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ter71自甘 街上人來……
街上人來人往, 人聲車輪聲腳步聲交織,他們站在角落里,相對無言。
聞暨白擋在楚星野身前,楚星野想往后退, 卻發現身后就是墻角, 聞暨白就這么沉默地看著他,面前人的目光突然很燙, 而他無處躲藏。
風又刮過人工林, 這一次,楚星野把落葉的聲音聽得真切。
楚星野腦中天人交戰, 最后只吐出一個字:
“哦。”
聞暨白向前一步,逼得更近。
楚星野呼吸節奏亂了, 不敢看眼前人,
“追我?什么意思?聽不懂你說話……”
“你不是直男嗎?有夠莫名其妙的。”
“讓開, 你身上很燙你知不知道, 熱死人了……”
聞暨白卻笑了, 他傾身看著楚星野, 眉眼俊朗。
楚星野一時不察,被人捧起了手。
趁虛而入的人說:
“沒發現嗎?”
“體溫高的是你, 星星。”
楚星野正要反駁,卻被面前人拉著手貼到對方的臉頰上,絲絲涼意竄上掌心, 簡直像是觸電了一樣奇妙。
不對勁,今天的聞暨白超級不對勁!
楚星野在心中尖叫。
他想,不是一直在裝直男嗎?為什么不一直裝下去呢?裝一輩子多好……
楚星野是不會承認自己有錯的,于是他瞪了瞪聞暨白,又開口道:
“明知道自己體溫低還拉著我的手湊上去?有病啊……要是我感冒了怎么辦?”
一技能, 倒打一耙。
聞暨白好像真的有病,被人罵了還一臉平靜,楚星野甚至從中瞧出幾分笑意,不敢多看,怕被傳染。
“嗯,我有病。”
聞暨白低低應著。
楚星野跺了跺腳,繼續說:
“……你走開,我想回宿舍了。”
二技能,金蟬脫殼。
聞暨白一動不動,像座山。
楚星野煩躁不安,推了推聞暨白的胸膛,紋絲不動,破防了:
“你能不能理智一點,不要在外面鬧好嗎?我們大小也算名人了,你難道想看那些營銷號瞎寫嗎?”
三技能,曉之以理。
聞暨白擋住了燈光,投在他身上的影子晃動,像是在笑,但楚星野又想不通有什么可笑的。
“好啊,隨便他們寫,寫我對你愛而不得、寫我為愛扭曲,寫我變成你的狗,好不好?”
聞暨白一臉平淡地說出讓楚星野目瞪口呆的話,楚星野想要尖叫、想要逃跑,想要變成刨地的土撥鼠,質問上天為何要讓他的人生如此奇幻。
楚星野努力平穩著氣息,好讓自己在聞暨白面前顯得不那么狼狽:
“你看你,有話好好說,干嘛把我堵在這里……多可怕啊。”
“我也是會害怕的嘛……”
技能四,動之以情。
風越來越大,聞暨白的發絲與襯衫飄起,身影在楚星野的眼睛里模糊了許多,聲音卻倍加清晰:
“你剛剛才把利明的繼承人捅得半死不活,現在卻害怕我?”
“我在你心里有這么重要?”
技能一到技能四通通失效,明明從前一直都很好用的……
楚星野崩潰了,壓著聲音大叫:
“……我不知道!干嘛這么逼我……”
“我聽不懂你的話……讓我走好不好?”
聞暨白輕輕搖頭,一片樹葉從他的肩頭滑落,
“你什么都懂的。”
他的身后,黑云壓頂,疾風掠過,風雨欲來。
今夜沒有月亮。
楚星野用力把剛剛掉下來的樹葉踩在腳底下,一下一下地碾成碎片,不裝了,問:
“那你想怎樣?”
聞暨白一時沒有回答,楚星野像是預感到了什么,伸手捏緊口袋里的玻璃片。
他不了解有錢人,難道還不了解男人嗎?
聞暨白和白和禮沒什么區別的……如果一會兒撲上來要抱他、啃他,然后做糟糕的事情……
那他就只能用對付白和禮的辦法對付聞暨白了,
男人嘛,都是一樣的。
雖然經常頭腦發熱,但只要此時出現一位好心人放放血,他們就能冷靜下來了。
要是腦子冷靜不下來,就只能讓他們的體溫冷下來了。
聞暨白,你想選哪一個呢?
面前的人遲遲不說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楚星野總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好慢。
一滴雨點啪噠掉在額間,楚星野抬頭一望,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而他們身處的這個角落被人工林擋著,時不時漏下來幾點雨滴。
楚星野像淋雨的幼貓,擺擺腦袋擺擺身體,把身上的水滴甩出去。
就在楚星野的耐心即將告罄時,聞暨白終于開口了。
“我要你看見我,”聞暨白又重復了一遍,“星星,我要你看見我,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
空氣凝滯了片刻,隨后一只溫熱的掌心貼上聞暨白的額頭。
楚星野疑惑道:
“奇怪,也沒發燒啊……”
“怎么就說起胡話來了?”
“……不是胡話,”聞暨白的聲音很低很低,大抵和他此刻的心情相稱。
其實他并不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也許是因為將近二十年來站在高位的人生并沒有對他提出這個要求。聞暨白在此刻變得很笨,前言萬語堵在他的心頭,而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摩挲良久,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撐在雙臂間,替楚星野擋住惱人的雨滴。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瞬間縮短,聞暨白的臂展與外套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密閉空間,兩個人的呼吸在其間撞來撞去,悶熱得撓人。
楚星野心額間零星被雨滴砸到,心里亂糟糟的,覺得聞暨白連擋雨都擋不好,完全是廢物天龍人。
眼見著雨越下越大,楚星野推了推聞暨白,主動說:
“喂,你說的話我記住了。”
“……現在我要回宿舍了,你讓不讓開呀,淋到雨的話我會生病的……對了你會給我出醫藥費的對吧?”
這一次,聞暨白一推就動,楚星野就這么從對方的桎梏中逃脫。
在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個瞬間,楚星野只感覺到了大大的不真實。
隨即,大顆大顆的雨珠砸下來,雨中潮濕粘滯的氣息裹挾上來,連呼吸都是濕重的。
楚星野淋著雨,突然意識到,剛剛在聞暨白臂間砸下來的不是雨,而是聞暨白的淚。
聞暨白在他面前哭了。
在被聞暨白的人請上保時捷前,楚星野最后的念頭是——
真可惜,
沒有抬頭親眼看看聞暨白掉眼淚的樣子。
*
回到宿舍后,楚星野洗了個熱水澡,驅走了身上的寒氣。
他穿上睡衣往床上一躺,緊繃的身心這才稍稍放松下來。
才怪。
不遠處響起敲門聲,越來越急促,楚星野懶洋洋地去開門,發現是陳明湛。
陳明湛很大一頭站在門邊,因為膚色較深,加之門外燈光昏暗,楚星野沒看清他的神情。
“有事嗎?”
楚星野打了個哈欠。
事實證明,陳明湛果然是泄水閥的遠親,嘴張開了便關不上。
“星星星星……你知道嗎?上次我聽你話帶人去白家金庫邊上守著,結果一回家就被我爸下家法了……老頭子特別兇特別不講道理,我挨了三十下板子、寫了三千字悔過書、關了三天緊閉、罰了三個月生活費才了事。這不,我一解緊就回來找你了,你看,我衣服都來不及換呢。”
“別嫌棄我呀……關禁閉的那三天每天都洗澡的,衣服也是每天都換的,身上一點都不臟……”
陳明湛的話真的很多,楚星野挑挑揀揀地聽,忍不住靠在門框邊,打了個哈欠。
“所以……你現在來干嘛?”
楚星野揉了揉眼睛,連帶著腮邊飽滿的臉頰肉被擠壓,粉中透紅,仿佛咬下去是草莓味的,陳明湛的眼珠子動也不動,心軟得一塌糊涂。
陳明湛可憐巴巴地說:
“我背上還有打板子留下來的舊傷……可是我自己夠不到,只能來求星星幫我上藥了。”
楚星野反問:
“你們家沒有傭人嗎?為什么要來找我?”
陳明湛委屈巴巴地去碰楚星野的手背,卻被一巴掌拍開,也不氣惱,一個勁地說:
“星星你是不知道啊,老頭子心可黑了,打完板子只讓人給我涂了點紅藥水,其他一概不許管……”
楚星野倒是不在意陳明湛的死活,但看他這架勢是糊弄不了了,只得側身讓人進來,陳明湛大馬金刀一坐,脫了自己的上衣。
陳明湛背上的重重傷痕就這么暴露在楚星野面前。
他不愧是橄欖球好手,生得寬肩窄腰大塊頭,偏偏體脂率低,背上的肌肉虬勁結實,蜂蜜色的肌膚把肌肉陰影與重疊的血痕襯托的更加明顯,簡直像美漫封面上的人物。
楚星野有點嫉妒,
想起陳明湛的智商,更嫉妒了。
接過寫滿了密密麻麻英文標識的藥膏,楚星野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陳明湛說著用法,手指戳了一下面前蜂蜜色的肌肉,軟的。
原來這么大塊的肌肉放松下來也是軟的,
……切,和他身上的肉也沒什么區別嘛。
“星星……輕一點。”
楚星野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用了太大力氣,給陳明湛的傷口壓出血了。
他放輕了力度,正要開口問陳明湛還疼不疼,便聽見面前人壓低嗓子的聲音:
“太用力的話……我、我怕我興奮起來,會嚇到你的。”?
好像有什么臟東西出現了。
楚星野沒聽清陳明湛的話,又覺得狗嘴里肯定說不出好東西來,便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連短而圓的指甲都扎進血肉模糊的傷口里,一定非常痛。
起效了,陳明湛果然不說話了,只是低低地喘著氣,想必是怕了他了。
楚星野覺得自己非常聰明,一面手不停,一面嘴也不停:
“不過說回來,陳董事長怎么生這么大的氣?平時不是挺能忍的嘛……”
“哦,這個啊,”陳明湛撓了撓后腦勺,深色的肌膚上現出一點極不明顯的紅暈,像是不好意思了,“他說……說……”
“說什么?”
楚星野更好奇了。
“他說,你和聞暨白肯定有一腿,我湊上去做小三,自甘下賤。”
第72章 chapter72看見 楚星野沒……
楚星野沒站穩, 差點一口血噴來,只顫顫巍巍道:
“你……你說什么?陳荊和真是這么看你的?!”
“不對,他憑什么默認我和聞暨白是一對啊?”
見楚星野差點摔倒,陳明湛急得忘記自己背上還有傷, 傾身去扶, 結果扯到傷口,血流不止。
陳董事長這次是真對他下了狠心, 動的是頂格的家法, 連打他的板子都是特制的。
尋常的板子一片光滑,打下去只留下血痕和淤青, 不會破皮,傷口不易和衣服摩擦產生二次感染, 板子一收,懲罰便到此為止了。
但陳家特制的板子可就不一樣了, 表皮粗糙, 布滿顆粒, 還上了鹽水, 一板劈下來別說背上,連腦子都要震成漿糊。
不僅是過程磨人, 板子收起來后,受罰人的折磨才剛剛開始。
板子表皮粗糙,必然在受刑人身上留下傷口, 再佐以鹽水,無害但細微的鹽分以顆粒的形式滲進傷口里,在肌紅蛋白與皮肉間作祟,繃帶一綁,體溫鎖死在傷口表層, 鹽粒得以在血肉的泥沼中活躍。
簡而言之,陳明湛被老爹當成死魚給腌了。
陳明湛先是遭了一通家法,隨后才被扔去禁閉的。
禁閉的這三天,他只身一人,沒有陽光、沒有食物,只有摻了營養物質的不明液體一頓頓送來。
他百無聊賴,晃動著瓶子聽水聲——這是他除了換風聲之外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只有這個聲音,才能讓他想起自己原來是有聽覺的。
但躺在禁閉室里的那三天,他大部分時候是聾子、瞎子以及啞巴,在五感失能的日夜里,只有心臟一如既往地用力。
他數著自己的心跳,默念著楚星野的名字。
閉上眼睛,腦子里浮現出的全是楚星野的身影。
當然了,睜著眼睛的時候楚星野同樣會出現在他面前,畢竟禁閉室里一片漆黑,睜不睜眼睛似乎并沒有什么要緊的。
很奇怪,在這些時光里,楚星野就是他的鎮痛劑。
全身痛得要燒起來,沒有鎮痛藥物的話是不行的。
而大多數鎮痛劑,
往往含有微量的成癮成分。
“這個東西是鎮痛劑嗎?陳明湛你說話啊!說話!”
