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雪沛也沒動,像是傻了,……
雪沛很挫敗。
他就沒見過這樣難哄的人!
王家小孩是最好哄的, 吃食或者一枚風箏就行,飛蛾也好哄,發一點兒光都能讓對方興奮地去撞。
可陛下還是沒反應。
雪沛都給對方拉過來, 悄悄地用掌心發光, 給蕭安禮看了!
可能是這會兒雪太大了, 不夠暗,光芒就沒那樣明顯?
雪沛有點氣餒。
可下一刻,蕭安禮突然俯身,把臉埋進他的掌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嗯?”
他感覺陛下的嘴唇很熱, 可能是被那碗黃酒燙得了, 灼熱的氣息撲在自己的肌膚上, 有些麻酥酥的。
那點微妙的癢意, 游魚似的往上蔓延,順著指根,手心, 接著就是手腕內側,在袖管要被撩起來的剎那——
熱意驟然離開。
“奇怪。”
蕭安禮放開了雪沛的手, 直起身子:“為什么朕會覺得, 你這般香?”
最開始見面的時候, 他懷疑對方熏香敷粉,可扔水里洗了一遭, 雪沛仍是素凈的一張臉。
“有嗎?”
雪沛低頭聞自己的手,那一點鹿肉的味道早就被風刮沒了,他什么也聞不出來。
他覺得,可能身為陛下,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吧, 譬如蕭安禮,就總是疑神疑鬼的,他又不是鹿肉,為什么會香呢?
慢慢的,雪停了。
蕭安禮要散酒氣,雪沛純粹睡不著,竟繞著獵場的圍欄走了好一會兒,冬夜深重,遙遠的山是渴眠人的眼,天地都歇息了,極零星的,才能聽見幾聲野獸的嚎叫。
他們卻一點也不困。
聊了很多,先是冬筍和葡萄酒,然后是王大海家的那幾株桃樹,又說了很多沒什么用的,特別瑣碎的小故事,蕭安禮還問了句,你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呢。
那會兒倆人已經在檐下坐著了,有些累了,歇會兒腳,宮人燙了黃酒來,也拿了些點心,蕭安禮喝,雪沛抱著爐子暖手,同時往嘴里塞吃食。
他鼓起臉頰,說話就慢下來。
雪沛這個名字,是一個年齡很大的老道士起的。
也是第一個知道他精怪身份的人。
“夏蟲不可語冰,”道士看著他,胡須和眉毛都是白的,“小蟲兒,你能活到冬天嗎?”
“能,”雪沛回答,“我能活很久。”
“那你要做什么,為何修煉?”
雪沛想了想:“我不知道呀。”
老道士笑起來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動:“好,好!”
他在紙上,寫下了雪沛兩個字。
具體的含義雪沛問了,可老道士不肯給他講,還拿毛筆敲他腦袋,說朽木不可雕也,氣得雪沛扭頭就跑,覺得討厭極了。
如今他看到滿眼的潔白,才驚嘆雪的美麗。
能親眼見到冬天,實在太過幸運。
講完了,也不知道蕭安禮聽懂了沒,宮人都悄無聲息退去了,周圍靜悄悄的,檐下掛著圓燈籠,里面的燭火正簇簇地跳著,雪沛偏臉去看,蕭安禮靠在椅子上,似是已經睡著了。
雪沛給手爐放下了。
蕭安禮垂著睫毛,呼吸均勻清淺,從容平靜,但是眉眼仍舊濃墨鋒利,斜斜地向上挑出個睥睨的弧度,讓人忍不住地想,薄薄的眼皮兒下,是怎樣暗藏殺機的眼波流轉。
手里還端著黃酒呢,一點也沒灑。
雪沛喜歡漂亮的東西,就趁這個機會,盯著人家的臉看,喝醉了酒的陛下耳尖有點紅,雪沛突然好奇,黃酒有這樣好喝嗎,值得今夜喝這么多?
他湊近過去,悄悄聞了下。
一股兒酒味。
蕭安禮的手很穩,修長的指尖扶在碗邊,離爐子近,酒沒涼透,雪沛摸了下,還溫著。
他就借著蕭安禮的手,抿了一口。
好辣!
醇厚而辛辣的酒火舌子似的,燎過他的喉嚨,一路燒進肚子里,雪沛皺著眉哈氣,想找顆橘子吃,清清口,但不知是蕭安禮提前吩咐過,屏退了伺候的宮人,還是大家都去睡下了,這會兒旁邊空無一人,好是安靜,柔和的燭光下,只能看見遠處的禁衛軍。
但旋即,另一種芳香的后勁兒起來了,雪沛瞧蕭安禮一時半刻不會醒來,這酒涼了也是浪費,與其潑到地上,不如給自己吃,于是小心地給碗接過,又嘗了一大口。
慢慢的,居然給整碗都喝完了。
蕭安禮一直沒醒。
雪沛兩眼有些發直,愣愣地看了會兒遠處的山,他肚子里熱乎乎的,皮膚也出了汗,但手心卻是涼的,還有些燥。
“陛下?”
他喊了幾聲,蕭安禮睡意昏沉,紋絲不動。
這該怎么辦才好,雪沛站起來,想叫人,可剛離開凳子,膝蓋一軟,重新坐回去了。
他果然不會喝酒!
還好腦袋不痛,就是懵,心口兒發熱,雪沛搖搖晃晃的,重新站了起來,睡眼惺忪的模樣。
“陛下,我困了。”
他伏在蕭安禮的膝蓋上,稍微打了個盹,就慢慢往上爬:“不過,我沒有醉。”
陛下斜靠在藤椅內,身上的銀狐斗篷沒解,柔順地垂在金線滾邊的厚重褥子上,雪沛擠著人家坐了,把酡紅的臉頰挨在蕭安禮的胸口處,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他背后是朱紅高門的宮殿,前面是雪夜的寂靜,北風慢慢停下呼嘯,搖曳的燭光映著燈籠,拉出的影子也有些微晃。
雪沛睡得熟了。
過了會兒,蕭安禮無聲地睜開雙眼,扯起斗篷,給雪沛完整地裹住了。
往懷里按了按-
這場雪下的巧,兩人居然慢慢地熟了,連晚飯都要在一起吃。
陛下似乎一點也不急著回去,除了看將士們操練之外,還有心情教雪沛騎射。
雪沛不敢上馬,說不要。
蕭安禮很大聲地笑話他。
沒關系,雪沛才不在乎呢。
他給自己穿得厚厚的,又是只露出一雙眼睛,躲在窗戶后面看,若是陛下射中了野鹿或者大雁,他就歡快地鼓起掌來。
駿馬噴著響鼻,在地上來回踏著蹄子。
蕭安禮拽著韁繩過來:“真的不學?”
雪沛搖頭。
蕭安禮就一夾馬腹,轉身走了。
其實還是有點憧憬的,但是那馬實在太大了,雪沛原形是一只很小的螢火蟲,對于龐大體型獸類的會本能畏懼,再加上他膽子也不算大,所以就老老實實地躲在屋里,吃東西,喝熱茶,看陛下和將士們騎馬。
伴隨著陣陣鼓聲,滿眼肅殺。
雪一會兒下一會兒停的,沒人再提山頂落石的事,雪沛學會了下棋,吃完飯后,總要和蕭安禮來上幾局,剛開始他老輸,輸著輸著,就開始贏。
雪沛很高興。
知道蕭安禮在讓他,他不惱,不覺得沒面子。
偶爾房梁上會突然出現個人影,雪沛認得,那個叫丁佳,原來是蕭安禮的暗衛,就是人有點滑頭,會趁著陛下沒注意,偷偷地沖雪沛做鬼臉。
下完棋,蕭安禮可能會喝點酒暖身子,每日的酒都不重樣,葡萄酒,竹葉青,還有將士們最愛的燒刀子,蕭安禮拿去給雪沛聞,嗆得雪沛鼻子都皺起來了。
蕭安禮就大笑著離開。
一直過了五六天的功夫,雪沛聽燒火的宦官說,明日放晴,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都快到小年了,怎么能不回宮呢?”
晚上下棋的時候,雪沛就老在想這件事。
“陛下,”他落了一粒棋子:“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蕭安禮垂著睫毛:“怎么,不想在行宮待了?”
——皇帝就這樣的臭脾氣。
永遠不會好好說話似的,這種時候,直接回答就好了呀,他偏偏要反問一句,把話題的主動權握在自己手里。
也不是針對雪沛,對雪沛有意見,只是蕭安禮習慣了。
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還好雪沛好脾氣,認真回答:“在這里待著很開心,但是我答應過王大海,說要去家里吃臘肉。”
蕭安禮拈著棋:“怎么,王大海是你什么人?”
粗粗笨笨的,往那一站話都不會說,他瞧著不大順眼。
還故意說雪沛死了,欺君罔上!
“是我的朋友呀,”雪沛有些不解,“我答應過他的。”
蕭安禮:“哦。”
這局棋下得不太是滋味,兩邊都心不在焉的樣子,沒多久,蕭安禮就把棋子一摞:“不下了。”
雪沛問:“要睡了嗎?”
蕭安禮定睛打量著他,屋里,雪沛穿得就沒那樣厚,斗篷脫了,干干凈凈地露出一張臉來,眸子很亮,清凌凌地看著他,睫毛有點絨絨的感覺,極其濃密的樣子。
“朕得去喂馬,”蕭安禮答非所問,“丁佳偷懶,馬都快餓死了。”
雪沛一激靈:“那怎么行呢?”
蕭安禮也點頭:“對啊,實在太不像話了。”
這么冷的天,雪沛一想到駿馬還得餓肚子就受不了,連忙催促陛下:“那你趕緊去喂馬呀!”
蕭安禮頓了頓,還沒起身呢,就被雪沛輕輕推了一把。
雪沛趕他:“去呀。”
蕭安禮站了起來:“那你呢?”
“我?”
雪沛愣了下,直氣壯:“我要睡覺啊。”
這大晚上的。
蕭安禮卻像是被氣到了似的,閉了閉眼,隨即不由分說地扯起雪沛的手腕:“你跟朕一塊兒去。”
雪沛往后躲:“不了不了。”
外頭好冷呢!
可蕭安禮已經抓過斗篷扔來,兇巴巴的:“穿上!”
好吧。
一路上,雪沛都在嘟嘟囔囔。
他剛開始想,這皇帝過得是什么樣的苦日子,大晚上的還得出來喂馬,實在可憐,可被冷風兜頭一吹,雪沛清醒了,覺得稍微有些明白過來——
蕭安禮在詐他!
喂馬這種事,還需要陛下親自去做?
丁佳不是暗衛嗎,為什么還需要去喂馬,以及若是真的忘了,隨便吩咐下去不就得了,干嘛要給自個兒也拉上。
還好這會兒沒下雪,夜色明亮,一道清淺的銀河橫亙空中,滿是冷冽的味道。
雪沛不高興,就故意耍心機,走在蕭安禮身后,讓對方給自己擋風。
禁衛軍正在巡邏,蕭安禮不緊不慢地走著,一路也沒講話,帶著雪沛到了馬場,那匹棗紅色的駿馬早早就看見蕭安禮了,甩著鬃毛打響鼻,很興奮的樣子。
雪沛縮在斗篷里,呼出的都是白氣:“不是有糧草嗎?”
蕭安禮沒回答,看守馬廄的士卒已經牽著馬出來了,恭敬地就跪下行禮。
“吁——”
一聲哨唿,駿馬掙脫了韁繩,奮力朝他們沖來,像是道燃燒的火焰。
蕭安禮翻身上馬,很利落的樣子,繞著外場跑了一圈,地上的積雪全部掃除了,響起清脆的馬蹄聲。
雪沛在原地站著,下巴又往毛領里縮了縮,而就在這個電光火石的剎那,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攬住他的腰,天旋地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雪沛已經被蕭安禮長臂一攬,按在馬背上。
“……唔!”
蕭安禮在后面抱著他,笑道:“別動!”
駿馬還在奔跑,雪沛頭一遭騎馬,嚇壞了,蕭安禮的胳膊從他脅下伸出,緊緊地扯著韁繩,顛簸得厲害,雪沛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抓,閉著眼睛叫:“陛下!”
“怎么?”
蕭安禮的下巴幾乎擱在他的肩上,呼出的氣流擦過耳畔:“害怕了,你還有怕的時候?”
雪沛本能地往下伏身體:“嗯!”
“不用怕,”蕭安禮放慢了速度,“馬又不咬人,最多給你摔下去,只要就地朝外打滾,不被踩中就行。”
說話間,已經往外跑出好一段的距離,雪沛的心還砰砰地跳著,白毛風劈頭蓋臉地刮,但由于縱馬馳騁,居然有種沖破寒風的豪邁感。
“你摔過嗎?”
稍微習慣了下顛簸,雪沛偏過臉:“陛下有沒有被馬摔過?”
蕭安禮的呼吸有點燙:“什么,沒聽見。”
“我說,”雪沛抬高音量,“陛下摔過嗎?”
他認為蕭安禮這樣高大,肩膀又寬,手掌上也滿是繭子,應該不會狼狽地滾下馬背,還要小心不被馬蹄踩到。
可蕭安禮還說:“聽不清。”
又開始下雪了。
雪沛感覺,自己呼出的氣都要被凍成冰了,他把頭往后扭得幅度更大:“我問的是,陛下有沒有摔……”
他聽不到蕭安禮的回答了。
因為蕭安禮偏頭過來,吻住了他。
“噠噠……”
馬蹄聲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
臘梅的香氣中,棗紅色的駿馬回頭看了看,就垂下脖頸,兀自踏著蹄子。
雪沛的下巴被捏住,掙扎不開。
蕭安禮很慢地親他。
說是親,其實也沒什么技巧,可能是太緊張了,他的左手還死死地抓著韁繩,右手掐著雪沛,然后小心地在對方的唇上輾轉。
雪沛也沒動,像是傻了,就讓他親。
親了會兒,才意識到都沒張嘴。
“聽話,”蕭安禮輕聲哄人,“把嘴張開。”
雪沛呼吸也有點重,他感覺自己和蕭安禮挨得太近了,大半個后背都緊貼著對方的胸膛,能聞到很淡的酒味,是燒刀子嗎,這種酒最辣最烈,陛下莫非是喝醉了,不然,干嘛要突然親他呢?
可陛下已經頂開了他的唇縫。
感受到微涼的舌尖時,雪沛才渾身抖了一下,偏頭往后,躲開了。
蕭安禮的動作頓住,沒有追過去。
月光太亮了。
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形,照亮了陛下通紅的耳尖,把他的聲音變得又啞又燙。
“怎么……”
蕭安禮重新牽起韁繩,讓馬兒緩步地向前走,清了清嗓子:“在想什么呢?”
“感覺你要吃掉我。”
雪沛也開始答非所問了,他垂著頭,眼睛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你像是要把我給吞了。”
蕭安禮聲音還啞著:“那你喜歡嗎?”
“不知道。”
雪沛抬起胳膊,用手背貼了貼自己滾燙的臉:“我有點害怕。”
他很誠實。
雪沛不想騙蕭安禮。
被掐著下巴親的時候,他的身體就開始僵硬,而隨著對方動作的深入,雪沛已經微微顫抖,那碗燒刀子似乎隨著唇舌進了他的肚子,燒得他眼睛都變紅了。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
雪沛沒見過,也沒經歷過,他自知不是一個多聰明的小精怪,按部就班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全部愿望就是攢很多亮晶晶的東西,若是遇見了會發光的同類,可能會有求偶的沖動。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陛下是喜歡自己嗎?
不然,干嘛要這樣從后面抱著他,喘息著親他呢?
雪沛不敢繼續往下想,他把頭低得更低,無言的情緒開始蔓延,連駿馬都受了感染,猶猶豫豫的,不愿再繼續向前。
蕭安禮張了張嘴,居然什么都不會說了。
突如其來的吻,把他倆都變成了傻瓜。
不。
傻瓜的只有蕭安禮。
他把一切搞砸了。
為什么不經過雪沛的同意,沒有問,也沒有任何心里準備,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在雪溫柔地飄落下來時,鬼使神差的,他吻住了對方。
“別怕,”蕭安禮的喉結滾動,“朕跟你鬧著玩呢。”
雪沛輕聲道:“陛下,我不喜歡這樣。”
若是別人這樣對他,雪沛早就一巴掌呼過去了,可不明白為什么,他這會兒不想打蕭安禮,甚至心里還有些酸酸脹脹的,很難過。
哦,想起來了。
像是在胸腔里,灌滿了黏糊糊的膠水。
“朕的錯。”
蕭安禮突然笑了一下,很輕松的樣子:“別多想……是在故意逗你開心。”
說完,他真的很無所謂的樣子,扯緊韁繩,喚著駿馬奔馳起來。
雪沛沒敢回頭看。
這一圈很快就結束,等駿馬站穩了,蕭安禮率先下馬,然后扶著雪沛,幾乎是給人親手抱下來。
“怎么,”他啞著嗓子,“還嚇得哭鼻子了?”
雪沛這才拿眼睛瞪他:“沒有。”
蕭安禮挑起眉梢:“真的?”
他說著就伸手,隨意地捏住雪沛的臉頰:“看,小臉都嚇白了!”
雪沛惱了,也抬手去揪蕭安禮的臉——這幾日太熟了,實在是沒大沒小,目無尊上了,蕭安禮竟也不生氣,低頭,由著他來胡鬧。
然后把手,覆在雪沛的手背上。
掌心微涼。
“別多心。”
蕭安禮笑著,今夜,他似乎一直在笑。
“朕沒有欺負你的意思。”-
這天晚上,雪沛花了很久的時間都沒睡著。
他在勸自己,陛下是真的為了鬧自己,逗他開心,所以才親他的。
在王大海家里,他也見過臥床的老太太,親昵地捧著孫輩的臉,挨著,一個個地親。
雪沛沒有父母親人,當時看見的時候還很羨慕,跟在孩子后頭,湊過去說奶奶,也輪到我了。
給老人家笑得不行。
可到最后,老太太還是沒有親雪沛,只是撐著重病的身體,親手給雪沛做了個老虎枕,說小仙君若是不嫌棄的話,拿去用吧,辟邪呢,小孩兒枕著這個睡覺,不會做噩夢。
雪沛從來不做噩夢,事實上,他連夢都沒怎么做過。
畢竟,他開靈智的時間太短了。
仍是山野精怪的性子,懵懵懂懂的,解不了人間的悲歡離合。
可雪沛很喜歡那個枕頭。
只是最后離開得太匆忙,給落下了,想用也用不了,老虎枕已經被蕭安禮放進墓里,當他的衣冠冢了。
雪沛用被子完全蓋住自己,憂傷地嘆了口氣。
陛下……應該也是這種心態吧。
他聽對方說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切都是陛下的,還有什么愛民如子,所以,就是單純地想哄自己開心?
雪沛愁壞了。
他也沒有不開心呀!
都不知捱到了什么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一聲鷹唳,雪沛被嚇了一跳,猛地睜開雙眼。
然后發覺,他居然在無意識地,摸自己的嘴唇。
正是不久前,蕭安禮親過的地方。
雪沛把手縮回來了,按在胸口的位置。
“砰、砰、砰……”
他至今都記得,開了靈智修煉成人后,雪沛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心跳。
是血肉之軀。
完啦。
雪沛絕望地閉上眼睛。
他一點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啊!
這一覺睡得昏沉。
雪沛罕見地做了夢,夢見他還是螢火蟲的時候,躲在草叢上喝露水,河面波光粼粼,他看得癡了,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
又夢見自己在騎馬,馬兒越跑越快,他害怕了,著急地往后看去,想叫蕭安禮停下,可一扭頭,陛下不見了,他一個人騎在馬上,雙手握著韁繩,而駿馬已經抬起前腿,仰天嘶鳴——
雪沛被嚇醒了。
他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連著喘了好一會兒的氣,外面天光大亮,有宮人掀開帷幔進來:“公子?”
“陛下呢?”
雪沛愣愣地扭過臉去:“陛下在哪兒?”
問這干嘛呀,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只是個夢而已。
那個上了年紀的宮人笑著:“今日放晴,之前的落石也全部收拾完畢,道路通暢……”
雪沛頭一遭打斷對方:“陛下呢?”
宮人頓了下,才重新溫和道:“陛下事務繁忙,已經一早就出發了。”
雪沛的手緊緊地抓住被子,仿佛他真的是在顛簸的馬上,而被褥是他唯一能握住的東西:“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已經午時了,”宮人看著他,“陛下此時,應該已經到宮里了……公子?”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話還沒說完呢,床上就已經沒了雪沛的身影。
不對啊。
宮人疑惑地揉了揉眼睛,他現在是有些老花,偶爾看東西也會重影,但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難道真的需要去看大夫,來治一下眼疾了?
以及那散落的衣襟……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雪沛就穿著里衣,還沒換衣裳呢!
陛下可是交代過了,要讓這位公子吃好喝好,仔細伺候著,想去哪兒都行,誰也不許阻攔,若是待膩了要回去,車馬早就備著了。
他慌里慌張地往外跑,抓住門口看守的侍衛:“公子呢?”
對方莫名其妙的:“不是在屋里嗎?”-
“好累啊!”
雪沛已經放棄了飛,悄咪咪地落在一頂轎子上歇息。
他翅膀很小很薄,飛得就慢,所以得用法力,可雪沛的法力太低微了,還沒到地方呢,就累得受不了了。
干脆借著人家的馬車,同乘一段路。
這應該是趁著放晴,去相國寺拜見僧人的官宦人家,可能是為了姻緣或者求子,轎內都是一些女眷,只有最后一頂里坐著個年輕公子。
雪沛就藏在這里。
轎內空間不大,那公子可能有些無聊,正滿臉痛苦地翻著一本書,應該是什么圣人之言,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雪沛也看不懂,但瞧到對方眼神中的無奈,就覺得有些好笑。
過了會兒,那公子長嘆一聲,把圣人言闔了起來,轉而從旁邊一整摞的書中,抽出一本薄冊子。
同時,還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
見著四下無人,才偷摸著給打開。
雪沛也探頭去看——
很好。
完全不認得上面寫了什么!
