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撿恩定定地看著盧椋,似乎想說什么,盧椋卻下車繞到了副駕駛座。
她強行扶著孫撿恩下車,帶她上了樓。
輪班的前臺還是給她們開房的那一個,看見是盧椋,和她打了個招呼。
或許是孫撿恩看上去腳步虛浮,前臺又問:“需要提供一些醒酒用品嗎?”
盧椋搖頭。
她看了眼靠在自己肩頭的孫撿恩,很難想象這年頭還有人喝含酒飲料變成這樣。
都要懷疑是裝的程度了。
電梯上行,再到孫撿恩的房間不需要多少時間。
期間孫撿恩一直盯著盧椋看,目光幾乎要把盧椋的下巴燙出一個洞。
盧椋:“卡呢。”
孫撿恩聲音還是軟軟的:“包里!
孫撿恩出門背著一個包,連藍遷都有毛茸茸的鑰匙扣。
在這樣的小地方,一般人看她的歲數也不會當成是真的。
畢竟去菜市場買菜的阿姨們也背著這樣花紋的包。
盧椋:“我自己拿還是你拿!
孫撿恩渾身的重量壓在盧椋身上,“你拿。”
盧椋沒客氣,從唇膏、護手霜等等硬物里找到房卡刷開了門。
她直接把人送進洗手間,“你先洗把臉,再洗澡去。”
孫撿恩呆呆地站著,酒店的燈光精心設計,照得她的面孔更不似普通人。
盧椋卻很有耐心,靠在門外的墻上等她。
孫撿恩過了一會才慢吞吞洗個臉,“我沒有喝醉!
盧椋:“一瓶飲料喝醉也太丟人了。”
她還是大意了,忘了藍遷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完全沒想到她會帶孫撿恩喝酒。
孫撿恩:“沒喝醉!
這樣又像喝醉了。
盧椋:“你快洗澡吧,我等你睡著走!
她也很納悶孫撿恩的黏糊,問:“你以前真沒一個人生活過嗎?”
“異地考試,演出,都有人陪著你?”
孫撿恩對著鏡子扎頭發,嗯了一聲,“媽媽會陪我!
盧椋心說媽寶,但一想到媽寶的媽媽不在了,還千里迢迢來修墳,又有些沉重。
孫撿恩一天都在外面,藍遷帶她玩更像高強度遛小動物。
體力再好的人也會累趴下,孫撿恩這樣都算不錯的了。
“你能幫我拿睡衣嗎?”
她站在鏡前問外面的盧椋。
似乎腦子還不太清楚,眨了眨眼,似乎在確認盧椋的存在。
盧椋:“還有別的嗎?你鞋子也沒換!
孫撿恩:“還有內衣褲。”
盧椋:“這也要我自己拿?”
孫撿恩:“我也可以只穿浴衣!
盧椋忽然正經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孫撿恩!
里面脫掉外套和裙子的女孩嗯了一聲,不解地看向她。
盧椋都快被這樣摁了快進的氛圍燒得喉嚨疼。
對上孫撿恩懵懂的眼神,又想算了,沒什么好挑破的,徒增尷尬。
這一單早點結束就好了。
可是這一單跨了兩個月。
和其他大單子比,兩個月的工期不長不短,客戶卻令盧椋煩躁。
她的理智在崩塌的邊緣,全靠經年累月對石頭的掌控來掌控自己。
孫撿恩等了半天,沒等到盧椋說話:“怎么了?”
盧椋把她放在床邊的睡衣遞給她,“內衣褲你自己拿,我不合適。”
孫撿恩:“你要穿我的嗎?”
她看了一眼盧椋的身材,“確實不合適!
孫撿恩瘦得像一片云,盧椋雖然也是清瘦型,身材卻和她不是一種類型的。
她的丈量無聲又迅速,盧椋啞口無言,也懶得反駁了,“快洗澡睡覺吧。”
孫撿恩:“你會陪我的對嗎?”
盧椋:“陪你到睡著!
孫撿恩:“那你也在這里住好了!
她說得太理直氣壯,盧椋腦子都短暫空白了片刻,搖頭一邊把浴室的門關上,“我不陪睡!
孫撿恩脫衣服也不避嫌,不知道把盧椋當成了學校澡堂的同學,還是覺得都是女的沒什么好遮掩的。
只是盧椋心里有鬼,藍遷和甘瀾瀾都能感覺到。
她自己很清楚有條河流繞過她和孫撿恩的腳邊。
哪里都不合適,悸動和心動都是多余的。
孫撿恩洗澡洗了半天,盧椋都快睡著的時候才出來。
加上吹頭和護膚,等她真正躺下的時候盧椋已經吃了一份外賣。
洗過澡的孫撿恩臉也變得紅撲撲的,她抓著被子看著盧椋,“那我明天就搬到你家里去,要準備什么嗎?”
此情此景她說這種話,簡直像她和盧椋談了好一段時間,等著同居。
坐在一邊的盧椋知道拒絕也沒用,越是漂亮的人某些地方越頑固。
她也不知道哪來的責任感,孫撿恩舉目無親,又是她的客戶,她為了錢也要照顧照顧。
是為了錢。
盧椋再三提醒自己。
“家里什么都有!