“你死這我可不會給你下葬!”
陳明湛被人扇醒,
隨即襲來的是背上一陣一陣的劇痛。
但陳明湛只莫名覺得這巴掌帶著香氣,抬眼一看,果真是楚星野。
陳明湛癱在地上,而楚星野托住了對方半個身子,此刻正焦急地翻找著陳明湛隨身帶的包,里面的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發出叮呤咣啷的脆響。
大腿上的人指了指其中一板膠囊,楚星野撕開遞給陳明湛,這才讓人恢復精神。
楚星野問:
“你剛剛是怎么了?突然就摔下去了……”
不過腦殼還挺結實的哈,砸出咣一聲巨響居然沒裂開,骨骼清奇。
陳明湛撓了撓后腦勺,說:
“忘記上止痛藥……剛剛直接痛暈過去了。”
楚星野歪著腦袋看眼前人,疑惑道:
“那你豈不是一直在疼……這都能忘?”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陳明湛毫不在意被楚星野嫌棄,只是喃喃自語道:
“說來……我們之前在說什么來著?”
“對……!說到我是小三!”陳明湛突然激動起來,去抓楚星野的手,楚星野避之不及,只覺一團火燒到了身上,燥得要命。
“你還要臉嗎?!這有什么可激動的。”
“……而且,別瞎說……我和聞暨白根本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系。”
楚星野心里煩,偏過頭去不看陳明湛。
陳明湛聞言,很給面子地重重點頭:
“嗯嗯嗯,不論星星說什么我都信!”
“你什么意思?”楚星野不滿了,“我說的都是真話好不好……”
陳明湛只是懶懶地環上楚星野,鬧著要楚星野給自己繼續涂藥水。
楚星野看了看時間,盤算著早把這尊佛送走,無奈地繞到陳明湛身后,又心不在焉,一下輕一下重地上著藥。
而陳明湛打開了手機,
——上面赫然是楚星野與聞暨白在街角抱作一團的照片,從角度來看,是偷拍的。
其實那時楚星野與聞暨白之間隔了段距離,聞暨白的手也只是虛虛地撐在楚星野上空,可奈何角度到位,兩人看起來無比親密,好似一對情人。
照片上,聞暨白的臉被刻意碼去,陳明湛感受著楚星野給自己隨意地上藥,閉上了眼睛,想象與楚星野抱作一團的人是自己。
他想,
沒關系的,星野說什么他就信什么。
楚星野說不是在戀愛,那就不是吧。
他這么聽話,不知道聞暨白有沒有他十分之一好用。
身后,楚星野的聲音緩緩傳來:
“你背上的這些傷……陳董事長真舍得只讓人給你涂點紅藥水就不管了?你是超人嗎?”
陳明湛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
盡管事實并非如此,
他受的罰太重了,不管可是會死人的。不說別的,就說他背上大面積的豁口,要是不上點破傷風,他的身體估計會迅速成為細菌培養皿。
不過……他都受了這么重的傷,小小地撒點謊,去換星野一點點的心疼,不過分吧?
陳明湛愉悅地閉上了眼睛,
他突然發現,真是知子莫若父。
爸說得對,他陳明湛,天生就是做小的料。
做小怎么了?
為了心愛的人受委屈才是真男人!
說到底,
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
陳明湛忍不住哼起了歌,就像他在美高讀書時,身處萬人體育場被宣布成為最佳四分衛時一樣。
而楚星野看著他,只覺得無法理解。
腦子蠢的人,果然做事也讓人摸不著頭腦。
*
楚星野現在有點摸不著頭腦。
送走陳明湛后,他的迷你諾基亞震動了。
他知道,這是來信的的聲音。
只有胡又蓮能給這只手機發信息,始作俑者似乎不言而喻。
……真的是這樣嗎?
上一次收到胡又蓮的信息,內容還是向他求救,變相催促他同意司哲雅的金庫邀約。
實話說,胡又蓮現在人在白家手里,加之之前的信息,幾乎可以斷定另一只諾基亞的背后是白家人。
白家人應該很清楚自己已經暴露了,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給他發信息?
楚星野原本已經不愿意再管這臺諾基亞,只尋思著找個時間直接扔了了事。
就在這個當口,胡又蓮、或者說是白家人來了信息。
要看嗎?也許是陷阱或無聊的騷擾。
最終,楚星野給這臺電量岌岌可危的諾基亞插上了電。
看著電量不斷回復,楚星野點開了信息欄。
【胡又蓮:這個破手機丟過一次,我看不見之前給你發了什么消息了。
我知道事到如今你是不會太相信我了,不過下面的話我只會發一次,很重要,你愛信不信。
白家人正在策劃一場紀錄片,其中的主角好像是你媽?
很久之前,那個什么驗血機發布的那天好像就宣布了你媽是得了什么癌癥,是靠那臺驗血機確診的,現在他們決定把你媽治療癌癥、每天定時驗血的過程拍成紀錄片……可問題是我和她關在一起,我知道她根本就沒有病!健康得很!狗日的白家好像打算給她注射一些藥物,好讓她的體檢報告看起來真像那么回事。
他們都有病!有大病!我們現在被關在一個偏僻的地方……你最好來救救你媽,順便把我也帶走。以上所有都是我偷偷打聽來的,你不信也無所謂……反正不是我媽要得癌,下面的圖你看完了再考慮我說的話。
【圖片】【圖片】【圖片】】
楚星野點開了大圖。
第一張圖中沒有人像,大致展示了胡又蓮和媽媽的居住環境,乍一看像酒店,仔細去看其間的醫療器材,楚星野卻覺得像是私人醫院的vip病房。
第二張圖是對著窗外拍的,依稀可見窗外景色荒涼,盡是一望無際的野草和枯樹,根本不是上浦市區能出現的景象。
第三張圖對著一名瘦削的中年女人拍,看角度應該是藏在偷拍的。楚星野一眼就認出圖上的人正是媽媽。
她正蜷在床上,身邊幾個看不清臉、身穿制服的人按住她,拿著針筒對準她手腕上的靜脈注射不明液體。
而楚云英臉色蒼白,看起來孱弱得嚇人。
在照片的角落,楚星野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司哲雅。
他那張蒼白、病弱的臉此刻不可思議地充血,眼睛里全是亢奮,與單薄無力的身體形成鮮明對比。
看見司哲雅的那一刻,
楚星野的手邊恰好有一把水果刀。
而他腦子里想的,正是如何用這把刀,一點一點地劃開司哲雅的大動脈。
不行……這樣是不行的……!
要想想辦法才行。
死腦快轉啊!
……怎么轉不動了。
哐啷一聲,楚星野無助地跌坐在地上。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臉上一片濕潤。
上一次像這樣掉眼淚……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楚星野想不起來。
但是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忘記。
絕對不會。
楚星野擦干凈淚,理了理衣服,帶上了那只迷你諾基亞。
他認為,現在有比哭泣更要緊的事情去做。
聞暨白,別急,有用的時候他自會看見要緊的人。
希望被他看見……
他這不就來了。
第73章 chapter73在意 ……
臨走前, 楚星野看了看手機時間,這才發現一進半夜十二點了。
算了,這個點,不是議事的好時候。
更關鍵的是, 他此刻頭腦發熱, 根本無法理性思考。
——這對他來說是相當致命的。
楚星野的腳步在臥室中徘徊,最終, 他換上睡衣, 把那只諾基亞放在床頭。
過重的思慮使他不能安眠,最終, 在他盯著床頭的那只諾基亞兩小時又十五分后,睡意才漸漸襲來。
這個夜晚, 注定與平靜無緣。
*
楚星野在一片不平靜中醒來。
他看向窗外,是麻雀在發出惱人的叫聲。
梳洗穿衣之后, 他本想開窗把麻雀趕走, 卻只見窗沿處靜靜地躺著一只鳥巢, 里面零星散落著幾顆蛋, 而雌雀立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楚星野。
麻雀本是很怕人的, 照理來說楚星野一靠近便要飛走,這只雌雀卻一動不動,想來是即將破殼的幼鳥在巢中的緣故。
如果是從前, 哪怕是前兩天,楚星野都會毫不猶豫地把這只鳥巢摔下去。
他從不認為自己需要對別的什么負責,包括其他生物的生命。
畢竟,從未有人對他的人生負責過。
但今天,楚星野只是沉默地關上窗, 那只巴掌大小鳥巢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
楚星野走出臥室,鳥叫聲沒了,可他的心情卻更加煩躁。
最終,楚星野站在了聞暨白臥室門前,扣響了門。
門扉被從內打開,聞暨白披著睡衣的身影出現在門邊,在看見來者是楚星野后,他的身形肉眼可見地遲滯了片刻。
聞暨白是優越的大骨架,套著松垮的睡衣也依稀可見出類拔萃的身形,動作間勾勒出緊實的肌肉線條,什么都隨意,卻襯得外形更加俊美逼人。
“什么事?”
聞暨白抱臂,微微內折的眼睛看著楚星野,以及他有些亂的發尾。
從楚星野不易察覺的角度看去,聞暨白搭在胳膊上的手攥緊了衣袖。
分明是緊張甚至是……害羞了,
看起來卻是冷淡如水,難怪不招人喜歡。
楚星野沒心思在意聞暨白冷淡下掩藏的情愫,只是自顧自地進門,暗暗為接下來的打算打著腹稿。
忽悠人嘛,很簡單的。
兩人在一對沙發上坐下,楚星野狀若無意地提起了今早的股市:
“早上好,聞暨白。”
“說起來……你有關注過最近的股市嗎?”
“利明的股價自‘愛迪生’誕生后便一路水漲船高,這段時間已經漲停了不論是場內還是場外,次級市場上的股價值千金,而且流通性好得驚人……”
他的專業與金融領域緊密相關,聞暨白更是從小接觸家族生意,未成年時便半只腳踏進金融界。
今早聽著楚星野對利明股價走向的分析,聞暨白時不時點頭表示贊同。
于是,楚星野話音未落,聞暨白便開口道:
“……說吧,想讓我幫你做什么事?”
楚星野不急著把話和盤托出,反問:
“你是怎么篤定我有事相求的?”
聞暨白無奈地笑笑,薄唇輕啟,唇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如果不是有事求我的話……”
“你是不會對我說‘早上好’的。”
楚星野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又頓住了,
因為他發現,聞暨白說得完全在理,他就是這種人。
但很顯然,楚星野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一只手支在茶幾上,另一只手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淺淺笑著,
“那么,早上好。”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你會感謝我的。”
楚星野把口袋里那只小小的諾基亞遞給聞暨白。
聞暨白在看了胡又蓮發送的信息后靜靜地合上諾基亞,他的手指修長,和特質的迷你諾基亞形成鮮明對比,
“目前看來,這個消息更像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換句話說,令堂非但沒有太大危險,甚至在你上鉤前,她的人身安全會有很大的保障。”
“你希望我怎么幫你?”
見聞暨白表現平靜,楚星野有幾分不忿。
但他知道,
聞暨白對媽媽處境的判斷很有道理,這和他昨晚失眠時思考出的結論完全相符。
媽媽現在是安全的,
但他找上門后可就不一定了。
“白家突然籌備紀錄片,你不覺得蹊蹺嗎?這么大的動作……利明的現金流肯定是撐不住了,我們要敢在利明的鐮刀揮下來之前動手……”
楚星野把自己早早準備好的說詞背出。
聞暨白卻輕輕搖頭:
“星野,想要我幫你救媽媽的話,直說就好了。”
楚星野止住了話。
聞暨白看著他,眼睛里一片晦色,
“……不用找別的理由。”
楚星野看不懂聞暨白眼睛里醞釀的情感,只是疑惑;
“啊……為什么?”
聞暨白偏過頭,碎發適時地散下來,齒間低低地嘶了一聲,音色暗啞;
“因為,”
“我在追你。”
楚星野裝作沒聽清,捋了捋稍長了些的頭發,對聞暨白說:
“好吧……既然你愿意幫我,那事不宜遲,我們還需要去找一個人。”
聞暨白站起來,隨手披上一件羊絨大衣,說:
“是聞高澹嗎?”
