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撿恩蔫到了下山回去。
盧椋今天來回幾趟,最后一趟換了輛車接送爺爺奶奶,開的就是昨天藍遷要死要活想蹭的那一輛。
孫撿恩對豪車沒什么概念,只記得盧椋的破皮卡。
上車的時候也沒問你有幾輛車,坐在副駕駛座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盧椋沒打擾她,一行人吃了齋飯,盧椋也拿到了這單的尾款,算圓滿完成任務。
把爺爺奶奶送回家后,她開車直接去了酒店。
孫撿恩一路上沒說話,日光透過窗戶撒在她向來面無血色的皮膚,看上去活人感強了許多。
盧椋以為她是熬了大夜難受,“撿恩,你在酒店睡一覺后們再搬吧。”
孫撿恩搖頭,“不要,我現在就退房。”
盧椋上去幫忙,發現她來的時候一個行李箱,走的時候也是一樣,似乎沒什么好收拾的。
還沒十二點,退房后盧椋帶她去了自己的住處。
她能感覺到孫撿恩情緒的不對勁,也不知道怎么問,干脆不問了。
車開過幾條路,孫撿恩見到了藍遷帶她吃過的幾家店,車又開了幾分鐘,就到了盧椋的住處。
一棟樓邊上不全是店鋪,幾乎隱藏在新樓盤和老民居中間,也算鬧中取靜。
停車位置也很多,盧椋把車停在邊上,拿下孫撿恩的行李箱,指了指前排的小區,“那是回遷房。”
“這片……應該不拆了。”
這一片的房子最多五層,看得出是上世紀的建筑,還有樓梯搭在外邊的。
也有的一看就常年無人居住廢棄了。
盧椋那棟樓邊上還有小橋流水,種的都是蔬菜,也不知道是哪戶人家開墾的。
小河蜿蜒流過這一片,盧椋看了眼上邊啄毛的鴨子,“不知道誰養的,怎么還越來越多了。”
孫撿恩更沒見過這樣的地方,她掃過河邊的小船,問:“那是能坐的嗎?”
盧椋搖頭,“我小時候它就在這兒了,不知道誰的。”
她指了指不遠處藍色雨棚下的包著的物體,“龍舟在那邊,端午之前街道會組織人員參加,你……”
“差點忘了你待兩個月就走。”
盧椋笑了笑,拖著行李箱進了自己這棟樓。
這棟樓沒有前院,門口是小道,她住在一樓,邊上的樓梯通向樓上,全是租戶。
正好有租客回家吃飯,看見盧椋,打了聲招呼:“房東。”
前天盧椋給她修了熱水器,順道問了使用情況,對方說都好了。
盧椋是做什么生意的租客也知道,這是很難照顧到的生意,也沒什么好聊的。
只是做老板在旁人眼里多少有點家底,盧椋破皮卡和豪車輪著開,更令人揣測不清她的資產狀況。
每個月的被動收入在旁人看來都算富婆,街坊鄰居也好奇她怎么還單著。
后來聽說盧椋喜歡女人,沒事也要關心一下。
租客也隱隱約約聽說過盧椋的性取向,這種事不好當面問,她看向跟在盧椋后邊的女孩。
對方穿著一條緞面的黑色長裙,上面綴著刺繡的紫色小花,毛呢外套也能勾勒出纖細的身形,看臉也沒盧椋成熟。
對視就能感覺到透出的學生氣了。
看盧椋開門把行李箱和孫撿恩都帶了進去,租客說:“還以為這是新來租樓頂的呢。”
樓頂被爺爺租給了她的朋友,合同還沒有簽,盧椋還要驗收,目前也沒見著人,“不是。”
她囫圇寒暄了幾句就進門了,發現孫撿恩還站在玄關,呆呆的像一根過期的法棍。
盧椋嚇了一跳,“怎么了?”
孫撿恩的狀態更不對了,盧椋問:“是凍著了嗎?”
她一邊脫掉外套一邊往里走,“那我給你泡個預防感冒的藥。”
一層的房子格局也很老式,三室一廳,客廳不大,電視柜還是早年的棕漆木。
室內沒什么綠植,唯一的綠色是茶幾上的仙人掌,看得出盧椋不怎么擅長打理這些。
孫撿恩:“沒有。”
她根本不敢看盧椋,多看兩眼那冒昧的想法又會竄出來。
很好親。
親。
親什么。
親嘴。
雖然想要體驗,只是冒出個轉身即逝的念頭而已。
但怎么會忽然想親。
難道我喜歡盧椋嗎?
