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塊碑
名叫飛星的村子不是很大, 路上藍遷就給孫撿恩指過。
土房子堆在一起,像是山上開出來的幾朵黃花。
村子如今大力發展旅游業,她們到的時候正好看見游客的大巴車停在村口曬谷場。
藍遷對這些見怪不怪, 問路的時候村口曬太陽的小老太太把她當成了游客,用方言和邊上的嘲笑現在的城里人都要去公墓湊熱鬧了。
藍遷聽得嘴角抽搐,用方言問這群納鞋底的老太太才消停。
孫撿恩站得遠遠。
她出門就帶了兩雙鞋, 運動鞋沾了盧椋石雕廠的泥巴,出門之前孫撿恩擦過, 沒來得及換上,穿的還是短皮靴。
她才是真正的游客打扮, 怎么都和山村格格不入。
今天村里似乎還有流水席, 她和藍遷走過一條小路就看到某戶人家門口撐起藍色的雨棚, 一個女人站在廚子位置把控全局。
孫撿恩興致缺缺地移開眼, 目光掃過黃墻黑瓦,很難想象孫飄萍是在這樣的村子出生的。
就算這些年村子脫貧,在城市長大的孫撿恩看來依舊貧瘠。
孫飄萍的影像和黃土無關, 她跳舞盎然的生命力是孫撿恩最缺的東西。
她都不知道媽媽為什么這么熱愛,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把跳舞當成人生最重要的事,卻還要生下她。
這些李棲人閉口不談, 都要孫撿恩自己尋找。
之前她搞不明白兩個媽媽之間的難以斬斷的感情,這會倒是想起李棲人在日記本上劃掉卻可以從背面看到的。
那我算什么。
她居然也想對盧椋說。
但她哪來的立場, 不過是想親人家被發現。
那么輕浮, 孫撿恩自己都唾棄這種臨時起意。
盧椋躲著她也在孫撿恩的理解范疇。
即便孫撿恩明白, 不高興還是如影隨形。
哪怕天氣晴好, 她也悶悶, 踢完石頭繼續往前,藍遷慢吞吞走在她身后給盧椋寫工作報告, 乍看像孫撿恩的保安。
過了一會,藍遷走上前說:“要不要今天在村子里住一晚?”
孫飄萍的戶籍關系和墳墓在哪里都能找到。
只是她的身份證早就換成了工作地所在的地址,無法確認最初戶籍的具體位置。
打聽人找村里的老人最快了。
只是老人家普通話說得不好,村落和村落之間的語言體系也不明朗,連藍遷這樣的本地人都要腦內翻譯半天。
盧椋和她這方面差不多,她提的建議也挺有效的,不如在民宿住上一晚,工作人員指不定比她們了解得更多。
孫撿恩腳步一頓,“我和你?”
她腦中浮現甘瀾瀾的模樣,“不好吧,瀾瀾姐會不高興的。”
藍遷:“等她下班我去接她。”
女人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指了指不遠處茂密叢林中和黃土房子不同,外立面一看很有設計感的房子,“我們都沒住過這里的房子呢。”
孫撿恩:“這也是盧椋要求的?”
藍遷點頭好幾下,“對,你剛才也感覺到了,山路不好開,七彎八繞的。”
“我都怕把她這輛車弄壞了。”
她說得謙虛,就算是盤山公路開得也算穩當。
孫撿恩發現包括盧椋在內,這幾個人都有種和城市相悖的……
像山風一樣的氣質,大歸類下還可以細分點別的。
孫撿恩:“不是要提前預訂嗎?”
走幾公里對孫撿恩來說不是什么問題,但去往公墓的路沒有修好,坑坑洼洼的,不適合她的短靴。
“酒店有沒有可以租的車?”
正好這個時候一輛載著拎出頭農民的電動車從她們身邊經過,孫撿恩指了指速度非常不正常的電動車,“這樣的。”
藍遷:“店里沒有吧,等會問問。”
她倒是不驚訝這些村民的飆速,“給點錢也能租,不過盧椋來的話,讓她把家里的車裝在皮卡里送來不就好了。”
孫撿恩:“盧椋會來嗎?”