楚星野先一步把手搭在門把手上,往下一按,聞言笑了笑,眼底卻帶著幾分警惕:
“是他,”
“你什么時候發現我們兩個關系匪淺的?”
聞暨白把手搭在楚星野的手上,反把門把手向上提,推開了門,
“我臥室的門鎖換過,不能這么開。”
聞暨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怎么?信不過他?
楚星野心中的警惕又多了幾分。
他覺得聞暨白很好用,不代表他信任聞暨白。
果然,
天龍人就是靠不住。
“怎么又呆呆地不動了?”聞暨白先他一步踏出房門,此時正側半身看著楚星野。
聞暨白摩挲著嘴唇,輕輕嘆氣,
“第一天。”
“什么意思?”
楚星野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和聞高澹見面的第一天,我就開始關注你們了。”
聞暨白彎腰,捻起楚星野掉在肩頭上的碎發。
“啊?”楚星野有點驚訝,“為什么?”
聞暨白抿了抿唇,臉上沒有情緒,但被袖口蓋住的手正摩挲著楚星野掉下來的那根發絲,指尖微微發熱。
最終,聞暨白說:
“……我見不得你和別的男人相處。”
“就是站在一起,說說話……有什么不行的?”
楚星野下意識道。
顯然,楚星野還沒有學會從同性戀的視角出發看待問題。
聞暨白的面上平靜,被發絲蓋住的耳側卻緋紅一片,
“我喜歡你,看見你和別的男人站在一起會難受,很理解嗎?”
不得不承認,
在當同性戀這件事上,聞暨白比楚星野有天賦多了。
啊?那么早就開始了嗎……
楚星野不知道該說做什么,只是慌亂地點點頭。
楚星野的腦子已經很亂了,但此時,第三個人的聲音傳來,讓他一時無措:
“星星……聞暨白?你們這么一大早的要去哪啊?”
作為曾經的最佳四分衛,陳明湛有晨跑的習慣,此時一身輕便運動裝,站在門邊看著兩人。臉上掛著可以去拍牙膏廣告的爽朗笑容,眼底卻不見一絲笑意。
楚星野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聞暨白不知道為什么要回答。
于是三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最終,聞暨白走上前,正要用指紋打開大門,卻被陳明湛不聲不響地攔了下來。
陳明湛臉上依舊掛著陽關的笑容,假裝不經意間問:
“你們剛剛是從一間房里出來的?”
“……關系真好,昨晚不會也是躺在一間房里睡的吧?”
“怎么不說話……?”
“是被我說中了嗎?”
陳明湛撐著臉上的笑,追問道。
楚星野硬著頭皮上前,靠近陳明湛耳邊,低聲應付道:
“哪兒有的事……我為什么要和聞暨白睡在一起?他有什么好的。”
“今天我有要事,這才不得已去他房里找人,現在出門也是為了正事……別無理取鬧了。”
耳畔,少年張合著淡色的唇輕聲細語地安撫,陳明湛甚至可以用余光瞥見楚星野兩排整齊的貝齒和濕紅的口腔內側,言語間,像一朵薔薇開開合合。
陳明湛知道楚星野在敷衍他……他樂意。
“真是正事?”此時,陳明湛看見楚星野從其他人房里走出來的氣已然消了大半,不過為了和楚星野多說幾句話,陳明湛還是壓低了聲音,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很笨,別耍我好不好?”
還真是笨,
笨的人當然會被耍啦……求他有什么用。
楚星野連忙溫聲道:
“真是正事。”
“……別鬧了,我最不喜歡不講理的人了,你肯定不是這種人,對不對?”
陳明湛戳了戳楚星野的臉頰,這才心滿意足地讓開門。
出門的那個瞬間,聞暨白與陳明湛的目光短暫交鋒,他們都在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情感——
嫉恨。
曾幾何時,這是他們這種闊少最學不會的情感。
來紐黑文前,他們絕想不到自己會有今天。
而始作俑者卻對此一無所知。
楚星野先一步出門,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指腹輕撫臉頰上被陳明湛戳過的地方。
他想,
陳明湛下手就是這么沒輕沒重……他臉都被戳紅了,癢癢的好難受。
見聞暨白沒跟上,楚星野站定,不耐煩地回頭催促,卻見聞暨白重重關上了宿舍大門。
這么失禮的動作……可不像是聞暨白這種有教養的大少爺能做出來的。
讀到了楚星野眼中的詫異,聞暨白只是淡淡解釋到:
“剛剛宿舍里突然竄出一只麻雀,我怕它傷到你,急著鎖門動靜大了點。”
“哦。”
楚星野應了聲。
隨后,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而宿舍內,陳明湛捂著被門板撞紅的額頭呲牙咧嘴。
他深覺聞暨白全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只是可憐了星野被這種人蒙騙,一陣長吁短嘆。
最后,他義憤填膺地在手機上叫長期合作的私家偵探盯緊兩人,在得到滿意的答復后才好受點。
這名私家偵探很可靠,當時那張楚星野與聞暨白抱在一起的照片便是出自他手。
多虧了他,陳明湛手上還有好多從不同角度拍攝楚星野的照片,只要失眠了就翻出來看,陳明湛固執地認為,這可以增加自己夢到楚星野的幾率。
他有時也會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對……可是星星身邊那么多不懷好意的人,他不多上點心怎么能行呢?
陳明湛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在上面極其珍重地落下一吻。
第74章 chapter74拍攝 楚星野和……
楚星野和聞暨白上了同一輛車。
原本, 兩人一人打開電腦處理公務,一人百無聊賴趴在車窗上寫寫畫畫,一路無話,可楚星野看著窗外奔馳的景物, 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靠近聞暨白, 戳了戳對方緊實的胳膊,聞暨白放下工作, 合上了電腦, 問道:
“怎么了?”
“是暈車了嗎?我這里有藥。”
楚星野搖了搖頭,答道:
“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聞暨白, 我一和聞高澹搭上線你就得到消息了……你是在我身邊安插了多少人啊?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楚星野的頭發許久未剪了,半長不短地垂在耳側, 此時楚星野伸出一根手指,纏繞著垂下來的發絲, 把額前耳的碎發卷成麻花, 旁人看來可愛極了。
不過楚星野本人并不這么認為。
大男人, 有點小動作那叫不拘小節。
和可愛有什么關系?
而聞暨白垂下眼睫, 盯著眼前人那縷彎彎曲曲的發絲看了好一會兒,才道:
“沒有很多人。”
“沒有很多是多少?”
楚星野追問。
“五個。”
聞暨白伸出自己的手掌。
楚星野愣住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要花多少錢啊?
真是錢多燒的,雇五個人來關注他的動向, 有毛病吧?
然后,他才想起自己珍貴的隱私這回事。
他把自己的隱私放上天平,盤算著能從聞暨白手上敲多少錢。
愿意花錢雇這么多人監視他……也不知道愿意花多少錢賠償他被侵犯的隱私。
就在楚星野準備要價時,聞暨白俯身捧起了他的手。
這一下,給楚星野整不會了。
這是最新的砍價手段嗎?
楚星野歪了歪腦袋, 開始思索。
隨即,聞暨白放低身子,唇瓣在楚星野的手背上輕觸,這力道太小,以至于楚星野只覺手背微微發癢,像是被人用羽毛拂過。
聞暨白垂著腦袋,楚星野看不清他的神色,卻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鄭重其事:
“對不起,”
“……這些人已經撤下去了,以后不會了。”
“嗯……”
楚星野有點不自在。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認認真真地對他道歉。
不對,
道歉需要吻手背嗎?
楚星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氣憤地抽出自己的手,順帶在聞暨白的左臉上留下一個巴掌印。
車內沒有升起割隔斷,前排的司機聽見了他們的動靜,卻只是默默地按下遙控,楚星野看見一塊單面玻璃升起,隔絕了駕駛座與后排的視線。
聞暨白被人扇了一巴掌,臉上卻依舊平靜,只是淡淡道:
“吻手禮在西方是用來表示歉意的,”
“怪我沒說清楚。”
“真的嗎?”
楚星野狐疑,然后打開了瀏覽器,在屏幕上輸入一行字
【吻手禮的含義是什么?】
【同性戀之間會親吻對方的手背嗎?】
屏幕上彈出結果:
【吻手禮在歐美國家是一種……(點擊展開)】
楚星野匆匆掃了一眼,大致明白了聞暨白是有理的。
切,
道歉的方法這么多,干什么非得親他的手背。
以為他很好糊弄嗎?
死同性戀。
楚星野心煩,不想理聞暨白。
聞暨白沒有用更多的言語為自己辯白,只是拉著楚星野的手,在上面放了一把鑰匙。
楚星野感受到掌心冰涼的觸感,捏起鑰匙放在眼前打量,問道:
“這是什么?”
“這輛車的鑰匙。”聞暨白平淡道,“最新款的勞斯勞斯庫里南,昨天提的。”
楚星野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把這枚小小的鑰匙緊緊攥在掌心中。
聞暨白說話慢條斯理,眼神卻始終放在楚星野身上:
“已經上了你的名字,一會兒停下來看看喜不喜歡這個顏色……不喜歡的話,我再送你一輛。”
兩輛勞斯萊斯……值多少錢來著?
好多零啊……
發了!
楚星野一下子失去了語言能力,只是本能地點點頭。
這要是掛二手的話……對了他得下個二手車軟件。
楚星野一會兒再手機上搜庫里南的市價,一會兒把玩這枚鑰匙,一會兒伸手去摸摸真皮坐墊,沒有一刻閑著。
像一只熱衷玩毛線團的貓咪。
而聞暨白只是看著他,臉上不自主地帶上一點笑容,一只手伸進衣兜里,纏繞著那根在楚星野肩頭撿起的碎發。
不知不覺間,車抵達了目的地——HY總部。
楚星野挑好了另一輛庫里南的顏色,現在看聞暨白順眼了不少。
一個大方的人,能有什么壞心眼呢?
楚星野盤算著賣了庫里南之后,剩下的錢夠他和媽媽花多久。
他要把這些錢全部取出來,專門騰出一間屋子來放。
媽媽,
真希望你快點看到。
楚星野隨著聞暨白走進了電梯,看著電梯內滾動的數字,這么想到。
他們進了副總辦公室,只見聞高澹案頭文件堆積成山,桌上的人忙得焦頭爛額,見兩人進來,這才放下工作,不經意間理了理衣領,開口便問二人來意。
楚星野在辦公室內的沙發坐下,簡單解釋了來龍去脈。
聞高澹坐在對面,再看完了諾基亞上的信息之后,給出了自己的答復:
“這件事很棘手。”
楚星野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目前我們所有的信息都來源于這條短信,而這條短信的來源是極不確定的。里面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是假的,而我們沒有任何手段證偽。”
聞高澹皺著眉說。
“那倒不完全,”楚星野補充,“如果這部紀錄片的拍攝計劃是真的,他們不可能不需要我。”
“你想以此為切入點?”
聞暨白淡淡道。
楚星野點了點頭。
“太危險了。”
聞高澹提出異議。
楚星野身子后仰,語氣輕松:
“再危險我也經歷過很多次了,多一次也不算什么。”
兩個聞家人神色異動,顯然是不太放心。
楚星野卻啜飲了一口茶,面對著聞高澹,緩緩道:
“還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聞高澹無奈道:
“直接講就好了。”
“……我和石阿姨,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楚星野放下茶杯,認真道:
“我要一個人的資料,”
“白家,十五年前的服務白董事長司機,以及他的好友楚泰和。”
“十五年前……有點難辦。”
“利明的職工系統獨立性很高,更別提這種與董事長朝夕共處的心腹了,他們的退休系統高度隱秘,所有人都簽了保密協議,尋常的辦法是查不到的。”
聞高澹在腦海中琢磨起辦法。
一向寡言少語的聞暨白突然道:
“確定是服務白董事長的司機嗎?”
楚星野點頭。
聞暨白十指合攏,思索后說:
“那還是有辦法的,”
“你還記得嗎?白家是飛鷗的三大股東之一。”
“而白董事長,多年前曾是飛鷗的第一大贊助商,他往來飛鷗多年,身邊人必須在飛鷗存檔,自然包括他的司機。”
“所以……”
楚星野下意識接話。
“所以如果想要查清楚那名司機的身份,需要撬開飛鷗檔案室的大門。”
聞暨白答道。
進入飛鷗的檔案室?
