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插曲悄無聲息扎根在了祝卿安的心底。
她沒有買,但邊臨似乎挑了不少,祝卿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好奇,“你都買了什么?”
邊臨嘿嘿一笑,“小師祖也好奇?”
祝卿安早知她不著調,但沒想到連這種東西都看過,“你怎么會看這些?”
她真是被越爾保護得太好,如今十七八歲的年紀也還是什么都不懂,單純得在這偌大宗門里像一股清流。
“你真沒看過啊?”邊臨是真有些驚訝了,拉她回屋,“有何不能看的,我和峰上的許多姊妹都一同討論呢,干娘也教過我一些有關的東西。”
“愛欲,人之常情嘛。”
她說得輕松,好像人生來就該知道了解一般,沒有什么可避諱的。
讓祝卿安若有所思點頭,當真好奇起來,就像是她在學堂里也會對不曾知道的東西有無盡探索欲,如今也是這般,生起了濃厚的學習興趣。
好笑她只要不是越爾教的,就都想學,若越爾教她,就沒什么意思了。
兩人花了一晚湊在床上研讀畫冊,邊臨選了一本感情純粹畫面清麗些的,繪聲繪色同她講解,填補了祝卿安關于情愛這一方面極大的空缺。
她整晚在原是這樣,原是那樣的心境下度過,第二日早晨曦光微亮時,才驟松一口氣,覺著自己靈魂都得到了升華。
而遠在朝眠峰的某位老師尊——越爾,絲毫不知道自家徒兒的內里已經完全變樣。
她此時還在打坐,神色痛苦,艱難抽出一口氣。
當初強行出關,體內魔氣還未散盡,這些年又諸多事情煩身,到如今眉間金痕封印已再難壓住其中兇煞,濃郁的黑氣突涌而出,霎時便縈繞周身,越爾反應不及,體內靈氣激起逆流,在經脈各處沖撞。
她脊背一僵,登時嘔出一口黑血。
“咳咳……”越爾不敢低估這團團細如游絲的魔氣,直身打坐,忍住喉間腥甜將其壓下。
若有醫修此時在場,探查她的身體,定然能發現女人體內經絡殘破不堪,像是被人碾碎打斷過無數次,又自我愈合,遍布著蛛絲般的裂痕,其中所蘊靈氣更是混沌,青墨糾纏,流動凝滯。
這人早已是強弩之末。
越爾打坐許久,終于將涌動魔氣鎮壓,顫息睜眼,隨意拭去唇邊殷紅的血跡。
前夜感知到魔氣涌動,她怕影響徒兒,便將人趕了出去,前些年最多一日都會平復,近來是愈發久了,竟要兩日才平息,越爾掐過訣凈身,疲憊躺下,想來也是有自己計劃的原因。
“也該是時候了。”女人緩緩閉眼。
她已等不得。
*
“小師祖可有喜歡的人?”聊完了正經事,就該聊點輕松的,邊臨一合書,神采奕奕問出聲,絲毫沒有熬一夜看畫本的疲憊。
祝卿安被她問住,愣然許久。
“我想你應當沒有,”邊臨得不到她回答,自顧自琢磨起來,“以前在學堂,每日都見你認真聽課,不在的日子里也是同仙尊待在一起。”
“怪不得呢,小師祖這樣的也不會看這種書。”
“哈哈,總不能是,”邊臨毫不在意隨口說道,
“你師尊吧?”
總不能是你師尊吧?
祝卿安帶著這句振聾發聵的話回了峰。
太過震撼,生生讓她失了言語,一路失魂落魄飄回來,在進門時見到越爾那瞬,有如當頭一棒,神魂狠狠被砸回體內。
整個人都震顫了下,駭然退去一步。
“師,師尊,我不是……”
越爾臉還蒼白著,蹙眉問她,“你不是什么?”
祝卿安倒吸一口氣,回過神來,猛搖頭,“沒什么。”
她不是,她不是喜歡……
越爾狐疑看她一眼,倒沒在意,面容倦怠,抬手輕揉額角,提起正事。
“過幾日是你的十八歲生辰,為師答應了帶你去蓬萊玩玩。
“此前一直沒有空閑,正巧現下去那兒過,
“如何?”
祝卿安愣怔,沒想到師尊會突然提這個。
她很早前已經同越爾說過自己的生辰,但每每到她生辰之日,師尊都不會有何表示,就像忘了一樣,或者說從來沒記過,她也不好意思再提,這般追著讓別人陪自己過生辰,總覺得像,
——她求來的一樣。
原來師尊記得。
祝卿安木木看她許久,都沒能反應過來。
既然記得,為何之前不同她過呢?