藍遷:“等會我問問,你同意了那我們先去民宿。”
盧椋一天都在鑿石頭,其間還核對了工人的出單狀況。
今天還有外地的客戶來廠房參觀,她又帶人介紹了年初斥巨資買的開模機器。
等盧椋看到藍遷消息,朋友已經定好民宿房間了。
藍遷毫不猶豫地把支付頁面發給盧椋,999一晚還是淡季的價格,足見城里人多喜歡這樣的山野清風。
就算盧椋說報銷,藍遷付款的時候還是肉痛,反復和孫撿恩說她們本地人也不會來消費。
都打算住下了,孫撿恩也不著急去公墓。
她更想要和盧椋一起找媽媽,藍遷是很好,就是……沒有盧椋讓她安心。
等盧椋消息的時候藍遷已經和前臺聊上了。
前臺不是村子里的人,聽說藍遷帶來的漂亮客人是來尋親的,很熱心地推薦了民宿的管家。
管家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和藍遷寒暄幾句,看了幾眼坐在懸崖落地窗前的孫撿恩。
下午日頭西曬,外面的松林被風吹得響起聲音。
松鼠在松林間跳躍,遠山層疊,都是孫撿恩不曾見過的風景。
她想到了孫飄萍那支名為遠山的獨舞,舞臺背景似乎也是這樣,更詩意一些。
舞蹈故事的主角是山神,頭戴花環,可以在任何地方跳舞。
藝術工作者是需要母題的,舞者也有自己追求的東西。
李棲人不跳舞很多年,但她追求的是濃烈的感情,所以無論是舞劇還是個人作品,短暫的從業生涯像是一簇火,愛恨都在點燃的瞬間。
孫撿恩不知道她更具體的燃點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心如止水,就是不懂和不知道。
她出神的模樣像是畫框里的主角,也有其他房客經過,不忍心打擾。
還有的問前臺這是在拍攝嗎,站在一邊的藍遷順手拍了照片發給盧椋。
配文:美女遠山。
這張和之前的美女與狗構圖相似。
顯然好看不是藍遷的手藝,而是照片的主角。
盧椋保存了照片,看藍遷還要求她去接甘瀾瀾,忍不住問:是孫撿恩讓我來的?
藍遷:不是啊。
藍遷:好家伙,你玩欲擒故縱呢,什么時候高段位了。
盧椋沒心思和她理論,又問:她沒說別的?同意一個人睡?
藍遷:那不然還和我睡啊,像話嗎?我的身心都屬于瀾瀾,再漂亮的美女也就那樣。
她在盧椋的對話框表忠心實在沒什么用。
盧椋直接略過,問:她真的沒說需要人陪?
藍遷:你悶騷啊,你想陪她睡是吧?
盧椋:我沒這么說。
藍遷:我的眼睛就是秤,你的良心和色心幾斤幾兩我一覽無余。
盧椋:再罵你自己去接甘瀾瀾。
藍遷立馬換了一副嘴臉:瀾瀾要先回家帶上我們倆的換洗衣服和自拍桿,好久* 沒約會了,謝謝盧老板慷慨付錢。
周五周六兩晚的房費,盧椋付錢的時候都肉疼。
但她都答應藍遷了,加上路程的確遠,地點又是孫撿恩媽媽的戶籍村,這也算生意的一環。
盧椋:知道了。
藍遷又發:那你也順帶帶上小恩的行李唄,我看她背了個書包是電腦還是什么別的。人失魂落魄,肯定是你的錯。
盧椋:這才幾天,你還是我朋友嗎?
藍遷:人家是小妹妹,比得上你老牡丹的冷酷計謀嗎?