這并不是一件易事。
至少短時間內是無法解決的,楚星野搖了搖頭,對著兩人道:
“算了,當務之急還是把我媽救出來。”
一股無形的壓力襲來,楚星野癱在沙發上,連四肢都是無力的,
“所以,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白家拍攝紀錄片的邀約,然后伺機而動。”
哇哦,
診斷了一通,結果最佳療法是等死。
楚星野沉默了。
其他兩人也陷入了沉默。
不過,這種氛圍并沒有持續太久。
聞高澹看著楚星野眼下的烏青,關切道:
“你昨晚失眠了?”
楚星野無力地點點頭。
聞高澹嘆了口氣,轉身翻找一番,給了楚星野一瓶藥。
“我也有這個毛病,是在睡不著的話就吃點這個吧,能好受點。”
這藥還未到楚星野手上,便被聞暨白攔了下來。
只見聞暨白把藥放回了原處,眉頭下壓,語氣不善:
“我會給星野找中醫調養的,”
“這些藥還是要少吃。”
聞高澹不贊同他的看法,手一撐,語氣也重了:
“中醫慢慢來不知道要調多久,他還不到二十,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里受得住這么天天缺覺。”
楚星野見兩人要吵起來了,打斷了聞高澹的話;
“沒有天天,昨天失眠只是意外。”
聞高澹語氣沉了下來,盯著楚星野道:
“學會撒謊了?”
“你眼睛下的烏青可不像是一天就能長出來的。”
那確實,
他指的是黑眼圈。
至于撒謊,楚星野則覺得有點好笑。
他這個人一直謊話連篇,還需要學嗎?
顯然,聞暨白對此與楚星野持相同觀點。
他冷冷開口,眼睛卻不正視聞高澹:
“他可不是最近才學會撒謊的。”
聞高澹也不正眼看聞暨白,以他的年紀,是不太把這種小輩放在眼里的。
“到底還是個孩子……有得選的話,又怎么會愿意滿口謊話呢?”
聞暨白眼眸微閃,不說話了。
一杯氤氳的熱茶被推到楚星野面前,是聞高澹方才說話時順手泡的,楚星野定眼一看,里頭加了過量的紅棗和枸杞,紅彤彤的。
楚星野抿了一口,很燙,便放著不動了。
再然后,聞暨白和聞高澹又不知道因為什么起了爭執。
奇怪,他們之前關系有這么差嗎?
楚星野懶得關注他們兩個,手機一震,便看起了信息。
片刻后,
那杯熱騰騰的紅棗枸杞茶被打翻了。
準確來說,是被楚星野摔落的手機砸翻的。
另外兩人被楚星野發出的異響驚動,練忙來查看他的情況。
而楚星野無心在意濺到身上的熱水,被湊過來的人一驚,雙手緊抓對方的衣領,口中喃喃自語:
“不對……不對……為什么?”
“發生什么事了?”
被他抓緊衣領的人問。
楚星野驚魂未定地說:
“白家人……讓我參加一檔有關‘愛迪生’的紀錄片拍攝……”
“這不是我們早就推測出來的事嗎?星野,放輕松。”
另一個人這么說道。
“可是,他們告訴我第一場拍攝地點在……”
“在飛鷗的檔案室!”
楚星野尖叫。
天底下哪里會有這么巧的事。
第75章 chapter75玩弄 “聞暨白,到……
“聞暨白, 到底為什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我們剛判斷出找到楚泰和的資料得去飛鷗檔案室,白家人就發來信息……不對勁!肯定不對勁!”
楚星野抓著對方的衣領大喊大叫,仿佛這樣就能把成就以來積攢的壓力傾泄而出。
“星野,你冷靜點……這件事我們可以好好分析。”被楚星野勒緊衣領的人沒有一點脾氣, 好聲好氣地哄著人。
但這對楚星野并不奏效。
他依舊處在驚懼與焦慮之中, 沒有什么比暴力更能宣泄情緒的,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幾乎要把眼前人的衣服撕碎。
“星野, 我才是聞暨白。”
楚星野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緊接著,被他扯著衣領的人斷斷續續道:
“我、我是聞高澹……”
“你一定是把我們兩個弄混了。”
哦, 這樣啊。
楚星野抬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果真是聞高澹的臉。
他松開手, 扭頭一看,果然看見了聞暨白那張沒有波瀾的死人臉。
巨大的荒誕涌上心頭, 沖散了楚星野胸中郁結的驚懼與焦慮。
最后, 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全都化為了一種情感——
好笑。
原來人無語到極致真的會想笑。
楚星野整個人癱軟在沙發上, 單薄纖細的身體陷進去, 更顯嬌小。
其他兩人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他。
一句話, 讓兩個人不爽。
好尷尬啊,笑一下算了。
楚星野又笑了一下,準備把剛剛自己震驚、焦慮與驚懼的原因交代清楚——即使他知道另外兩人應該已經理解了個七七八八。
他張了張口,
突然忘詞了。?
楚星野又想說點什么,卻被聞高澹按了回去,對方的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發旋,很輕柔,似乎是在安撫他。
聞高澹清了清嗓, 說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
“……實話說,我們也覺得這條短信來得太巧了。”
“我們剛剛才準備暫時擱置去飛鷗檔案室的計劃,白家便以我們一早有心里準備的紀錄片拍攝重新給了我們希望,簡直……”
“簡直是好運過頭了。”
聞暨白接話。
陷在沙發里的楚星野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陷阱,一定是是陷阱。”聞高澹下了定論。
“等等……星野你在做什么?”聞高澹驚詫地看著在手機上打字的楚星野,眼睛里閃爍著疑惑。
楚星野放下手機,捋了捋頭發,語氣輕快:
“答應白家人的邀約啊,不然還能干什么?”
楚星野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圈著,側眼一瞥,不出意料,果然是聞暨白。
聞暨白傾身壓了上來,嘴角繃成一條直線,聲音冷肅:
“既然知道是陷阱……為什么要答應?”
“哦,你問這個啊?”楚星野撓了撓后腦勺,“就……我也沒別的路可以選吧”
聞暨白氣息沉了下去,眉頭一擰,顯然是動氣了,
“……你不是只有一個人,”
“只要耐心等等,我就可以給你提供更安全的方法。”
“你不信我?”
嘿老兄,你看你這說的。
倒也不是不信你,
他只是更相信自己,不可以嗎?
楚星野沒有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只是顛來倒去地用車轱轆話敷衍著聞暨白。
也不知聞暨白是不是對他的花言巧語起了抗體,楚星野這么一通糊弄,居然完全沒起效。
聞暨白只是低低地、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音量說:
“算了,你還是信不過我。”
只見聞暨白重重地嘆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眉眼陰沉,看起來心事重重。
楚星野趁機活動活動被壓迫的手腕,而聞高澹先一步給他遞了藥膏,楚星野接下,卻沒拆開包裝。
聞暨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弄疼了楚星野,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隨身小包,才意識到里面空空如也,沒辦法像聞高澹一樣貼心地送上藥膏。
“抱歉,弄疼你了。”
“以后不會再犯了,如果再犯,可以直接扇我巴掌……或者用腳踢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
聞暨白的聲音悶悶的。
聞高澹冷笑:
“事后補償有什么用……最要緊的是管住自己的手吧”
這一次,聞暨白沒有反駁聞高澹的話。
而是向楚星野投去愧疚的目光。
給楚星野整不會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的紅痕已然消失。
嗯……這么一點小傷,沒有必要這么在意吧?
害,天龍人已經給他的人生帶來了無數次海嘯,這點小傷,灑灑水啦。
楚星野直起身子,咳了咳,對兩人說道:
“總之……紀錄片的第一場拍攝安排在兩天后,你們有什么想法嗎?”
“聞家可以提前在拍攝現場附近安插人手,”
“兩隊……不三隊安保,應該勉強夠用,寫個報告,應該能讓他們配上野戰刀具。”
聞高澹單手支著下巴,沉靜道。
雖然不見得有用,但聊勝于無吧。
楚星野點了點頭。
“作為部長,我可以直接插手紀錄片的具體拍攝……畢竟這是要在飛鷗內部拍攝,沒有我簽字是行不通的。”
聞暨白抿了抿茶,語氣平靜。
“那就這么定了,”
“散會。”
楚星野滿意地點了點頭,擺出了領導的架子。
然后,他收拾了東西,向聞高澹告別,趁對方還沒有反應過來,走出了副總辦公室。
一聲悶響,聞高澹這才反應過來,桌上的茶涼了,辦公室里的人也空了。
他點了根煙,云與霧夾雜著尼古丁翻涌,無奈地笑笑。
*
一墻之外,楚星野還沒來得及走多遠,便被聞暨白拉住。
他被聞暨白按在僻靜的角落,心中沒有驚訝,只有麻木。
聞暨白好像很喜歡壁咚他,
可惡,是因為比他高了一個頭么
艸,好過分啊。
“有什么事嗎?沒事的話我想回宿舍了。”
楚星野懶懶道。
卻見聞暨白的睫毛扇動,深邃的眼眶中隱隱泛起水色。
不是,你哭什么啊?
這樣顯得他好像在欺負人。
楚星野有點無措。
不過幸好,聞暨白強撐著沒讓眼眶被浸濕,扭過頭去不愿被楚星野發現。
雖然手法十分拙劣,楚星野猜這是因為聞暨白很少流淚,但他本人很愿意配合對方裝傻。
不承擔他人的眼淚,他求之不得。
“為什么不可以信任我……哪怕多一點點也好,”
“做決定前,至少和我說一聲吧。”
聞暨白的聲音低低的,很悶。
有區別嗎?反正他最終還是要我行我素的。
楚星野不理解,但還是決定哄一哄聞暨白。
“我并沒有不信任你的……”
“正相反,你沒發現嗎?我其實特別信任你。”
“你看啊,有你在背后支持,我做事安心多了,這難道不是最可貴的信任了嗎?別多想,我的身邊只有你了,除了你,我誰也不放心。”
楚星野放軟了語氣,稍稍靠近了聞暨白。
“真的”
聞暨白的語氣依舊冷冷的。
“真的。”
楚星野語氣真摯。
“連聞高澹也不放心嗎?”
聞暨白反問。
“他怎么能和你比。”
楚星野說出了聞暨白想聽的話。
“騙我的話,你死定了。”
聞暨白顴上的淚似是干了,語氣又冷硬起來。
楚星野全然不在意對方語氣中濃濃的壓迫感,笑著道:
“要是騙你的話,我就死掉好不好?上天為證、日月為鑒。”
“……少說這種話。”
聞暨白別扭道。
是嗎?
可他發這種誓,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啊。
楚星野一臉無所謂,見聞暨白松了對他的桎梏,將身一扭,靈活地從對方臂下鉆出去,徑直走向電梯。
聞暨白緊隨其后,目光不曾離開他半分。
兩人就這么結伴回校,路上,楚星野的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的新車上,完全沒有注意到聞暨白看他的目光是怎樣的幽深可怖。
如果注意到的話,他的牙齒大概會驚得打顫。
不過牙齒打顫也不影響他盡情欣賞自己的豪車就是了。
這輛嶄新的庫里南被停在宿舍樓正下方的地下停車場,此前,楚星野根本不知道宿舍樓下居然還修了停車場。
不愧是貴族學校,
楚星野一邊感慨一邊下車。
直到躺上臥室內柔軟的大床,那輛藍色的庫里南依舊在楚星野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你別說,聞暨白這人啊,性格是差了點,脾氣是大了點,不過有幣他是真撒啊!
一個大方的人,再壞又壞得到哪去呢?
想起自己向聞暨白要的另一輛庫里南大概三天后能提車,楚星野差點笑出聲。
這種悠閑的狀態最終被同時響起的敲門聲與手機震動聲打破。
門外傳來的應該是司哲雅的聲音:
“星星……我是來找你商討紀錄片拍攝的,開門呀。”
哐、哐、哐……
“怎么不開門……?”
司哲雅的聲音越來越細。
在開門or回絕之間,楚星野選擇了or。
他打算先裝作不在臥室,裝不下去了再做打算。
實在是司哲雅太不正常,如無必要,楚星野只會盡力減少與他的接觸。
正這么想著,楚星野打開手機,準備回一下消息。
誰知飛信里的信息給了他當頭一棒。
【二十七歲大魔法師(聞高澹):我并不是想要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不過……】
【二十七歲大魔法師(聞高澹):你現在是在玩弄聞暨白嗎?膽子真大。】
【二十七歲大魔法師(聞高澹):你有想過玩脫了要怎么收場嗎?】
很明顯嗎?
