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寧還惦記著方聽雨掛電話之前問的那個問題,但他覺得自己已經夠主動了,如果在白知梨沒有先提起來的情況下再去問準不準備再邀請自己,這豈不是又先輸了一頭嗎?
所以他沒打算提這檔子事,但旁敲側擊道:“你們迎新晚會什么時候舉辦?”
白知梨其實很想回房間,真心不敢和學長同處一室,回答的時候一直低頭看著腳尖:“就周末!
“直播是在哪個賬號?”
我已經問得這么明顯了,他總不可能真的讓我在家看直播吧?
程修寧覺得自己已經暗示得很到位了。
但白知梨完全沒get到他的意思,乖巧掏出手機,手指快速地劃了幾下:“在音節的官方賬號上,我分享給你!
程修寧:“……”
“你真是塊木頭。”
他有些生氣地轉過身,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哪里又惹了學長生氣的白知梨:“?”
我是水果,我不是木頭。
怕學長一氣之下不給自己飯吃,白知梨最后努力了下:“哎……學長……我記得我好像還沒加你微信,沒辦法把賬號鏈接分享給你。而且之后還要交房租和生活費的,居然把這個搞忘了……”
他碎碎念著,但止住腳步的程修寧此刻已經又解讀出另外一種意思:原來不是沒想著自己,而是故意不邀請的,這樣才好通過這種方式要到自己微信。
既不顯山露水,又保證以后都能夠及時聯系,小學弟段位果然不一般。
程修寧心想,我差點又上鉤了。
“我們加微信只是為了基礎溝通,除了正事,你不要隨便給我發消息打擾!
白知梨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就被對方搶過去掃碼,等聽完這句話后下意識就想說句“那不然呢”。
他們又不是多熟的關系,加微信不就是單純為了轉房租和生活費嗎,難道還能干點別的?
程修寧迅速通過好友,備注好名字,方才把手機還給白知梨。
看著聊天界面的“修寧”,白知梨有些恍惚——
學長居然拿自己名字做微信昵稱?還這么肉麻?
一定是為了通過這種方式,讓那個暗戀他的人也感受到他對他的喜歡吧。
真是小情侶之間甜蜜又惡毒的小把戲。
白知梨頓感不適,火速把名字改了,填上個“學長”這樣公式禮貌的備注。
而程修寧看著手機上的好友備注“荔枝”,則很是滿意,甚至猜想雪白柔軟的白知梨,是不是真和這種水果一樣甜美多汁。
白知梨心想這下總算是能走了吧,聲音小小的,說:“那我先回房間……”
程修寧卻忽然不夠滿足,打斷他的話:“現場只有新生能去觀禮嗎?”
快否認。
白知梨愣了下,點點頭:“是啊……這是迎新晚會……”
程修寧臉色又黑了下去。
但白知梨話鋒一轉,又說:“不過如果有參演人員的邀請,老生也是可以去的。怎么了學長,你也想去看嗎?我可以跟輔導員說一聲!
程修寧:“是你邀請我的!
白知梨:“。”
嗯,不是我,是鬼。
他和程修寧的腦回路完全對不上號,后者的意思,是想強調你喜歡我,所以你邀請我去觀看你的表演,但白知梨直來直往,只理解為對方在說廢話——
這又不是什么千金難搶一票的舞劇演出,不就是隨口一提的事兒嗎,怎么還再三強調搞得這么重視。
程修寧說白知梨是個木頭,某種程度上,也真是沒說錯。
白知梨終于躲回了房間,程修寧系上圍裙去做晚飯,就燥熱的伏天就算廚房里有空調也是熱得滿頭汗。
他隨意一抬頭,從六樓老小區的高度望出去,黑云沉沉地壓在這座過分龐大的水泥城市上空,窗外飛著蚊群似的蜉蝣。
悶熱,焦灼,大雨落下之前,到處都彌漫著一種不安定。
晚上吃飯的時候白知梨正埋頭忙碌,程修寧端來一盆剝好殼的荔枝:“吃水果!