盧椋的沉默是她的回復。
藍遷并不在意,沒什么比天降兩晚豪華山景房令她快樂了。
她這才發現自己忘了告訴盧椋只剩兩間大床房了。
因為孫撿恩是金主妹妹,藍遷特地讓她住在臨窗浴缸房。
目前孫撿恩未知,盧椋未知。
甘瀾瀾知道后問她要是失敗怎么辦。
藍遷是覺得這倆人沒什么長久的可能,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比起孫撿恩,她更相信盧椋一頭扎進去的勢在必得。
她說:盧椋不會失敗的。
她只是需要放下理智,被情緒左右。
壓抑那么多年的欲望一旦接觸封印,更像老房子著火,石頭開花,神像眨眼。
盧椋會不會粉身碎骨藍遷不知道。
她只知道盧椋需要一段攪動她死水生活的狂熱攪拌器。
不然她遲早有天憋出毛病,和石雕廠一起一了百了。
孫撿恩在民宿的大堂坐了一會,還喝了一杯特色咖啡。
她拍了幾張照片后,藍遷帶來了民宿本地的管家,兩個人在大堂聊起孫飄萍。
藍遷坐在一邊玩手機,不斷在和盧椋、甘瀾瀾三個人命名為金主計劃的群里實時反饋。
[撿恩怎么好幾副面孔啊,和民宿管家說話好高冷。]
[她媽媽是舞蹈家嗎?咱們這還有這人才?]
[這個民宿管家說隱隱約約聽說過,看來還要找中間人。]
[@AAA盧家石雕出發了嗎?下班了吧!五點半了盧老板!]
[@甘梅孜瀾 下班了嗎?到家了嗎?我要那套性感睡衣。]
[撿恩還挺有星味,還有人問是不是采訪?看來我得提前要個簽名。]
……
她聒噪得盧椋不得不屏蔽了群消息。
她回到住處打包孫撿恩的行李,之前問過孫撿恩要帶什么,完全不理她。
結合藍遷的反饋,或許孫撿恩是故意的。
畢竟還有空發定位朋友圈。
盧椋只好隨便打包,拎走了孫撿恩的睡衣,又對她的貼身衣物難以下手,囫圇拿了兩套塞進行李包就走了。
等她接到甘瀾瀾趕到村落,民宿后邊的餐廳也已經營業了。
甘瀾瀾在路上睡了一覺,和盧椋沒什么交流。
因為盧椋沒有電動車,她友情借了自己的小電驢放在盧椋的皮卡車斗一起運了過來。
山間民宿的餐廳也是獨棟,除了民宿的客人,也有專門旅游的客戶來吃當地晚餐。
孫撿恩和藍遷坐在角落,四面的玻璃落地窗能看到對面山上的民居,像是掉落的星屑,串起一片星光。
孫撿恩問:“盧椋真的來嗎?”
藍遷:“你這不是明知故問,盧椋說你不回她微信。”
說完藍遷感覺更怪了,明明這倆人還沒談,曖昧都不算的尷尬期,她卻活像在調解朋友的感情糾紛。
憑什么啊!
她又加了幾個對本地人來說貴得要死的家常菜。
這是報復和補償。
孫撿恩點開和盧椋的對話框,“她可能送了瀾瀾姐就走了。”
這話可憐兮兮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盧椋辜負了孫撿恩的一片癡情。
已經上了好幾道菜,孫撿恩沒有動筷子的欲望。
她的側臉看上去冷淡,眉眼又憂郁,已經好幾個人問藍遷孫撿恩是不是藝人或者網紅了。
藍遷有種自己無痛體驗了經紀人的錯覺。
“這來回幾個小時,你當她鐵人呢。”
藍遷笑了,喝了好幾口玉米汁,“這么貴的民宿,她不住一晚多虧。”
孫撿恩這才想起來,問藍遷:“是雙床房嗎?”
藍遷:“不是啊,大床房。”
她和甘瀾瀾是一對睡大床房沒什么問題,孫撿恩補充:“是我那間。”
她也知道只剩兩間房了。
藍遷眨了眨眼:“也是大床房,一米八大床,夠你和盧椋隔著楚河漢界。”
她不說還好,這么說更欲蓋彌彰。
孫撿恩沒有她想象的臉紅,更哀愁了,“那盧椋會住其他民宿去吧。”
她對盧椋的濾鏡似乎不太正常,藍遷咳了一聲,“為什么?”
“退一萬步,都是女孩子湊合一晚也沒什么啊。”
孫撿恩糾正:“兩晚。”
藍遷擠了擠眼睛:“你怕她對你做什么?”
孫撿恩想到昨晚盧椋的拒絕,垂眼的睫毛都夾著她遲到的少女心事:“我是怕她不對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