但是公子的神色已經完全變了,有些興奮,呼吸急促,幾乎要把臉都給貼在書頁上了。
可能是一些話本子吧,以前雪沛住過一家客棧,聽那說書先生講過,都是些很有趣的才子佳人……
雪沛不動了。
因為公子翻開的下一頁,上面清清楚楚顯示出一幅畫。
字雪沛不認得,可畫他當然看得懂。
是兩個男子抱在一起,衣衫不整的,正在相互撫摸,以及親嘴。
公子發出驚呼:“……嗬!”
雪沛也發出他人聽不見的驚呼:“……呀!”
公子不看字了,來回翻了好幾頁,專挑帶畫的頁面看,那畫真栩栩如生,一幅比一幅大膽熱烈,細節也格外到位。
車廂內,響起了清晰的吸氣聲。
公子耳尖微紅:“竟還有這種姿勢……”
雪沛已經捂住眼睛:“不可以看……”
他聽說過,看這種東西會長針眼的!
可那公子實在嘴碎,一邊看,一邊還要絮絮叨叨地點評。
“嘖,這般的大,是怎么放進去的?”
“還能倒立著來?”
“真是不堪入目……”
嘴上這樣說,可雪沛已經明明白白地聽出,對方看得越來越興奮,甚至都帶了點微微的喘息。
不行,他聽不下去了。
雪沛毅然決然地飛了出去,決定無論再累,也不能繼續聽這些污言穢語。
太、太羞了!
所以,當蕭安禮用了午膳,準備在寢殿小憩時,看到的,就是這樣子的雪沛。
氣喘吁吁,滿臉通紅,臊得似乎頭頂都在冒煙。
他頓住腳步:“你怎么——”
而下一刻,蕭安禮瞳孔緊縮,立馬脫下自己的外袍,快步走向雪沛。
這樣冷的天,怎么就穿著個里衣,還光著腳呢?
也不怕凍著!
雪沛剛飛進來,又化作人形,幾乎累了個半死,氣兒還沒喘勻呢,就看到蕭安禮脫下衣衫。
他傻眼了。
“等等……”
雪沛慌不迭地后退:“陛下,你要干什么?”
當然是給人裹住啊!
就一件薄薄的里衣,蕭安禮都不敢去看,生硬地偏過目光:“你怎么……”
雪沛往后退得急,腿又軟,“噗通”一聲摔坐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剛才畫冊的內容,看蕭安禮的動作,嚇得只會罵人:“不要臉!”
他怕了。
蕭安禮都脫衣服了,也會拿那樣大的物什……放進去嗎?
該有多疼啊!
他蒼白著一張臉,抓住被子蓋自己身上,擋住瑟瑟發抖的模樣,強撐著鎮定繼續罵:“你不要臉!”
蕭安禮站住了。
他定定地看著雪沛,表情有點陰沉:“你坐在朕的床上,然后罵朕不要臉?”
雪沛真害怕了:“不、不要臉,不堪入目!”
這已經是他新學會的詞了。
偌大的寢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然后,蕭安禮緩步朝自己走來,很兇:“放肆,你在說什么?”
雪沛嚇得閉上了眼,自然無從看到陛下雖冷著一張臉,眼神卻很灼熱。
聲音很輕,還吞咽了下。
“有本事,你再多罵幾句?”
“……怎么不繼續了?”
第22章 你就是占我便宜!
雪沛都快哭了。
他抓著被子, 開始思考如果蕭安禮真的做出下流行徑,自己要不要反抗。
若是反抗的話,他打不過對方, 只有發光或者化為原形逃跑。
……會被發現精怪的身份, 然后被打死吧!
如果不反抗的話呢?
雪沛來不及思考, 蕭安禮已經停在了他的面前,殿內安靜而空曠,明黃色的緞帶垂下床沿,剛過了午時,還天光大亮著呢, 雪沛連滾帶爬地往后縮, 嘴里胡亂地叫:“光天化日的……啊!”
蕭安禮伸手, 拽住了他的腳腕。
雪沛躺在床上, 兩手撐在身側,傻了。
“腳心沒甚么灰塵啊,你到底怎么進來的?”
蕭安禮語氣淡淡。
與其說是扣著雪沛的腳腕, 不如用拎著更合適,隨著被抬起的動作, 薄薄的褲管滑落些許, 堆到了膝蓋的位置, 露出了整條白皙的小腿。
纖細而有肉,線條流暢, 順著漂亮的肌向下收束,腳腕卻那么窄,能被蕭安禮完整地圈住。
雪沛仰著臉,看到陛下的喉結滾動了下。
“說啊,”蕭安禮移開目光, 轉而盯著他的眼睛,“你到底是怎么進來的?”
飛進來的嘛。
因為做了噩夢,很害怕,一個人在遼闊的世間騎著馬,回頭卻空無一人。
雪沛被握得疼了,他緊張地往后縮自己的腳:“陛下……”
陛下突然松開了手。
緊接著,一件帶著體溫的外袍劈頭蓋臉地砸來,兜住他的腦袋。
“穿成這樣往外跑,像什么樣子……穿上!”
雪沛給衣裳扒下來,只能看到蕭安禮拂袖而去的背影。
像是很生氣的樣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任憑他在后面叫了幾聲,依然無濟于事。
等等。
只有個外衣,也沒有鞋子呀,要雪沛怎么穿好出去呢?
以及最重要的是,雪沛這個時候,餓了。
飯!
他想吃飯!
雪沛嘆了口氣,把陛下的衣服披在身上,赤著腳往外走,索幸這會兒正是晌午,寢殿也燒得暖洋洋的,所以光著腳踩在地板上,算不得多冷,可還沒等走到外面叫人,門就應聲而開。
蕭安禮在門口站著,表情很臭。
“想跑?”
他朝前逼近幾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把朕這兒當什么了?”
蕭安禮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穿成這樣跑到朕的床上,又光著腳下來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斥責的話音落下,殿內好是安靜。
雪沛微垂著頭,眼睛一眨也不眨。
蕭安禮張了張嘴,突然后悔。
是不是說得太重了,明明是他去招惹雪沛,昨天晚上騎馬的時候,也是他掐著人家的下巴親,雪沛過來討要個說法,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是鴨腿嗎?”
伴隨著吞咽口水的聲音,雪沛抬頭:“陛下是不是帶了鴨腿,好香啊!”
蕭安禮被噎住,沒好氣地把手中的東西扔過去:“拿著!”
他就知道這人沒吃飯,不然也不會只穿著里衣過來,肯定是剛醒沒多久,太過匆忙。
雪沛兩手接了,打開油紙包一看,果然是只色澤油亮的鴨腿,他一下子就聞出來了,瞬間把什么噩夢和羞赧拋之腦后。
事已至此,先吃飯!
天大的事,都比不過這只麻油鴨腿!
雪沛咬了一口,還熱乎著呢,鮮美不膩,滿口余香,他被感動到了,鼓著臉頰看蕭安禮:“陛下……”
可陛下生硬道:“別撒嬌。”
雪沛把嘴里的東西咽下:“我沒有啊。”
蕭安禮忍不住了,他黑著臉,提溜著這人的后脖頸,不由分說地帶著往后走,一路上,雪沛的嘴都沒閑著,緊趕慢趕地啃那只鴨腿,等蕭安禮松手的時候,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換個地,不許在寢殿吃東西!”
雪沛用油紙給剩的骨頭包好:“可是陛下,我已經吃完了呀。”
蕭安禮冷笑一聲,坐在后面的椅子上:“說,你今天為何出現在此?”
大雪封山那幾日,他倆在獵場混得挺熟了,甚至都能互相嗆幾句,見著陛下又恢復成這般兇巴巴的模樣,雪沛就放下心來。
他不怕蕭安禮陰陽怪氣,就怕蕭安禮親他嘴。
“我做噩夢了,”雪沛老老實實地回答,“夢見我一回頭,你就不見了。”
蕭安禮的神色,明顯地怔了下。
“昨晚我一直沒睡好,在想你為什么要親我。”
雪沛還抓著鴨骨頭,光著腳在地上站著,毫不顧忌地把心事給說出來。
“但我想不明白,有點難過,所以就沒有睡著……好容易困了,又夢見你帶我騎馬,那馬跑得好快,我控制不住它。”
雪沛的聲音逐漸低下來:“我一扭頭,沒見你,所以就嚇醒了。”
這是寢殿后方一處密室,僻靜而不顯眼,蕭安禮偶爾商討機要之事,會和探子來到這個地方,周圍沒什么裝飾,顯得有些寂寥。
也有些冷。
雪沛悄悄挪了下自己的腳,不說話了。
該說的,他基本上已經說完了。
蕭安禮像是沒料到他會提昨夜的事,見著雪沛那樣的反應,他以為這輩子都要把旖旎的心思爛肚子里了,結果對方竟自然地提起來,還略帶委屈地說,因為他不見了,所以做了噩夢。
“嚇醒了?”
“嗯。”
蕭安禮的語氣放輕了些:“這算甚么噩夢,朕不是好好的還在嗎,又沒拋下……”
話說一半,他也把嘴閉上了。
壞了。
早上那會兒,還真算得上給雪沛丟獵場了。
蕭安禮也沒睡好,一宿都在想事,他有些琢磨不出來,自己對于雪沛究竟是什么樣的感情,太陌生了,第一次有這樣復雜的情緒,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對方身上,以及,生出某些難以啟齒的欲-望。
蕭安禮不傻,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所以清早起來的陛下,沉默著洗了個涼水澡。
給李福康嚇壞了。
冰涼的水順著身體滑落,也澆滅了那些不該有的反應,蕭安禮自始至終都很平靜,只是盯著自己的手看。
曾經,雪沛在掌側咬了一口。
可能沒敢太使勁,傷早就好了,連個疤都沒留下,一如那個眼神明亮的小混蛋似的,輕飄飄的,眨眼間又會消失。
像一片他抓不住的小羽毛。
李福康哆嗦著伺候完更衣,聽見陛下嘆了口氣。
“回去罷。”
哪兒有什么亂石呢?
是他自己的心魔。
是他不擇手段。
蕭安禮向來殺伐決斷,遇事不會太過糾結,可在這件事上卻犯了難,鬼使神差的,他竟用這樣的借口將雪沛留下,而在那個夜晚,看到雪沛嚇得蒼白的臉時,蕭安禮后悔了——
罷了。
他聲音有些黯啞:“怎么這樣膽小呢?”
雪沛低著頭:“膽小……又不是壞事啊。”
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勇敢的。
“過來,”蕭安禮朝雪沛伸手,“別害怕了,朕沒有走。”
沒有雜念和猜疑,他這會兒很想抱抱雪沛,去哄一哄。
面前的人明顯地踟躕了下。
然后,才慢慢地朝蕭安禮走來。
雪沛身上還披著不合身的外袍,太大了,顯得他那樣的小,似乎蕭安禮一條胳膊就能完全攏進懷里,唇紅齒白,不諳世事似的站在那里,眼眸清凌凌的。
蕭安禮喉嚨有些干:“你……”
“陛下,我手上還拿著鴨骨頭。”
雪沛抬手給蕭安禮看:“也沒有擦嘴巴,要不要等我把這扔了再說?”
蕭安禮:“……”
突然不是很想抱了。
雪沛不知道蕭安禮叫他過來干嘛,總不該是要親他,畢竟能感覺到,陛下這人還挺講究的,他剛美滋滋地啃完一整個鴨腿,對方肯定嫌棄。
果然,蕭安禮語氣淡淡:“扔了罷。”
雪沛:“哦。”
他左右看了看,把手里捏著的油紙包放外面了,再回來的時候,陛下正在椅子上坐著,單手撐在額側。
“過來。”
蕭安禮沒抬眼,又叫了一聲。
雪沛重新走過去:“陛下……”
話音剛落,他就被握住了手。
蕭安禮輕輕地給人一拉,雪沛就跌坐在了他的懷里,寬大的外袍悄然滑落,露出只穿著里衣的人,身形纖薄,眉眼清晰,像枚干干凈凈的手剝筍,雪白可愛。
去他的天王老爺。
蕭安禮現在就想抱雪沛。
突然坐在男人的大腿上,雪沛腦子轟的一聲,響起了不久前在馬車上看到的畫冊,其中就有這個類似的姿勢,他結巴起來:“我……”
“你不是害怕嗎?”
蕭安禮還握著雪沛的手,神色很坦然:“朕安慰一下你。”
安慰的話,也不需要貼得這么近呀。
雪沛的心砰砰地跳起來。
“怕什么,”蕭安禮笑了,“你這嘴兒油汪汪的,朕才不會親呢,放心。”
倒不是這個。
只是現在雪沛知道了,還有一些別的可能性。
眼見著懷里的人耳朵逐漸紅起來,蕭安禮有些心癢癢,不自覺地就想去逗一下:“想什么呢,羞了?”
“沒有。”
雪沛咬死不說。
只要說出口,陛下肯定要笑話他。
“那就還是害怕,”蕭安禮故意給人往上掂了掂,“不行,看來得多哄一會。”
說不定,他不是一廂情愿呢?
只不過是這人容易害羞。
蕭安禮的呼吸逐漸重了,他甚至想,自己要風得雨,普天之下什么都是他的,自然包括一個小小的雪沛。
骨子里的野心占據上風,他貪心地嗅著對方身上的味道,把胳膊環得更緊。
腹部被對方緊繃的小臂貼住,雪沛瞬間炸毛:“我不怕了,你別抱著我了!”
他說著就往外掙:“你明明……就是想占我的便宜!”
見人惱了,蕭安禮立刻收起搖曳的心思,連忙放手:“行了,不逗你。”
陛下還真能屈能伸,說著就撿起衣服,親自往雪沛身上披:“手都涼了,怎么回事啊,穿成這樣就跑來?”
“要你管!”
雪沛真的生氣了,扭臉就往外跑:“我不跟你玩了!”
這皇帝實在不要臉。
他就不該因為什么噩夢就來皇宮的,該回到王大海家里,哪兒不會有人突然親他,有清貧但熱鬧的院子,還有美味的臘肉。
雪沛想著,就感覺自己好難過。
蕭安禮跟在后面,還在笑:“怎么跑這樣快……”
門推開了。
寬大的外袍滑落在地,而外面空無一人。
蕭安禮不笑了。
青天白日的,雪沛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消失了-
王大海收到了宮里的口諭,說雪天路滑,你家那個故交陪伴陛下在獵場,過幾日再回來。
然后,王大海和娘子連著好幾天都沒睡好。
真糟糕,陛下知道小仙君的下落了!
他們當時可是一口咬定雪沛死了,欺君罔上,甚至把用過的老虎枕放進墓里,當做衣冠冢。
回來后,娘子嚇得哭了好久。
王大海就安慰她說沒事,小仙君吉人自有天相。
娘子不懂陛下為什么要找雪沛,王大海沒說,他把雪沛是螢火蟲變的這件事埋在心里,沒有向任何人透漏分毫,所以只得說,天子心事——
當真喜怒無常。
他沒有雪沛的消息,不知道對方走到哪兒,還是在臘月時才收到了一封信,可能是請誰家的孩童代筆,寫得如同信筆涂鴉,說不日就回來,一塊兒熱鬧熱鬧。
王大海夫婦一高興,回信的時候,把之前陛下的事給忘了。
等拍腦袋想起來,已經晚了。
王大海忐忑地等了幾日,覺得小仙君如此聰慧,肯定也記得自己是假死脫身,不會光明正大地回來——
“哎……”
他看著庖廚里,那塊特意給雪沛留的臘肉,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么就落陛下手里了呢?
這都幾天了。
外面的天都放晴了!
今天日頭好,娘子和母親都在后屋打盹,王大海燒了會兒柴,正準備去院子里晾曬衣物,突然聽見有人在后面叫他。
扭頭一看,雪沛站在門后面,臉上帶著笑。
“小仙君?”
王大海驚喜極了:“你回來了!”
“是啊,”雪沛眉眼彎彎,“我剛從宮里出來……阿嚏!”
這時王大海才注意到,雪沛身上就一件薄薄的里衣,連個厚衣裳都沒穿。
“我去給你拿衣服,”他連忙往外走,“小仙君稍等一下。”
“不用啦。”
雪沛已經蹲在灶前,伸手烤火了:“我一會兒就走,別給我拿衣服,穿不了。”
王大海去墻角抱了捆柴,往爐子里塞了塞:“不吃臘肉了?”
他可是給小仙君留了一塊最好的!
“不了,”雪沛嘆了口氣,“我怕陛下過來抓我。”
王大海有些失落:“今年的臘肉腌得特別好,是胡屠夫家特意給我留的,又晾曬了好些日子,切薄片炒或者蒸都很香……”
話說一半,又想起性命更為重要,王大海才生生截住話頭:“沒事,我給小仙君帶上,什么時候吃都是可以的。”
雪沛吞咽了下。
他等了整整一年的臘肉啊!
王大海兩口子手藝都很好,尤其是自家做的柴火飯,吃起來渾身都像被熨帖了遍似的,舒服極了。
“陛下為什么要抓小仙君啊?”
王大海拉著火匣子,避免灶里的濃煙熏住雪沛,還是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雪沛頓了下,繼續吞咽口水。
這讓他怎么說!
總不能說陛下親他的嘴巴,還強行把自己抱在懷里。
雪沛要臉的。
“唔……有一些小誤會,”他含含糊糊道,“不算什么大事,所以你不用擔心,也千萬別說我來這兒了。”
不行,雪沛不能繼續待了,他要走了。
蕭安禮見他突然消失,肯定會派人過來追查,第一個來的就是麻奶奶胡同。
他不能給王大海添麻煩。
只是今天飛的時間太久了,昨夜也沒睡好,雪沛真的好累,劈啪作響的柴火燒著,偶爾跳出一兩顆火星子,熱乎得他都有點瞌睡。
王大海繼續道:“那我把臘肉給小仙君包上,帶著走?”
雪沛抽了下鼻子,怪委屈的。
他不會做飯,在外面,也根本吃不上王家這種美味。
“我再暖會手就走,”雪沛聲音很低,“以后,我可能就……”
不會回來了。
可這句話他沒能說出口。
因為廚房的門已經從外面被推開,雪沛下意識地扭頭去看,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高大而沉默。
蕭安禮站在門口,背著光,影子在簡樸的地面上被拉得很長,目光陰沉,盯著灶臺邊蹲著的兩個人。
雪沛愣住了。
陛下……莫非也會飛?
不然,為什么這般的迅速!
王大海已經“撲通”一聲跪下,叩首道:“卑、卑職見過陛下……”
蕭安禮平靜道:“出去。”
王大海渾身都震了下,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咬牙抬高音量:“陛下,小……雪沛他不是有意欺瞞,是卑職的錯,請陛下莫要責怪。”
差點就把小仙君這三個字說出口了,好險!
雪沛連忙拉他的衣角:“你不要再說了。”
蕭安禮“哦”了一聲,倒是挺有興趣的樣子:“那你告訴朕,為什么是你的錯?”
呵,還小雪沛。
王大海倉惶著抬頭:“我……”
“好了!”
雪沛已經站起來,拉著王大海的胳膊往外推:“你先出去。”
既然陛下讓人出去,就一定有他的道。
先避避鋒芒再說。
因為雪沛敏銳地察覺到,蕭安禮這會兒的心情極差,縈繞著一股說不清的陰郁,實在太嚇人。
王大海踉踉蹌蹌地被推出廚房,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門隨即關上。
他還試圖轉身:“陛……”
剛說出一個字,王大海立刻噤聲。
腰上被刀鞘抵住,一道有些懶散的聲音威脅道:“閉嘴,這兒沒你的事!”
而此時,王大海才通過余光發覺,小小的院子里,滿是身著鎧甲的禁衛軍。
如同布下天羅地網。
令人插翅難逃。
這些,雪沛自然不知道。
他只是鼓起勇氣看著蕭安禮:“陛下,你來干什么?”
蕭安禮沒說話,拿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圈。
怎么還光著腳……
居然也沒換衣服,就這樣蹲在灶臺邊烤火取暖嗎?
雪沛口不擇言地解釋:“你突然抱我,所以我才生氣走的,不要怪王大海,他什么都不知道。”
蕭安禮還是沒有說話。
他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盯著雪沛。
雪沛絕望極了,盤算著不行就算了,若是陛下真的要過來抱他,他就不掙扎了。
雖然有點沒出息,但起碼能讓蕭安禮不生氣。
他的后腰已經緊緊地貼在灶臺邊緣,忐忑地看著對方。
日光透過窗戶漏進來,在地面灑下斑駁的影子。
蕭安禮沉默著,一步步朝他走來。
雪沛緊張得腳趾都要蜷起來了,而就在這個關口,蕭安禮突然踉蹌了下,隨即整個人摔在地上。
說是摔,也不怎么狼狽,像是絆著了什么。
畢竟這里地面凹凸不平,不似宮中漢白玉石階那樣平滑。
雪沛愣了下,連忙快步向前:“你還好嗎?”
“有點疼。”
蕭安禮“嘶”了一聲,單手撐在地上,抬頭看來的時候,神色竟有些委屈。
“真是的,朕怎么摔倒了呀。”
第23章 “看,我會發光,除了屁……
可能是被自己惡心到了, 蕭安禮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落在雪沛眼里,就以為是真的摔痛了。
他連忙攙扶蕭安禮的胳膊:“能站起來嗎?”
想來也是, 陛下一大早趕著回宮, 中午也沒能休息, 肯定有些疲乏,就沒留意腳下的路。
蕭安禮剛站起來,立馬倒抽一口氣。
雪沛有點慌:“怎么了?”
“好像扭到腳了,”蕭安禮擰著眉,“算了, 沒事, 朕忍一會兒就好。”
“那怎么能行呢, ”雪沛急了, “這個時候是不是需要叫太醫,外面有人嗎,你怎么過來的啊, 也是飛出來的嗎?”