楚星野開始反思自己。
還好吧,他也沒有玩得很過火啊。
嘶,怎么感覺聞高澹有點不對勁……
算了,不重要的事先放一邊。
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楚星野面無表情地在手機屏幕上敲出回復。
與此同時,司哲雅不知怎的打開了門,與躺在床上的楚星野四目相對,空氣一時凝滯。
咣當一聲響,楚星野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好死不死,正好掉在距離司哲雅鞋尖不到三厘米的地方。
第76章 chapter76紅光 司哲雅捧……
司哲雅捧起近在咫尺的手機, 只瀏覽了一霎就被楚星野搶回來,力道之大,把司哲雅的掌心拽得通紅。
“疼……”
司哲雅沒臉沒皮地靠近楚星野。
楚星野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檢查著手機摔沒摔壞, 往上面哈了一口氣, 又不停地用手背去擦拭,完全不把司哲雅的示弱放在眼里。
開玩笑, 手機壞了他要花錢修, 司哲雅壞了他求之不得。
司哲雅單膝跪在地上,幾乎是羔羊般的姿態示弱, 以求楚星野的目光,他只嫌自己的傷不夠重, 背過手去在上面用力一掐,見手背上青青紫紫了才滿意。
“星野……”
“‘玩脫了怎么收場’?好奇怪的信息, 這是誰給你發的?”
“……你在玩弄誰?”
見手上的傷沒辦法引來楚星野的注意力, 司哲雅柔柔地湊到楚星野耳邊, 把匆匆一瞥來的聊天記錄翻來覆去地咀嚼, 惹得楚星野大為不快。
“司哲雅,我沒允許你看我的聊天記錄。”
楚星野把司哲雅撫上他大腿的手甩開。
“是陳明湛?”
司哲雅自顧自地猜測著對象。
楚星野完全不搭理他。
“那是白和禮?”
司哲雅繼續猜。
楚星野感到有點無語, 冷哼一聲,差點翻了白眼。
“那是我……?”
司哲雅期期艾艾道。
楚星野翻了個白眼。
“所以是聞暨白,對嗎”
司哲雅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 臉上依舊是甜美的笑容。
這回,楚星野頓了一下,伸手去摸索床頭的水杯,卻不想被司哲雅先一步拿走。
只見司哲雅青青紫紫的那只手握著水杯,眼底一片幽暗, 死死地盯著楚星野,
“被我說中了?”
“你愛怎么想怎么想吧。”
楚星野無能狂怒。
“星星……話怎么能這么說。”
司哲雅不依不饒地追上去,聲音很輕很輕。
他的身形與聲音在楚星野看來像被風吹起的廢棄塑料袋,蒼白、無用、惹人厭煩。
“你過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楚星野站定,背著身斜著眼看司哲雅,一分多的耐心也沒有。
“我說過了呀,來送紀錄片資料的。”
司哲雅笑盈盈地應著。
楚星野伸出一只手。
司哲雅把自己掐得青紫的左手放上去。
兩片掌心貼合
奇妙,
蛇雖然冷血,掌心卻也是溫的。
楚星野看著司哲雅手背上拙劣的掐痕,心中不屑,卻沒甩開那只蒼白的手。
“我要的是資料。”
楚星野深吸一口氣。
“手好疼……拿不起資料。”
“星星要是能幫我吹一吹就好了……”
司哲雅得寸進尺。
楚星野拿他沒有辦法了,捧起那只比自己稍大一點的手,戒備地問:
“只要吹一吹就好了?”
“當然。”
楚星野把那只手放在唇下,低頭輕輕地吹氣,司哲雅滿意地看著楚星野垂下來的眼睫,沖他的后方喊道:
——“好巧呀,哥,你也在這兒。”
我草,
楚星野立刻放下了那只手,轉身去看,果不其然看見了白和禮那張假笑臉。
不能對司哲雅這種人掉以輕心,
楚星野很后悔,后悔沒有在司哲雅開門的瞬間就把門狠狠地甩過去。
巧你爹啦,他們宿舍的門大概率是白和禮給司哲雅開的,現在白和禮出現,司哲雅意外個什么勁。
楚星野看著白和禮端著假笑走進,并給自己遞了一沓厚厚的資料。
不錯,可以用來墊床腳。
白和禮笑著道:
“星野,別見外。”
“小雅他就是這樣的,沒有眼力勁,總是弄傷自己,下次瞧見了,別慣著。”
“……可以把他交到我手上,我幫他長長記性。”
資料明明已經到了楚星野手上,
白和禮的手卻遲遲不離開,意味不明地摩挲著楚星野的手。
楚星野一反常態,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向前了一步,兩人鼻息交纏,氣氛陡然曖昧。
他說:
“好呀,”
“還是你最讓我放心了呢……”
司哲雅看紅眼了,急得大步向前走到楚星野邊上,根本容忍不了楚星野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三人緊密地站在臥室門前,好不熱鬧。
就是現在!
楚星野猛地一退,狠狠關上大門,用一記重響招呼白家兩人,然后迅速反鎖,把他們死死關在臥室門外。
好一出金蟬脫殼。
門外,兩人一下子便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白和禮依舊溫潤地望著司哲雅,臉上帶著春風般和煦的笑,站在那里便是一支高挑的柳。
然后,他十指提著司哲雅頭頂的發絲,指甲用力得在對方的頭皮上留下血痕,把那顆腦袋甩向墻角,發出一聲雷似的悶響。
“多事的東西。”
白和禮撂下這句話便走了,看起來不太在意司哲雅的死活。
巧了,
司哲雅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死活。
他踉蹌地站起來,扯著嗓子對著白和禮大喊大叫:
“我們兩個本來好好的,你一來他便關門趕人,也不曉得是誰的錯——”
求仁得仁,
楚星野臥室外的墻角,再次發出雷一般的悶響。
而楚星野在臥室里,帶著耳塞,睡得香甜。
門一鎖,外面不論刮風還是打雷,都與他無關。
*
暴風雨前總是寧靜的,紀錄片拍攝前的這兩天很平靜,這樣沒有波瀾的日子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拍攝的時候。
楚星野被人從床上架起來,迷迷瞪瞪地梳頭、換裝、上妝,最后被人拉扯著送進飛鷗在紐黑文的一整層基地,望著頭頂一片又一片璀璨的水晶燈,只覺得暈頭轉向。
他靠在墻角,給自己生灌了一支咖啡因口服液,這才感覺好點。
但也沒好太多。
緊接著,一群身穿飛鷗制服的成員向他靠攏,楚星野避之不及,被這些人簇擁著送進了檔案室。
這些人胸前的徽章閃閃發光,像一片鉆石造的洋流,閃得楚星野眼睛疼。
楚星野總覺得自己的腿根本沒有啟動,誰知這么被人推搡著,眼一睜就站在了檔案室大門前。
飛鷗的基地位于頂樓,在層高上別有優勢,檔案室打擾大門頂天立地,不像一扇門,倒像一堵墻。
這扇門是黃花梨木制的,卻全無拼貼痕跡,必然是砍了千年巨木整切而成。
它表面光澤不凡,車珠子做手串都奢靡了,更何況是鑄成門。
楚星野站定了,心煩地揮揮手,對身后的人海說道:
“行了……接下來要開始拍攝了,你們注意避讓吧。”
“為什么要避讓?”
靜悄悄的人群中,發出一句疑問。
楚星野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你們堵在這兒難道不會妨礙工作人員嗎?”
“誒……”
“沒人告訴您么?這次的拍攝,我們也會入鏡的。”
“別開玩笑了,檔案室多大點地方啊還要把你們全部塞進去……”
楚星野不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身后的人趕緊離開。
可身后的人群紋絲不動。
楚星野正感到疑惑,準備敲門,檔案室的大門便先一步打開了。
他腳步一頓,被里頭的洞天嚇到。
這也太大了!
這簡直不能被稱為室,里頭大得像個小廣場。穹頂狀的天花板亮起燈光,檔案室的四墻被書架完全占據,一眼望不到盡頭;書架上是分門別類擺放好的卷宗,密密麻麻排開,多看兩眼就叫人頭暈目眩,小偷進來了都得跪。
不是……
這讓他怎么找啊!
楚星野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除了應付白家,最重要的便是伺機搜尋十五年前那名司機的資料,最好能一步到位找到點和“楚泰和”相關的信息,正是因此,他才感到無比絕望。
可檔案室內已經布置好了燈光與攝影器材,身后不僅有飛鷗的成員魚貫而入,攝像與燈光工作人員也井然有序地進入,根本不由得楚星野逃避。
楚星野緩緩地挪進去。
檔案室里頭竟然真的容得下所有的飛鷗成員,這些人整齊列隊,圍著中心站著,盡職盡責地表演著觀眾的角色。
奇怪……紀錄片的鏡頭中,也需要觀眾嗎?
楚星野一步一呼吸,慢慢走向被這些人包圍的中心。
最中央,穹頂上單獨一束光照下來,而紅木地板上只簡單擺放著一套桌椅,白和禮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見楚星野靠近,投來帶著些許笑意的目光。
楚星野僵直著身體,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
他在腦海中瘋狂回憶著紀錄片拍攝的內容。
是的,先是訪談,他只需要在其中背出白家人為他寫好的臺詞;然后在檔案室中走來走去拍攝鏡頭作為素材,他已經記熟了提前設計好的動作,想來也輕松得緊……
可是……
這些東西,有必要在這么多人面前拍嗎?
攝像機的紅光亮起,不由得楚星野多想,隨著一聲響亮的“action!”,對面的白和禮開始了“談心”,楚星野倒數著數字,算著什么時候輪到自己背臺詞。
終于,白和禮的聲音停下,到了楚星野背詞的時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無形地凝聚在楚星野身上。
楚星野氣一沉,緩緩背出詞。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背了什么,嘴唇只是機械地開合著,嗓子麻木的發出聲音,他甚至沒有把這些東西過過腦子便說出口了。
好了,現在輪到白和禮背詞了。
楚星野把心中的壓力一卸,看著白和禮,等待著對方開口。
卻不想,白和禮一句話也不說,站了起來。?
楚星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白和禮牽起了手,走向不遠處陳列著檔案的書架。?
劇本里沒安排這個動作啊?
楚星野懵了,但考慮到鏡頭的紅光還亮著,便任由白和禮牽著,十分順從。
他們離其中一座書架越來越近,楚星野有點心慌。
書架上可也布置了機位,白和禮靠得這么近,不怕拍出來很奇怪嗎?
“星野從很久以前就是好學勤奮的成員,在我為整理檔案苦惱時,星野總是第一個站出來為我分憂,我們在這間檔案室里有過太多親密的合作,而星野也是在這里,第一次對我闡述了他關于‘愛迪生’的點子……”
白和禮念的是寫好的臺詞,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掃過一冊冊檔案的書脊,楚星野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明白了他為何泰然自若地逼近鏡頭。
原因很簡單,
這座書架上的攝像頭,根本沒有開機。
上面閃爍著的紅光,只是磁吸的小燈在發亮。
楚星野猛然想起,
是的,這光的頻閃比一般攝像機上的紅光快些。
他舉目望去,目光落在了其他攝像機上,只覺場內一片同時同速閃爍的紅光,頻閃都快得不正常。!
第77章 chapter77真相 星星點點……
星星點點的紅光打在楚星野的視網膜上,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嘴唇微不可見地抖動著,那是他在下意識地計算著這些攝像機冒出來的紅光頻閃。
太快了。
楚星野心里陡然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其實,
這些攝像機,根本就沒有開機, 對吧?
為什么?
就算這場拍攝是假的, 是白家組織來哄騙他的,真的打開攝像機錄一場把戲做全套又如何呢?
為什么要用這種拙劣的手法來騙他?
想不通啊。
楚星野單薄脊背碰到身后堅硬的書架, 磕紅了一小塊皮膚,適當的疼痛使他的大腦更加清醒。
是了,
這是在檔案室。
這種絕密的地方,不方便攝像機進入。
可要真是如此, 飛鷗一開始為什么會同意白家的拍攝計劃?
“星星, 怎么在咬嘴唇?”
白和禮清冽的聲音打斷了楚星野的思考。
完了,
劇情進展到哪一步來著?
