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頭頂不遠處的路燈已經粲然明亮,光線直直落下,又折出三尺灰影。
施慈緊緊攥著那枚胸針和簽紙,一開口,嘴唇都是顫的,甚至不敢抬頭看他:“晚、晚安。”
哪怕已經入春,晚間的風依舊清涼,眸光暗了暗,顧倚霜看到她被吹得亂飄的發絲,心臟一寸寸浮沉不定,呼出一口濁氣,他不打算輕飄飄地放過她。
語氣也在不自覺間穩穩抑下。
“施慈,你知道你剛剛在做什么嗎?”
施慈心跳得更快了,指尖默默發力,聲音卻沒了前一秒的虛:“知道呀,在親你。”
她太過真誠,反倒是把顧倚霜噎住了,頓了頓,才道:“如果這是你表達友好的方式,那當我沒說,可但凡我是個壞人,你就會很危險。”
施慈下意識想要解釋剛剛那一吻和“友好”無關,可話到嘴邊,又默默打了個轉。
似是想將這場不清不楚的游戲鑿得更結實點,她以咬唇瓣的方式給自己打氣,明明皮膚都被風冷出雞皮疙瘩了,可掌心卻是熱乎的。
甚至冒了汗。
她抬起頭,一雙幾近琥珀色的瞳孔閃著爍爍光點:“所以,你是壞人嗎?”
她聲音不大,可每個字又都咬得清晰。
視線微垂,落在她素凈的面頰上,顧倚霜第一次有這種混亂的感覺。
他不是情竇初開的高中生,懂得男女之間的復雜,也不是游弋于情場的浪子,做不到對這樣一個清醒狀態下發生的吻毫無波瀾。
說到底,俗人一個。
于無聲間,男人的喉結悄然滾動,再次開口時,多了抹一分鐘前還沒聽到的沉啞:“如果我真是,你該怎么辦?”
半威脅的句子,可語調卻是往上的。
施慈難得大膽,裝起灑脫人設:“那就當我眼拙好咯,反正顧先生美名遠揚,帥的驚天動地,左右不是我吃虧。”
顧倚霜笑了。
“看不出來,施小姐還是個流氓。”瞳色幽幽,他中肯道。
沒什么威懾力的兩個字,反而讓人品出幾分親昵。
耳朵緊急一熱,施慈別開臉,一邊看路邊的小野花一邊嘟囔:“怪我咯?明明是你大半夜跑來,我本來就不開心,好不容易看見個送上門的軟柿子,欺負一下還不行啦?”
在他面前做壞事還能做的這么理直氣壯,顧倚霜輕慨,大概也就這么一個。
“有什么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他問得自然,施慈卻無法自然得聽進心里。
淡粉色的裸唇張了張,觸及真相的字眼最后還是一個都沒蹦出來,反而換上張小狐貍成精的狡黠面孔,還不忘踢一腳腳邊的小石頭。
“那你讓我再親一次?”
她壞笑,故意把這臭流氓愛做的事講得直白。
理所應當地認為他不會接話茬,也正是因為知道,才更加有恃無恐。
“下次吧。”
反將一軍后看清面前人的錯愕傻眼,男人面上閃過愉色,扯了下嘴角:“等下次你沒這么不開心。”
說著,他轉過身,拉開了庫里南的后座車門,上車前,又回首看過來:“施慈,晚安。”
目送那輛黑色車子駛離巷口,施慈的腦袋還在暈乎乎。
她不想承認,自己因為那句“下一次”,究竟有多么心神不寧。
巷口外,車內。
顧倚霜閉目養神了半分鐘,還是睜開了眼。
借助后視鏡,他清晰看見那抹裙角在走動間被風掠起。
米白色的睡裙,末端還繞了一圈蕾絲邊,堪堪蓋過小腿的長度,讓人印象深刻。
不久前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一時間,他有些分不清讓自己心神不寧的究竟是那個吻,還是他后面幾近被下意識反應說出的話。
下一次嗎……
他抿唇,被自己注意力所在氣笑。
/
很快,山海工作室迎來和光行的第二次正式會面。
因為地點的變更,施慈和工作室其他幾位技術人員一起來到光行的總部大樓。
在同行的人不斷感慨大公司就是不一樣時,她敏銳地發現光行那邊安排的接洽團隊里,沒有期待的那道身影。
剛過下午三點,結束會議后臨了要走出,她意外聽到一通電話內容。
打電話的人是光行這邊新上任的策劃部代理經理,她之前見過一面,是他姐姐。
“飛叔,麻煩您跑一趟去給顧倚霜送點藥吧……”
“誰知道他怎么搞的,大半夜去找季成羨喝酒,結果把自己喝發燒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叛逆期死而復生呢……”
“嗯對,就新嘉華那邊,好像是六棟二十七層吧,您到了再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雖然有在刻意壓著聲音,可她們站位有些近,施慈還是無可避免地聽了個十成七八。
別的倒也沒在意,唯獨幾個字眼,就這樣狠狠拍在心口。