他急得巴啦啦地講了一堆,蕭安禮就這樣定定地看著他, 突然笑了:“你讓朕先回答哪一個?”
雪沛張了張嘴, 目光落在蕭安禮的腳上, 聲音很低。
“那……還疼嗎?”
“疼,”蕭安禮大半的身體都靠在雪沛身上, “疼死了。”
廚房面積不夠大,地面沒有鋪平整的青磚,取暖全賴于窗口漏下的陽光,以及灶臺那兒的火,王大海在里面燒著水, 又放了幾根嫩玉米煮,咕嘟咕嘟的冒泡聲伴隨著裊裊的煙霧傳來,是很淡的甜。
雪沛想扶著蕭安禮出去,可對方太沉了,完全不配合,他左右環視了一圈,就近帶著人到灶臺邊坐下,那放了倆小板凳,就是太矮小了,蕭安禮兩條長腿無處安放,可憐巴巴地蜷著。
“陛下,你稍微等會,”雪沛直起身,“我出去叫人。”
蕭安禮連忙握住他的手腕:“不用,朕歇一會就好。”
“那我給你換把大的凳子。”
“不用不用。”
“萬一落下什么毛病呢,”雪沛繼續,“扭傷這種事可大可小呀。”
他是真的著急,外面靜悄悄的,什么聲音都沒有,莫非蕭安禮和自己一樣是飛來的,不然,干嘛安靜得像是整個世間只剩下他倆呢?
連小麻雀都不來了。
“你真是笨……”
蕭安禮原本想說笨死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嘆了口氣:“朕,就是想和你待會,說說話。”
以為雪沛死了的那一天,他站在青山腳下,看王大海跪在地上刻墓碑,頭頂有鳥雀飛過,嘰嘰喳喳地亂叫,蕭安禮嫌煩,很突然的,他想跟雪沛說幾句話,問你為什么那樣喜歡寶石,就因為明亮嗎?
還想說,除了龍椅上那顆紅寶石外,宮殿里還有很多的珠玉瑪瑙,都藏著呢,西域進貢的夜明珠也碩大柔潤,在寢殿放上一顆,不必點燃燭火,人即夜能視物,要不要看看?
但當時,沒有一個雪沛能回答他。
蕭安禮脫下外袍,再次遞過去:“坐下吧。”
雪沛接著,給自己裹住了。
火柴燒得劈啪作響,稍微有點煙熏火烤的味兒,倆人也不知道找個別的地方,就在這兒蹲著,雪沛還好,蕭安禮的威嚴矜貴沒了,顯得有那么些別扭,說話也結巴。
“你的腳冷嗎?”
“不冷,”雪沛抱著自個兒的膝蓋,“你呢?”
蕭安禮不著痕跡地靠近了點,胳膊都快挨著雪沛的肩膀了,凳子太矮,肢體就顯得不自在,只好也學著雪沛抱膝:“好多了,再歇會就能走了。”
雪沛低著頭:“那就好。”
說完,竟一時無言。
蕭安禮有一肚子話想問,但這會兒別別扭扭的,有點說不出口:“喂……”
雪沛沒吭聲。
直到這時,蕭安禮才意識到個問題,他似乎從沒叫過對方的名字,提到的時候,都是什么小賊侍衛,而那個王大海卻親昵地叫,小雪沛。
雪沛就雪沛,還小雪沛,聽著矯揉造作。
想到這里,他有點不大高興。
都成親有孩子的人了,還這般的沒規矩,真是的。
蕭安禮生了悶氣,雪沛哪兒知道呀,他盯著跳躍的火焰看,稍微有些憂愁。
陛下的扭傷看來問題不大,但是,王大海是不是要被遷怒了呢。
他思考得太入神,以至于蕭安禮叫了兩聲才聽到,扭頭過去,陛下的表情很溫柔:“想什么呢?”
雪沛誠實回答:“在想王大海。”
沉默片刻。
蕭安禮和顏悅色的:“哦,小雪沛在想王大海。”
咋說呢,一句話的調子愣是拐了好幾個彎兒,跟盤旋的山路似的,聽得雪沛有點茫然,以及這個稱呼實在是——
“不是,”他使勁兒搖了搖頭,“陛下,我只是不想牽連到朋友。”
雪沛的朋友不多,王大海就是其中一個。
蕭安禮輕輕地“哦”了一聲,但是下一刻就瞇起眼睛,眸光幽深。
“他欺君罔上,騙朕說你已經死了,還把你藏在這種地方,怎么,難道朕要輕易地給放過?”
雪沛愣住,連忙解釋:“不關他的事,是我讓這樣說的。”
蕭安禮原本還想說行,你若是肯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及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視宮闈禁地于無物,朕就饒過他,但這會兒微酸的妒意占據上風,俊美的臉上滿是陰沉:“行,那就免了死罪——”
他定睛看著雪沛的表情,故意把語調拉長:“抄家如何?”
雪沛噌地一下站起來了:“抄家?”
“是啊,”蕭安禮冷笑道,“朕已經足夠仁慈……”
“不行!”
雪沛腦海里一片空白,他當然知道抄家是什么意思,手持利刃的士卒沖入院內,把清貧而美好的平凡搶掠一空,貼上封條,在老人和孩子恐懼的眼神里,揚長而去。
這還讓他們一家老小活嗎?
他是真的急了,不管不顧地沖蕭安禮嚷嚷:“抄王大海的家算什么本事,抄我不行嗎?”
蕭安禮閉上嘴,微妙地挑了下眉梢。
雪沛繼續:“要抄就抄我,抄我啊!”
他又沒家,隨便抄!
看人急眼了,蕭安禮才移開視線,以手作拳抵在唇邊:“也好,不過……朕有條件。”
雪沛眼圈都要紅了:“你說。”
蕭安禮咳嗽了一聲:“既然你有這等本領,做朕的暗衛如何?”
雪沛怔了下,輕聲道:“陛下還需要我保護嗎?”
陛下會騎馬,會射箭,能給大臣們訓斥得抖如篩糠,還有這樣大的力氣,喝酒都不會醉。
陛下無所不能。
“需要啊,”蕭安禮喉結滾動,“非常需要。”
他說著,就拉過雪沛的手:“除此以外,王大海也不必繼續擔任夜班值守了,你們也能有個照應,如何?”
縱使討厭,蕭安禮也承認,那王大海被查個底朝天,都揪不出什么錯誤的地方,除了和雪沛太過親近,算個老實本分的好人。
雪沛想了想:“當暗衛的話……需要我怎么做呢?”
和丁佳一樣,天天蹲在房梁上嗎?
蕭安禮把雪沛的手握住,有點涼,他就拉到自己心口的地方暖:“時刻待在朕的身邊,行嗎?”
他盯著雪沛的眼睛。
縱使對方身份不明,來歷有問題,他也不在乎,哪怕是探子又如何?
蕭安禮不怕,他有的是本事給人變成自己的。
即使一塊硬石頭,捂的時間久了,也能給捂熱,他風風雨雨地殺出一條血路來,早就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想通了,便不會再糾結。
連心意都不能表露的話,天底下沒這個道的。
蕭安禮明白自個兒的心思。
他想要雪沛。
想和雪沛說話,想把雪沛抱在懷里,想做一些不太好的事。
想看雪沛被他弄哭——
卻不是欺負。
蕭安禮灼灼地看著對方,唇角微揚。
哪怕雪沛是天上的星星,也得給夠著摘下來,攥手心里了,就是他的。
再也別想逃走-
丁佳正蹲在桃樹枝子下,懶洋洋地叼著根草莖,見著門開,忙往旁邊呸:“這么快?”
說完,自己就慌了。
幸好陛下似乎沒聽到,眼睛直直地盯著地上,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丁佳張了張口,無聲地說了句,我草。
陛下怎么快熟了!
臉和耳朵都是紅的,神色不大自然,出來的時候清了清嗓子,掃了自己一眼。
丁佳會意,立刻上前:“主子。”
“回宮吧,”蕭安禮尾音有點飄,“悄悄的,別鬧出什么動靜。”
他走了兩步,又扭頭:“對了,王大海呢?”
丁佳:“在屋里……”
“賞。”
蕭安禮果斷道:“全部賞,通通有賞。”
丁佳眼睛一亮,帶頭跪下謝恩,院子里的士卒齊刷刷地跪倒一片,齊喊萬歲。
只有最前面的丁佳,磕完頭后還偷偷往門縫看,琢磨這陛下心情這般好,莫不是真成了愉悅之事?
可也沒見到雪沛跟上啊。
還在廚房待著嗎?
他不可能打探這種事,除非不想要腦袋了,只是回宮路上,圣駕突然有了動靜。
“進來。”
說完,轎簾就放下了。
蕭安禮此行低調,雖帶了不少的禁衛軍,但并未乘坐御駕龍輦,外人瞧見了,只會以為是哪位高官。
丁佳貓著腰,悄沒聲兒地鉆進轎里:“主子?”
“沒事,”蕭安禮微闔雙目,“你在這坐著吧。”
丁佳明白,陛下這是想找人說話了。
他自小就陪在蕭安禮身邊,偶爾,很偶爾的情況下,蕭安禮會對他說,丁佳,過來跟朕說說話。
這種時候,不是君臣。
蕭安禮也不是睥睨無雙的天子。
丁佳有次醉了,抱著酒壺嘟囔說真好喝,這酒叫什么來著?金不換!得了吧,別說金不換了,連龍椅都不換。
他很大不敬地嘆氣,說坐在那個位置上,真是如履薄冰,這是人能受得住的嗎?
可蕭安禮受住了,也咬牙撐下來了。
沒辦法,先帝身體不好,最后那幾年風雨飄搖的,從上到下各懷鬼胎,誰都盯著他,伺機從他身上叼塊肉吃。
蕭安禮宵衣旰食,他誰都不信,看誰都是一雙陰沉的冷眼——
和現在,太不一樣了。
臉頰上的紅暈消失大半,蕭安禮掀起眼皮,眸光簡直稱得上是溫柔。
給丁佳嚇得一個哆嗦。
“主子,”他小心翼翼的,“您有什么吩咐嗎?”
丁佳想出去干活,蹲房梁頂上也成,一點也不想在這里待著,渾身都難受。
蕭安禮終于開口:“朕記得,你還沒媳婦是嗎?”
丁佳愣了下:“啊、是啊……”
他天天忙得要死,哪兒有時間想成家的事。
“那你要是冷的話,也沒人給你暖個手?”
丁佳:“哈?”
“沒什么,”蕭安禮淡淡的,“朕就問問。”
丁佳一臉木然地看著陛下,對方又垂下眼簾,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樣,但笑意已經完全無法遮掩,不,丁佳看得明白,陛下完全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
其實蕭安禮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剛才在灶臺邊,當他忐忑地看著雪沛,問能不能時刻待在自己身邊時,雪沛安靜了好一會兒。
久到蕭安禮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不行。
他不允許自己被拒絕。
外面天羅地網,今天的陛下長了記性,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不信對方還能真的長了翅膀,再次消失。
蕭安禮受不了了。
雪沛消失那樣久,他忍著沒去找,如今人落進他手掌心,那就是他的。
片刻后,雪沛仰起臉看他:“陛下,我要是陪著你的話,你是不是就不難過了?”
這話沒頭沒腦的,蕭安禮怔了下。
雪沛說完就伸出胳膊,拉過蕭安禮的手,輕輕地撫著上面的薄繭和疤痕:“那我陪著你,對你好,你別難過了。”
他其實沒有怎么猶豫 ,就答應了陛下的要求。
具體為什么,雪沛也有點說不上來。
可能因為那一刻,陛下看起來太孤獨了,像是心都要碎了。
而雪沛的心,很軟的。
他揉著蕭安禮的掌心,說我對你好。
從那個瞬間開始,蕭安禮走路都是飄的,他迷迷糊糊地點頭,答應了雪沛的要求。
什么,現在先不跟著自己一塊兒回宮?
沒問題。
想在王大海家里住兩天再說,人家備好了臘肉呢。
這是自然,老友嘛!
等到了宮中,他不想和丁佳一樣蹲房梁上,不好玩,還怕摔。
蕭安禮忙不迭點頭:“朕怎么可能讓你蹲……”
話沒講完,雪沛就笑了。
春水般的眉眼彎起,亮晶晶的:“陛下真好。”
——陛下當然好。
不消多時,就給王家送來了幾大車的臘肉。
太多了,壓根吃不完,王大海和娘子都傻了眼,還是雪沛當機立斷,說給麻奶奶胡同的大家都分點吧。
送東西的官員笑得恭敬,說全憑您做主。
除了臘肉,還有衣衫和珠玉,以及賞賜的銀兩。
那天晚上,雪沛終于吃到了心心念的臘肉,他幸福極了,身上穿的是暖和的衣衫,周圍是熱鬧的歡笑,王大海一開始還不敢相信,后來就紅著眼對娘子說,看吧,小仙君吉人自有天相。
他們也不懂里面的彎彎繞繞,只知道恩人得了圣寵,那就是好事。
第二日,雪沛又去城隍廟那找飛蛾,對方罵他不爭氣,挖不著冬筍就罷了,現在還真得去當侍衛了,雪沛也跟它對罵,說你去試試,山下的雪都快到他膝蓋窩,壓根挖不出來呀。
飛蛾說你就是笨。
雪沛說我沒有,等到春天雪化了,一定能挖出好多美味的冬筍!
飛蛾就撲棱自己的翅膀,說傻瓜,你猜冬筍為什么要叫冬筍!
它是真的愁雪沛。
這小螢火蟲在人間歷練時間太短了,很多東西都不懂,記得夏天他倆在江南的時候,雪沛想要去酒樓吃魚,被桂魚的價格嚇了一跳,茫然地思考了會兒,趴在柜臺上問,老板,我不吃這條貴魚了,有便宜魚嗎?
雪沛撓了撓自己臉頰,就笑著不說話了。
飛蛾快能修煉成人形了,要去靈氣充沛的深山,沒法兒陪著雪沛,到了最后,只好千叮嚀萬囑咐,說你切不可暴露身份,小心為上。
一直到飛出老遠,它還扭頭,用靈識對雪沛大叫:“防人之心不可無!”
雪沛招手:“放心吧!”
飛蛾繼續:“也別輕易相信男人的鬼話,很多都是騙人的!”
它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記住沒?”
雪沛嘟嘟囔囔的,沒反駁,看著朋友的影子消失在視線,才轉身往回走。
什么騙人不騙人的。
按說,他也算不得人嘛!
只要蕭安禮別再突然親他,雪沛是很樂意陪在對方身邊的,畢竟某種程度上,雪沛也拿蕭安禮當做朋友看。
對朋友,當然是拿出一顆真心。
雪沛喜歡自己的血肉之心-
蕭安禮足足在宮中等了好幾日,也沒等到雪沛的影子。
他沒去催,只是日益暴躁起來。
周圍沒人明白,都小心翼翼地伴君如虎,只有丁佳猜出了意思,卻也不敢去見雪沛,因為陛下盯著他的眼神,太過嚇人。
躲都來不及呢!
已經是臘月二十七了,馬上就到除夕夜,宮中各項事務繁忙得很,蕭安禮不喜歡這樣折騰,但看到禮部那邊擬的單子時,還是頓住了動作。
差點忘了煙花。
雪沛喜歡亮晶晶的東西,那肯定會被煙花迷到的。
想到這里,蕭安禮就輕輕嘆了口氣。
雪沛答應過自己的。
蕭安禮繼續等。
也依然沒有催。
各項繁瑣的流程都走了,宮中張燈結彩,宴會舉辦了好幾次,和北狄又打了勝仗,哪兒都一派喜氣洋洋的熱鬧景象,蕭安禮陪著太后看新修的御花園,紅梅開了,無數錦鯉擠著搶食,宮人們都拍著手笑,說真是漂亮。
太后也笑起來,甚至難得地轉身,去看了這個名義上的兒子一眼。
又立馬回過頭來,假裝沒看見。
……表情有點嚇人。
直到除夕夜,蕭安禮的神色都沒有好起來,太后愛聽曲子,梨園子弟咿咿呀呀地不知唱著什么,還沒到放煙花的時候,他喝了兩杯酒,就放下金樽:“太后,朕出去走走。”
太后寬和道:“外頭冷,小心著別吹風。”
李福康立馬跟著笑:“太后您放心,有奴婢在呢。”
——可蕭安禮不想人跟著。
他沒帶多少人,宮規森嚴,禁衛軍沉默地立于階前兩側,蕭安禮回頭看李福康:“再去燙點酒來。”
說完,蕭安禮就沒管后面跟著的眾人,自顧自地前往御花園,這兒早就掛上了天燈和萬壽燈,照得觸目所及皆是明亮一片,大概是太過晃眼,星星就消失不見,蕭安禮抬頭看著夜幕,不發一言。
就一杯杯地喝酒。
李福康知道陛下有心事,可是不敢勸,愁得不知道該怎么辦。
“小賊。”
蕭安禮突然笑了,回眸看他:“李福康,有人騙朕。”
李福康躬身:“世上無人敢欺瞞陛下,若是有,那便罪該萬死。”
蕭安禮把酒杯放下了:“不許說死。”
李福康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下:“奴婢……”
“再燙點酒,”蕭安禮抬頭看天,神色柔和,“朕要拿這月亮下酒。”
可今夜點了這般多的燈,如此明亮,哪兒還能看到月亮呢?
所以當雪沛從御花園的假山后面,探出身子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蕭安禮坐在亭臺里,正在悶頭喝酒。
可能是所說的那西域美酒,色澤紅潤,流光溢彩。
太好了。
雪沛正想嘗嘗呢!
他這幾日忙,有點脫不開身,螢火蟲頭一遭知道人間過年,有這么多的規矩,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麻奶奶胡同里熱鬧得不行,小孩都玩瘋了,雪沛也玩瘋了,他兜里裝了不少的糖,就等著什么時候進宮,給陛下也嘗一嘗。
記得陛下似乎不怎么吃糖,只喜歡喝酒。
酒有什么好喝的呢,那么辣,第二天醒來還會頭痛。
但畢竟是過年,喝一點也沒關系。
無數的宮人垂手而立,陛下周圍張燈結彩,雪沛正準備上前呢,突然站住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本能地覺得,這會兒的蕭安禮,很孤獨。
喝酒也不是以為喜歡,而是不快樂。
為什么呢,怎么樣,才能逗得他開心一點?
皇宮都已經這么亮了呀。
大概就是因為太過明亮,蕭安禮覺得有些刺眼了,他不再拿月亮下酒,而是低下頭,靜靜地凝視杯中的倒影。
煙花放了,很美。
太后說頭痛,不必再守夜了。
眾人都退下了,世間恢復安靜,寢殿內還搖曳著燭光,蕭安禮的酒依然沒喝完,而杯中的倒影卻晃了起來——
多出了一個影子。
蕭安禮沒有抬頭。
“陛下,”雪沛叫他,“我來了,我給你帶了糖,你不要難過。”
蕭安禮輕笑一聲,指尖搭在碗沿上:“朕在難過?”
雪沛在對面站著:“是啊,你在難過。”
“那怎么辦?”
蕭安禮有些醉了,寢殿內沒了外人,他肆無忌憚地扯過雪沛的手腕,抬頭時眼尾發紅:“你要哄哄我嗎?”
雪沛有些為難,漂亮的臉蛋都皺巴起來:“我該怎么哄你啊……”
“都行,”蕭安禮把杯子放下,“朕全聽你的。”
片刻后,雪沛輕輕地嘆了口氣:“好。”
燈下看人,更添幾分顏色,蕭安禮不錯眼珠地盯著雪沛,覺得對方好看極了,卻又那般朦朧,像是隔著一層紗似的,影影綽綽,看不甚清。
可他的手被拉住了。
雪沛牽住他的手腕,一步步地朝床上走去。
明黃色的帷幔悄然滑落。
蕭安禮被帶到了床上。
他沒反應過來,不可思議,有些傻了,這幾日聽了太多的禮樂管弦,耳畔都有些轟鳴,看著雪沛紅潤的嘴唇開合,竟沒聽清對方說了什么。
但隨即,雪沛掀開了被子。
“進來呀,”他沖蕭安禮招手,“我給你看……很漂亮的東西。”
夜幕深重。
蕭安禮今夜喝酒太多,感覺心臟都被浸潤得發脹發痛,這個動作的含義太明顯了,不太對勁,這不應該是雪沛能做出來的,那個因為他親了一口,就紅著耳朵快哭的雪沛——
“不想看我嗎?”
雪沛眨著眼睛,笑得很甜。
想。
蕭安禮想得要死。
他無法拒絕這樣的雪沛,哪怕別有用心,縱使不擇手段,蕭安禮的心里再怎么痛,也壓根做不到移開目光。
“好。”
陛下嗓音沙啞,向前傾過去身體:“朕……”
而下一刻。
蕭安禮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
他傻了。
雪沛語氣輕快:“看,我會發光,除了屁股那里,腹部也可以!”
過了好久,帝王才張了張嘴:“啊?”
“如果對外作戰,”雪沛認真道,“我還能在烽火臺上發光,你們就不用點燃火焰了。”
見著蕭安禮沒甚反應,他還以為是對方怕光芒太明亮,誤以為是火焰,于是從被窩里鉆出來,拉過蕭安禮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到底是剛開化的心性,把飛蛾的話拋之腦后,滿臉得意。
還神神秘秘的,特意鉆到被子里,才給蕭安禮看。
外面有燭火嘛!
“你摸,”雪沛很驕傲的樣子,“不燙的。”
他可以用指尖發微弱的光,而真正最美麗的光芒,還是需要從身體發出,不必脫去衣衫,就已足夠明亮。
雪沛覺得,發光的自己,實在太漂亮了。
亮晶晶的!
“看,多亮。”
只是蕭安禮依然毫無反應,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被嚇著了嗎?
他這會兒的光也不刺眼呀,多好看!
雪沛疑惑地歪著頭,小心翼翼:“陛下?”
這會兒,蕭安禮才終于艱難地開口:“你……在身上藏了什么?”
