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我話呢,”盧椋哭笑不得,“我剛才可不是這么和你說的。”
她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你等會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送你回酒店。”
孫撿恩:“我等著搬家。”
盧椋:“住酒店包月不好嗎?”
孫撿恩搖頭,“那像來旅游的。”
盧椋:“你不就是來旅游的嗎?”
端詳著狗尾巴草手鐲的女孩看了她一眼,“我不是。”
“我想做這里的人。”
盧椋笑了,“來找媽媽是吧。”
她多少能理解孫撿恩這種情結,“那需要我給你介紹個人帶你逛逛嗎?”
孫撿恩多看了盧椋幾眼,“你要把我轉手嗎?”
盧椋:……
什么驚天動地的用詞。
孫撿恩不和她對視,盧椋看出了幾分不好意思,有點懂她隱藏在平靜下人生地不熟的無措。
自己似乎是她逮著可以抓住的人,還有朋友背書,相對來說安全系數高一些。
“不轉手。”
盧椋多揪了幾根狗尾巴草,“那我們上午把碑型范圍確定了。”
“不知道你媽媽墓地在哪里,你先選兩款吧。”
她又帶著孫撿恩去她的廠棚工作室。
路上盧椋和孫撿恩介紹了通常碑文要寫的內容,“你媽媽的生卒年,這個總知道吧。”
“她的碑文上只要寫你的名字就好了,還簡單點呢。”
孫撿恩跟著她踩過小路,發現這個石雕廠棚與棚之間還挺有距離的。
剛才路過一個,孫撿恩往里探看過,全是戴著防塵口罩的工人,面前多多少少都有要做的東西。
她嗯了一聲,盧椋猜她又走神了,笑著問:“我剛才說什么了?”
孫撿恩:“碑文,生卒年,我的名字。”
盧椋點頭,推開眼前的門。
這個棚是她長時間待的那一個。
和接待的辦公室不同,天光從四處鉆進來,還能巨大的石刻觀音垂首,邊上是攀爬的腳手架。
一般人都會下意識地看向這個巨大的石刻,孫撿恩問:“這也是你的業務范圍?”
“能賺很多錢吧?”
這里空間大,但堆積的石料也很多,還是半開放的,雨天也有雨水會滲進來。
算不上四面漏風,也并不保暖。
側邊的辦公桌是兩張拼在一起的,看上去堆了一些畫冊和書籍。
角落還有單獨一個半透明隔間,里面有電腦和其他設備。
大老遠看,孫撿恩就確認那才是盧椋真正喜歡待的地方。
只有接待那邊有飲水機,盧椋燒了一壺開水,問孫撿恩想喝什么。
孫撿恩:“除了開水還有別的嗎?”
她的眼神就差寫著你這里沒有別的了。
盧椋:“你自己拉開抽屜看看有什么可以泡的。”
她自己泡了茶,動作隨意,“這里離城區太遠了,要喝什么點不到外賣,可以叫跑腿。”
她破敗的辦公桌不知道是什么時代的遺留產物,還有不少文件夾,墓碑款式的照片也有厚厚一摞,“我陪不了你了,每天都有工作,除了剛才你看過的那些,還有這些。”
“里面有我之前做過的一些樣品,你也可以上網搜搜。”
“這里忙起來很吵,你可以去那里面等我。”
她說完顧不上孫撿恩,去一邊干活了。
盧椋手上單子很多,除去分給廠內老師傅的,剩下的一些無法開模必須手工的項目,她盡量能自己做就自己做。
馬上到交付日期的就是某村子寺廟擴建的功德碑。
里面的神像都是塑的,用不著盧椋。但寺廟想要一個立著的觀音,確認圖紙就用了很久。
石像觀音也在廠內,盧椋做了很長一段時間,前幾天剛完工。
反而是功德碑有些來不及,差了幾排字。
她顧不上孫撿恩,去了工作臺,核對了昨天的進度,很快戴上口罩和面罩。
孫撿恩剛從盧椋抽屜里拿出一包花茶,手持篆刻機的聲音隆隆響起,不遠處的女人握著工具,目光專注。
孫撿恩也沒見過這景象。
她只覺得堆滿石料的廠房依然空曠,腳手架搭著的觀音雙眼蒙著紅綢,她看過去的時候依然有種被注視的錯覺。
在這樣的龐然石像面前,盧椋很渺小。
但孫撿恩總是不由自主看向她。
篆刻聲成了背景音,她看盧椋握著抖動工具筆走龍蛇,似乎堅硬的石頭也能為她柔軟。
她慶幸朋友中轉介紹的墓碑師傅是盧椋。
朋友。
孫撿恩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和對方道謝。
能在手機里和她聊上天的人屈指可數,喻沐昨天和她發完消息沒再說什么。
孫撿恩找到朋友安璐的微信,發了一張盧椋刻碑的背影說:謝謝,我找到了。
安璐也是舞蹈學院的學生,早就做好了不繼續跳舞的準備,目前正在機構教小孩跳舞。
看到孫撿恩發的消息她思考了一會:什么?你現在已經在你媽老家了?
孫撿恩:[昨天回的。]
安璐:[你這效率,前天讓我找人,我昨天早上讓我姐找的,她也是夠快的。]
她辨認了孫撿恩發的照片,看得出側影是個女人,又問:[是我的錯覺嗎?好年輕啊,靠譜嗎?]