這才第幾天。
肯定是我被安璐的話影響了。
孫撿恩的反駁沒什么說服力,盧椋探了探她的體溫,是沒感覺什么異常。
但女孩熬夜后的黑眼圈像是點在糯米糍上的黑芝麻,讓人不想注意都很難。
盧椋:“我先去燒個水沖藥,你去洗澡,然后補個覺。”
老房子的地板都是木質的,踩上去也有聲音。
看得出盧椋也維護過,房子的陳設在孫撿恩看來比電視劇的布景有活氣多了。
“這里兩間房是空的,你看看睡哪一間。”
盧椋拖著孫撿恩的行李箱,室內只有一角放著她父母的照片,似乎桌子還有供桌的功能,上面也有果盤,水果也是當季的。
女人就站在兩間房中間,靜靜地看著孫撿恩。
孫撿恩看她一眼目光就會繞到嘴唇。
盧椋的嘴唇并不算薄,下唇還有點肉,唇線有些深,不知道吻開是什么感覺。
孫撿恩猛地捂住嘴,在盧椋聽來像是在遏制打嗝的聲音。
盧椋毫不知情:“你還是喝點水吧。”
她松開手,讓孫撿恩自己挑房間,“如果實在很困先睡我的房間,這兩間房沒床,等會我去雜物間給你重新裝一張。”
廚房就在客廳側邊,不是很大。
盧椋家里有常溫飲水壺,她還是重新燒了一壺熱的,又找了預防感冒的藥泡上。
盧椋住的主臥就在客廳邊上,孫撿恩選了窗戶更大一些那個,盧椋轉身看她選好,過來把藥遞給她。
“洗衣機在后院,等你洗完澡再參觀吧。”
“院子被我荒廢了,你要是喜歡什么花,我可以讓人送點過來種下。”
孫撿恩要住的兩個月是揚草最冷的時候,實在沒什么花開放,盧椋腦子里過了一圈,發現孫撿恩拎著行李箱去了她的房間。
孫撿恩:“我先去洗澡,睡一覺。”
盧椋點頭。
孫撿恩:“你不是最討厭集體生活了嗎?我可以睡你的床嗎?”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沒買床單,露出懊惱的神色。
盧椋:“沒事,又不是一直睡。”
“以前那群醉鬼來我這里聚會,我也是讓她們睡床的,打地鋪也能湊合。”
她的朋友似乎不止孫撿恩知道的這幾個,藍遷也提過幾個。
說起來就熱熱鬧鬧的,全是孫撿恩沒體驗過的。
孫撿恩總是在試探,盧椋倒是不反感。
長成這樣的人按理說從小眾星捧月,但孫撿恩一開口就顯得寂寥。
結合她問得像不像魔芋,盧椋也有數了。
學校里好看的女同學除了眾星捧月就是被無人問津,孫撿恩的孤高或許也是她的保護色。
同學之間的感情也很微妙,盧椋離開校園太久,也不知道怎么解決這種久遠的問題。
她選擇包容。
“去吧,我給你裝床。”
孫撿恩:“你不困嗎?”
盧椋能做那么巨型的石刻,雖然說前期不是她全程下手,至少占比很大。
雕一個佛頭在外行眼里難如登天,況且盧椋還要刻幾千個人的功德碑。
開車來回,熬夜點燈,她的爺爺奶奶好像習以為常,孫撿恩卻覺得她像電影里的超能力者。
“沒那么困。”
盧椋指了指眼下,“你的黑眼圈要掛下來了。”
“快去,我總不能和你一起洗澡。”
她開了句玩笑,不料孫撿恩說:“可以。”
盧椋腳步一頓,“這都可以?”
孫撿恩:“我們學校是澡堂。”
盧椋除了旅游沒去過北方,聽說過有些大學是這樣的。
她并不習慣,搖頭說:“我不能接受。”
孫撿恩:“好吧。”
她進去沒一會又喊盧椋的名字,“沒有熱水。”
家里的門也是老制式,上半扇門是很有年代感的藍色海棠玻璃,只看得到模糊的人影。
盧椋站在外面告訴孫撿恩怎么打開,她說話似乎從不著急,孫撿恩問:“是還有什么隱藏開關嗎?”
盧椋被她逗笑了,“沒有,就是冷熱不太穩定,等會別燙著你。”
她的生活湊合居多,不會因為突然造訪,不在計劃里的人而想著改造什么。
她站在外邊等孫撿恩調適。
里面浴霸開得明亮,孫撿恩也只看得到外頭的影子,盧椋似乎一直在等她說可以了。
她禮貌又疏遠,哪怕孫撿恩住進她的家,也是一樣。
孫撿恩很容易出神,花灑噴出來的水忽然滾燙,她啊了一聲,外頭的盧椋聽見了,問:“燙著了?”
“還好。”孫撿恩說完后盧椋的影子就飄走了。
老房子洗手間也不干濕分離,盧椋的洗漱用品都是老牌子,香味很清新。
孫撿恩從沒一個人真正生活過,她難以想象這樣的生活。
比起盧椋父母雙亡還有爺爺奶奶,她才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盧椋從雜物間找到了之前卸下的床。
一米二寬,她想了想孫撿恩的個頭,和學校宿舍的比綽綽有余。
她先組裝上了,等孫撿恩洗完澡出來,盧椋就剩床頭沒裝了。
孫撿恩渾身冒著熱氣,盧椋看她和游魂一樣飄過,提醒她吹風機在哪里。
沒想到濕著頭發的女孩走到她身邊,更想看她裝床。
她依然迷迷瞪瞪的,盧椋問:“你要再喝點水嗎?自己去倒。”
孫撿恩蹲在她身邊,長發混著盧椋常用的洗發水味道,無端的曖昧卷在她們周圍。
盧椋微微往邊上挪了挪,孫撿恩察覺她的后退,攥住盧椋的胳膊。
“我讓你很害怕嗎?”
盧椋都做墓碑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她的膽量都算數一數二了,小時候還跟著爺爺去老墳撿過骨頭。
她失笑,“你想說什么?”
暖烘烘的人身上都是她的味道,盧椋心也軟好幾分,“床還沒裝好,鋪床還要時間,你困了就去睡覺。”
孫撿恩不走,她半干的發還在滴水。
紅漆木的床不會吸水,水珠滑落,撒在格紋花磚上,孫撿恩悶悶地問:“你長到現在,有忽然想親人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