他發現攝像機的問題這件事,
決不能讓白和禮察覺出。
楚星野的牙關立刻松開,果不其然, 唇上傳來陣陣酥麻的痛感。
“星星,來,你說說, 我們從前是不是在這兒度過了很多美好的時光?”
白和禮淺淺笑著。
……本子里有這句嗎?
保險起見,楚星野只是點了點頭。
“星星,‘愛迪生’的點子,你是在這里最早跟我分享的,對不對?”
“沒有別人, 是不是?”
白和禮的聲音依舊柔和。
楚星野繼續點頭。
白和禮靠近了他,此時,兩人之間僅僅只有兩個拳頭的距離,而布置在書架上的攝像頭,恰好橫在二人中間。
“星星,”
“有沒有人說過,你一思考,就下意識地咬嘴唇。”
白和禮的臉陡然放大,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瞳就這么直視這楚星野,像獵食者在標記它的獵物。
“也太用力了……”
“你看,都出血了。”
白和禮的食指壓上楚星野的唇,迫使他敞開口腔。
楚星野這才發現,
自己不知不覺地又開始咬嘴唇了,而且,比上一次還重。
天氣冷了,五感便也退化。
血液的腥甜味這才從唇間蔓延開來,白和禮的指腹壓在他的出血處,楚星野疼得呲牙。
“不喊卡嗎?”楚星野沒有后撤,反而身子前壓,湊近了白和禮,用言語赤裸裸地試探著,“我記得你說過,這片子拍出來可是要送到戛納去評獎的,你想把我嘴巴流血的樣子,送到大熒幕上讓評委們看笑話?”
啪嗒,
鮮紅的血珠砸在地上。
白和禮瞇起眼睛:
“有什么不行?”
“好星星,其他的我來操心,你只要負責穿著漂漂亮亮的衣服上臺領獎就好。”
楚星野默不作聲,
眼睛垂了下來,濃密的睫毛順從地搭下來,倒真像白和禮話中描述的乖巧人偶。
二人中間,那臺攝像機的紅光依舊靜悄悄地閃著。
只不過,閃爍的頻率似乎慢了下來。
“這樣多乖,”
“來,對著鏡頭把我為你寫的詞念出來。”
白和禮伸出另一只手,逗狗似的招呼楚星野。
楚星野張口——
然后,手邊那臺攝像機的支架生生斷了,鏡頭被狠狠地砸到白和禮的后腦勺上,玻璃塑料一齊碎裂,紅的白的一齊飆出。
楚星野掰斷了最近的那只攝像頭,發狠了砸在白和禮的后腦勺上!
至于為什么選這只攝像頭嘛……
“白和禮,我問你。”
“其他攝像機都沒開機對吧?”
“只有我手上的這只,你剛剛悄悄按了開機鍵,是不是?”
楚星野抄起斷裂的支架,把白和禮逼到墻角,粗糙的裂口對準了白和禮的喉管,稍有不慎,動脈血便會噴泉似的涌出。
“被發現了啊……”
“剛剛那么可愛,沒有錄下來,好可惜。”
白和禮咳了兩聲,低低地笑著,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一樣。
最后一塊邏輯缺口補齊,楚星野撇下白和禮就走。
哐當一聲,
白和禮的后腦勺砸在地上。
楚星野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一眼都沒有回頭看過白和禮的死活。
畢竟,他現在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對付。
——那群被白和禮帶來圍觀拍攝的人。
雜亂的腳步聲響起,那群人井然有序地包圍了楚星野,幾十雙眼睛同時看向楚星野,無形的刀劍在空中凝結。
一把破攝像機,能重傷白和禮,但可做不到以一敵十。
看著黑壓壓一片圍過來的人群,楚星野調轉了攝像機的裂口,把尖銳的部位對準了自己的大動脈。
他冷眼看著這些人,說:
“讓開,”
“不然今天就是兩個人躺進icu。”
“我猜,白和禮一定叮囑過你們,不能讓我受傷。”
假的,
他也就隨口一猜。
不過氣氛都到這兒了,不放點狠話是不行的。
但令楚星野感到意外的是,這些人居然真的停下了朝他包圍的步伐,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他。
楚星野低頭看去,自己握著攝像機的手在流血。
一時間,這間奢靡龐大的檔案室內,竟然只剩下了血珠的滴答聲。
楚星野試探性地向前走去,
那群人讓出一條小道。
楚星野發軟的雙腿踩在地上,難以理解事情進展得竟然這么順利。
難道白和禮真的叮囑過這些人?
楚星野被這個猜想嚇到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整個檔案室內靜得可怕,只有腳步聲、血滴聲縈繞在他左右,夢魘般揮之不去。
最后,他站定在那扇高大的門前。
門沒有上鎖,
楚星野用力去推,全身的力盡數壓在掌心上,木質的紋理幾乎要刻進掌紋,就在大門即將被推開時——
意外發生了。
滴的一聲,機關發動,腳下的方寸地板化為空洞。
楚星野雙腳一空,直直地摔了下去。
他摔到了一塊墊子上,然后,眼睜睜地看著頭頂的空洞再次合上,只身被困在這個密閉空間。
不幸中的萬幸是,身下的墊子柔軟厚實,摔在上面幾乎沒讓楚星野感到什么不適,他站了起來,原地活動了筋骨,確認了自己的四肢都還在,放心地觀察著四周。
這里的燈是聲控的,隨著肉身砸在墊子上發出的一記悶響,燈光也徐徐亮起。
楚星野認識到,自己身處于一間建造在檔案室地板之下的密室。
不對。
楚星野環視四周,眼睛亮了起來。
應該說,這里才是真正的檔案室,上面的那間,只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這個地方,面積不大,莫約五六十平方的樣子,一排排卷宗冊子羅列,裝修極致簡單,比起一間房,更像一臺被放大的保險箱。
楚星野知道自己的直覺沒有出錯。
——為什么飛鷗會同意白家在檔案室的拍攝計劃?
因為飛鷗有兩個檔案室,上面那個華而不實,無秘可泄,很適合用作敷衍拍攝,做做表面功夫。
而下面這間,才是萬萬不能公之于眾的秘地。
楚星野抬頭去看天花板,發現了通風口。
很好,暫時應該沒有缺氧而死的風險。
又用力跺了跺腳,聲音在不大的空間中回響。
楚星野地板的材質判斷,這間密室修建在頂層與下面兩層的夾層之中。
飛鷗的基地占據了紐黑文的行政樓頂層,而這棟樓一共十二層,這間密室大約在七層半的位置,應該是開發的時候就預留好了的。
有意思,飛鷗建立的計劃一定比紐黑文建校要早,不然不能解釋這專為飛鷗修建的夾層。
腦中的邏輯鏈補全,楚星野心情大好,閑庭信步地搜查起檔案室來。
上萬冊卷宗分門別類地保存著,楚星野一排一排地看過去,營收、支出、贊助……
最終,他的目光停在了“人事”一排。
楚星野深入這排架子,略過了“會員”、“職員”的架子,越走越深,最后停留在了“臨時人員登記”這個架子前。
思來想去,那個十五年前為白董事長服務過的司機,只有可能被登記在這個架子的檔案里。
這間密室比上面那間“檔案室”還要靜,死寂得楚星野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瘋狂地加速,像脫韁的野馬般不受控。楚星野只能按住自己的左胸,仿佛這樣就能讓他躁動的心寧靜下來。
當然,這只是在掩耳盜鈴。
這些檔案按照年份陳列著,楚星野一冊一冊地數過去,終于找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冊。
這冊記錄總共有幾百頁,拿在手上無異于一塊磚,楚星野卻完全不覺得沉重,捧在掌心仔仔細細翻閱,身體興奮到了極點,從神經到肌肉纖維、從骨骼到毛發,每一寸細胞組織都亢奮得發顫。
1月、2月、3月……
9月1日、9月2日、9月3日……
楚星野的手指停留在了9月27日那一天的記錄上。
【14:31,利明集團董事長白先智蒞臨。】
【隨行司機:曾建章】
【備注:曾建章,曾用名楚泰和(2005)、楚文山(1975),2007年入職利明,后因身份證造假入獄。】
根本就沒有什么朋友。
那個通過石阿姨,向白家提出“愛迪生”這個點子的司機……
就是楚泰和本人。
不對,
是楚文山。
他的父親,是一切的源頭。
這一切的罪惡、貪婪、陰謀,都順著臍帶血流進他的身體,進行了奇妙的父債子償,哪怕主角是無名的父與伶仃的子。
楚星野跌坐在地上,掌心的傷口不斷涌出血液,黏膩、腥酸,把手上的紙張一同染成暗色的。血與墨洇染,一切看起來都很糟糕。
與此同時,
一陣腳步聲傳來。
“怎么哭得這樣可憐?”
第78章 chapter78出逃 楚星野麻……
楚星野麻木地抬起腦袋, 他的頸椎彎曲太久,突然的直立帶來一陣細細密密的酸痛,以至于他的動作如此僵硬,近乎積灰的提線木偶。
他說:
“早上好, 司哲雅。”
“或者……中午好。”
劇烈起伏的情緒使楚星野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能力,
看見那份檔案后的每一秒,對他來說都像一千一萬年那么漫長。
于他而言, 就是死在這里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過死在司哲雅面前還是算了, 總覺得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
司哲雅向他走近,楚星野這才發現, 對方身后跟著幾個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員,粗略看去, 這些人的動作整齊劃一,腰間別著管制武器, 來頭不小。
但楚星野心里卻沒有太多恐懼,
事已至此, 再爛一點也無所謂了。
司哲雅在他面前蹲下, 笑著道:
“好笨啊星星……”
“是下午好哦。”
哦,
下午了啊。
楚星野直視著司哲雅的眼睛, 在那雙富有親和力的眼睛中,他沒看到太多的驚訝,便懨懨地說:
“今天的事, ”
“……是你們計劃好的吧?”
司哲雅靜靜地看著楚星野,不認同也不反駁。
這就是與精神病相處的妙處了,
對方望之不似人,那自己便也可以盡情地不做人了。
楚星野氣若游絲: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白家應該沒有進入這間檔案室的資格, 對吧?
“至少沒有單獨進入的資格。”
“這樣的情況下,如果白家人想要染指這間檔案室,沒有比制造一場意外更劃算的辦法了。”
“我暴起傷人、意外觸發機關,然后掉入這間檔案室。”
“情急之下,白家人擅自做主闖入并帶走我,便合情合理了。”
“至于檔案室里的資料有缺嘛……”
“都他爹的是意外了,資料完好無損才奇怪。”
楚星野無力的雙臂抱著那份檔案,短短的指甲在封面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司哲雅卻置若罔聞,
看來精神病的五感確實異于常人。
他說:
“星星真聰明,”
“特別會編故事呢。”
楚星野冷笑。
“折騰了這么久,一定累了吧?”
“要不要好好睡一覺?”