他發燒了。
幾乎是想也沒想,從光行科技的大樓出來后,她對柳俞安隨口扯了個理由便離開大隊伍,然后從另一個方向攔下計程車。
路上,熱情的司機師傅大喇喇地同她聊起那片被戲稱為“富人灣”的住宅小區,話題從哪個富豪把幾個金絲雀同時養在一棟樓,又到哪幾個明星用一天被拍到接連走出。
施慈心里亂,聽得興致缺缺,只偶爾敷衍應兩聲。
很快,車子停了下來。
掃碼付過錢,她走下車時手里還提著治療感冒發燒的藥,從藥片要沖劑一應俱全,甚至還備了川貝枇杷膏。
保安亭的門衛見她眼生,問找誰,施慈大著膽子扯謊:“找六棟二十七層的顧先生。”
果然,下一秒就被放行。
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才剛走進來,門衛轉頭就撥通了連線住戶的內線電話,支支吾吾得也講不清楚,只解釋說是一個很漂亮、臉上有小痣的女孩提了一大包藥來找他,還好心地問是不是家里有人生了重病。
顧倚霜抿唇失笑,有些不確定自己38°的體溫到底算不算重病。
掛了電話,他思緒瞬息萬變。
他沒想到她會知道,更沒想到她會來。
耳邊傳來阿拉斯加犬因為肚子餓躁動不安的嗷嗚,他揉了揉太陽穴,還是強忍著頭暈腦脹去找狗糧。
十分鐘后,手機終于傳來來電鈴聲。
看著備注,他接通:“午安。”
隔著手機,施慈依舊緊張:“顧倚霜,你是生病了嗎?”
沒兩秒,手機另一邊便傳來一聲很輕的笑,聽得人耳根發癢。
“你不是都到我家樓下了嗎?”
施慈傻眼了:“你怎么知道?”
“嘉華苑的門衛還是很有責任心的,有陌生人來會及時聯系業主。”
他耐著性子解釋,邊講電話邊走到落地窗前,果然一眼瞧見那道纖細的身影就站在樓下,唇邊隱現弧度:“知道我住幾樓嗎?”
覺得自己好像主動送上門的呆瓜,施慈臉發燙:“二十七?”
“那還不上來?需要我下去接?”他揚著尾音問。
耳蝸好像被什么在鉆,有點癢,他話音剛落施慈便適時抬頭,試圖看到什么。
但奈何二十七層樓太高,逆著光,什么也看不著。
從進入電梯到敲響門鈴,這通電話全程沒有掛斷,兩個人都沒有講話,只有偶爾響起的白噪音。
除此之外,好像還能聽到狗叫。
門鎖被人從里面打開,不等開口,施慈眼前就突然躥跳出來一道胖乎乎的小身影。
她嚇一跳,耳邊盡是他因為病氣略顯沙啞的聲音:“不可以這樣。”
說著,顧倚霜蹲下身,將對陌生人滿懷好奇的阿拉斯加犬抱回懷里。
似乎是打算和小狗講道理,他板著一張臉:“會嚇到客人的。”
小狗哪懂他的意思,依舊歪著腦袋吐著舌頭,還不忘光明正大地對客人搖尾巴。
熱情到不像話。
施慈定了定神,雙手扶上微屈的膝蓋:“這是你養的狗嗎?”
怕懷里的狗又像剛才那樣撲過去,顧倚霜索性把它直接抱起,隨即讓開一條路方便她進來:“剛養沒多久,我和它還都有點不適應。”
施慈笑了,順手挽了下頭發:“原來顧先生也有不擅長的事情呀?”
顧倚霜回頭,眸子微瞇,似笑非笑:“是有不少,比如應付某些流氓。”
費盡心思不去想的畫面再度重現,施慈臉熱,不好意思道:“我當時以為你會躲的……”
聽出來這話里藏了幾分不認賬的無賴,顧倚霜揚眉:“那這次呢?直接殺到我家來耍流氓?讓我躲都沒地方躲?”
說著,他看了眼她手里提著的藥。
又想起門衛的形容,嘴角多了幾分弧度。
嗯,確實看著像有人生了重病。
才不想認“流氓”的名號,施慈存心賭氣,嘟囔:“那我現在耍一個,你躲嗎?”
顧倚霜揚眉,干脆放開了懷里的狗,定定看向她:“上次不是答應過你了,不躲。”
兩相對視,施慈的心臟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捏了把。
幾近驟停的抽搐感,連帶著呼吸都一并罷工。
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僅存的理智把弦繃緊,擔心又做出什么破壞距離感的事,她只能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把這些玩笑話當踢皮球一樣又踹回來。
不能,也不可以當真的。
但……真的好難。
客廳內毫無征兆地陷入安靜,看清她臉上的百轉千回,顧倚霜眉心緊了緊,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什么路數、哪門套路。
沒脾氣地彎了下嘴角,他想,大概這是荒唐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