上前,勾住損友的脖子抬腿就是一腳。
宋玙白嗷嗷叫著被蕭策面無表情地拖走了,直至僻靜無人處,蕭策才終于放開了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想你了不行么?”宋玙白撇撇嘴,一面扯著皮,一面反手對著自個褲子上的鞋印猛拍。還沒拍干凈,余光便瞥見了蕭策再度抬起的腿。
“得得得,我說我說。”宋玙白抖了個激靈瞬間躥了出去,隔著老遠沖他喊到,“你把腿給我放下,丫的不知道君子動手不動腿啊!”
蕭策:……算了,他開心就好。
直到確認危險解除,宋玙白才磨磨唧唧地挪了回來。
“還能有什么原因,我會在出現(xiàn)這里,當(dāng)然是因為這兒是相國寺啊。”
相國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除去那些個考古遺址和博物館,就屬相國寺保存的縉朝文物最多。
雖然其中大部分的展廳如今并不對外開放,但若是沒文物局在旁邊看著,上頭還真不敢讓他們來這兒錄。
宋玙白其實早在一周前就到了,劃分區(qū)域、設(shè)計環(huán)節(jié)、人員安排……該摻和的不該摻和的他都插了一腳,并且打定了主意要在最后出現(xiàn),給自家好友來一個永世難忘的驚喜。
“哦?”蕭策聞言微瞇了瞇眼,“你不是要給我驚喜么?那怎么這會兒跑出來了?”
宋玙白嘆了口氣,攤手道:“沒辦法,這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么。再說了,我怎么會想到這才第一天,你和宴平就一人給了我一份大禮。”
“老蕭,你可別忘了,明心殿為什么會叫明心殿?”
蕭策微微一愣,隨后迅速反應(yīng)了過來。
明心山,明心殿。
這山的名字既然是帝王起的,那這殿既然也是一樣。
在縉朝,明心殿不是什么人都能進去的。皇室祈福,天子祭祀,新皇守孝……只有像這種能影響整個國家的大事,明心殿才會被使用。
而如今雖然條件沒有那么嚴(yán)苛了,但是為一個小明星開啟明心殿……
“抱歉老蕭,我沒有貶低的意思,只是這確實是聞所未聞。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宴平到底是做了什么,竟讓相國寺的住持為他打開了明心殿。”
“難怪……”蕭策喃喃道。
從一開始他就有些奇怪,因為不管是對于祈福還是悼念,這規(guī)矩似乎都有些過于嚴(yán)苛了。但若是加了明心殿這一前提,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斂下內(nèi)心的思緒后,蕭策看著宋玙白,“那我又給你送了什么?”
“你的就更讓我驚喜了。”宋玙白道,“老蕭,我們?yōu)槟銣?zhǔn)備的僧人,可不是你今天遇上的那位。而這個意外得來的故事,真是很有值得深究的地方。”
蕭策:“何出此言?”
“第一,金枝玉葉這個詞用的很巧妙,現(xiàn)代人沒那么講究了,但在古時,這個詞大多指的是帝王的子孫。”
“第二,先不論這故事本身的價值,口口相傳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相國寺里所有的典籍文物局早就都查過一遍了,宋玙白十分確信里面沒有這一則故事。
當(dāng)年的那位無塵法師必然是強調(diào)過什么,才讓這則有些無聊的故事,借著一代又一代僧人的口,流傳到了如今。
“那么,就有了第三個問題,為什么不可言?既然不可言,又為什么要留下這個故事?”
“老蕭,你猜猜,這所有的這一切串起來讓我想到了誰?”
蕭策眸色微沉,片刻后,想通了一切的他輕輕地吐出了三個字。
“Bingo!”宋玙白打了個響指,“所以我現(xiàn)在打算去找住持和那位僧人聊聊,先走了,回頭再來找你。”
抬手揮別了宋玙白后,蕭策慢慢地逛回了自己的房間。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那片緬梔子連同僧人的故事始終回蕩在他的腦海里,讓他久久無法忘懷。
直到困意襲來,蕭策閉上了眼。
在陷入夢境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滿院的花朵忽然盡數(shù)零落飄散。
荒蕪的庭院中門扉禁閉,傳來一片瓷器落地后,連綿不絕的碎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