司哲雅臉上掛著甜膩的笑。
楚星野心中警鈴大作。
然后,司哲雅猛撲過來,把楚星野按在地上。
他清秀平淡的臉漲得發紫,應該是服用了亢奮藥物的緣故。兩條手臂青筋凸起,一手爭奪著楚星野手上的那冊檔案,一手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藥瓶,指節大小,就存放在他胸前的口袋處。
一瞬間,天旋地轉,
楚星野的四肢被涌上來的安保人員控制住,司哲雅掀開了密封口,眼見那瓶安眠藥物就要作用在身上——
楚星野用牙齒銜住了瓶身,緊接著猛地向外一甩,藥粉溶解在空氣里,霎時間放倒數人,包括司哲雅。
是的,沒有四肢還有牙齒,沒有牙齒還有眼珠,只要還能呼吸,便沒有束手就擒這個選項。
楚星野掙扎著站起來,腳下全是被他放倒的人,他自己也不能完全幸免,膝蓋打顫,股骨發軟。
他用力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才勉強穩住身形。
緊接著,楚星野撿起那本揭露他身世的檔案。
冥冥之中,他有個預感。
白家人就是為此而來的。
那便好辦了,
跟白家人作對,總不會有錯。
楚星野撕下了9月27日那天的登記,揉作一團,然后塞進嘴里。
粗糙的紙團和著唾液順著食道往下滑,經過心肝脾肺,最后在楚星野的胃酸中亟待溶解。
楚星野吃下了“真相”,
從今天起,沒有第二個人會知道楚泰和這個人。
你看,
沒有什么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
他們窮人就像豬玀,只要牙齒還能咀嚼,胃還能工作,就死不了。
楚星野擦擦嘴,扒下了地上人的衣服,喬裝一番,順著這些人來時放下的繩索離開了這里。
司哲雅帶來的人應該是紐黑文內部的安保,白和禮應當是親自去飛鷗總部搬救兵了,過來還需要一點時間,夠他離開案發現場了。
楚星野費勁地爬上去,發現上面空無一人,大概是跟著白和禮一起搬救兵去了。
今天是紀錄片拍攝的日子,飛鷗基地特意清了場,現在出了楚星野空無一人。
于是,楚星野穿著司哲雅的絲綢襯衫、頂著安保人員的警衛帽、踩著自己的帆布鞋,一身混搭風離開了飛鷗。
白家人在紐黑文中想要甕中捉鱉易如反掌,回宿舍或繼續留在紐黑文一定會被抓到,楚星野決定出校逛逛。
他猜,今天的事白家人不敢鬧大。
紀錄片作秀、真假檔案室、濫用安眠藥,每一項都夠他們喝一壺了。
至于去哪里,他沒有思路。
不過他現在身上有錢,哪里都可以是家。
只要不在這個該死的天龍人學校,哪里都是天堂。
于是,楚星野壓低了頭上的帽子,小心翼翼地遮掩著面容,出了校門隨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在地圖上隨便指了一個地名,然后倒頭就睡。
再次醒來時,司機敲著車窗叫醒他,指著計程器,提醒他付錢。
楚星野不敢用手機支付,便低著頭翻找錢包里的現金。
大多數時候,他身上都帶著至少五位數現金。
也不花,就純粹享受金錢的負擔。
多虧了這個窮習慣,楚星野現在才付得起車費。
他掏出一張鈔票,身體向前探去,動作間帽子掉下來,司機看見他的臉后驚訝得尖叫。
“!你……你是那個什么楚星野!”
“就是你發明的愛迪生……!老天啊竟然讓我看見真人了!”
楚星野嘆了口氣,把帽子戴好,擺擺手示意司機小聲一點。
司機壓低了聲音,言語間卻控制不住地興奮:
“天啊……你也會和我們一樣出來逛街?你們天才是不是大腦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啊?能幫我看看我女兒……”
楚星野打斷了司機喋喋不休的驚嘆,把錢遞到司機手中,問道:
“現在幾點了?”
司機看了眼手機,說:
“四點多了……你這是要去干什么啊?是有什么絕密調查還是秘密會議……?哦我是不是不該多問,這些都要保密,對吧?”
楚星野無奈地點點頭:
“是,”
“……所以,如果一會兒有人來問你有沒有見過我,你一定要堅決否認。”
“不論誰問你,你都咬死了沒見過我就好。”
司機聞言,像是真覺得他身負什么絕密任務,一時間與有榮焉,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又瞥見自己手上的車費,突然又把錢推了回去,嘴里念念有詞:
“你們這種人肯定是要做什么為國為民的大事……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錢,這錢你拿回去,今天叔叔我也要為人民服務。”
一張錢推來推去,楚星野哭笑不得。
司機臉上的神情越來越認真:
“不行的,我女兒身體也不好,本來打算今天放學了接她去驗血檢查檢查身體,學校邊上的醫院門前就有‘愛迪生’的驗血機,就算是為我家小寶祈福,這錢我也不能收……”
楚星野手一頓,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良久,他說:
“別去,”
“別用‘愛迪生’驗血。”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司機面露疑色,正要開口問為什么,便被楚星野打斷。
楚星野卻幾近崩潰,聲音也愈發尖銳,:
“別用‘愛迪生’驗血!別用就對了!不要問我為什么好嗎……”
“……你會感謝我的。”
話音剛落,楚星野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便胡亂從包里撂下幾張鈔票作為車費,然后打開車門,倉皇下車。
下車后,楚星野發現這里是上浦市三大消費商圈之一,今天是周末,人流巨大,他混入其中,就像一滴水流進海里,無影無蹤。
很好。
于是,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楚星野不知道飛鷗的人什么時候會找到自己,算算時間,今天的事三大財團應該都知道了,應該說,現在所有人都在找他,不論是白家、聞家還是陳家。
他早晚是要被抓回去繼續做吉祥物的,既然這樣,不如好好享受一下這來之不易的自由。
楚星野在藥店買了一次性口罩,頭上又戴著警衛帽,面容被遮掩得嚴嚴實實,正四處閑逛。
他瞥見一群人圍著商場中央的空地,幾個工作人員苦苦維持秩序卻難頂來者的熱情,像是在舉行什么活動。
出現了,中國人百分百駐足的事——
湊熱鬧。
楚星野壓低了帽檐,二話不說就上去排隊。
他問前一個人:
“今天是有什么活動嗎?”
前面的人說:
“這你都不知道啊?”
“這是HY的新品發布會啊,介紹產品、免費試用,最重要的是還有周邊!”
楚星野又問:
“發的什么周邊啊?”
“雞蛋、大米還是食用油?”
“你個土鱉!這是新品發布,不是超市開業!”前面的人恨鐵不成鋼,“當然是HY代言人的周邊了。”
“誰啊?”楚星野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當然是楚星野了!還能有誰這么有魅力。”前面的人激動起來,“天才少年,還長得那么漂亮,聽說私底下脾氣有點壞……更可愛了,聽說今天的周邊有抱枕,誰會不想抱著他睡覺呢……?”
楚星野后退了一步,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
更糟的是,他一抬頭,便對視上一雙眼睛。
是聞暨白。
他個子高挺,站在工作人員中格外顯眼,深邃的眼睛一挑,楚星野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第79章 chapter79沸騰 果然,熱……
果然, 熱鬧不是這么好湊的。
楚星野咬緊了后槽牙,轉身就跑,卻被兩個工作人員攔住了去路。
“先生您好。”
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從左側攔下楚星野。
“恭喜您,成為我們的第一位幸運顧客, 請移步領取獎品。”
另一名工作人員從右側攔下楚星野。
楚星野連連擺手:
“不必了, 我家里突發急事,正要回去一趟。”
“什么急事?”
“呃……家里著火了。”
楚星野敷衍道。
“……怎么著火的?”
“關你什么事, 我說著火了就是著火了。”
楚星野不耐煩了起來, 氣一沉,決定不再跟人廢話, 蓄力沖出去。
好嘞,
三二一沖——
然后, 楚星野砸進一個堅實的胸膛。
嘖,觸感不對。
楚星野抬頭一看——
完蛋,
聞暨白什么時候下來的!
抓人這種小事, 怎么要勞煩大少爺親自動手?!聞家雇來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楚星野幾乎要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資本家共情,
應該也是最后一次。
“我們是室友, 你的意思是說宿舍著火了嗎?”聞暨白抱臂,長長的睫毛掃下來, 眼神晦暗不明,“起火原因是什么?火情怎么樣?你告訴我……作為室友,我有權利知道這些。”
楚星野開始裝聾作啞。
這么正式的場合, 他不信聞暨白能堵他多久。
耗唄,反正他不虧。
“不說話?”
聞暨白垂首,冷冷的眸光掃下來。
楚星野繼續沉默。
他可一直安安靜靜的,要是吵起來了……那還用說,肯定是聞暨白的錯。
聞暨白雙手扣在楚星野的肩頭上, 力道越來越重,楚星野心煩,不裝聾子,改裝傻子了。
“你干嘛啊……我不認識你。”
“我真有急事!放我走……!”
仗著戴了口罩,楚星野開始無理取鬧。
新品發布會上人多,不少人注意到他們這兒的動靜,投來探究的目光。
“就算真著火了,你回去有什么用”
“說出地址,我幫你打119。”
聞暨白語氣很冷。
緊接著,他又靠近了楚星野,輕聲道:
“我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跟我走,我幫你解決。”
楚星野臉上的神情依舊戒備。
聞暨白又道:
“你也可以選擇亂跑,”
“……但我不保證你會被誰抓到,然后關在哪里。”
“聽話,好嗎?”
楚星野知道聞暨白說的是真話,
他只是有點煩了。
他現在對三大財團過敏,看見就想吐。
他已經十個小時滴水未進了,但與身體上的疲憊比起來,還是精神上的傷害更加綿長,空空如也的胃早已把告解了他身世的紙團分解殆盡,他獨自咽下這個秘密,沒意識到自己的大腦已然處于創傷狀態。
他從不知道,原來大腦也是會受傷的。
楚星野只覺得自己是餓了,饑餓充斥了他的整個少年期,如影隨形地附著在他的骨頭上,也許會伴隨他走入墳墓。
所以,他是個餓死鬼,苦的甜的、恨的愛的,全部都要吃進去才會滿足。
現在,他餓得沒力氣跑了。
……也沒心力。
于是,楚星野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聞暨白帶走。
人群中發出陣陣議論聲。
“剛剛那是誰啊,包得嚴嚴實實的,好奇怪啊……”
“對啊,也不知道是誰,居然讓聞暨白專程下來請……不會是地下戀人吧?”
“誒……聞暨白說他們住在一起,不會……”
“不會是同居了吧?”
“我想起來了,楚星野和聞暨白是室友!”
“剛剛的那個,不論是身高還是膚色,都和星星特別像!”
“不是吧不是吧……他們真有一腿!”
“我就說聞暨白才是正宮好嗎……!不行必需發個帖子……”
“星星……怎么遮住臉都這么漂亮……?”
“星星也太瘦了吧……穿了那么多層還是小小的一只……平時肯定沒有好好吃飯。”
在楚星野不知道的角落里,“楚星野是同性戀”這個印象再次被加深。
幸好,這些議論聲傳不到臺上。
要不然,楚星野大概會當場氣暈過去。
楚星野走得匆忙,在上臺前被換上了更得體的衣服,但口罩卻沒被摘下來,全程沒人跟他提過接下來的流程,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被帶走時,聞暨白再次出現,把他往臺上帶。
上臺前,楚星野非常無措,只能硬著頭皮套聞暨白的話。
“你到底要干什么……?HY可沒給我通告費。”
楚星野靠近聞暨白,重重地嘆氣。
“什么通告費?”聞暨白舌尖頂著上牙膛,似笑非笑,語氣卻更冷了,“你不是誤入發布會的無辜路人嗎?哪里來的通告費。”
“你……!”
楚星野被氣到了,聞暨白跟誰學的,現在怎么這么難纏!
他還是喜歡之前那個好騙的死人臉。
就在楚星野摸著空空如也的肚子獨自咒罵聞暨白時,一袋吐司被塞到了手心里。
聞暨白不看他,語氣淡淡的:
“這里多了一份吐司,礙事,你幫我保管吧。”
好嘞!
楚星野連忙接過,撕開包裝,用胃保管了這袋吐司,灼燒般的饑餓感這才退去半分。
他吃得狼吞虎咽,面包屑沾在嘴角,成了個小花臉。
“臟兮兮的……拿去。”
聞暨白遞給楚星野一包紙巾。
楚星野胡亂地在臉上一通擦,聞暨白余光瞥見他被搓紅的臉頰,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口罩一戴好,楚星野便被人推著走上臺。
原來是到了現場互動環節。
而他,是被抽到號的幸運觀眾。
聞暨白是這場發布會坐鎮的產品顧問之一,但大多數時候并不需要回答提問,甚至不需要從頭到尾待在臺上,只需要在攝像機開著的時候坐在那里,就展現了HY對此次新品發布的十足重視。
但此時,聞暨白被主持人請到臺前,與楚星野并肩站著。
楚星野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現在,來到本次發布會最受大家關注的環節——幸運觀眾提問!被抽中的幸運觀眾可以向我們的產品顧問提三個問題,包括但不限于新品情況、企業計劃以及——其他備受網民們關注的話題,在本次提問結束后,幸運觀眾可以領取一份大禮包作為獎勵!”
“現在,這位觀眾可以提第一個問題。”
女主持朝氣蓬勃,而楚星野死氣沉沉,也算是達成了某種動態平衡。
楚星野一時大腦空白,瞥了眼不遠處的大屏,干巴巴地提了一個有關新品的技術問題。
聞暨白對答如流,臺下響起陣陣掌聲。
楚星野不忿,又問了個有關企業發展的刁鉆問題。
聞暨白稍加思索后做出了滿分回答,聚光燈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臺下的媒體們不停抓拍,楚星野幾乎能想象出第二天的推文標題,心煩意亂。
于是,他決定實施一個小小的報復。
楚星野捏緊話筒,直視著聞暨白,問道:
“最后一個問題……可以問一下您的性取向是什么嗎?”
