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鬼怎么了?
絲毫攻擊不到雪沛。
因為如若不是人族搶走了積攢的寶貝,他現在,會是一只富裕的螢火蟲,才不會這么摳摳搜搜,連買顆珠子都只敢挑不圓的。
想到這里,雪沛就有點不想搭理陛下了。
索性他也困了,就重新躺回被窩里,腦袋往里面一拱,準備睡覺。
蕭安禮無聲地笑了會兒,站起來朝外走去,正好丁佳也推門進來,低聲道:“主子,狗已經打完了。”
不算多大的事,他語氣輕松,只是眼睛滴溜溜地亂轉。
蕭安禮背著手:“看什么呢?”
丁佳就嘿嘿笑了,不說話。
“留倆人,等他睡醒了給送回去。”
蕭安禮的目光落在硯臺上,其實今夜頭痛,他并沒寫多少的字,所以就隨意地拈著筆,閉目養神,聽旁邊均勻的磨墨聲。
久而久之,連探子的密報都能聽進去了。
一夜過去,天邊泛起隱隱的魚肚白,微涼的空氣拂過臉頰,蕭安禮回眸看向丁佳:“……別多嘴,算了,你留下。”
丁佳立刻心會,道了句屬下明白。
這就是不許聲張,不許嚇唬,好聲好氣地給人伺候著送回去。
他陪陛下走過不少夜路,風風雨雨的,各色人等見了不少。
對于丁佳來說,除了“打狗”之外,“打掃干凈”也很重要。
不需他親自動手,屬下早已熟稔,只是這次,情勢不同。
“哥,要跟著嗎?”
一個黑衣探子湊近過來,聲音很低:“上次就沒查出此人戶籍……”
丁佳握著把小米,隨手往地上一灑,聞言抬起臉,笑嘻嘻的樣子:“挺閑的?”
探子頓了頓:“屬下……”
丁佳拍拍手:“閑的話就閉上嘴,別多心,沒事喂喂鳥。”
幾只麻雀在庭院上空盤旋了會兒,嘰嘰喳喳地落在枝頭,側著眼睛看過來。
“行了,”丁佳滿意地叉著腰,“等會兒回家睡覺嘍——”
雪沛是被鳥叫聲吵醒的。
他坐起來,揉了會兒眼睛,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公子醒了?”
對方很恭敬的模樣,沒有直接進來,而是在屏風處候著:“需要伺候您穿衣嗎?”
“不用!”
雪沛來不及思考這個稱呼,一邊穿靴子,一邊踉蹌著往外走:“現在什么情況,陛下愿意放我走了?”
不用繼續磨墨?
可以回家吃飯啦?
王大海和飛蛾肯定還在著急呢!
“陛下不是拘著您,而是外面有人盯梢,不得已才把您留在屋內。”
聲音聽著耳熟,有點細。
“最近鬼市這里不太平,公子怎么敢獨自前來呢,若不是陛下正巧路過,還不知會鬧出怎樣的動靜……”
話音剛落,屏風后就探出張臉,雪沛眼睛亮晶晶的:“果然是你!”
丁佳笑著:“又見面了。”
雪沛頭發睡亂了,沒梳,臉頰上還有壓出來的紅印兒:“那我現在能走了嗎……公公?”
丁佳被噎了下,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的神色:“這是自然,依著陛下的吩咐,小的這就送您回去。”
太好了!
雪沛喜不自勝:“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說完,他就快步朝門外走去,很急的樣子,丁佳趕緊跟在后面:“車已經備好了……公子,公子?”
娘咧,怎么跑這樣快!
那道身影跳出門檻,驚起一群啄米的小麻雀,越走越快,幾乎是跑了起來。
丁佳臉色一沉。
雪沛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不是之前他查過的,那個王姓侍衛的住處。
就在這個瞬間,丁佳毫不猶豫地一揮手:“追!”
門后的兩名暗衛早已換了普通裝扮,身形如電,轉眼就混入百姓中,準備時刻堵住雪沛的路——
很好,堵住了。
在一處包子鋪門口。
這會兒正是早飯的時間,雪沛胳膊伸得很長:“羊肉蘿卜,雪菜木耳,還有兩籠雞汁包子!”
通通帶走!
這家店生意特別好,有時候去晚了,就買不到最香的雞汁包子,雪沛惦記了好久,總算今天能嘗到美味。
……丁佳生生剎住了腳步。
雪沛回頭:“哎,公公也要吃嗎?”
丁佳頓了頓,不著痕跡地給人群中的暗衛使了個眼色,才笑呵呵的:“小的不吃。”
“嘗嘗!”
雪沛很大氣地遞來一個:“剛蒸好的,比宮里的吃食香多了!”
那浸潤湯汁的包子幾乎要碰到丁佳的臉,熱騰騰的煙直往鼻子里鉆,他也不再客氣,接過咬了口:“謝公子。”
雪沛笑出了個小虎牙:“不用叫我這個的,太客氣了。”
鮮美味道充盈在口腔內,丁佳不知不覺間吃完了包子,才驚覺,自己和雪沛并肩走好一段路了。
而雪沛手中提著個食盒,看著有點重,正在左手換右手。
“我來,”丁佳趕忙接過,“陛……主子安排的有車。”
雪沛搖頭:“不用,很快就到了。”
這會兒穿過的是條繁華街道,不少達官貴人都途徑于此,摩肩接踵,好不熱鬧,所以傳進耳朵的聲音就亂糟糟的。
“陛下怎可那樣對待胡太傅!”