盧椋想了想,“你之前說想租大點的房子練舞,我那一層是三室一廳,剩下的兩間房都空著你自己安排!
“全身鏡你在網上買一個,我給你裝!
“如果要裝成滿屋都是鏡子的也沒關系。”
揚草因為出了幾個小有名氣的歌手,音樂方面扶持力度挺大,還有練習室。
跳舞的只能借學校的場地了。
盧椋也沒認識學校的人,只能這么說。
孫撿恩:“沒關系嗎?”
盧椋:“沒關系,反正也沒人住。”
小縣城的酒店淡季沒什么游客,窗簾拉上,隔絕了外面的夜晚。
床頭燈像是星星一盞,給盧椋鍍上了朦朧的輪廓,襯得孫撿恩的面容像是童話里要沉眠的公主。
孫撿恩看過盧椋還沾著灰的外套,剛才洗澡的時候她還盯著沾了水的石灰看了半天。
到底是石頭,做不到遇水即化,反而更沉重了。
孫撿恩有點困了,聲音也低了幾分。
“盧師傅,你對我真好。”
盧椋想起她喊藍遷姐姐,到自己這里又是盧師傅。
賣燒餅的嗎?
她兀自笑了幾聲,“你是客戶,又是妹妹,應該的!
孫撿恩還想問什么,盧椋催她睡覺,不說話了。
等床上的女孩睡著,盧椋也離開了。
盧椋明天就要把功德碑送走。她熬了大夜涂上功德碑的金漆,又仔細核對了名單,這才在工廠小睡了一會。
等第二天早上工人上班,盧椋讓人把石碑放上車,不忘交代吊車吊起室內完工的觀音,這才開車走。
孫撿恩一覺睡到中午。
她很久沒睡得這么深,或許也有酒店窗簾過分遮光的原因。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慢慢回籠,她才意識到自己真是盧椋嘴里被含酒飲料放倒的軟腳蝦。
她都說了什么。
腦子里閃過自己不肯下車,盧椋強行把她帶下去,又把她送到酒店的場景。
還有對方陪著自己洗澡,又哄她睡覺的畫面。
很幼稚,也很丟人。
孫撿恩呆呆地盯著天花板出神好久,也沒想著吃飯。
干脆用李棲人的筆記本電腦看之前的錄像,看了一個又一個,不是藍遷電話打過來,她可能都不知道這就下午了。
“小恩,你不是讓我今天幫你搬家嗎?你拿到盧椋家鑰匙了嗎?”
藍遷是個體戶,不像女朋友那么準點上班,昨天和孫撿恩聊了不少感情方面的事。
她還挺喜歡孫撿恩的,又問:“昨天是盧椋送你回去酒店的吧?”
孫撿恩嗯了一聲,“但我沒拿到鑰匙。”
“昨天……”
她居然還問盧椋自己是不是魔芋。
這有什么好問的,同學都這么覺得。
藍遷聽出了幾分錯過的八卦,笑著問:“你們發生了什么?”
“盧椋欺負你了?”
孫撿恩:“沒有。”
藍遷有些遺憾,“我還以為她送你回去能和你徹夜長談呢。”
孫撿恩聽不出她說徹夜長談的重音:“她還有工作!
藍遷:“也是,她今天不在家,估計晚上也不回來,你要先搬過去也可以。”
孫撿恩有些意外,“晚上也不回來?她在哪里過夜?”
藍遷:“村子寺廟佛像開光都是凌晨,她家老頭老太太最喜歡這種熱鬧了!
揚草的民俗活動不少,藍遷從小就是在這些活動里長大的,孫撿恩不一樣。
她長到這么大只為了跳舞,很多只是從舞蹈資料里補足,知道很多節氣也沒有真正體會過。
孫撿恩:“她們都住在哪?住得下嗎?”
藍遷:“都不睡覺的,我們這雖然沒有拜神的習俗,碰到這事還是很精神!
她笑了笑,“盧椋還是神像監督,當然要在現場看著了!
藍遷說得盧椋更神秘了。
孫撿恩問:“我可以去嗎?”
她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揚草下屬有多少村子。她好奇盧椋,也好奇媽媽小時候是不是在這樣的環境長大的。
藍遷:“你想去?”
孫撿恩:“想去,你可以帶我去嗎?我給你錢!
藍遷終于理解為什么盧椋這么焦灼了。
這富婆的確缺心眼,看上去很好騙。
人傻錢多,還很好看,這簡直是三合一的危險。
就算不是朋友,稍微有良心的人都忍不住擔心。
藍遷:“你不用給我錢,盧椋會給我的!
孫撿恩的電腦放在一邊,還播著孫飄萍的采訪視頻。
她提到家鄉,身邊和她一起采訪的李棲人一直盯著她看,偶爾補充兩句。
孫飄萍說,我來自蒼城的揚草。
李棲人說也不用說得這么詳細,這段采訪一刀沒剪,是原汁原味的媽媽們日常。
孫撿恩:“為什么盧椋給你錢?”