是明珠,還是什么燈籠嗎,蕭安禮無法解眼前的一切。
雪沛有點不高興了。
“是我的光,我的。”
他松開蕭安禮的手,賭氣地背過身去:“你看嘛,是從我身上發出來的……唔!”
清脆的響聲后,是短暫的沉默。
雪沛不可思議地扭頭。
蕭安禮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他抬手,在雪沛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蕭安禮喉結滾動:“朕、朕不是故意的……”
已經晚了。
雪沛的臉一點點地紅了。
而由于這突如其來的一掌,他沒防備,本能地嚇了一跳。
所以發出的光芒也閃爍了下——
更亮啦。
第24章 “你這就是要朕的命。”……
蕭安禮瞅著雪沛, 半天沒說話。
就一直看著。
看得雪沛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慫,他低頭摸了摸自個兒, 穿著衣裳啊, 也沒脫, 但蕭安禮的視線太直白了,不加掩飾,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他,給小螢火蟲看得心虛了。
甚至都不好意思找人家的茬,說你干嘛打我屁股。
而那點光芒也變了, 剛開始還雄赳赳氣昂昂地炫目明亮, 慢慢地, 便小了, 變弱了,直至最后閃了兩下,徹底不亮了。
雪沛跪坐在床上, 氣勢矮下去一大截:“……陛下,我嚇著你了嗎?”
“沒有, ”蕭安禮眼睛一眨不眨的, “你再亮一下我看看。”
雪沛不敢用身體發光了, 怕蕭安禮打他,也不算疼, 就是羞,對于螢火蟲來說,屁股和腹部都是很重要的部位,不能讓人隨便碰的。
他那會兒也是太得意了,想顯擺, 所以才拉著蕭安禮的手摸肚子。
這會兒不行了。
雪沛問:“你還想看啊?”
蕭安禮:“嗯。”
雪沛猶猶豫豫的:“我用手行嗎?”
不知什么時候,蕭安禮也在床上側坐著了,帷幔放下來,擋住了外面搖曳的燭光,兩個人挨得近,寢殿又靜,真像是在悄沒聲兒地商量秘密。
他看到陛下的喉結,滾動了下。
然后聲音很輕,是沙啞的:“那你用手吧。”
搞得雪沛好緊張。
他朝蕭安禮伸出手,這次害臊了,只在指尖萌出一點點的光,比糊弄飛蛾的還要小。
蕭安禮湊近了:“我能摸嗎?”
雪沛點頭:“行,只要不打我就行。”
可能是因為陛下的自稱變了,不再是象征至高皇權的“朕”,而是和他一樣的“我”,關系更近了,雪沛原諒了對方剛才的唐突。
沒關系,陛下說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蕭安禮小心翼翼的,動作堪稱溫柔,很輕地把雪沛的手指攏住,自小握刀拿箭的掌心有些粗糙,挨著肌膚的時候,是很干燥的溫暖,雪沛也在低頭看,他說:“陛下,你手上有好多疤痕。”
“嗯,”蕭安禮笑了笑,“沒你的手好看。”
那一點微弱的光被他握著,珍視地看著,看得雪沛心都跟著跳,他覺得蕭安禮不大對勁,但轉念一想,自己看寶石的時候,估計也是這種眼神。
那就看嘛,多好看。
“雪沛,”
蕭安禮叫他的名字:“我能再親一下嗎?”
這會兒雪沛才發覺,他的手被蕭安禮拉到了唇邊,幾乎都能碰到。
“我想嘗一下,什么味道。”
雪沛愣愣的:“沒有味道呀。”
蕭安禮表情沒什么變化,解釋時的語氣很正經:“你說它不燙,摸起來的確是這樣的,但如果用嘴碰一下,說不定其實有別的……你沒發現的地方呢。”
哎?
雪沛還真沒想過。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那么小的一團光暈,說起來,顏色仿佛蘸了白糖的素粽,而形狀則像能一口放進嘴里的糕點小酥。
還真不知道,光究竟有沒有味道。
不過還是螢火蟲的時候,照耀著月光的露水,的確更加甜美。
所以,哪兒還用麻煩陛下。
雪沛已經把手指放進嘴里了:“……唔,沒什么味道。”
唯一嘗出來的,是淡淡的酒味。
那是因為出發前,他在王大海家幫忙做酒曲饅頭,稍微帶了點米酒的味兒。
蕭安禮已經笑起來了。
他把臉轉到旁邊,笑得肩膀和胸膛都在抖,但陛下到底講究禮儀,脊背挺拔,端著的范兒沒下去,雪沛跟著扭臉去看:“你笑什么呢?”
“沒什么,”可能今晚貪杯,蕭安禮臉頰有些顏色,“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是只小螢火蟲。”
“對啊。”
雪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老早就說過了。
“那你能變成原形嗎?”
晚風吹涼,守夜的宮人無聲地打著呵欠,剛才的熱鬧恍若夢境,太安靜了,靜得雪沛都能聽到蕭安禮的呼吸聲。
蕭安禮的拇指一點點地摩挲,順著雪沛的掌心到了手腕,壓低聲音:“給我看看,好不好?”
雪沛往后縮手:“陛下,你不好這樣的。”
得寸進尺。
先要嘗他的手,這會兒又要看他的原形,雪沛長了心眼,萬一陛下嫌自己是精怪,直接用瓶子給他抓住怎么辦?
蕭安禮的拇指按在跳動的脈搏上,青色的,很細的血管,和平凡人別無二致的鼓動,為何手腕也這樣細,窄窄一條,他沒忍住:“怎么感覺,你像是只小鳥呢?”
鳥的骨頭是中空的,摸著就細,抱著也輕,他抱過雪沛,不重,一只手就能完全地托起來。
話音落下,雪沛有點不樂意:“你才是鳥呢!”
鳥會發光嗎,啊?
就會飛而已!
說得跟他沒翅膀似的。
蕭安禮握著雪沛的手:“我想先問你一句。”
雪沛仰著臉:“你說。”
陛下看著他,沒頭沒腦的:“我在你心里特殊嗎?”
雪沛:“啊?”
他認真地想了想,就點頭:“嗯,很特殊。”
“為什么,”蕭安禮握著他的手腕,“跟我講講原因。”
雪沛說:“因為你好看。”
哪怕不會發光,也是雪沛見過的最好看的人,還有個原因他沒好意思說,就是除了外表之外,雪沛還挺喜歡和蕭安禮待一起的,哪怕挨著,都不會有什么反感。
蕭安禮呼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什么擔子似的:“那就好。”
夠了。
他突然用力,給人往自己懷里拉,“給我看看好不好,就一眼……”
雪沛嚇了一跳,怎么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了,并且陛下仿佛更加興奮,膽大包天,趁著不注意,在他臉頰上啄了一口。
雪沛瞬間炸毛:“你干嘛呀!”
蕭安禮毫不在意,又去親另一側:“給我看看,不然,我就繼續親你了。”
雪沛扭頭就往外跑,但他掙不過蕭安禮,蕭安禮就從后面抱著他,也不說話,就是湊過去親他的臉,這可比那天親嘴好多了,起碼雪沛的嘴還能說話,還能罵人。
“你不要臉!”
“你無恥,你不堪入目!”
蕭安禮按著他:“你聽過西域有吻面禮嗎,表達友好的,我又不知道你是哪兒飛來的小蟲子,拿外邦禮儀試試,不行?”
雪沛被親急眼了,伸手捂住蕭安禮的嘴:“我不是西域來的。”
蕭安禮的聲音悶在他的掌心里,癢酥酥的:“那你是哪兒來的呢?”
這把雪沛問住了,他還真不知道。
從睜開眼睛時,他就是天地間最自由自在的螢火蟲,沒有煩惱,沒有心事,喜歡山川流水,喜歡自己的光。
趁著這個機會,蕭安禮垂著眸子,親了親他的手掌心。
溫熱觸感傳來,雪沛的頭皮瞬間麻了:“你……”
蕭安禮很無辜地看他:“這兒敏感,受不了嗎?”
“你不要臉!”
“嗯,我不要臉。”
蕭安禮把雪沛的手按下去,整個人的呼吸都有些重:“我要是要臉,你就跑了。”
沒想到,還真的長翅膀!
“你不喜歡嗎,”他把雪沛的手貼自己臉上,“我這樣親你的手,你什么感覺呢,如果……如果有一點的喜歡,告訴我好不好?”
雪沛快被他纏瘋了。
之前也沒發現,陛下這樣話癆呀。
難道,是真的喜歡光,喜歡螢火蟲?
“你看,你和人有什么區別呢,”蕭安禮的聲音又啞又軟,“你也有心,心臟會跳,你還會臉紅會生氣……所以,你也一定會有喜歡的人。”
雪沛急眼了:“我給你看就是了!”
蕭安禮這才放開他,微微喘息:“好。”
雪沛算是看出來了,陛下的很多話都是騙人的,之前在獵場的時候,還說什么朕不需要開心,他當時挺同情對方的,現在看來,陛下只要能親自己幾下,就開心得不行。
看就看嘛。
雪沛稍微往后退了點,這次,蕭安禮沒碰他,很乖巧地等著。
“你看到后,不許打死我。”
“不會的。”
雪沛想起飛蛾的叮囑,忙加了一句:“也不許聲張。”
蕭安禮認真道:“好。”
今夜放了太多的煙花,天際都被染得微微發白,御花園里的紅梅上還帶著積雪,陛下說了,不許灑掃。
室外竟比殿內明亮。
燭光早就吹滅了,帷幔輕輕晃動,蕭安禮坐在床上,垂著鴉羽般的睫毛。
冠旒去了,明黃色的龍袍散在地面,陛下穿著單薄,在黑暗里沉默地坐著,不發一言。
他虛虛地攏著掌心,中間有一點微弱的亮。
螢火蟲安靜地發著光。
蕭安禮覺得,這比他看過的所有煙花和寶石,都要更加漂亮。
變成原形的雪沛,沒法兒和蕭安禮講話,畢竟對方沒有靈識,聽不到他的聲音。
所以這會兒,雪沛就在使勁兒叫:“不要臉,不要臉!”
但他罵著罵著,聲音就小了。
因為蕭安禮看他的眼神,有點說不上來,看得雪沛犯嘀咕,春天還沒到呢,怎么感覺眸子都像能滴水似的,這么柔情綿綿。
雪沛琢磨了下,決定不繼續給蕭安禮看了。
他從蕭安禮的掌心飛出,飄啊飄,晃啊晃,逐漸又變成了那個漂亮少年的模樣:“這下信了吧?”
蕭安禮點頭:“嗯。”
雪沛問他:“好看嗎?”
“好看。”
“有多好看?”
“天底下最最好看。”
這么庸俗的夸贊,也給雪沛聽得要翹尾巴了,他滿意地沖蕭安禮笑:“你看,我還是很有本領的吧,可以飛,可以發光嚇退天敵。”
他想過了,自己這樣的法力,完全可以勝任陛下的暗衛。
蕭安禮笑著:“是啊,你真厲害。”
時候不早了,用不了兩個時辰,陛下就得和宗族子弟以及官員們去敬天,還要去太廟拜見祖宗,接受朝賀,宮中從臘月二十四祭灶開始,每日都會燃放花炮,焚柏枝柴,烹飪各種美食和點心,熱鬧而壯觀。
蕭安禮給雪沛遞了個牌子,說帶著這個,宮中行走就沒人攔你。
雪沛接過,但是他有點困了,就沒謝恩,而是打了個呵欠。
可蕭安禮還在說,輕聲地講了些注意事項,說你不要怕,有問題的話丁佳會告訴你,衣裳也準備好了,不會有人敢為難你。
“我哪兒都能去嗎?”
“能,”蕭安禮聲音越來越低,“但人多的地方,現在還是不要去了。”
他想給雪沛藏起來。
雪沛問:“陛下,那現在呢,我可以走了嗎?”
正說話呢,不知不覺的,雪沛感覺蕭安禮從后面抱著自己,一點點地拍著后背,跟哄孩子似的:“不行,你要保護朕。”
行吧,這會又開始“朕”了。
雪沛困得小雞啄米:“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讓我走。”
他扭臉看蕭安禮:“你喜歡我,你想親我的嘴。”
“是啊,”蕭安禮笑著,“我想親你,還想和你一起睡覺。”
雪沛的眼睛睜大了。
他可是看過那種畫冊的人!
“不行,”雪沛口不擇言,“你又不會發光!”
蕭安禮挑了下眉梢:“朕有很多會發光的東西,珠寶瑪瑙,珍珠翠玉,應有盡有,你若是喜歡,躺在金子上睡覺都行。”
雪沛不明白了。
他從蕭安禮懷里掙出來:“陛下,你為什么會喜歡我啊?”
蕭安禮定睛看著他,回答的卻是別的話題:“困了嗎?”
雪沛點頭:“嗯。”
他從來就是一只懶惰的,喜歡享受的螢火蟲。
“那我先抱著你睡好不好?”
蕭安禮又握著他的手了,外面冷,殿內的炭火是不是不太夠了,雪沛被那帶繭的手掌灼了下,瑟縮道:“陛下,你好燙啊。”
“我知道你怕冷。”
蕭安禮幾乎給雪沛整個人都按在懷里,他們躺在床上,雪沛枕著陛下的胳膊,陛下攬著他的肩,話說的沒錯,雪沛的確怕冷,他喜歡夏天,喜歡溫暖的地方。
蕭安禮就很溫暖地抱著他。
雪沛貪戀這點熱度,沒有推開對方,他迷迷糊糊地想,被陛下喜歡,似乎也不算什么壞事-
蕭安禮沒覺得祭天這么難熬。
事實上,之前他雖然討厭那種煙熏火燎的感覺,但低沉的誦經聲還是可以讓內心平靜。
今天的蕭安禮,一點也平靜不下來。
還好內心翻江倒海,面上絲毫不顯,連丁佳都沒看出來,只是在皇輦行走的時候,被陛下叫住。
“以后,不要去朕的寢殿了。”
丁佳愣了下,說了個好。
一直到蹲在書房的房梁頂上,他都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之前,也沒怎么去過陛下的寢殿啊。
丁佳是陛下養出來的“狗”,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從外面叼回來東西,或者放出去咬些什么,密謀也都是在乾清宮或者別的地方,他沒事干,跑寢殿干嘛?
那兒冷冷清清的,除了自小在身邊伺候的宮人外,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啥看的。
丁佳撓了會兒腦袋,感覺有些不對勁。
一直到了晚上,他才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
陛下輕描淡寫地告訴他,雪沛以后,就是自己的貼身侍衛,讓他有點眼色。
丁佳木然地站在原地。
還貼身侍衛。
也沒見帶出來看看啊?
“等過了幾日再說,”晚宴結束,蕭安禮也送完了太后,淡淡地開口,“先低調一些。”
丁佳會意:“明白。”
兩個字的功夫,陛下已經離開了好遠。
跟長翅膀會飛似的!
他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子,緊跑慢跑地跟著:“主子,小的有件事不懂。”
蕭安禮不耐煩:“不懂就學!”
丁佳咧嘴一笑。
“小人的哥嫂上月吵架了,原因是我哥以前每次外地辦差回來,都要給嫂子帶些小玩意,特別是節日的時候。”
陛下目光移了過來。
“然后上次乞巧節,他竟全然忘了,空著手就回去,給我嫂子氣得夠嗆,”丁佳嘖嘖有聲,“晚上都不讓回屋睡呢,我哥過來跟我擠一張床。”
“我跟我哥說,處對象的話,都是要拿禮物哄的,才能證明上心呀!”
他絮叨著說完了,蕭安禮微微一哂:“這會兒過年,上個月過乞巧節?”
丁佳笑著,就跪那兒了。
面上帶著諷意,但蕭安禮心里明白對方怎么個意思,今日可是大年初一,他當然要給雪沛帶點東西——
幾塊松子糖。
雪沛今日的吃食不需蕭安禮惦記,他早就給下面的嬤嬤交代過了,但晚宴開始的時候,卻還是本能地裝了幾顆糖。
他記得,雪沛愛吃甜的。
就是被丁佳一說,怎么顯得有那么點……寒酸。
蕭安禮猶豫了下,想起西域進貢的夜明珠,還沒拿去給雪沛看呢,這會兒有些晚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見人,所幸來日方長,不必著急再去拿。
“吱呀——”
寢殿的門打開了。
宮人悄然退下,從后面把門闔上,蕭安禮靜靜地站著,看向前方。
搖曳的燭光下,雪沛坐在桌子上,已經睡著了。
上面還擺著幾碟小菜,和一壺酒。
睡著的雪沛,不知道蕭安禮回來了,他在皇宮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一天,殿內燒著旺盛的炭火,小宦官陪著他下了好久的棋,御膳房的糕點也實在美味,可是夜幕低垂,聽著外面煙花燃放的聲音,雪沛突然覺得,有些孤獨。
他之前想過,蕭安禮坐在這樣漂亮的椅子上,怎么會不開心呢。
但現在,雪沛有些明白了。
擁有再漂亮的寶石,卻沒有人一塊分享,只能自己孤零零吃飯的話,的確不太開心。
他決定,給蕭安禮留點飯菜。
萬一餓了呢。
雪沛見過王大海的娘子留飯,提前盛出一份,放在灶上溫著,等丈夫回來,吃的也是一口熱的。
所以,他就也學著樣子,給蕭安禮留飯。
就是等待的時間太久啦。
以至于雪沛無聊得睡著了,他懵懵懂懂的,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太好意思。
那可是陛下,會缺這一口吃的嗎?
太寒酸了。
可既然留都留了,蕭安禮不愿吃的話,他也會生氣。
昏昏沉沉的呵欠中,雪沛感覺自己被人打橫抱起——
“唔……”他抬起臉來:“你回來了?”
蕭安禮低頭:“嗯,我回來了。”
“我給你留了飯,”雪沛沒意識到這句話的不對,明明是陛下的寢殿,說的好像他才是主人似的,“你餓不餓,要吃嗎?”
蕭安禮說:“餓,餓死了都快。”
話音落下,他的嘴就被捂住了。
雪沛已經從對方懷里掙下來了,他不太習慣被這樣抱著:“大過年的,不能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說完,他就飛快地跑去枕頭那里,取了封紅包過來。
“給你的,”雪沛邀功,眼神很得意,“王大海說了,這邊的規矩就是沒成親的都算小孩,得有壓歲錢。”
陛下站住了,高大的影子籠罩著他,沒說話,也沒接。
“哎?”
雪沛朝對方遞了遞:“你不要嗎?”
他在麻奶奶胡同住過幾個月,隔壁是家讀書人,整天吟誦什么圣人之言,仁義禮智信的,雪沛不愛聽,聽了就犯迷糊,還不如聽胡同口賣小餛飩的爺爺講故事呢。
爺爺說,什么東西都可以不學,但一定要學做人。
雪沛一聽就精神了,問爺爺,該怎么做人啊?
有一顆血肉之心,還不夠嗎?
爺爺說,人吶,一撇一捺就是頂天立地。
雪沛連忙搖頭,這也太大了,他做不到啊,需要頂天立地的都是大人物,得他們去撐那天地。
爺爺笑得不行,到最后,給小餛飩上澆了辣椒油,說上次那個賣臍橙的嬸子板車翻了,別人欺負她是外地的,輕佻些的后生仔就去搶,你這么一個娃娃,形單影只的,就敢上去和他們打,罵他們不要臉,給地上的臍橙一個個撿起來還回去。
爺爺給餛飩碗遞給他,說這就是頂天立地。
雪沛不好意思了。
他當時心里想,我就是看到那個嬸子哭,我心里難受,我不喜歡看到別人欺辱弱小的。
但雪沛沒說。
就像他這會兒見著蕭安禮,也不好意思說一樣。
他看到蕭安禮不開心,他也難受。
過年前,王大海的母親給雪沛塞了份壓歲錢,說拿著,你也是個小孩兒。
怕著雪沛進宮忙,見不上面,就提前給他了。
雪沛高興壞了,跑出去顯擺一圈回來,突然想到了蕭安禮,他去問王大海,說陛下有壓歲錢嗎?
王大海傻乎乎的說,不知道啊。
所以雪沛琢磨了會兒,決定親手給蕭安禮封一個。
螢火蟲不懂壓歲錢是長輩的心意,他平白無故地占了陛下的便宜,還一臉得意,仰著臉等表揚。
蕭安禮還是沒接。
他就這樣定定地看著雪沛,突然開口:“你喜歡金子還是我?”
雪沛還笑著呢,沒反應過來:“哎?”
“說呀,”蕭安禮輕聲催促,聲調拉得很長,有點耍無賴的感覺,“你喜歡什么?”
雪沛張口:“金子。”
一點兒也不帶猶豫的!
“太好了,”蕭安禮輕輕呼出一口氣,“你有圖的就好。”
他還是沒接那封紅包,但是笑了起來:“真是謀財害命。”
雪沛聽不懂:“我怎么謀財害命了?”
“你這就是要朕的命。”
蕭安禮上前,虛虛地抱著他:“財隨便你謀,命也給你好不好?你這樣子對朕,朕實在招架不了……朕沒見識,沒出息,已經被你弄得心都要碎了。”
雪沛沒敢推開蕭安禮。
心碎是在難過啊。
“所以,我的金子都給你,你也喜歡喜歡我,行嗎?”
蕭安禮的臉頰貼著雪沛的耳朵,有點酒氣,很熱:“求你了。”
雪沛遲疑著,也伸手抱住了蕭安禮:“陛下,那你能先不要心碎嗎?”
松子糖還沒拿出來,蕭安禮的口腔已經泛上了酸,他把臉埋在雪沛的頸窩里:“為什么呢?”