“太過荒唐!”
丁佳放緩了腳步。
側眼看去,對面茶樓檐下坐著幾位年輕公子,都做讀書人裝扮,最中間的高冠博帶,正緩緩搖著一把羅扇。
“為人臣子,當為社稷肝腦涂地!”
“是啊,怎可看人君做出此等糊涂事?”
大齊民風開放,在市井議論國事也屬常見,尤其是對在學子監讀書的士人更加寬容,雖說陛下陰晴不定,百官伴君如虎,但并不會嚴苛到不許“謗譏于市朝”的地步。
旁邊端茶送水的小廝有些緊張:“諸位公子,還請……”
“怎可堵得悠悠之口?”
為首的年輕人冷笑一聲:“胡太傅可是文壇領袖,我輩楷模,怎可被如此侮辱!”
把這幾人的臉都記入心中后,丁佳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然后意識到,雪沛的表情有些難看。
很不高興的樣子,擰著眉看中間那個拿扇子的人。
也是,聽到自己心儀的陛下被人議論,當然會有些不悅。
但丁佳還有些疑心,就故意裝不懂:“公子,怎么不走了?”
“沒事。”
雪沛怏怏不樂地垂下頭,繼續往前。
“公子是不開心嗎,還是……”
“我不喜歡那個,”雪沛悶聲道,“非常討厭。”
丁佳追問:“哪個?”
還能有誰,當然是坐在最中間的那位讀書人,手上拿著的扇子呀。
若說雪沛在這世上最討厭什么東西,扇子當仁不讓,位列第一。
原因么,就是七夕之夜的那句詩——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身為螢火蟲,在涼如水的夜色下歇息時,憑什么要被人拿著團扇撲打呢?
以至于,給雪沛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看見就煩。
而丁佳,則怔愣在原地。
僅僅因為聽到了說陛下不好的內容,就這般郁悶不平嗎,看來這小侍衛是真的心屬陛下,情深義重。
“無妨,”他忍不住安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主子不在乎這個的。”
“我在乎。”
雪沛輕輕擰著眉頭:“你說,那人是不是有病?”
春天還冷著呢,往那兒一坐搖什么扇子呀。
丁佳跟著蕭安禮的時間長,自然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得咽進心里,所以他不打算同雪沛講個中緣由,只是模糊道:“其實,胡太傅并不算主子的老師。”
雪沛還低著頭,心想,那算什么呢,師尊?
他知道的,太傅可是帝師!
但雪沛沒說出口。
一是因為此時有些煩悶,另一方面則是他完全不想聽朝政的內容。
不要再告訴他了!
左耳朵進,右耳朵快點給我出呀!
“所以,”丁佳斟酌了下,“主子看似荒唐,是有原因的。”
言盡于此,不能再說了。
他已經盡力了。
但是雪沛突然眉頭一皺。
不對。
師尊的話,又行荒唐之事……是什么樣的荒唐事呢?
身為小精怪,自然聽說不少仙俠傳說,也對那如夢似幻、蕩氣回腸的奇聞有所向往,雪沛修煉成人以前,很喜歡躲在茶樓里,聽說書先生講話本子的故事。
其中,師尊是一個很危險的身份。
似乎總會和弟子,產生些莫名其妙的糾葛。
雪沛的腳步慢了下來。
怪不得之前他暴露身份的時候,蕭安禮并沒有太大反應,昨夜也很友好地賞賜自己鈴鐺,難道他也是修仙之人?
雪沛立刻伸手,摸了下衣襟處的荷包,可他凝神感受,沒發覺上面有任何的靈氣法力。
……算了。
有點困。
想快點回到麻奶奶胡同,和大家一起吃包子。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蕭安禮居然會和自己的師尊,牽扯荒唐之事。
好那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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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西沉,勤政殿內。
“……就是這些了,”丁佳跪在地上,“公子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一路都沒個笑臉。”
蕭安禮握筆的手仍在繼續,沒有絲毫停頓。
“睡的時間也不長,”丁佳繼續道,“主子離開沒多久就醒了,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呢。”
蘸滿墨汁的筆尖,終于停下。
“別添油加醋,”蕭安禮淡淡道,“朕不想聽。”
“真的!”
丁佳仰著脖子:“不信的話,主子盡管去問,我可是一直在外面候著,沒敢進去打擾。”
“咔噠”一聲,蕭安禮把筆放下,露出個和煦的表情:“那依你之見,朕該如何是好?”
丁佳打了個冷顫,他不怕陛下斥責,就怕陛下突然笑。
很嚇人的好不好!
他立馬磕頭:“屬下知罪。”
“再亂講話,朕撥了你的舌頭。”
蕭安禮重新拿起筆:“滾吧,朕看會書就歇息。”
丁佳行完禮后,小心翼翼地倒退著出去了,若是他沒猜錯的話,此時陛下應該心情不錯,也就意味著不會大半夜睡不著,傳喚自己。
他美滋滋的,覺得今日的自己實在明智。
能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