藍遷:“她托我照顧你!
她倒在化肥店的躺椅,今天出太陽了,天氣不錯,適合出去玩。
可惜她的瀾瀾被困在辦公室里。
孫撿恩:“她怎么這么忙!
藍遷:“體諒她吧,廠二代要維持長輩的榮光也不容易,她干的還是石頭生意,更難了!
小時候藍遷想過盧椋會成為工藝美術大師,沒想到她繼承家業,成了民間工藝大師。
穿行山間古寺、公墓孤墳,做的大部分也算積功德的事。
某種意義也很適合盧椋,她人就是這樣的,宛如山水的基石。
孫撿恩:“那你帶我去看看她吧!
藍遷:“好啊!
孫撿恩:“我想買點東西去!
盧椋寺里廠里來回跑了幾趟,傍晚才把爺爺奶奶送過去。
奶奶問:“那漂亮的小姑娘呢?”
她不問盧椋差點忘了這事,“可能在酒店吧!
手機里也沒有孫撿恩發的消息,反而是藍遷發了照片,似乎又帶孫撿恩出去玩了,好像在買什么東西。
奶奶:“你就把人丟酒店。俊
盧椋:“我去哪里都帶著她像話嗎?藍遷現在帶她玩呢!
她一身石灰,功德碑送過去之后也沒她什么事,但走賬又有些問題,折騰好半天。
站在為了佛訊一身新衣服的老頭老太太身邊,盧椋簡直像個寺廟做工的人。
天色暗了下來,寺廟的燈開了。
凌晨兩點是開光的好時間,需要有人監督,本來這活也算在盧椋頭上。
她實在太困了,雖然不至于從腳手架上摔下來,還是覺得自己不夠資格。
正好現場還有爺爺認識的泥塑師傅,這對老一輩來說是好事,那師傅打算上了。
盧椋也樂得輕松,只要陪著家人就好了。
周圍熱鬧,一群老頭老太太也有自己的社交。
人多了,又燒著香點著蠟燭,盧椋找了個角落坐在蒲團上瞇了一會。
孫撿恩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緊張地跟著藍遷。
但藍遷似乎店里有急事要走,她讓孫撿恩手機和盧椋聯系就急匆匆開車下山了。
傍晚殘陽烈烈,不少人說著本地的方言說話,也有小孩在外面打鬧。
這是揚草很有規模的寺廟,這次是擴建,更是來了不少寺廟協會的人員。
孫撿恩在人群里低著頭戴著口罩,也不算惹眼。
她給盧椋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是暫時無法接通。
她實在不知道去哪里找盧椋,只好站在回廊下發呆。
看著戶外燭臺的蠟燭燒得一輪一輪,隔壁掛著的盤香繞了好幾圈,香灰隨著大殿內的誦經聲撲簌簌落下。
她拎著一袋吃的來找盧椋,人群里還有挑著裝著貢品的老人家。
青山在天光下一重一重,鼓聲過后是撞鐘聲。
盧椋就是在鐘聲中醒來的。
角落還有一只貓依偎著她一起睡覺,見人醒了,就跑了。
盧?吹搅艘淮奈唇与娫,還有藍遷說的:小撿恩來找你了,我家里有點事把她放在廟里,你接一下。
孫撿恩來了?
這都是一個小時之前的消息了。
盧椋急忙給孫撿恩打電話。
深秋山頭的風更冷,好在人多喧雜,孫撿恩捧著手機靠著立柱,手腕都被塑料袋勒出紅痕也渾然不覺。
她居然覺得這個地方很安靜。
之前孫飄萍的原創編舞似乎也有以寺廟為背景的。
我做得到嗎?
我真的可以超越媽媽,找到獨屬于我,難以被替代的部分嗎?
手機響起,是盧椋。
孫撿恩急忙接起,喂了一聲。
盧椋:“你在哪里?”
她的聲音并沒有很特別,但孫撿恩就是能聽出擔心。
“我不知道!
盧椋:“你在山上寺廟是吧?描述一下周圍!
這座寺廟擴建過,盧椋很少過來,也不太清楚路線。
孫撿恩:“我前面是放生了好多烏龜的池子,我也丟了一塊錢。”
盧椋:“還有呢?”
孫撿恩又說了幾句。
盧椋跨過門檻來找她。
從轉角到另一個轉角,終于看到回廊立柱下的身影。
前殿那么熱鬧她不去湊,一個人站在角落,影子拉得那么長,可憐兮兮的。
盧椋:“找到你了!
孫撿恩不明白,轉了一圈沒找到,“你在哪里?”
正好一群著裝一致的僧人路過,遮住了盧椋。
盧椋:“我在你右手邊。”
孫撿恩:“我沒……”
砰的一聲,不遠處有人放焰火,炸開無數華光。
孫撿恩看到了朝她走來的盧椋。
她不知道為什么,腿率先動,朝著盧椋跑了過去,也沒有剎車。
她緊緊抱住了盧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