這個問題敏感非常,楚星野的話就像平地驚起的一顆雷,引人議論紛紛,在場的媒體把長槍短炮對準聞暨白,只等找到機會斷章取義。
女主持下意識地為聞暨白打圓場,微笑道:
“今天是新品發布會,我想我們的提問還是應該圍繞產品……”
“誒,”
“可是剛剛不是說了嗎……除了新品情況、企業計劃,還可以提問一些網友們關注已久的話題……”
楚星野歪了歪腦袋。
緊接著,楚星野加大力度,弓起腰對觀眾席大聲喊:
“我想,大家應該也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吧?”
“對不對——?”
“對——”
中國人不騙中國人,除了看熱鬧,中國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起哄了。
楚星野如愿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得逞地看向聞暨白。
怎么樣,氣氛都到這個份上了,回不回答都很尷尬吧?
不回答,聞暨白甩臉色,肯定要被營銷號亂寫。
回答了,以聞暨白的性格,肯定會說自己是異性戀,還能連帶著還他一點清白,怎么想都——
“我是同性戀。”
聞暨白冷冷道。
楚星野瞪圓了眼睛,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差點失聲尖叫。
下面有坐不住的媒體抓住機會,不顧安保人員的阻攔,開麥大聲問道:
“您是認真的嗎?還是在開玩笑——可以表一下態嗎?”
聞暨白捏緊了手中的話筒,修長的手骨節分明,整個人看起來愈發冷峻,
“我沒在開玩笑,”
“我性取向為男,是同性戀。這就是我的回答。”
全場沸騰,雖然網上一直對聞大少的性取向與曖昧對象議論紛紛,但誰也沒想到居然能得到正主的親自蓋章。更何況,國內通過同性婚姻不到二十年,即使是娛樂明星也鮮有公開承認性取向的,更何況是大財團未來的繼承人。
更別說,聞暨白與那位天才少年關系匪淺,很難不讓人把他今時的舉動與先前的緋聞聯系在一起。
四舍五入,
這和求愛有什么區別。
現場的媒體完全無視紀律,安保人員上前阻攔,觀眾們紛紛舉起手機,工作人員奔前跑后,屢禁不止,整個發布會亂成一鍋粥,或將成為HY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次新品發布。
臺上,聞暨白卻對身邊的喧鬧表現得漠不關心,目光透過濃密的睫毛,直直地與楚星野對視。
楚星野心一慌,后退一步,差點摔在地上。
為什么是“差點”,
因為聞暨白拉住了他。
更糟糕的是,他的口罩掉下來了,媒體頃刻間便捕捉到了他的面容。
楚星野身份暴露,卻無處可逃。
第80章 chapter80不算 “請問剛……
“請問剛剛那位幸運觀眾是楚星野嗎?這是新品發布的一環嗎?”
“聞少您好, 今天的活動是HY總部審核批準的嗎?您在行動前有向HY報備過嗎?”
“您好,可以一下二位究竟是什么關系嗎?”
“請正面回答我們的問題……”
……
現場幾乎徹底失序,媒體記者們爭前恐后地遞上話筒提問,完全無視了工作人員的勸阻, 畢竟未來幾天的頭條與熱搜就擺在眼前, 職業道德在此刻戰勝了一切。
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亮起,場內一時間亮如白晝, 像宇宙中放熱衰變的白矮星, 在徹底的瘋狂中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與熱。
楚星野眼睛敏感,被刺激得沁出淚來, 不停地眨巴眼睛。
適時地,一件外套被蓋在楚星野腦袋上, 擋住了晃眼的閃光燈和沒有分寸的鏡頭。
楚星野被這突如其來的外套嚇懵了,縮在外套下的身體聳動, 鼻尖翕合, 外套上殘存的體溫裹挾著淡淡的藍風鈴香氣傳來, 和聞暨白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
是聞暨白的衣服。
楚星野感到不安,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動作實在太過親密,但外面的嘈雜聲一浪更比一浪高, 這件溫暖、散發著舒心氣味的外套像是畫了個圈,外頭的嘈雜被過濾一遍,溫和太多。
他感到一雙手死死按在自己肩頭, 緊接著聞暨白擋在他的身前,擋下了媒體的鏡頭與探問,再然后,楚星野只感覺到一陣風襲來,他被卷著向前, 雙腳時不時觸地走兩下,更多時候是被這陣風攬著抱著走向未知的方向。
楚星野覺得聞暨白大概是瘋了,在媒體面前一言不發,無視現場混亂的秩序直接把他帶走,也只有HY這樣的地位能夠如此不把傳媒界放在眼里了。
而那件外套依然頂在楚星野腦袋上,其實一切都很糟糕,視線受阻、聽力受挫,但被這么一絲的溫暖裹挾,楚星野竟也感覺到了片刻的心安。
這太荒謬了,
明明這一切的風暴都來源于身邊的這個人。
他的世界迎來了臺風天,而他卻在臺風眼中央感到寧靜。
“上車,別看鏡頭。”
臺風眼打開車門,言簡意賅地留下叮囑。
楚星野被扔上了車,車門卻沒關,聞暨白背對著他,面朝著烏泱泱的媒體,神色冷然,語氣更冷:
“今天的事是意外,如果想要了解更多,不妨和HY的法務部聊一聊,HY24小時奉陪。”
撂下這句話后,聞暨白便也上了車,無視遍地狼藉,揚長而去。
他們走得匆忙,車上只有楚星野、聞暨白與司機三人。
司機顯然是誤會了他們之間的關系,發動機啟動后第一時間便升起擋板,讓楚星野與聞暨白在后排車廂獨處。
整個世界猛然從極致的喧鬧變為死一樣的寂靜,楚星野看著遠去的景物,心亂如麻,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話。
最終,他選擇主動打破這份死寂: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聞暨白遞給楚星野一瓶水,輕飄飄地把問題打了回來。
楚星野明明不想給聞暨白好臉色看,卻下意識地擰開了礦泉水瓶蓋,氣自己不爭氣,仰頭惡狠狠地咽了一大口,問:
“為什么要讓我來當這個幸運觀眾?為什么冷著個臉直接把我拉走?你不知道這樣會得罪媒體嗎……大少爺!你得罪得起,我可得罪不起。”
“……還有,為什么,要給我遞水?”
言語間,楚星野堅決不給聞暨白眼色看,一個勁地把腦袋往反方向偏,毛茸茸的一顆頭壓在靠背上,無端讓人瞧出幾分可愛。
“一開始只是想給你個教訓,”聞暨白眼眸下垂,看不清神色,“我很討厭你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也討厭你一出事就一個人縮起來,誰也不理。”
“哦。”
楚星野冷冷回應。
“對不起,”聞暨白唇齒間摩擦出氣聲,微不可聞,“我今天沖動了。”
“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楚星野耳朵其實很靈光,但故意裝作沒聽清的樣子,裝聾作啞是他慣用的手段,不耍一下渾身難受。
“我說,”
“對不起。”
片刻后,聞暨白重復了自己的道歉。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也緩了下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那……為什么直接把我拉走?你知不知道會被人怎么寫啊……?”
楚星野心情好了點,但不愿表現出來,語氣別扭,依舊一眼也不看聞暨白。
“我以為……”聞暨白把后面的話吞了下去,楚星野清清楚楚地聽見對方喉頭滾動的聲音,心里不是滋味。
楚星野追問:
“以為什么?”
“我以為你哭了。”
聞暨白摩挲嘴唇,片刻才吐出一句話。
“誰哭了!我才不是那種愛哭鼻子的……!”
楚星野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處,猛地轉過身子面對聞暨白,狠狠瞪著聞暨白。
全然就是一只翻肚皮發脾氣的貓,
還是很沒有自知之明的那種。
聞暨白看著他,啞然失笑。
然后,一張紙巾被聞暨白捏在指尖,輕而柔地擦上了楚星野的臉頰。
“還說沒哭……”聞暨白的聲音很低,但楚星野卻聽清了其間暗掩的笑意,“都哭成大花臉了。”
聞暨白打開手機前攝像頭,讓楚星野把臉上的淚痕看得明明白白。
楚星野一下沒了面子,身后無形的尾巴耷拉下來,不過他腦子機靈,很快就想出了狡辯的理由:
“那、那不是哭……”
“是被閃光燈刺激出來的……不能算哭。”
聞暨白不置可否,只是靜靜地替楚星野擦完了臉蛋。
楚星野覺得臉頰很燙,這都要怪聞暨白,如果不是聞暨白非要給他擦臉,如果不是聞暨白的掌心這么熱,他的臉頰才不會發燙。
嗯,總之,千錯萬錯都是聞暨白的。
他才不會有錯。
這車程似乎很長,長得看不見盡頭,車窗外景色陌生,楚星野悄悄拿出手機定位,發現根本不是回紐黑文的路。
他戳了戳聞暨白的手臂,問:
“這不是回學校的路,”
“你要帶我去哪里?”
聞暨白笑了笑。
奇怪,他之前有這么愛笑嗎?
楚星野抿了抿嘴巴。
“去聞家。”
聞暨白淡淡道。
“為什么……?”
楚星野皺了皺眉。
“你在飛鷗鬧出來的事太大,三家必須要有個交代。”
“如果非要審你,我覺得在聞家會更好。”
聞暨白平靜道。
楚星野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想起自己與另外兩家的關系,為數不多的自知之明作祟,有點心虛,便默不作聲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對聞暨白,干脆不面對。
摘下頭上的帽子,蒙住自己的臉,腦袋一歪、身子一斜,睡上了。
再次醒來時,車已經停下了。
下車前,楚星野突然問道:
“你為什么不問我在飛鷗都干了什么?你不好奇我是怎么驚動整個飛鷗甚至是三大財團嗎?”
聞暨白搭在開關上的手頓了頓,最后,緩緩道:
“如果你想說的話,會告訴我的;不告訴我,那就是不想說。”
“別人鬧出這么大動靜我會意外,但你不會。”
“我知道的,你很擅長把不喜歡的一切都搞砸,這是你保護自己的方式,很厲害。”
不對勁,
聞暨白怎么不對勁。
為什么不是死人臉了?為什么不嘲諷他了?
“很厲害”……?不懂就問,這是什么最新的罵人方法嗎?
楚星野按在開關上的手用力下壓,發出咔一聲響動,在寂靜的車廂內顯得有些突兀。
但楚星野已經無心在意這些了,
現在,他只想快速逃離這個只有他和聞暨白兩個人的密閉空間。
救命,他要溺死在里面了。
下車后,楚星野用力呼吸著流動的氧氣,從未覺得自己的肺如此輕盈過。
他睜開眼,白家老宅映入眼簾。
這是一棟龐大的莊園,難以用肉眼丈量占地面積。從建筑風格來看,是典雅與奢靡并存的巴洛克風,一眼望去,依山傍水,縱橫在上浦市郊最優越的一塊土地上,上浦因著特殊的歷史過往,并不缺西式建筑,但像這樣奢華的洋房,獨此一家。
車子停在莊園內部,楚星野站在大門前,抬頭看天,透過屋檐,卻之望見殘缺的天空上倒映著一片珍貴的人工樹林,只覺渾身不自在。
思來想去,楚星野在心中感慨,
他天生窮命,對富貴過敏。
大門被打開,楚星野隨聞暨白跟著一串傭人進入主宅深處,富貴迷人眼,一路上眼花繚亂,只覺天旋地轉。
最后,他站在了一扇門前。
傭人推開大門,里面是一間會議室,楚星野其實不太理解,這種東西為什么要修在家里,家人之間還需要開會嗎?
楚星野往里一瞧,
果不其然,盡是熟悉的面孔。
陳明湛和陳董事長與陳家一干人等列座居上;白家兩人帶著秘書和助理在會議室的另一側,石阿姨在二人身旁不遠處;最中央坐著幾張不認識的臉,身邊列站一群人,應該是聞董事長和親信。
飛鷗的人也在會議室內,一群人身穿制服,齊齊向楚星野看來。眼神不善,如果這些眼神能夠化為實質,楚星野大概已經成為了刺猬。
楚星野向前走,坐在了最中央的位置上。
畢竟今天,他是絕對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