雪沛想了想:“心碎了,粘起來就不好看了……我喜歡好看的東西。”
“就像陛下你一樣。”
第25章 陛下他……不能人道?……
蕭安禮沒繼續追著問, 包括這會兒抱雪沛,他的動作都很輕。
曾經的雷霆手腕,現在全部變成了繞指柔。
雖說對小精怪不熟悉, 也沒有真的在田間地頭見到過螢火蟲, 但蕭安禮捉過蜻蜓和蝴蝶, 這種安靜的小生靈,若是追著跑,它們就逃得更快,而如果不逼迫,自然而然地相伴, 沒多久, 肩上可能就會有翅膀翩躚。
做為壓歲錢的回禮, 蕭安禮給雪沛送了很多禮物。
有松子糖和瑪瑙石, 還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小荷包,金燦燦的,綴了滿滿的小顆珍珠, 雪沛很高興地接過一看,發現荷包夾層塞了硬物, 所以不是全然柔軟, 給中間撐出點空間。
蕭安禮說:“你聞聞, 看是不是很香?”
雪沛就把臉埋上去聞,果然, 不是那種煙燎出來的熏香,而是淡淡的花香,像是……
他很驚喜地抬頭:“是不是玉蘭花?”
“是,”蕭安禮目光贊許,“你還挺聰明的。”
雪沛喜歡被夸聰明。
一高興, 就答應了蕭安禮,白天也陪著他。
可蕭安禮的態度有點矛盾,像是不太想他出現在人前,雪沛很無所謂的,說那我就和丁佳一樣,蹲房梁上吧,我上次可是看到了,他偷摸在上面啃雞爪子吃呢。
蕭安禮不讓他蹲房梁。
糾結了許久,蕭安禮才終于想出個主意似的:“這樣吧,以后朕去上朝的話,你變成螢火蟲,躲這里面睡覺怎么樣?”
上朝的時間太早了,若是雪沛在后面陪侍的話,老是忍不住打呵欠。
雪沛有點猶豫。
蕭安禮就循循善誘:“你要不先試試,萬一喜歡呢?”
雪沛還是搖頭。
蕭安禮就罷了,沒繼續勉強他,過年期間太忙了,有些地方雪沛不大方便去,他就還在寢殿里待著,和小宦官下棋,聽嬤嬤講故事,深宮里的人能有什么故事呢,說來說去,也都是些前朝的舊事。
聽一會兒,雪沛就覺得沒意思了。
外面的煙花還在放著,皇宮每一天都熱鬧極了,張燈結彩,新衣新鞋,雪沛卻心里空蕩蕩的,哪怕是在御花園玩,過不了多久,也會膩。
雪沛想出宮,去買那街角的雞汁包子。
但他答應了蕭安禮,要在這里陪著對方,說實話,陛下自從知道他身份后,變化還挺大的,起碼沒有拘著自己,而是給予了最大限度的自由,這就讓雪沛為難了,因為如果蕭安禮兇巴巴地盯著,哪兒也不許他去,他一定會跑的。
天大地大,還逃不了一只小螢火蟲?
可蕭安禮不這樣做,雪沛就沒辦法了。
思來想去,他答應了鉆進荷包里的要求,被蕭安禮揣在身上。
別說,這樣被人帶著走來走去,還挺有趣的。
尤其是能聽到很多好玩的對話。
那些夫子們講話,真的好文縐縐呀,滿嘴的之乎者也,還有些諫官鐵骨錚錚,說話都給往外撂釘子似的。
有些雪沛聽不太懂,但他能敏銳地察覺說話者的意圖,好意的,冰冷的,漠不關心的,真奇怪,陛下怎么一整天都在忙,需要面對好多好多的人啊。
他都聽得犯困了。
晚上,蕭安禮揣著他回寢殿,荷包一打開,那點瑩潤的光就迫不及待地出現,在空中閃爍了幾下,就變成個一襲白衣的漂亮少年。
雪沛連著伸了兩個懶腰:“啊呀,可算出來了。”
蕭安禮含著微微的笑意:“你不喜歡化為原形?”
“還好,”雪沛活動著手腕,“因為太小了,所以就容易遇見一些危險的事,并且,如果一直保持原形的話,對修煉不好的。”
蕭安禮把身子坐直了,他還沒怎么聽雪沛講過精怪和修煉的事。
之前就隱約提了一嘴,說現在天地間靈氣太稀薄了,他至今還沒遇到過和自己一樣能化為人形的,唯一認識的,是只剛開靈智的飛蛾。
蕭安禮問題很多,好奇問說沒有狐貍精嗎,他看書上記載過什么山野精怪的,很多都是狐妖。
雪沛就笑話他,說陛下想看狐貍精呀。
當時的蕭安禮,立馬不問了。
“要是對修煉不好,是什么后果?”
雪沛想了想:“也沒什么后果,無非法力低微一點,發的光沒那么亮。”
為了陛下的安全,晚上他也是陪著蕭安禮睡在寢殿的,不過是在外側一個小廂房,挨得很近,蕭安禮咳嗽一聲他都聽得到——
當然,大部分情況下,雪沛是聽不到的。
在呼呼大睡嘛。
蕭安禮認真道:“你會修煉成仙,然后去什么天庭嗎?”
雪沛連忙擺手:“不會的。”
別說成仙已經是遠古的傳說了,光那什么雷劫就夠雪沛受的了,他膽子小,若是看到一道雷沖自己劈下來,早就嚇得扭頭跑,生怕化為齏粉。
“那你為什么要修煉呢,”蕭安禮看著他,“會有什么結果?”
他倆聲音都挺低,跟講悄悄話似的。
雪沛莫名其妙的:“我不圖結果啊。”
能修煉成人,就是雪沛想要的了,別的他沒有考慮,也不打算繼續努力,不然就太累了。
蕭安禮偏頭笑了起來:“就圖金子是吧?”
雪沛就也跟著笑,不說話了。
就這樣一天天地過下去,不知不覺的,就到了上元節。
雪沛在宮里待不住了。
他要出去玩!
要吃外面的飯!
一大早,雪沛就跟陛下告假了,他在宮里待了小半個月,聽了不少冠冕堂皇的官場話,人也跟著變得有心機,沒直接說自己要出去逛燈展看煙花,而是特正經的模樣,說啟稟陛下,卑職要回王家看看老人。
蕭安禮那會兒正在看折子,淡淡的:“好。”
雪沛有點喜色:“那,我走啦?”
蕭安禮沒抬頭:“都說過了,朕準了。”
雪沛扭頭就跑。
而蕭安禮也一直沒抬頭,在奏折上朱批圈點,動作行云流水。
過了會兒,門口探出個腦袋。
雪沛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一顆虎牙:“陛下,等我回來,給你帶小花燈!”
蕭安禮有些嫌棄似的,揮了揮手:“知道了,趕緊去吧。”
這小嘴,一天天的也忒話多。
雪沛就一溜煙兒跑了,他手上那牌子不知刻了什么,反正路上真沒人攔他,都恭敬地行禮,丁佳還幫他備了馬車,本來還叼著根狗尾巴草,滿臉混不吝的模樣,一見雪沛來了,忙不迭地迎上去,親自給人送車上。
“謝謝你,”雪沛掀開簾子,“丁大人,你好忙啊。”
他感覺陛下什么事都交代給丁佳做。
白天蹲房梁,晚上還得去外頭干活,閑暇了要給自己安排馬車,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一個人掰成好幾瓣地使。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丁佳就來勁兒了,開始大倒苦水。
“公子你是不知道,陛下多疑,甚少有人能讓他放心去用的,我也不過是自小一塊兒長大……”
“并且還特謹慎,一點細枝末節都不放過,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別想偷懶,只要誰心眼子活,想要偷奸耍滑,陛下一眼都能看出來!”
“你說都一國之君了,還事事親力親為,這么小心眼干嘛?”
雪沛的簾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哦。”
丁佳說話的內容放肆,但是聲音低,沒讓旁邊的人聽見:“我都懷疑是不是因為他身邊沒個體貼人,所以天天繃著自己,被窩都得自個兒暖,都快那個……那個詞叫啥來著?”
雪沛也壓低聲音:“變態?”
丁佳一拍大腿:“沒錯!”
手勁大了,聲兒那叫一個響,疼得丁佳齜牙咧嘴的,但還要繼續跟雪沛嚷嚷:“之前太后想著讓陛下早日大婚,但沒談成,陛下那會兒年齡小,國事又繁忙,就一直給拖到了現在。”
雪沛沒太明白,怎么又給話題扯到大婚上了,可丁佳講得太繪聲繪色了,給他搞得也好奇:“那,大臣們不會進諫嗎?”
話本子上都這樣寫的呀。
丁佳很重地嘆了口氣:“最開始當然有啊,然后陛下給他們全部……”
他在脖子上做了個劃的動作。
雪沛嚇了一大跳:“打死了?”
“差不多,”丁佳嚴肅地點頭,“所以之后就沒人再敢提這事,再加上陛下的性子比較……咳咳,誰愿意提著腦袋去伺候啊!”
他悄悄地左右看了眼,湊近雪沛:“你可千萬別跟人說,當時私下里還有人懷疑,是不是陛下那個啥。”
雪沛也緊張起來,手指緊緊地摳著簾子的卷邊:“哪個?”
丁佳神神秘秘的:“不能人道!”
說完,他一臉期待地看著雪沛:“這事,你知道不,你怎么看呀?”
雪沛愣愣的:“我……”
行了,不用問了。
丁佳立馬縮回脖子:“這些話別往心里去啊,也千萬別說出去啊!”
雪沛點頭:“嗯!”
他答應了,就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但架不住……腦子里一直在想這事,尤其是丁佳最后小心翼翼的那四個字,不能人道。
雪沛吃飯的時候,心不在焉的,臘肉都沒那么香了。
他感覺丁佳想從自己這探聽些,問題是,雪沛也不知道啊,他又沒見陛下和誰睡一個被窩!
再說了,這種事怎么能輕易地講出口呢。
“小仙君?”
還是王大海的聲音喚醒了雪沛的思緒,他正往嘴里扒飯呢,茫然抬頭:“……啊?”
“你的臉好紅,”王大海皺著眉頭,“是不是發燒了。”
雪沛抬手,貼了下自己的臉頰:“沒有呀。”
王大海很認真的樣子:“有,耳朵也是紅的。”
“吃飯有點熱了,”雪沛悶不吭地低頭,“沒事。”
幾個小孩無心吃飯,早早下了飯桌,在旁邊玩花燈猜燈謎,今夜是上元佳節,沒了宵禁,整個京城都熱熱鬧鬧的,煙花放得亮如白晝,隔一會都能聽見鞭炮的聲音,雪沛吃完飯一看,外面的天已經隱隱黑了。
正是出去玩的好時光。
“走呀,”小孩過來牽雪沛的手,“阿娘在前面等我們呢!”
雪沛踟躕了下,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腦袋:“你們先去吧,我等會就跟上。”
說完,他就扭頭跑回屋內,拴上了門,直接坐在了床上。
不行,雪沛覺得這會兒的心有點跳。
都怪丁佳,都怪那本畫冊,都怪之前陛下非要親他!
雪沛不記得自己幾歲,雖然身形偏纖薄,但到底也是個成年的模樣,剛開始,他并不明白那些歡好之事,但漸漸的,現在也琢磨出很多了。
譬如之前晚上閑逛時,聽到的有些人家傳出的叫聲,不是在吊嗓子,而是……
“呀。”
雪沛又捂自己的臉。
莫非,他也到了需要求偶的時節嗎,可現在又不是夏季。
雪沛捂著臉,把自己埋在膝蓋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往外走。
天已經完全黑了。
王大海攙扶著自己的母親,老太太能下床走了,今晚格外有興致,孩子們拉著母親,手里拿著花燈或者糖畫,雪沛跟在最后面,兩手空蕩蕩的,什么也沒要沒拿。
奇怪,竟然什么都不想吃。
路上摩肩擦踵的全是人,都在那兒玩猜燈謎,還有些醉酒的才子詩意上頭,踩在凳子上吟誦詩詞,玩飛花令,眾人齊聲喊好,雪沛踮著腳聽了好一會,沒太明白,就從人群中擠出去了。
明明這么吵,這樣熱鬧,雪沛卻覺得有些不開心。
空中不時迸發一朵很大的煙花,金色的,璀璨的,無數細小的火星子閃爍著墜下,然后才遲鈍地跟上沉悶的響聲。
每當煙花綻放的時候,天地都要靜止一瞬,眾人齊齊地仰著臉,眸子里閃著明亮的光。
這會兒,雪沛才稍微高興起來。
看吧,光芒就是世間最美的東西。
洶涌的人流給他擠散了,雪沛不會玩燈謎,也嫌亂哄哄的街道有些吵鬧,都這樣擁擠了,居然還有人圍著玩斗雞,男人們的嬉笑一聲比一聲高,雪沛形單影只的,被撞了好幾次肩膀。
不好玩。
他氣鼓鼓地買了只糖葫蘆,決定等會要是還有誰敢故意擠自己,就拿糖葫蘆的簽子去扎對方,結果買完剛走兩步,就看到個嚎啕的小娃娃,對著被踩扁的米糕哭天抹淚的,年輕的阿娘在旁邊為難,說等回家拿了銅板,再來買好不好?
雪沛擠過去,給手上的糖葫蘆給小娃娃了。
雪沛又兩手空空了。
人潮像是波浪似的,一陣陣地起伏,正月里的天已經暖和了,圓圓的月亮像枚小印章似的蓋在夜幕上,雪沛索性不掙扎了,由著來往的人擠他,他就這樣仰著臉,看天上的月亮,看天上的燦爛星光。
一不小心,卻輪到雪沛撞別人了。
他只顧著抬頭看,沒注意前方有人,一頭撞在人家胸膛上,雪沛連忙后退:“對不起。”
周圍的行人似乎稀少了些,都笑語盈盈的,攤販扯著嗓子叫賣,有老爺爺在熬糖稀,甜絲絲的糖味混合著煙花的硝煙,彌漫在窄窄的街道上。
來人站住了,低頭看著雪沛。
他身材高大,裝扮低調,穿著件墨色的大氅,暗金色的云紋閃著隱約的光,而臉上,則戴著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有些可怖。
雪沛怔了下。
又是一陣煙花的升騰。
“砰——!”
人群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依然在笑,在喧鬧,但這個瞬間,所有的聲音似乎都逐漸遠去,雪沛無意識地伸手,放在了對方的面具上,觸手生涼。
他頓住了動作,沒揭:“陛下,是你嗎?”
面具下的人沒有回答,而是伸手,把帶著薄繭的掌心,覆在了雪沛的手背上。
輕輕地握了一下。
第26章 “我能親親你嗎?”(加……
雪沛是真的高興。
他跟在蕭安禮的身邊, 隔一會兒就要探過身子看人家:“你說,我是不是一眼就認出你了啊?”
面具下的人頷首,聲音清越:“是的, 你真厲害。”
被表揚了, 雪沛也終于消停了。
他們跟著人群往前走, 護城河那邊馬上就要放煙花,蕭安禮比他要略微提前半個身位,替他擋著莽撞的行人。
過年嘛,總該壓歲辟邪,大齊就有這種故意戴“鬼面”來嚇退邪祟的傳統, 所以蕭安禮戴著面具走在路上, 并沒有引得人注意, 反而雪沛, 讓不少人回頭,多看了幾眼。
因為他一直在笑。
不知是晚上吃醉了酒還是怎么,雪沛的臉和耳朵都是紅的, 他本來就皮膚白,稍微上一點顏色就格外明顯, 再加上那過于細膩的肌膚, 被晚上的燭火一照, 竟有種淡淡的珠光感。
自然引得人垂涎。
有動了歪心思的人過來,親昵地與其搭話, 周圍太吵了,雪沛聽不清,那人就蹭著往這邊擠,還沒挨著呢,就被擋了回去。
他還不服氣, 梗著脖子喊:“喂,我和這小美人講話,關你什么事?”
雪沛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被這小美人仨字唬了一跳,他扭頭看陛下,面具也沒摘下來啊,怎么就看見里面的臉了?接下來該怎么辦,有禁軍跟著嗎,他是不是該聯系一下丁佳,保護陛下?
一只有力的手攬住了肩,不由分說地給雪沛帶著往前,聲音有些陰沉:“別看了,說你的。”
雪沛:“哎?”
他幾乎整個人都被蕭安禮護在懷里,踉蹌著往前走,實在覺得好笑,拿手指著自己:“我嗎?”
蕭安禮淡淡的:“嗯。”
雪沛沒忍住:“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捂住肚子,只恨洶涌的人群擠散了王大海一家,不然,定要把這么有趣的事講給他聽,給飛蛾聽也行!實在太可笑了,雪沛還沒發光呢,竟就被認為是美人了,什么眼光呀。
過了會兒,雪沛偏頭看蕭安禮:“你怎么不笑啊?”
蕭安禮:“……”
他不說話,只給雪沛攬得更緊,今夜人多,哪怕已經提前部署過,也可能會出現不可控的意外,所以蕭安禮的精神還是繃著的,任憑頭頂煙花燦爛,也沒有分心去看一眼。
“陛……”雪沛換了個稱呼,學著丁佳的叫法,“主子,你怎么在這里呢?”
擺脫了后面的登徒子,蕭安禮的胳膊稍微松開了點:“我出來看花燈。”
雪沛笑吟吟的:“也是,民間街頭的花燈,就是比宮中的漂亮。”
蕭安禮問他:“宮里的不漂亮嗎?”
快到護城河邊了,周圍的人已經少了許多,一部分還在逛街市,一部分早在堤岸邊占了有利位置,蕭安禮放開了雪沛,兩人慢慢地往前走,飄渺的樂曲傳來,他們偶爾會輕輕地碰下肩。
雪沛說:“主子,你知道春天的時候,我離開宮中,在很高的山上往下看時,想到了什么嗎?”
蕭安禮沒說話。
雪沛繼續:“我覺得,偌大的皇宮從高處看去,好像一塊小小的手帕,然后里面的花朵就跟繡上去似的,看起來金燦燦的,但完全不會動。”
當時,他看得有點難受。
面具擋住了蕭安禮的表情,雪沛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你就是因為這些,才不開心吧?”
畢竟蕭安禮沒有翅膀,飛不出那樣的深宮高墻。
蕭安禮輕聲說:“是啊。”
雪沛不會安慰了,就也握了下蕭安禮的手,又是一年春天,微風吹拂起額前的發,露出一雙明亮的眼,蕭安禮看著,突然換了話題:“你在外面的時候,有人欺負你嗎?”
說話間,兩人繼續往前了,雪沛歪著頭:“沒有啊。”
蕭安禮頓了下:“我指的,是剛才那種。”
這話隱晦,雪沛想了下才明白,就點頭:“還真有。”
蕭安禮問:“那你怎么辦的?”
“我罵人啊,”雪沛不緊不慢道,“不行就跑,如果跑不開的話就發光,刺瞎壞人的眼睛。”
他興致勃勃地給蕭安禮講,自己之前遇見攔路的劫匪,是怎么機智逃脫的故事,結果說一半扭頭,蕭安禮停在原地,不走了,語調有些怪。
“你還給別人發過光?”
雪沛這次的反應很快,立馬接道:“不是不是,和你那種不一樣的!”
他語調急,雙手都跟著比劃:“我給你看的多好看啊,那么柔,一點也不扎眼。”
蕭安禮:“哦。”
見到他這樣,雪沛有些想笑,莫名想到之前王大海家的小孩兒,也是這樣,他給其中一個編了狗尾巴草,小孩美滋滋地拿出去炫耀,結果發現對方手里也有同樣的,嗷一嗓子就哭起來。
雪沛發現了,人喜歡偏愛,喜歡被特別地對待。
陛下也是這樣的。
他又去牽蕭安禮的手,努力逗他開心:“你看,我就只拉過你的手。”
蕭安禮沒動:“真的?”
雪沛忙不迭點頭:“當然呀!”
這會兒,蕭安禮也反手過來,給雪沛的手牢牢牽住,他們沒去人多的地方,走到了相對下游的河邊,周圍是高矮不一的垂柳,綠芽初長,溫柔地撫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雪沛給手往外抽,沒抽出來,蕭安禮已經找到了塊干凈的石頭,拉著雪沛一同坐下:“在這看。”
沒到正式放煙花的時候,天空中零星地炸著小朵,雪沛挨著蕭安禮,稍微有點不自在:“主子……”
“別叫這個,”蕭安禮還是沒摘面具,“不習慣。”
雪沛“啊”了一聲:“可是,這會兒在外面呢,總不該再叫你陛下。”
蕭安禮輕笑一聲:“虧我還夸你聰明,難道不能想個別的?”
還真不能。
他倆目前的關系挺尷尬的,雪沛覺得蕭安禮沒把自己當朋友看,朋友哪兒有親嘴的呀,所以不能隨意地叫哥或者兄弟,也不是什么同窗或者師長,可真給他難為住了。
“聿初,”蕭安禮突然開口,“這是朕的字。”
雪沛眨著眼,沒吭聲。
蕭安禮頓了下,翻過對方的手,在掌心上把這兩個字寫出來:“認得嗎?”
雪沛誠實道:“不認得。”
也不太好記。
還是王大海這一類的名字好記。
“那你的小名是什么呢,”雪沛終于得以給手收回來,“我聽說,人都是有小名的,親近之人才能叫。”
說起來,之前那次他鉆桌子底下,聽見太后叫他什么來著。
蕭安禮的身形,明顯地頓了一下,哪怕帶著面具,雪沛都能感覺到對方抽了口冷氣。
他試探著開口:“……禮兒?”
蕭安禮唰一下站起來了:“放肆。”
雪沛卻眼睛一亮。
怎么回事,這種大逆不道的感覺,有點快樂!
“你說了在外面,”他索性耍無賴,“那只能這樣喊名呀,什么字的,我記不住!”
巖石高大,下面的水流又深,雪沛就這樣晃著自己的腿:“莫不是你害羞了?”
蕭安禮又坐了回去,冷硬道:“不是,這不是我的小名。”
雪沛更有興趣了:“哦,那你的小名是什么呢?”
就在這時,遠處河堤上的人群傳來歡呼,一朵金燦燦的煙花在空中炸開,隨即,就是幾道響亮的哨聲,無數朵各色的煙花,也紛紛綻放光彩。
雪沛的心思完全不在煙花上了,他往蕭安禮那邊湊:“給我說嘛!”