他的聲線天生低沉,音色也冷冰冰的,于是哪怕是對人好,聽起來也像是厭世不喜。
好在白知梨早習慣了,把碗里最后一口飯吃干凈,擦擦嘴擦擦手從果盤里拿走一顆,舌尖卷著瑩潤果肉送進嘴里,咬下就是滿口清甜汁水。
程修寧站著,目光不自覺便落在男生粉潤的薄唇上,回想剛剛一撇而過的姝妍肉色,讓白嫩果肉襯托得更加唇紅齒白。
喉嚨忽然就有些干燥,程修寧滾滾喉結,掂起一顆荔枝放在嘴里。
咬下去的瞬間,他似乎記起那天指尖觸碰到的潮濕香氣,于是那些被牙齒榨出來的汁水突然間化成熊熊燃燒的火焰,順著口腔一路流經咽喉,最終抵達胃部,所過之處灼熱撩人,是自肺腑間升起的一股無法用普通清水澆滅的心火。
這火燒遍程修寧全身每一根血管、燒干了他的每一滴血,從肉.體到靈魂仿佛都被燒成焦土。而廢墟掩蓋之下,卻不是荒蕪破敗的失落神殿,是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情。
他還是想不清楚自己怎么會變成這樣,因為吃到一顆荔枝,就想起有著關聯的白知梨,難道不是對方先暗戀他嗎?難道,不應該是對方患得患失,小心試探?
為什么現在的情況卻是完全相反。
那個患得患失,小心試探的人,反倒變成了自己。
程修寧望著那盆晶瑩剔透的荔枝微微發呆,白知梨就沒想那么多,一顆接一顆炫飯后水果,決計想不到學長此時正因為自己嘴里吃的東西聯想上許多。
但他也很懂分寸,人家發話讓他吃,也沒有吃太多,嘗幾顆解了饞就停下了,禮貌地對程修寧道謝:“學長哪里買回來的荔枝,水分又多又甜,我挺喜歡的。”
程修寧回過神,選擇性地只聽到“我喜歡”這三個字,那些短暫的痛苦和糾結剎那間煙消云散,只剩下一種隱秘的欣喜。
他沒意識到自己看向白知梨的眼神寵溺而無奈,只想通一件事:鉆那個牛角尖干什么呢,學弟永遠都這么堅定地表達著對自己的喜歡,從未有過任何動搖。
相比之下,他的那些掙扎和猶疑在這份少年人的勇敢熱忱下,顯出了不符合年齡的幼稚與可笑。
程修寧想,不應該是這樣的。
學弟這么優秀,心地善良,和一個如水晶般的人長期保持著親密距離,會在某些瞬間心神意動,這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他到底在抵觸什么呢。
不如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這一刻,程修寧豁然開朗。
燥了一個多月的秋伏也終于迎來立秋的第一場雨,燒遍他五臟六腑的烈烈心火,也終于和豆大雨點打在瀝青路面上撲面而起的熱氣一起,盤旋著互相蒸騰,散在狂作秋風里。
白知梨聽到雨點打在窗戶上啪嗒啪嗒的聲音,起身跑去看,驚喜地說:“下雨了!”
程修寧坐在椅子上,側過身,單手抱臂,視線安靜地跟隨著在小房子里跑來跑去的男生,眼中底色比遠處黑云壓城更加沉郁。
他始終沒多少表情,即使此刻,也只不過淡淡地獨自注視那道在滿目黑白中過分鮮活的背影。
白知梨興奮的勁兒過去后,雙手貼在窗戶上,眼睛亮亮地看向外面。
大雨傾盆,街道上行人匆匆,僅剩一些殘存的暑氣。
水流漸漸急湍起來的玻璃片上,倒映著男孩年輕的臉龐,一側是身后若隱若現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