孫撿恩:[靠譜,她是開石雕廠的,不僅做墓碑,還能做神像。]
石雕這行不限男女,但因為是力量型的工藝專業,很多人在報考的時候就會考慮男女力量的懸殊。
安璐還記得孫撿恩的要求,一條龍服務。
她認識孫撿恩雖然沒喻沐早,就算是同齡人。
只是舞蹈方面太有天分,又不像喻沐那么有競爭意識。
安璐從小到大沒少吃從追求孫撿恩的人送的東西,以至于超重總被老師點名。
大學副業跳起了街舞,偶爾去什么展會擔任嘉賓,日子過得比她爸媽預設的好多了。
在同學爭辯孫撿恩跳舞不走心的時候,安璐是唯一一個跳出來維護孫撿恩的。
跳舞是辛苦,大部分人身世都沒有孫撿恩這么慘,也會在感情上尋找慰藉。
孫撿恩不同,她只有舞蹈了。
現在養母死去,安璐很擔心她會做傻事。
但以這個傻妞的傻,可能一時半會還想不到要做傻事。
只要有新事物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就能穩住她好長一段時間。
安璐:[有視頻嗎發我看看。]
安璐:[這師傅多大歲數啊,身材可以啊,她是在刻碑嗎?]
安璐:[這手臂線條,這跨步,身段也不輸我們同學。]
安璐:[愛了,吸溜。]
孫撿恩囫圇錄了一個盧椋工作的視頻,沒想到安璐的反應那么大。
她是注意到盧椋力氣大,身材、身段、線條。
孫撿恩思考半天要怎么回復,安璐又發:[你昨晚到的,住在酒店嗎?]
[你媽老家真的是,我在地圖上都要找半天,跨越大半個中國讀書,太有毅力了。]
[李老師大半輩子給你留了不少積蓄吧,我覺得你不用租房,租個三蹦子……]
她語音轉文字到后面厭煩了,直接發了語音。
孫撿恩:[我想和盧師傅住在一起。]
孫撿恩:[她的其他房子租出去了,自己還有一套,我……]
“可以啊孫撿恩!”
“你是去修墳的?我看你是去艷遇的,不過盧師傅看上去是很好吃,我和你說……”
盧椋正好刻完一排名字,機器暫停,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
沒戴耳機,手機聲音開到最大的孫撿恩根本來不及阻止安璐。
“你就應該嘗嘗這種滋味,我看這盧師傅夠勁,手糙也別有風味。”
“我看你也不是無性戀,之前……”
盧椋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拎著小臂長度的小型石刻篆刻機,電線在她手指和翻花繩一樣轉悠。
隔著幾米遠,被盯著的孫撿恩都有種被狙擊的錯覺。
她狠狠關了手機,滿腦子都是盧椋不會聽見了吧?
安璐實在太可怕了什么叫看上去很好吃。
孫撿恩是沒談戀愛,她也對這事不感興趣。
她發誓她看盧椋也沒有那方面的念頭。
但安璐這么一說,像是她色令智昏,千里迢迢南下就是為了和墓碑師傅春風一度。
色迷心竅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吧。
盧椋朝她走過來,孫撿恩面對輔導員都沒這么揪心過。
她渾然不知道自己站成了面壁的姿勢,身體細微顫抖,盧椋摘了帽子走過來,朝她伸手的時候孫撿恩閉上眼。
女人輕笑一聲,“怕什么,我拿我的茶水杯。”
孫撿恩松了一口氣,盧椋又問:“和你說話的是你朋友嗎?”
孫撿恩本來都快坐下了,又站了起來,“你都聽見了?”
盧椋點頭,“我怎么看上去很好吃?”
她還在笑,“我相親可是沒人看得上的啊,你朋友還挺會說話。”
似乎被這么夸令女人心情不錯,孫撿恩呆呆地看了盧椋沾了一點石灰的發尾問:“你還相親?”
“男的女的?”
綠茶泡在杯子里,盧椋沒什么品嘗的閑情,純粹是為了提神。
“當然是女的了,我大學就出柜了。”
她掃過孫撿恩好奇的目光,“你沒談過,別這么快確定。”
她好像一點沒有把聽到的調侃放在心上,“要是餓了就找找抽屜里的零食,我繼續干活去了。”
安璐的長串的語音十分鐘后才收到回復。
孫撿恩:[我被你害死了。]
安璐:[怎么了,盧師傅聽見了?]
她發的表情都壞壞的,[孫撿恩,你不對勁,你以前只會反駁我。]
[你不會真的喜歡這個墓碑老師傅吧?]
[你連她幾歲都說不出來!]
[你之前還告訴我,你不喜歡男的也不喜歡女的。]
孫撿恩:[現在也沒喜歡。]
安璐:[那你不好意思什么?]
孫撿恩:[我要臉的。]
安璐發了好幾個大笑的表情。
孫撿恩是她認識的人里面最人機的,性格就是一塊壓縮餅干。
一小塊就飽了。
還是被她氣的。
喻沐長得也算漂亮,視孫撿恩是她的勁敵,又是放狠話又是窮追不舍。
孫撿恩完全不搭理她。
也有人追求孫撿恩,死纏爛打也沒用。
與其說她目中無人,不如說她很難被吸引.
喻沐也不滿意安璐這個跳舞不認真的同學占據孫撿恩朋友的位置。
安璐覺得孫撿恩對自己的定位還是同學。
朋友是安璐不斷升級的單方面。
足夠厚臉皮,孫撿恩才會允許她接近。
這個墓碑師傅,有點東西。
安璐太懂孫撿恩的好奇了,換個人都好奇。
安璐不想放過這個把孫撿恩留住的機會,還攛掇她——
你不是發愁原創編舞嗎?
要不要試試在這個墓碑師傅身上找找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