蕭安禮轉著身子,不搭他。
雪沛就跳下石頭,跑到人家面前:“給我說說嘛!”
煙花的聲音響,雪沛的聲音就更響,他不僅嘴上鬧騰,手也跟著去拽蕭安禮的衣袖,來回扯人家,蕭安禮被他鬧得沒辦法,才反手扣住對方作亂的手腕,憋了會兒開口:“……阿荔。”
雪沛:“哎,是哪個?”
“荔枝的荔,不是禮,”蕭安禮這次沒在人家掌心寫字,“認得嗎?”
“當然!”
雪沛這下認得了,使勁兒點頭:“夏天的時候,嶺南那有好多的荔枝樹,特別甜!”
蕭安禮短促地笑了下:“我的母親,就是嶺南人。”
上一輩的恩怨情仇,他不想跟雪沛講太多,只是重新給對方扯過來,坐回石頭上:“這下開心了?”
雪沛笑得眼睛都彎了:“阿荔,這個名字好聽!”
蕭安禮:“……”
“阿荔!”
被上元佳節的氣氛感染,雪沛格外放肆,連著叫了好幾聲才停下。
而蕭安禮,就靜靜地看著他。
雪沛不敢叫了。
他心虛地咳嗽了聲,轉而指向被染得昏黃的夜幕:“你瞧,煙花真好看。”
蕭安禮想都沒想:“沒你好看。”
雪沛噌得一下往旁邊躲:“噫——”
“剛才不都被叫小美人了,”蕭安禮慢條斯的,故意學雪沛剛才的話,“莫不是害羞了?”
“我才不會害羞,”雪沛臉都皺起來,“你真酸。”
燃放的煙花照得世間通明,山林的野獸躲起來了,鳥雀也從枝頭飛走了,水里的月亮被吵得碎了又圓,圓了又碎,風把硝煙味兒吹得哪兒都是。
蕭安禮的面具也被映紅了,他拿了個酒壺:“要喝點嗎?”
雪沛瞪大眼睛:“陛下,你從哪兒掏出來的,你會變戲法嗎?”
蕭安禮笑得肩膀都在抖:“別管這個,喝酒嗎,是之前說過的葡萄酒,很柔,明早起來不頭痛。”
說著,他就把塞子拔出來,朝雪沛遞過去。
雪沛猶豫了下,低頭嘗了口,微涼的酒液滲入口腔,帶著發酵后的葡萄味兒,酸,有點澀,后味才是芳香,雪沛喝完抹嘴:“你小心眼!”
蕭安禮慢悠悠的:“怎么小心眼了?”
還不是剛才雪沛說他酸,陛下就拿出個真正酸的給他嘗,雪沛就沒見過這般睚眥必報的主兒,只好拿眼睛瞪人。
蕭安禮大笑起來。
他伸手揭青銅面具,在下頜那撥了兩下:“似乎卡著了……”
雪沛幫忙:“我看看。”
蕭安禮就不動了。
他看著雪沛朝自己伸手,輕巧地環過脖頸,在腦后解開那綁著的系帶,冰涼丑陋的面具被揭開,露出熟悉的俊美容顏,雪沛還在笑:“你看,我……”
突然噤聲。
因為蕭安禮湊上前,離他很近,鼻尖幾乎都要相貼:“能親你嗎?”
漫天的煙花下,他握著雪沛的手,重新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聲音暗啞:“我能親親你嗎?”
明明才喝了酒,但喉嚨里莫名發干,雪沛張了張嘴:“我……”
太近了。
他離蕭安禮的嘴唇,不過咫尺之遙。
夜風吹拂垂柳,遠處的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絲竹聲還在,湖面上的畫舫燈火輝煌,水中的月亮飄啊飄,不知不覺地藏在了荷葉下,不好再偷看堤岸的畫面。
雪沛吞咽了下,葡萄酒這么快就上頭了嗎,他感覺自己暈乎乎的,眼睛里全是蕭安禮的臉,對方溫柔地看著自己,眸光閃爍,英俊的眉眼里滿是笑意,煙花聲越來越遠,他感覺蕭安禮離自己越來越近,呼吸交錯。
太近了,雪沛眼睛都顧不得眨了,可能產生了錯覺,把蕭安禮身后的煙花看做了光,他迷迷糊糊地想,陛下怎么也會發光呢?
男人的手已經按住了他的后腰,輕輕地往前一拉,身體相貼,彼此的心跳聲逐漸一致,蕭安禮聲音啞極了,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雪沛的睫毛抖了下。
然后,閉上了眼睛。
心跳加快,溫熱的觸感即將傳來,他環著蕭安禮的脖子,不自覺地抓皺了后面的衣衫——
“噼啪……砰!”
巨大的動靜猛地從后面傳來,雪沛嚇了一大跳,而蕭安禮眼疾手快,瞬間給他按進自己懷里,拍了拍。
哆哆嗦嗦的聲音響起,有點熟悉。
“主、主子,”丁佳一手提著一個暗衛,顧不得擦臉上的泥土,連滾帶爬地往后退,“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被踩斷的樹枝橫在地面,不算粗,完全看不出居然能在上面蹲三個人,雪沛臊得頭都不敢抬,蕭安禮安撫地拍著他的后背,目光陰沉:“滾。”
好了,剛才全部的旖旎都被打斷,雪沛一點也不想親嘴了,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里,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巖石上看煙花,離蕭安禮八丈遠,腿都不好意思晃了。
蕭安禮看著他通紅的耳尖,也沒再提剛才的話題,而是把面具重新戴上,拿出幾塊糕點給他吃。
雪沛搖頭,抱著自己的腿不說話。
蕭安禮就默默的,給東西又收起來了。
回去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打著呵欠,蕭安禮親自給雪沛送到麻奶奶胡同口,終于開口:“你別多想,丁佳他不會亂說的。”
怎么不會呀,雪沛心里亂糟糟的,不久前對方還在扯天扯地,說有人懷疑,陛下不能人道呢。
他可不敢給這話講給蕭安禮,怕蕭安禮一生氣,回去給丁佳打死。
“早些歇息吧,”蕭安禮寬慰道,“過幾日想進宮了,直接來就是,不想進也沒關系,春天花都開了,多出去玩一玩。”
雪沛低著頭,用腳碾土。
蕭安禮輕輕的:“那,我走了?”
雪沛:“嗯。”
再熱鬧的節日也會結束,喧囂離開的時候,世間都顯得空曠而寧靜,青銅面具沒有表情,面具下的蕭安禮笑了起來:“回去吧。”
雪沛:“好。”
他不好意思扭頭看蕭安禮,心慌,自己也說不上來慌個什么勁兒,似乎有層薄薄的紗要被戳破,露出里面所藏,麻奶奶胡同不算長,王大海住在最里面,雪沛走得慢,聽著耳邊一聲長一聲短的蟲鳴,滿懷迷茫。
“……唔!”
迷茫被打斷了。
他愣愣地抬頭,再次撞上一個人的胸膛,才發現蕭安禮不知什么時候過來,擋在了自己前方。
雪沛張口:“陛下,你……”
話沒說完,蕭安禮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青銅面具揭開了。
很輕,也很快就結束。
月色下,蕭安禮隔著自己的手掌,吻了雪沛。
第27章 螢火蟲,卒?
雪沛沒進宮。
但他也沒一直在王大海家里待著, 而是真的如陛下所言,在春天的時節,去開花的地方轉一轉。
回來依然不吭聲, 把帶回來的迎春花插在土瓷罐里, 就在院子里幫忙做活, 剝點花生,或者簡單灑掃,這會兒正值春耕農忙,他竟還去問王大海,能不能帶他松土施肥。
別說王大海家沒地了, 即使有, 也不能讓雪沛去呀。
空閑下來的雪沛, 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 就又去院子里發呆了。
王大海問了,說小仙君,你是有什么心事嗎?講出來看我們能不能幫忙。
雪沛就搖頭, 說沒有。
后來還是王大海的娘子過來,笑著說小仙君若是有空, 能不能幫我做些縫補之事?
雪沛連忙點頭, 迫不及待地答應。
午后的院落里, 陽光曬得人暖洋洋的,走地雞踱著步子啄石粒, 蔥苗和芫荽都長起來了,王家娘子在給她男人縫鞋子,雪沛在旁邊托著臉看,時不時贊嘆一下針腳功夫。
“那會兒我倆剛成親,”王家娘子拉家常, “都臉皮薄,不好意思說話,我嫌棄他這人笨……在外面被樹枝扯破了衣裳都不會縫,非得緊趕慢趕地跑回來,讓我來。”
她捂著嘴笑:“后來想想,那不就是因為他想見我,找個由頭嘛!”
雪沛跟著笑:“你們感情真好。”
“反正這輩子就他了,”王家娘子有點羞赧,“我也不圖什么大富大貴,就圖他的一份真心。”
她慢悠悠地穿針引線:“小仙君想學縫荷包嗎?”
雪沛說:“我有荷包呀,外面也很多賣的。”
“不一樣的,”王家娘子笑吟吟的,“給心上人送自己縫的荷包,就等于讓他掛念著你。”
雪沛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沒有心上人的話,也可以先學著,縫得漂漂亮亮的,將來若是遇見喜歡的,就能送出去。”
婦人側過臉來,柔聲問:“要學嗎?”
過了會兒,雪沛才點點頭,卻沒出聲-
縫荷包真難啊。
雪沛頭一遭知道,自己的手竟這樣笨,小小的針尖像是在故意開玩笑,偷摸著從布料表面戳出來,趁他不注意,就去刺一下。
珠子似的血冒出來,圓滾滾的,給雪沛心疼壞了,拿紗布纏了好幾圈,又去廚房拿了根雞腿吃,回來后再縫,由于紗布的阻礙,反而再次被扎了好幾下,氣得他把布料丟到一邊,開始生悶氣。
可生完氣,又撿起來重新縫了。
王家娘子手巧,縫完荷包后還能繡上夫君的姓氏,什么鴛鴦蘭草的都栩栩如生,雪沛不行,他縫制一枚荷包就已經很吃力了,就這,荷包還是皺巴巴的,針腳也不均勻。
雪沛很滿意了。
他左看右看,覺得自個兒挑選的布料實在好看,淺綠色的,像是初春的顏色,還有暗暗的金紋,在月亮底下看的時候,有種流光溢彩的感覺。
荷包縫完,也不能空著拿去送人,雪沛在里面放了塊碎金,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拿去給蕭安禮。
愁啊,找不著合適的由。
宮里那邊靜悄悄的,什么消息也沒有,雪沛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丁佳了,實在擔心他是不是已經被陛下打死。
等的時間長了,雪沛還有點生氣。
陛下怎么不來找他呢。
陛下憑什么不來找他呀!-
蕭安禮這幾日,實在是忙。
尤其是今天。
太后再次坐在對面,唉聲嘆氣,話里話外都是催促皇帝,早日大婚。
蕭安禮態度倒是恭敬,聽得卻漫不經心,滿腦子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該找個什么由,讓雪沛再進宮呢?
暗衛這個由頭好,但上次離開的時候他說了,想來就來,不想來也可以,這么美的天氣,應當看看外面的光景。
結果,那個小沒良心的還真不來了!
他掌心還有點癢酥酥的,最后分別的時候,麻奶奶胡同靜寂無聲,他隔著掌心親了雪沛,心跳聲很大,而雪沛的臉紅得那樣快,最后扭頭的時候,也是頭也不回。
跑得那叫一個快。
像是生怕蕭安禮給他吞掉了。
蕭安禮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覺得雪沛并不討厭自己,只是太害羞了,所以就顯得無措茫然,所以過不了幾天便會回來,所以——
為什么還不來!
“禮兒?”
太后的聲音有些古怪:“哀家講話呢,你在笑什么?”
蕭安禮愣了下,垂首道:“沒有,朕只是……”
“想到哪家的姑娘了嗎,”太后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竟寬和地露出個微笑,“若是有心儀的,還不趕快抓緊,時光不等人呀!”
這殷切的教誨,倒也真有種天家難得的溫情。
蕭安禮輕笑一聲,沒有接話。
所幸這些車轱轆話說來說去的,太后也嫌厭煩,她久居深宮,慣于吃齋念佛,每每出來也都是大臣們的催促,迫不得已地露個面,便匆匆離開。
午膳沒動幾筷子,那淺淡的檀香就已消散,蕭安禮立于漢白玉階前,眸光深遠:“撤了罷。”
他沒什么胃口。
心癢癢地想去逮一只螢火蟲。
丁佳從房梁上跳下來,小心翼翼地湊到旁邊:“主子?”
自從上次踩斷樹枝,他就大氣也不敢出,老實了好些個日子,說話的聲音都打顫。
蕭安禮沒搭他。
丁佳吞咽了下:“主子有什么吩咐的嗎,卑職等會,正好要經過麻奶奶胡同……”
蕭安禮這才偏頭,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有心。”
丁佳訕訕地笑了兩聲,回來后,他真以為自己要死定了,結果陛下并沒有提這件事,丁佳輾轉反側了好幾夜,還是鼓著勇氣冒頭,決定為自家主子的幸福,努力一把。
看看,雪沛好些天都沒出現了!
“經過就經過吧,”蕭安禮淡淡的,“做你的活就好,別多事。”
丁佳“哦”了一聲,眼珠子滴溜溜的。
這話的意思就是,無可無不可。
隨他怎么去辦。
那丁佳當然得給事做得漂亮些!
這天晚上落霞漫天,丁佳身著錦服腰配繡刀,大搖大擺地走街串巷,買了不少的吃食,經過麻奶奶胡同的時候,兩只手都快拿不住了,好容易前面有個熟悉點的身影,連忙叫喊:“這位是……”
餛飩攤前的雪沛扭過臉:“哎?”
丁佳很驚喜的模樣:“公子!”
說話間,那堆積的物什已經要往下掉了,雪沛連忙伸手,幫忙托了下,又接過兩個布包:“你拿好多東西啊。”
“那可不,”丁佳笑呵呵的,絲毫沒有上次的尷尬,“今天出來采買,不小心就買多了。”
他說著還費勁兒地掏出幾個撥浪鼓:“來,拿去給王大哥家的孩子玩。”
雪沛也不推辭,笑著接了:“謝謝。”
但經過這么一番動靜,丁佳又快拿不下了,嘴里哎哎地叫著,手忙腳亂的模樣。
“丁大人,我幫你叫車吧,”雪沛再次接過了兩件,手上也提的滿滿的,“不然沒法兒走回去,你今天怎么是一個人出來的呀?”
“沒辦法呀,公眾事務繁忙,”丁佳為難道,“要不這樣,麻煩公子與我同行一段,幫著送去?”
他真摯地看著雪沛:“行嗎?”
雪沛沒猶豫,聲音脆生生的:“當然呀。”
那撥浪鼓被送回去后,雪沛跟丁佳并肩往前走,這兒離皇宮不算遠,街上行人稀少,提的東西雖然看著笨重,拎著倒也還好,丁佳一路上都在講話,喋喋不休的,說過年期間有多忙,他跟陀螺似的打轉,明天總算能歇歇。
雪沛有點插不上話,就笑著聽。
不知不覺的,眼看就要到目的地,已經有侍衛過來接過手中的東西,丁佳才緩了口氣,反應過來似的:“啊呀,怎么讓你陪了我一路,這樣吧,晚上請你吃酒怎么樣,最近湖上的畫舫新添了曲子……”
雪沛連忙搖頭:“我不去了。”
丁佳笑得狡黠:“沒事,那種地方陛下不會去的,他不知道。”
不提陛下還好,一說這兩個字,雪沛就想起河邊差點成功的那個吻,他臉頰發熱,聲音也小:“不是,我、我是真的不想去……”
他本能地往后躲。
丁佳還不死心:“你若是不喜歡畫舫的話,去迎翠樓呢?今夜老板給我留了二層房間,那兒的銀背魚和水滑面特別好吃!”
可雪沛還是猶猶豫豫的,低頭碾著地上的土,眼神飄忽。
有戲!
丁佳再接再厲,繼續描繪珍饈美味,說了一大堆的話,雪沛才仰起頭,清了清嗓子:“那個,真不用丁大人請我吃飯,如果可以的話……”
他從背后掏出一個東西,不管不顧地往丁佳懷里一塞:“麻煩把這個給陛下吧。”
丁佳低頭一瞧,硬是瞅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來是啥。
嗬!
一個皺巴巴的荷包。
再一抬頭,雪沛早就跑沒影兒了。
他心里有些好笑,把荷包認真放好,就一溜煙兒地往宮中跑,壓在嗓子眼的大石頭總算能卸下,丁佳松了口氣,這趟出行有功,可與陛下交差!
天已經完全黑了。
蕭安禮剛用了晚膳,春風送暖,吹起新換的單薄衣衫,燭火搖曳,李福康在旁邊添茶,殷切道:“陛下小心眼睛。”
還在看書呢。
蕭安禮隨意道:“不礙事。”
連百官都看出來了,陛下近日脾氣柔和多了,雖然還是整天掛著臉,也依然剛愎自用,但不會再動不動就斥責下屬,也能聽進去些寬慰之言。
書頁翻動的聲音中,蕭安禮冷聲道:“滾出來。”
隨即,丁佳就從房梁上跳下來了,笑嘻嘻的:“主子。”
他沒等陛下問,就獻寶似的上前:“我帶了東西……公子讓我送來的。”
蕭安禮這才掀起眼皮,目光陰沉。
丁佳不敢耍嘴皮子,恭敬地跪下,把那荷包雙手呈上,而蕭安禮也從桌后站了起來,接到手中,細細地看了一眼。
“這是什么,怎么跟豬肚子似的?”
陛下是真沒認出來。
他說著就拉開上面的系帶:“皺成這樣,難道是……”
話沒說完,蕭安禮就怔住了——
一只小螢火蟲從里面沖了出來,沒發光,很急切的樣子,上下亂飛。
雪沛氣得大罵:“你瞎呀,你瞎呀!”
這怎么就是豬肚子了?
這是他刺破了手指才縫出來的荷包!一針一線,不舍晝夜!
哪怕有外人在場,雪沛也實在忍不住,不管蕭安禮能不能聽懂,很生氣地罵人,不,或許蕭安禮能聽懂,因為這睜眼瞎居然笑了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啪!”
這個瞬間,空氣都凝滯了一瞬。
李福康收起拂塵,諂媚地笑著:“陛下您瞧,真是天氣暖和了,連蚊蟲都出來了呢……哎,陛下?”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奇怪。
陛下怎么不笑了!
陛下怎么……在尖叫?!
第28章 雪沛哭著說:“因為我喜……
雪沛虛弱地躺在床上:“水。”
蕭安禮立馬上前, 小心翼翼地給人攙扶在懷里,把碗沿遞到嘴邊:“來嘗嘗,溫度正好。”
雪沛抿了兩口就不喝了, 聲音微弱:“糖。”
話音落下, 剝好的松子糖就送入口中。
很甜。
雪沛重新躺回床上, 身上是柔軟的被褥,旁邊是伺候著的陛下,新鮮采摘的玉蘭花裝飾著寢宮,淡淡的芳香彌漫,雪沛愉悅地閉上了眼。
真好。
那會兒他只顧得上罵蕭安禮眼瞎, 沒注意李福康手持拂塵, 因此, 雪沛是一點防備都沒有, 被打得暈頭轉向,完全沒反應過來。
還好雪沛不同于一般的螢火蟲,他可是開了靈智, 有法力的,被拂塵這樣攻擊, 大部分情況下, 不會有什么問題。
當然, 也是大部分情況。
不包括他全然沒準備的時候。
所以,雪沛真的暈過去了。
他眼前發黑, 腦海里一片空白,感覺自己的身體那么輕,又那么小,誰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碾死,天空下起了雨, 雪沛想躲藏在蘆葦的莖葉下,奇怪,他沒有做錯過什么事,也從來沒有欺負過誰,為什么天地間的雨水像是倒灌似的,追著他澆呢?
還有些微微的酸澀。
雪沛的翅膀被打濕了,沒法兒飛,想逃跑又到處都是雨水,他害怕了,心臟跳得越來越快,終于驚醒——
“咳、咳咳!”
從昏厥中醒來,雪沛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氣,好險,差點被水嗆死!
不對。
雨怎么還在下,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身上,是溫熱的。
雪沛迷茫地抬頭,傻眼了。
蕭安禮在哭。
陛下跪在地上,掌心捧著只很小的蟲子,埋著頭,肩膀不住地抖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的眼淚,要把雪沛給淹沒了。
蕭安禮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他像是忘記了該怎么哭,所以這會兒哭得好別扭,那么安靜,又那么傷心,眼淚不是順著臉頰流下的,而是直接掉下來,落在雪沛身上,雪沛呆呆地看著他,感覺自己也要疼了。
還好現在是春天。
山川冰雪消融,潺潺的小溪閃著清澈的光,水滴從草莖墜下,嫩芽抽出,逐漸開出了小朵的花。
淚水也可以順著指縫流下,一點點地喚醒沉睡的眼睛。
恢復人形的雪沛蹲在蕭安禮面前,伸手,擦了擦對方的臉。
蕭安禮紅著眼看他,沒有說話。
完了。
雪沛心想,陛下的心要碎了。
——所以,此時躺在床上的雪沛,要吃要喝,說話帶喘,全是為了陛下嘛!
陛下都難受得哭了!
他要是安慰對方,說自己沒事的話,豈不是讓陛下很沒面子?
雪沛心軟,很會為他人著想。
已值深夜,屋內的宮人都屏退了,在殿外候著熬湯藥,相國寺那邊也連夜誦經祈福,在河面放了滿滿的長命燈,蕭安禮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雪沛,神色緊張。
“還疼嗎?”
雪沛懶懶地掀了下眼皮:“嗯。”
“用不用朕給你揉一下?”
雪沛打了個呵欠:“不用了。”
可蕭安禮還在問:“再給你上點藥吧?”
雪沛翻身:“都說了是內傷,不用這么大驚小怪的。”
最主要的是,他這會兒有點困了。
蕭安禮就不說話了,老老實實地攥著那個荷包,不吭聲了,也不敢一直盯著雪沛看,就時不時地瞥一眼,絕大多數時候都把視線放在荷包上,同時發出贊美:“真好看。”
“瞧這針腳和繡工,簡直……巧奪天工。”
不提還好,一提雪沛就氣不打一處來,本來想著讓丁佳給荷包送過去,自己就扭頭回去了,但沒走兩步,雪沛突然想起一件很要命的事。
荷包里塞的那塊碎金,昨天出門的時候,他好像給花掉了。
買的什么已經想不起來了,雪沛連忙轉身,不能把空的荷包送人,太沒有禮數了,可他這會兒沒帶多余的錢,該怎么辦,難道再回家拿金子嗎?或者說除了金子以外,還有沒有什么值錢的——
雪沛眼睛一亮。
他才是最值錢最寶貴的呀!
于是,雪沛趁著丁佳不注意,化為原形鉆進了荷包,反正他縫得松松垮垮,系帶也不夠結實,等到晚上就剩他和蕭安禮的時候,再飛出來嚇他一大跳。
萬萬沒料到,陛下竟然這么瞎。
雪沛憂愁地嘆了口氣,在床褥上翻了個身:“這個荷包,真的像豬肚子嗎?”
蕭安禮立馬否認:“誰說的,這荷包可太好看了。”
為了驗證自己的話似的,他把荷包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滿臉真誠:“朕就喜歡這樣的荷包,古往今來,大齊的土地再如何遼闊,也找不來一個這般漂亮的荷包……”
可能是剛才哭過,蕭安禮的眼尾還有些發紅,整個人都是很脆弱的一種狀態,嗓音也是啞的。
“就像如果你消失了,朕、朕從哪兒再找來一只螢火蟲呢?”
雪沛怕他又哭,連忙坐起來:“陛下,夏天的時候你去河邊,那兒的螢火蟲多,好逮。”
蕭安禮動作凝滯了下,才緩緩偏頭看來:“不一樣的。”
也是,現在天地間靈氣這樣稀薄,陛下如果喜歡那種能修成人形的螢火蟲,還真有點困難,起碼雪沛沒見過,于是他思考了下才開口:“那你想找飛蛾嗎,我認識一只。”
就是有點聒噪,翅膀也灰撲撲的,不如他的好看,雪沛的翅膀可是透明的,帶著些許精細的紋路,比輕紗還要薄。
話音落下,他就看到蕭安禮把荷包攥得更緊了。
雪沛想了想:“不過飛蛾不會發光,的確不一樣。”
“當然,”蕭安禮微微嘆息,“全部……都不一樣。”
說完,他就以袖掩口,連著咳嗽了好幾聲,離得近,雪沛幫著拍陛下的后背,關切道:“怎么了,你也不舒服嗎?”
蕭安禮垂著頭:“沒事,可能剛才有點嚇到了,咳、咳咳!”
他說著,就支撐不住身體似的,稍微晃了下,幸好雪沛眼疾手快地抱著對方,才不至于摔到床上。
雪沛有點慌了:“陛下,你沒事吧?”
他吃喝得差不多了,正準備睡覺休息呢,怎么蕭安禮要倒下了?
虛弱的人變成了陛下,呼出的氣都有些發燙:“沒事,朕剛才憂思太重,別把病氣傳給你了……你先休息吧。”
蕭安禮說著就抬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朕真的沒事。”
雪沛傻眼了,愣愣地眨著眼睛。
蕭安禮本來就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又剛剛哭過,給嚴肅冷峻的臉增添了些顏色,眸子水汽盈盈的,睫毛也很烏潤,整個人都仿佛濕漉漉的一株小睡蓮,不勝涼風的怯弱。
再加上剛才只顧得照顧雪沛,急得都出了汗,陛下把禮儀全都忘了,端方矜貴沒了,衣襟都不自覺地散落了些,順著喉結往下,能清晰看到鎖骨和——
雪沛眼睛眨得快了些。
“是朕沒用,”蕭安禮突然又開口,“讓人打著你了,現在還疼嗎?”
雪沛很慢地搖頭:“不疼……”
離得太近了,雪沛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藥味兒,那是他剛被抱到床上,蕭安禮端著參湯就要喂他,雪沛不肯喝,掙扎的過程中碰翻了碗,灑在龍袍下擺的流云上。
沒有去換衣服嗎?
雪沛的心里,這才后知后覺地生出了愧疚。
“陛下,我真的不疼,”他看著蕭安禮的眼睛,認真解釋,“那會兒只是被打懵了,所以暈倒了一小會,但你放心。”
雪沛說著,就爬起來站在床上轉了圈,伸著胳膊給陛下看。
“你瞧,我哪兒都好好的,一點問題也沒有,我剛才是故意裝虛弱的,對不起。”
他又坐了回去:“非常對不起,讓你為我難過了。”
蕭安禮沉默了下,輕聲說:“為你難過是應該的。”
雪沛“啊”了一聲:“陛下,我經常讓你難過嗎?”
“偶爾。”
蕭安禮說著,就拉起雪沛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很偶爾的時候,你會讓朕難過。”
雪沛的指尖瑟縮了下。
他不想讓別人因為自己難過,不然,他也要跟著傷心了。
“而更多的時候,是高興,”蕭安禮凝視著雪沛,聲音好輕,“是愉悅,也是無可奈何,是覺得這世上竟有只小蟲兒,愿意為我發光。”
——只為了哄他開心。
“對不起啊,”雪沛有些鼻酸了,“我不想讓你因為我難過。”
他想起了蕭安禮剛才的眼淚,很遲鈍的,現在才真正燙到了雪沛的心尖,讓他的胸腔都跟著隱隱發痛,灼燒。
蕭安禮還握著雪沛的手:“那朕剛才哭,你會覺得沒出息嗎?”
雪沛搖頭:“不會。”
他喜歡會流淚的陛下。
蕭安禮有些懷疑的樣子:“真的嗎,朕不信。”
“真的,”雪沛鼻子酸,他把眼睛睜得很大,不敢眨眼,生怕跟著掉下眼淚,“我一點也不覺得你沒出息嗚嗚嗚哇哇哇——”
他再也忍不住,哭著埋進蕭安禮的懷里:“陛下,你剛才的眼淚把我燙得好痛啊!”
蕭安禮怔住,他本來正準備接一句不然你親朕一口,朕就信了,結果雪沛突然也情緒上來了,抓著他的衣襟,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好好的,弄得場景這么滑稽。
“對不起,”雪沛今天道了好幾次歉,“剛才你流淚的時候,我沒有哄你,我、我現在就哄。”
“陛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把寶石還給了我,一點都不貪財,還非常心軟。”
剛才不知情的李公公犯錯,陛下也沒責罰他,只是給矮胖的太監嚇壞了,看到陛下魂不守舍的模樣,以為自己給天都捅出了窟窿,在外頭親手伺候著熬湯藥,雪沛不喝,就繼續蹲著生火。
“不僅如此,你力氣很大,也很有能力,”雪沛抽噎著,“百姓現在過得都很好,我聽說邊境已經不再打仗了,雖然你不會發光,但你真的做了好多的事。”
他把頭從蕭安禮懷里抬起來,使勁兒擦了擦眼淚:“好了,現在該你哄我了。”
蕭安禮被這突如其來的傷心弄懵了,手足無措的,已經開始一邊拍雪沛的后背安撫,一邊從身上往外掏寶石了,太著急了,一股腦兒都往雪沛懷里塞:“給你,都是你的!”
雪沛接住了,還在哭:“那你也哄我啊,該你了!”
這還是他修煉成人后,第一次流淚呢。
以前哪怕洞穴被摧毀,收藏的寶貝被搶走,被投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大牢,他也沒有掉眼淚,那么膽小的雪沛,會因為受到驚嚇而差點哭,但眼淚從來沒真正掉下來。
雪沛一點也不難為情,他太傷心了,看著蕭安禮衣襟前的大片濕潤,抽了下鼻子:“你怎么還不哄我啊!”
蕭安禮慌亂道:“別哭了。”
他拿手去給雪沛擦,但眼淚越擦越多,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給哭出來,臉頰紅得厲害,摸上去濕涼一片,蕭安禮簡直懷疑,春天來了,雪沛是不是要像雪一樣融化了。
“你是水做的嗎,”蕭安禮給人重新按進懷里,“別哭了好不好,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低頭,不住地親吻雪沛的頭發:“是我不好,讓你這么難過,對不起,我哄你好不好,你想我怎么哄你呢?”
雪沛不說話,還在哭。
蕭安禮覺得雪沛的身形好小啊,他不敢使勁,怕再用點力就給骨頭捏斷,又不能不使勁,怕松開一點,對方就真的長出翅膀,從他的眼前里飛走,再也不會回來。
“不至于……”他口不擇言,“沒必要難過,怎么會這么傷心,哭這么厲害呢?”
雪沛這才抬頭,嗓子也啞了:“因為你在傷心。”
蕭安禮問:“我傷心的話,你為什么也跟著傷心呢?”
雪沛哭著說:“因為我喜歡你啊。”
第29章 陛下真厲害,能親這么久……
雪沛的眼淚不停地掉, 他抬手去擦,懷里的寶石隨著動作也往下掉,從床上往下滾, “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于是, 雪沛更傷心了。
因為蕭安禮不讓他撿。
他被人牢牢地按在懷里, 動彈不得,只有胳膊能伸出來,環在對方的脖子上:“陛下你等等,寶石掉下去了。”
蕭安禮悶聲道:“你剛說什么,再說一遍。”
雪沛抽噎著:“寶石掉下去了。”
“再之前的呢?”
“是……陛下你等等?”
蕭安禮笑了, 終于給雪沛放開, 親自把掉在地上那兩顆寶石撿起來, 給人放在枕頭下面:“朕要聽的不是這句。”
雪沛的眼角被淚水蟄疼了, 看起來很紅:“是那句喜歡你嗎?”
他沒有一點扭捏,很坦率地看著蕭安禮:“陛下,你是不是要聽這一句啊。”
蕭安禮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嗯。”
殿內燭火搖曳, 雪沛心想,真奇怪, 似乎每次他和蕭安禮聊到一些隱秘的話題, 都是晚上, 周圍靜悄悄的,玉蘭花都睡著了, 天大地大的,只有他們兩個不睡覺,躲在一起說悄悄話。
蕭安禮用帕子給他擦拭眼淚,動作很輕:“雪沛。”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認真叫對方的名字。
“雪沛, ”蕭安禮又重復了遍,“你知道,什么是喜歡嗎?”
那股淡淡的藥味又傳來了,雪沛低頭,看著被陛下扣住的手腕,不由感慨,幸好沒喝下那碗參湯,聞著就苦。
“知道啊,”他回答道,“就是覺得你很好,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蕭安禮輕笑出聲:“朕想要的喜歡,可不是這個。”
“那陛下,想要什么樣的喜歡呢?”
陛下沒有回答。
帶著薄繭的指尖按在手腕內側,輕輕挑起那道紅繩,蕭安禮垂著睫毛:“除了朕,雪沛還喜歡什么?”
這可就多了。
雪沛喜歡花蜜,喜歡溪水,喜歡潮濕的土壤,最喜歡的就是明亮的光。
蕭安禮的指尖勾著紅繩,不緊不慢道,“你喜歡很多人,對嗎?”
也不算吧。
雪沛是喜歡很多人,短短的世間經歷已足夠他去信任和喜歡他們,無論是賣餛飩的老爺爺,還是那個總是笑呵呵的采蓮嬸子,抑或是永遠為他留著房間的王大海一家,這些人都對雪沛展現了足夠的善意,雪沛明白的,他也滿懷感激。
可是,陛下是不一樣的。
他不太知道該怎么形容,低著頭,有點著急。
指尖從紅繩里緩慢抽出:“想知道朕的喜歡,是什么樣的嗎?”
下一刻,雪沛就被按住肩頭,和陛下一起倒在了床上。
“朕想要的喜歡,是這樣的。”
灼熱的呼吸噴在耳畔,蕭安禮的聲音又啞又燙:“是想要吻,撫摸,然后……做最親密的事,你能接受嗎,你想和朕做這些嗎?”
呼吸交纏,修長的手指順著腰側滑下,勾住了衣帶,只要輕輕一扯,就能看到大半春光。
蕭安禮順著泛紅的耳側,一點點地往下親:“能嗎?”
他一邊說,一邊拉起雪沛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雪沛發現了,陛下似乎很喜歡這個姿勢,于是老老實實地勾著對方的脖子,可這樣一來,蕭安禮的手往下探得更深,虛虛地停在脊背中央,后腰凹陷最深的地方。
“能接受嗎?”
蕭安禮克制著自己的呼吸,努力壓抑著里面的顫抖,帷幔微晃,偌大的寢宮內只有他們二人,可陛下的聲音還是好低,貼著雪沛的耳朵說,唯恐泄露絲毫。
雪沛歪著腦袋:“陛下,你說的是造娃娃的事嗎?”
蕭安禮身形頓住。
“我生不了,”雪沛繼續,“但我知道動作應該差不多吧,是不是需要我那個……”
他們雖然共同倒在床上,蕭安禮的手已經按住了雪沛的腰,但隔著衣服,以及陛下沒有完全地壓下去,在中間留了空隙——
他擔心雪沛害怕。
隨即,雪沛往下挪了挪身體,抬腿,勾住了陛下的腰。
蕭安禮呼吸一滯。
“是這樣嗎,”他又調整了下姿勢,“還是我趴著呢?”
由于躺在床上,雪沛早已脫了外袍,身上就一層薄薄的里衣,襪子也去掉了,隨著抬高腿的動作,褲管下滑,露出線條漂亮的小腿,腳尖劃過蕭安禮的腰。
雪沛疑惑道:“你想做這種事啊?”
但怎么感覺有點困難,并且雪沛挺糾結的,畫冊上面很清楚,若是那物件太大,放進去的話會很疼,可丁佳也說了,有謠言傳陛下不能人道,那到底……該怎么辦呢?
他臉皮薄,不太好意思問。
“別蹭!”
突出起來的斥責嚇了雪沛一跳,他連忙往回收腿,可收一半就被握住腳踝,蕭安禮忍無可忍:“你這都是從哪兒學的?”
聽人說的呀!
之前有下流胚子騷擾他,說的不就是這種事,雪沛又不傻,已經知道歡好指的是什么了!
可陛下很生氣的樣子。
臉頰紅了,濃重的眉毛皺在一起,像是在忍耐,憋著一肚子的火要發泄似的,雪沛往后瑟縮了下,干巴巴開口:“是我解錯了嗎?”
“不說這個了,”蕭安禮閉上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所以,你解朕說的那個喜歡,就是想要和對方……嗯,你明白的那個,不是普通的……”
雪沛當然明白,立馬插話:“你想和我睡覺?”
蕭安禮不說話了。
雪沛也閉嘴了,他低下頭,陷入思考。
他的確很喜歡蕭安禮,也意識到了,自己對陛下的喜歡,和對其他人的感覺不一樣,起碼他不會想和別人親嘴,也不會因為別人傷心,自己就跟著掉眼淚。
雖然陛下不會發光,但雪沛覺得,陛下實在太好看了,能彌補這一點。
并且陛下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很明亮,他喜歡。
所以,雪沛是愿意做這些事的。
只是……
突兀的聲音打破寧靜:“你在看什么?”
雪沛一哆嗦,連忙收回目光:“沒有!”
都怪丁佳!
弄得他不由自主地去瞄,想要知道陛下究竟是不是有隱疾,如果有的話,單純抱著睡覺也行,他倆能鉆進被子里一塊兒看雪沛發光,也挺開心的,如果沒有的話……
雪沛吞咽了下。
他有點怕痛。
“說,”蕭安禮還捉著雪沛的腳腕,很溫柔,“告訴朕,你剛才在看什么,想什么?”
這小眼神,畏畏縮縮又充滿好奇,不太對勁。
雪沛保持沉默。
萬一是謠言,陛下生氣了,給丁佳打死了呢?
“真的不說嗎?”
蕭安禮已經欺身上前,隨著動作,雪沛被握住的腿向下彎折,屈在自己的胸前,他有點不太舒服地動了下,可蕭安禮還不放手,繼續催促。
好吧,雪沛閉了閉眼睛,老祖宗說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丁佳一定不會有事的。
“就是,我聽說……有人猜測,陛下不能人道。”
他小心翼翼地說完,就趕緊看蕭安禮:“不是我說的!”
蕭安禮面上表情沒變,甚至還有些和顏悅色:“誰說的?”
雪沛頓了頓:“丁佳。”
雪沛又連忙補充:“是丁佳告訴我的,你這么多年沒有后宮的原因……然后就有傳言了,不是他故意去散播的。”
蕭安禮微笑著:“朕知道了。”
說完,他就放開了雪沛的腿,給人拉進自己懷里,呢喃道:“他們是壞人,不要信。”
雪沛立馬點頭:“嗯!”
“你說的沒錯,朕的確想和你睡覺,”蕭安禮剛才的局促和緊張沒了,語調也有些漫不經心,“但不是現在。”
雪沛:“哎?”
等于說他還是躲不過,必須要疼一次嗎?
“因為朕現在很高興,非常高興,”蕭安禮看著他,“你說喜歡我,謝謝你,雪沛。”
他捧起雪沛的臉,溫柔地凝視著:“我也很喜歡你。”
“所以我現在,更想吻你。”
春天的晚上,兩個剛剛哭過的人擁抱在一起,玉蘭花的香摻雜了藥味,燭火搖曳,給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雪沛閉著眼睛,感覺自己像是飛到了云端,真奇怪,螢火蟲的翅膀那樣小,是飛不高的,可他真的輕盈又幸福,感覺自己飛起來了。
雪沛在飛,也當然要拉著蕭安禮一起飛。
于是,他學著蕭安禮的動作,笨拙地進行著回應。
跌跌撞撞,又充滿熱情,彼此的呼吸聲都在加重,原來陛下真的很厲害,不僅能用眼淚燙到他,唇舌也可以做到,雪沛跟不上了,有些招架不住,他想躲,可后腦被蕭安禮的大手扣住,掙扎不得。
蕭安禮一會兒兇,又一會很溫柔。
雪沛被親到快要呼吸不過來,他迷迷糊糊地想,原來耳鬢廝磨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呀,他真的和陛下貼在一起親吻,為對方而微微戰栗。
陛下真厲害,能親這么久。
雪沛都累了。
還沒結束。
怎么還在親,不嫌膩味嗎?
雪沛的嘴角都泛酸了,長時間被輾轉流連,發紅,發燙,甚至都沒注意到陛下無賴,竟也把拇指按在了上面,輕輕地摸著他的嘴唇。
摸了他的嘴,還要繼續往下摸他的后頸。
雪沛喉嚨有點癢,受不了,拿手去推蕭安禮的肩膀:“……好了!”
陛下這才低低地笑了,放過了他。
一開口,聲音啞得要命:“喜歡嗎?”
“剛開始很喜歡,”雪沛胸口還在起伏,“但后來你……”
想起自己舌尖被咬,他就心有余悸:“像是要把我給吃掉!”
陛下大笑起來。
“對不起,”他重新把雪沛抱進懷里,不親了,輕輕地拍著對方的后背,“今天太激動了,原諒一下。”
那天晚上,雪沛是被蕭安禮抱在懷里睡的。
沒辦法,陛下沒法兒出去,他倆親得氣喘吁吁,衣衫不整的,任誰瞧了都知道,寢殿里發生了怎樣的曖昧,尤其是雪沛,蕭安禮壓根舍不得給人放出去,怎么變成這樣了呢,眼角微紅,眸子里像含了汪盈盈的水,嘴唇紅得要命,一看就知道被男人親過。
所以,他們也心虛,偷偷地吹滅了燈。
但是太激動了,很久才睡著。
蕭安禮抱著雪沛,說了好多的話,說原來我的小螢火蟲真的是水做的,流了那么多的眼淚后,親一會兒,就差點又哭了。
雪沛迷迷糊糊的,說那是因為喜歡你呀。
蕭安禮受不了,翻身過去,又去親他。
折騰了那么長時間,親來親去的,雪沛都嫌太黏糊了,他伸手捂蕭安禮的嘴,說別親了,天都快亮了。
蕭安禮答非所問,說夜還很長。
“陛下不識數,”雪沛笑了,“都不知道現在是幾更天。”
蕭安禮就一點點地親吻他的手指:“是啊,陛下愚笨。”
雪沛縮回手,把臉埋進了蕭安禮的懷里,打了個呵欠。
“不,陛下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
“陛下無所不能。”
第30章 他等著和陛下睡覺呢
雪沛真心覺得, 陛下是無所不能的。
陛下擁有那么多的寶石,數不清的金子,天底下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 每到節日的時候, 會有數不清的外邦來賀, 普天之下皆俯身于天子靴前。
如果陛下愿意的話,雪沛每晚都能躺在金子上睡覺,十個手指頭戴滿戒指,完全不重樣。
陛下擁有無數東西,而如今, 因為雪沛, 陛下可以再多擁有一只小螢火蟲。
雪沛很開心。
所以這一覺, 兩人都睡得踏實。
雪沛躺在蕭安禮的懷里, 枕頭下塞著寶石,昨晚有點慌,沒太看清楚, 似乎是那夜能視物的明珠,價值連城, 可謂稀世珍寶。
所以一醒來, 雪沛就先把手伸枕頭下面, 把幾顆夜明珠摸出來,看了會兒, 塞自己衣襟里了。
塞完,扭頭一看,陛下呢?
蕭安禮居然不在旁邊。
天已大亮,雪沛慢吞吞地換好衣裳,洗完手臉, 在床上坐著玩明珠,指頭尖戳來戳去的,好一會兒才聽到外面傳來動靜,抬頭一看,蕭安禮大步踏進來,氣喘吁吁的:“你醒了?”
雪沛笑起來:“我醒好一會了。”
話音落下,四目相對——
卻同時沉默了。
也同時移開了目光。
一個連忙看向旁邊的屏風,似乎第一次發覺上面的花紋如此精致細巧,另一個低頭猛戳夜明珠,仿佛恨不得在上面搗出來個洞。
昨天晚上氣氛太好了,抱著親了那么久,這會兒清醒了,看見對方的臉,怎么、怎么就害羞了呢?
尤其是蕭安禮。
今日不必早朝,蕭安禮還是按時按點地睜開眼睛,習慣地面對微暗的天際,但此時有些不一樣,他腦子昏沉,只覺得懷里有什么東西,帶著熱意。
蕭安禮低頭一看,臉轟地一下就紅了。
他把雪沛完完整整地抱在懷里,一手攬著后背,一手握著手腕,這是個被壓制的姿勢,應該是不舒服的,所以雪沛身體微微僵硬,臉也有些發紅,但一動不動,就這樣乖巧地讓他抱著。
蕭安禮盯著人家的臉看了會兒,才小心翼翼爬起來,給雪沛掖好被子,悄悄地往外走去。
李福康和伺候的宮人已經候著了。
今晨,陛下格外沉默。
等全部收拾完,也沒有去面見大臣或者讀書,而是迎著魚肚白的晨曦,在階前站著,不知道想些什么。
心跳太快了,蕭安禮要緩一會兒。
雪沛愛睡懶覺,他就情愿在外面等著,看天邊一點點地亮起來,鳥鳴啁啾,春天的風吹綠了樹梢,蕭安禮終于平復了呼吸,閑著也是閑著,就給丁佳叫了過來。
丁佳剛從熱被窩里爬出來,還暈頭轉向著呢,就被陛下拉進了偏殿的房間。
然后,輸得差點連褲子都沒了。
蕭安禮也不跟他客氣,就玩骰子,賭錢,愿賭服輸,丁佳一開始完全反應不過來,體會不到陛下的用意,玩的時候也猶猶豫豫的,但過兩局就醒悟了。
陛下在整他。
完全不給彼此出老千的機會,就是要賭,要玩。
搞得丁佳也端正了態度,特認真,甚至還上了頭。
結果陛下不知是開了什么竅,把把贏得漂亮,就沖著他的錢財去的,以前他們偶爾去街頭或者鬼市,進到些不干凈的地方,會跟人來上幾局,但蕭安禮的手藝算不上多頂尖的,術業有專攻嘛,陛下更加擅長騎射和棋藝,沒料到今日竟如有神助,殺得丁佳片甲不留。
沒多久,丁佳就開始告饒,說自己帶的錢輸光了,求陛下憐憫。
陛下淡然道,那就從你的俸祿里扣。
他沒開玩笑,還真讓戶部尚書過來,給丁佳的俸祿提前取出,那老頭屁顛屁顛地記著賬,報數時嗓門那叫一個嘹亮。
丁佳后背的汗濕透了,開始琢磨自個兒到底哪兒得罪了陛下,繼續這樣扣下去,別說他一窮二白了,直接就得倒貼錢干活!
幸好痛苦沒持續太久,陛下突然說不玩了,抓起桌子上的銀兩就往外跑,頭也不回。
丁佳都沒來得及行禮,目瞪口呆,茫然地看旁邊伺候的宮人:“陛下這是怎么了?”
宮人垂首:“奴婢不知。”
丁佳揉了揉自己的臉,想來想去,也只有自己昨晚帶來的一個荷包能解釋了,那似乎是雪沛親手縫的荷包,給陛下激動壞了,端詳一會,猛地尖叫起來,給他們全部趕了出去。
當時丁佳還納悶,怎么跟老婆跑了似的,慌成這樣?
他嘟嘟囔囔地搖頭,摸了摸自個兒凈光的衣兜:“要是真處上,該成什么樣啊?”
陛下太沉不住氣了。
陛下也真小心眼。
陛下……陛下他到底慌什么啊?
——其實,陛下只是想起,他床上的人可能要睡醒了。
“看,”蕭安禮輕輕咳嗽一聲,給雪沛遞了個荷包,“今日咱們就出去換成金子,打成項圈給你玩。”
雪沛伸手,差點沒接住。
太沉了!
“這是什么呀,”他說著就打開荷包,定睛一看,里頭碎金銀子和銅板都有,鼓囊囊的,“怎么這樣多?”
蕭安禮笑瞇瞇的:“無妨,朕贏的。”
他一邊說,一邊看雪沛,越來越喜歡,滿意得不得了,伸手捏了下對方的臉頰,雪沛也笑起來,仰著臉給他捏,蕭安禮就干脆兩手捧住,湊上前,輕輕地蹭了蹭彼此的鼻尖。
“不行,”蕭安禮嘆了口氣,“實在太喜歡你了。”
雪沛被捏得嘴巴嘟起來,被蕭安禮逮著機會,抓緊啄了好幾下,太黏糊了,這個勁兒連雪沛也跟著受不了,他往后躲,連連搖頭:“陛下,你克制一下自己,古語說了,君子不能這樣的。”
蕭安禮這才放手。
不是真的想控制自己,而是怕太過夸張,給雪沛嚇跑,原本還想說一句朕又不是君子,為著你,情愿做一個有私情的小人。
但放手后,就不知道該干什么了,看著雪沛笑。
倆人都傻乎乎的,拉著手,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直到雪沛餓了:“陛下,我還沒吃飯。”
蕭安禮毫不猶豫:“朕喜歡你。”
雪沛傻眼:“啊?”
這牛頭不對馬嘴的,陛下是又喝高了嗎。
話音落下,就看到英明神武的陛下捂住了臉,把頭深深地低下,似乎太羞恥了,耳朵已經泛起薄紅,像是在冒煙。
雪沛沒忍住笑:“陛下,你變成火爐了。”
蕭安禮沒抬頭。
雪沛已經從床上跳下來,把蕭安禮的腦袋抱自己懷里,學著昨天對方的動作,一下下地拍著后背:“好啦,好啦!”
“別這樣,”蕭安禮這才往外掙,“走,朕帶你去吃飯。”
“陛下害羞。”
“沒有。”
“阿荔在害羞。”
蕭安禮沉默地注視著他:“……沒有。”
雪沛大笑起來:“害羞又不是壞事,沒關系的,我也經常害羞呀。”
他說著就拉過蕭安禮的手,帶著往寢殿外走去,都要踏出門檻,突然被拽了回來,整個人被按在了門框上。
蕭安禮頓了頓,低頭去咬他的耳垂:“在外面,先不能這般親熱。”
他差點昏了頭,真的被雪沛牽著出門,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殿前。
“不是朕不喜歡,”他壓著聲音,認真解釋,“外面人多口雜,總會有些不講的亂扣帽子,怕污了你的耳朵。”
在百官看來,陛下雖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但也算慎獨多年,從未有過荒淫之事,后宮之位始終空懸,那可能是因為年齡尚小,以及國事為重。
哪怕有老臣吹胡子瞪眼,說陛下這般的年紀,在老朽故鄉,孩子都可去打醬油了!
但克己守身,當然無可厚非。
若是現在傳出,陛下寵幸了一個男子——
蕭安禮目光陰沉。
男風不算什么稀罕東西,據他所知,京城不少秦樓楚館就專賣兔兒爺,因著不能傳宗接代,所以連不少耕讀傳家的大族,遇見家中子侄玩這個,也只是睜只眼閉只眼,權當圖一時新鮮。
所以,不會有大規模的爭諫,但定有人趁此大做文章,催促陛下早日大婚,切莫玩物喪志,耽于享樂,以及最重要的是,這些帶著惡意的調笑,不會太過干凈。
“你且等等,朕會想辦法。”
溫熱的氣息吹拂,蕭安禮一邊講話,一邊輕輕地啄吻那小巧的潔白耳垂,覺得雪沛怎么這般可愛,連耳朵都漂亮。
可比耳朵更漂亮的,是一雙眼睛。
很烏潤,睫毛濕成一簇簇的,像蒙了層盈盈的水汽。
蕭安禮一怔:“怎么……”
被嚇到了嗎?
他開始后悔說這些東西,大概是太早了,明明沉浸在美好的氣氛里,干嘛講掃興的話語,難道是雪沛失望了,認為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卻無法護著他?
蕭安禮本就多疑,這下,整顆心都沉了下去,而懷里的雪沛,身體竟在微微戰栗。
“你這是……”
雪沛終于開口,嗓音也在抖:“好舒服。”
蕭安禮愣住:“啊?”
“你親我的耳朵,好喜歡,”雪沛往旁邊偏頭,“這只耳朵也要。”
陛下沉默了。
“真的!”
雪沛生怕對方不信,紅著臉解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你一親,這里熱乎乎麻酥酥的……”
以前被蕭安禮扣住時,灼熱的氣息也吹拂過耳畔,但只帶來一點點的癢意,今天被人這樣含住,漫不經心似的啄吻,雪沛后背都麻了,感覺自己從手指尖到脊髓,都被浸入溫熱的水里,要把他完全吞沒。
片刻后,蕭安禮笑出了聲:“以前有過這種感覺嗎?”
雪沛搖頭:“沒有……啊!”
這次,是微涼的指尖。
蕭安禮伸手,很慢地捻捏雪沛的耳垂:“這樣呢?”
雪沛喉嚨發干:“也還好……”
話音落下,陛下像是發現了很有趣的事,來回捻著玩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
他噙著笑,重新把雪沛拉回寢殿:“回去吧。”
“這么可愛的小火爐,朕可舍不得讓別人看到。”-
雪沛過了好一段沒羞沒臊的日子。
白天,他大部分情況下都在宮外玩,陛下說了,想在哪兒都可以,覺得宮中無趣的話,就不必時刻陪伴著。
因為扮作侍衛陪陛下,對雪沛而言,實在很辛苦。
要站的時間太久了,他會腿酸。
雖然雪沛告訴蕭安禮,自己可以化為原形,鉆進荷包里,這樣無論陛下去哪兒,他都能在旁邊陪著,但可能是上次被拂塵打暈,給蕭安禮留下了濃墨重彩的陰影,所以這個提議剛說出,就被否決了。
陛下不拘著他。
賜了雪沛很多很多的東西,讓他隨便出去玩。
太多了,雪沛都沒地方藏,除了一部分拿給王大海家里外,剩下的只好全部留在皇宮里,什么時候想了,就過去看看,開心地挨著摸一遍。
寶石真漂亮!
摸完了很高興,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抱著蕭安禮親——
蕭安禮就給人扣下了,不許他再走。
這也是陛下的唯一要求。
無論白天去哪兒,晚上必須回來陪他睡,要親,要抱,雪沛一開始還問,說你不是擔心被發現嗎,那我飛進來不就好了?
那也不行,蕭安禮實在害怕,雪沛的原形這么小,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經過,隨手給拍死了呢,這話他說不出口,就悶頭抱著雪沛,說不必。
他給雪沛撥了一隊暗衛,專門保護他的安全。
這點,給雪沛煩著了。
他愛瞎溜達,遇見點好吃的,總得買上那么一份,可附近總有些目光盯著,雖然已經極力隱藏,但雪沛還是會發現,他又覺得不好意思,就給每人都多買一份。
“嘗嘗呀,特別好吃!”
可那群人都一臉緊張地搖頭,推辭不要。
然后趁雪沛不注意,悄無聲息地消失于人群。
給雪沛弄得有些尷尬。
他去找丁佳,想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別讓人這么目不轉睛地盯梢,可丁佳不知出了什么事,這段時間總是避著他,據說連酒樓都不去了,每日自個兒在家里做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囊中羞澀呢。
雪沛跑去找蕭安禮,說你不要派人跟著我呀!
蕭安禮就笑著親他。
親一會兒,雪沛便腿軟了,暈乎乎地忘記自己要說什么,蕭安禮讓他張嘴就張嘴,讓他閉眼就閉眼,一晚上過去,終于想起自己的訴求還沒被答應呢,可陛下已經去上早朝了。
雪沛郁悶。
干脆就不出去了,老老實實地在床上待著,準備等陛下回來再算賬。
陛下剛走沒多久,旁邊的床褥似乎還有溫度,雪沛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下,突然有些臉紅。
去年麻奶奶胡同里,有戶人家娶新媳婦,大家都擠著過去吃喜糖,雪沛擠到了最前面,收獲頗豐,過了幾天他攢了一兜子青棗,拿去送給對方。
雪沛記得清楚,當時他站在院子里,和那家的男人聊天,隨意往旁邊看了眼,就透過薄薄的窗子,看到那位新嫁娘了,她坐在床上疊被子,年輕的臉頰泛著紅,伸手,摸了摸男人剛躺過的,還有點凹陷的床側。
所以這會兒的雪沛,燙著似的縮回了手。
怎么感覺……他也變成新嫁娘了呢?
其實他倆一直沒踏出那一步,這和雪沛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雪沛等著蕭安禮和自己睡覺,已經在一張床上睡了,晚上也相擁而眠,陛下給他抱得好緊,都快呼吸不過來,每天都親好久,雪沛做好疼的準備了,可,并沒有真的把物什放進去。
他其實,是能感覺到陛下的情動,也伸手去摸了,剛碰著,就心跳跳地抬頭,眼睛瞪得很大。
蕭安禮笑了,把他的手拉起來,放到嘴邊親了親。
“別多心,”陛下是這樣跟他說的,“朕很想和你睡覺。”
但是,沒有三媒六聘,沒有吉時。
說他刻板也好,說他迂腐也罷,在蕭安禮心中,總有那么點舍不得的感覺,就像看到一捧新雪,有些人會迫不及待地過去踩一腳,而他,則是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護著。
“你在朕心里,特別珍貴。”
有些話,蕭安禮說不出口,也不好說,他又習慣性地板著張臉,所以雪沛被唬住,以為陛下有顧慮,就很認真地握著蕭安禮的手,說陛下,你在我心里也很珍貴,要不,我發光給你看吧?
他覺得發光的自己,最漂亮。
蕭安禮笑得肩膀都在抖。
有時候雪沛也納悶,陛下不兇啊,可能偶爾表情會陰沉些,但心腸很溫柔的,干嘛都說他是暴君呢?
雪沛就這樣想啊想,想得困了,就又縮回被窩里,躺在蕭安禮躺過的地方,睡回籠覺。
不知過了多久,雪沛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
他打了個呵欠,順手給胳膊掛了上去:“陛下,你怎么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笑意。
“走,朕帶你去個地方。”-
雪沛還是第一次進保和殿。
皇宮里有那么多的房間,那么復雜的連廊,他記不得路,只知道御花園的方向,朱墻碧瓦太高了,雪沛仰著臉才能看到飛檐一角,像是鳥雀翱翔天際的尾羽,沉默而精巧。
已是初夏,衣衫漸薄。
蕭安禮低聲解釋:“今日有一位民間異人,朕想帶你見見。”
雪沛一身侍衛打扮,懵懵懂懂地在旁邊跟著。
是什么所謂的大師?
雪沛想問那人是不是有法力,可周圍人多眼雜,圣駕威嚴,裊裊的熏香散在空中,和禮樂一起飄渺。
蕭安禮收回目光,隱著笑意。
前些日子,兩浙總督進奉了一只通體雪白的鹿,說這是百年難遇的吉兆,賀我大齊長治久安,而就在這個時候,聲名在外的侍梨老人終于出山——
此人是大齊響當當的名人。
當初弱冠之年便連中三元,是最為年輕的狀元郎,不過而立就官至宰相,可沒多久便急流勇退,回歸鄉野,終身不仕,自號侍梨居士。
而同時,他也開壇講學,桃李滿天下。
至今,已是耄耋之年。
侍梨居士為人低調,從未娶妻生子,晚年更是銷聲匿跡,但眾人都說,他懂陰陽之術,已位列仙班,能拜入其門下,可保全家平安。
蕭安禮之前問過雪沛,是否知曉自己的生辰八字,雪沛茫然地搖頭,說他沒有這個。
像是天地間赤條條而來。
雪沛只知道,自己初開靈智,化為人形的時候,手腕上就戴了一條紅繩,除此之外,他姓甚名誰,父母何人,全部都是空白一片。
所以,蕭安禮今日有些私心。
縱使每夜能抱著心上人入睡,但陛下心里總有些不安,擔憂有一天,雪沛真的飛走了,再也不會出現——
尤其是,蕭安禮這兩日,做了些不太好的夢。
夢見雪沛消失了。
他怕晦氣,不愿讓雪沛知道,而是殷勤地請侍梨老人出山。
蕭安禮不太信相國寺了,總是說些繞來繞去的廢話。
陛下想請侍梨老人,給雪沛送福。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蕭安禮聲音很輕,“雪沛,知道這句詩是什么意思嗎?”
雪沛搖頭。
天高地闊,金色的蟠龍柱不動聲色地彰顯著威嚴,身著禮服的陛下回眸,定定地看著懵懂的心上人。
“是朕希望你能平安,長命百歲,若是……”
后面那句沒說完,蕭安禮就閉嘴了,如果雪沛的壽命,遠遠長于自己呢?
他沒有繼續去想。
只是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太好了。
他希望雪沛無拘無束。
這點好心情持續了整天,連禮部尚書都受寵若驚,覺得陛下今日實在和顏悅色,象征吉兆的白鹿步入殿中,文人作詩吟誦,慷慨激昂。
皇恩浩蕩,今日眾人有賞。
包括未能到場的侍梨老人。
這位年齡太大了,雖是鶴發童顏,但到底奔波入京,有些精神不濟,已休息了兩日,早上那會兒下人來報,說老先生今日可以面圣,蕭安禮才趕緊給雪沛帶上,結果等到了傍晚,侍梨老人也沒出現。
在來的路上摔了一跤,歇息下了。
無妨,蕭安禮決定等明日正午,親自帶著雪沛去看望。
宴會尚未結束,白鹿已經帶下去了,準備放在御花園里專人飼養,蕭安禮多喝了兩杯酒,被樂曲聲吵得有些頭痛,便想出去走走。
月涼似水。
他拋下一堆翰林院的學士,帶著雪沛出來看星星。
“那些人還在作詩,”蕭安禮放慢步伐,“咱不聽那些子酸話。”
雪沛卻被華麗的文章唬住了,他偏過頭,一臉崇拜的模樣:“陛下,你會寫詩嗎?”
他們倆在前頭走,跟隨的宮人自覺退后,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可蕭安禮還要放輕聲音,甚至故意去和雪沛咬耳朵。
“那是自然……等晚上回去,朕講給你聽。”
雪沛呼吸一滯。
自從陛下發覺他耳朵敏感后,老是這樣欺負他,在外面也這樣,旁人只當他們說悄悄話,只有雪沛自己明白,這人在故意引誘。
蔫壞!
太和殿的宮人嘴嚴,陛下也沒有過多聲張,有意隱瞞雪沛的身份,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旁人只以為陛下寵信近侍,多帶在身旁。
就像那個總是蹲在房梁的丁佳一樣。
蕭安禮贏了人家的錢不算,也經常用其打掩護,說是和丁佳出去走走,其實都是帶著雪沛偷偷逛街市。
搞得丁佳一臉木然,面無表情地跟在后方。
“怎么,”蕭安禮今夜有些上頭,便借著夜色,悄悄地用嘴唇蹭了下雪沛的耳垂,“現在就想聽嗎?”
雪沛低著頭:“……嗯。”
他面對蕭安禮,總是很坦誠,說自己舒服,罵對方不要臉,疑惑著問陛下,你身上的味道怎么這樣好聞?
真奇怪,自從在一起后,他也覺得陛下身上有香味了,雪沛很喜歡,總要把腦袋埋進人家胸前,使勁兒嗅聞。
蕭安禮的喉結滾動了下。
已經在外面繞了一圈,快要回到保和殿,那惱人的樂曲似乎已經結束了,燈影幢幢,蕭安禮實在忍住不住,拉著雪沛進了后方的偏殿。
這里常年無人,黑乎乎的,只有月光灑在地面,保和殿時常用來舉辦宴會,接待外邦來使,偏殿就設置了不少可供歇息的地方。
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
就在這個瞬間,蕭安禮迫不及待地吻住了雪沛。
淺淡的塵埃浮在月光中,周圍太安靜了,顯得月光都更加明亮,但此刻,誰還能有心看月亮?
柔軟的觸感傳來,雪沛不自覺地張開嘴,雙手環住蕭安禮的脖子,喘息聲變大,他感覺陛下的手按在自己后腰,那么用力,給衣襟都全部揉皺,而下一刻,耳垂被輕輕含住,雪沛渾身都抖了下,不自覺地抓撓對方的肩。
太投入了,所以一絲抽冷氣的聲音,沒有被他們發覺。
都閉著眼呢。
直到蕭安禮給雪沛抱起來,悶哼著咬住肩頸時,才突覺,似乎有那么些不對。
蕭安禮猛地抬頭——
偌大的偏殿內,坐著滿當當的人,或抱著琵琶,或手持管弦,全是今夜在殿內表演的歌伶舞伎,皆目瞪口呆。
蕭安禮頭皮一麻,想都沒想就背過身,給雪沛擋住,同時伸手,拉起散落的衣襟。
剛才太過激動,不小心扯下些許,露出潔白的肩頭。
可雪沛還沒反應過來,喘著氣,還在往蕭安禮身上蹭。
“咚。”
木槌落下,在鼓面發出聲響,又骨碌碌地滾遠。
為首的伶人臉色煞白,抖如篩糠地跪倒:“陛、陛下,是禮部的大人讓小的們來此處,說是您不想再聽曲子……”
蕭安禮臉色陰冷,如同籠罩寒冰。
他聽樂曲聲時間長,便會頭痛煩躁,而此處,也的確是歌伶們歇腳的地方,只是不知怎的,竟無人點燈,也無人看守。
還是怪自己太過魯莽。
懷里的人終于反應過來,往外掙了下,探頭看到了后面的場景。
鴉雀無聲中,雪沛的眼睛瞪得很圓。
“好、好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