這想法只一冒頭,就被祝卿安狠狠壓了下去,師尊愿意陪她過就很好了,想這么多做什么。
如此想,她心頭的雀躍才至,顯于臉上化作一抹淡笑,“好。”
好。
她又在心里答應了一遍。
越爾眼睫一顫,鳳眸倒映她已長開的眉眼。
悅色柔化了銀發姑娘有些過分銳利的五官,為她添了幾絲乖軟,她愈長大,便愈發像越爾記憶中那個難以忘記的女人。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徒兒比那人冷淡得多,全然不是明媚溫柔的性子。
可這一笑,恍然竟將兩人重合起來。
讓越爾不由晃了眼。
她燙到般別開視線,再不敢多看。
*
上回為了量體裁衣在主城落腳,這次她們本意是尋處住地游玩一番,便去了主城下方專供玩樂的地兒。
城中客棧繁多,越爾財大氣粗,想也沒想就進了這城池里最富麗堂皇的客棧,十來座恢宏樓閣相連依山而建,皆是白玉石磚,雕梁畫棟,門前兩位體量扎實的守衛佩刀而立,以防有人鬧事。
越爾攜人款款而入,找掌柜提了兩間上房,祝卿安在她身旁當廢物,幫不上什么忙便下意識開始觀察師尊。
她發現越爾在外時表面功夫做得極好,見人總是三分笑。
今日又穿得柔和,耳畔一節淺紅流蘇軟垂,粉面賽霞,鳳眸本是略有鋒利,但因著含笑,多了點溫柔。
加之眼下紅痣點綴,那幾分銳氣也轉成了綿綿不絕的情絲,媚而不嬌。
讓祝卿安挪不開眼。
她不由又想到了邊臨那句話,呼吸一停,無措地四處張望,試圖掩蓋自己紛亂的心。
越爾取了玉牌便帶這姑娘上樓,祝卿安此時心還亂,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其牽著走。
女人行至一半發覺不對,等到了房前,才稍稍低頭,湊近她低聲輕問,“怎么了這是?發什么呆呢?”
她湊得太近,先晃入眼的便是那節流蘇,祝卿安一嚇,抬頭,卻正正好鼻尖蹭過她臉頰。
很軟滑。
祝卿安腦海中下意識閃過這個念頭,她眼中滿映的是淡粉的白,朦朧難見,女人獨有的暖檀香本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可此時卻出其不意又勾起她一絲心弦。
師尊今日,依舊是香而軟。
銀發姑娘猛然反應過來,后仰了臉,同女人分離開,才狠狠揮去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心頭還有些驚魂未定,她強壓下快要震得生疼的心跳,自以為冷靜道,“沒事。”
說完她自己又怕越爾聽不懂似的,“徒兒沒發呆。”
往往是心思最慌亂的人才會迫切地解釋,因為自己沒能分辨對方到底說了些什么話,所以要重復一遍,不知是講給別人聽……
還是講給自己聽。
越爾掙了掙被捏得太緊以至于有些痛的手,沒能掙開,不由笑,“那徒兒捏為師這么緊作甚?”
她今日穿一襲煙粉衣裳,太具有欺騙性,活像是二八年華的少女,每回笑都有些別樣的清新,落在祝卿安眼里就是來攝人精魄的妖怪,一激靈松了手,背在身后,“師尊,抱……抱歉。”
越爾暗自嘆氣,總算是放過這個看起來已經呆傻的小徒兒,將其中一枚玉牌遞給她,“你住這間。”
祝卿安心壓得太狠,現下還在頓痛,接下呆呆點頭。
“今日你先自己在城里逛逛,有什么事就給為師傳音。”越爾叮囑她道。
小徒兒如今已筑基,自然能與她人傳音,方便許多,不至于像當初那般還得四處找人。
祝卿安神思一清,回過神來,“師尊您去哪兒?”
不是說帶我過生辰嗎?
“為師找人有要事需要商議。”
又是要事,這話完全不能讓祝卿安放心,她心急還要問,“找誰?”
可越爾神色慢慢冷下,收了笑,“徒兒不需要知道這么多,先自己去玩吧。”
是誰?為何不能同自己說?
祝卿安心愈發慌,想再度拉住師尊,可越爾沒有多留。
那一小片煙粉色衣角只在她指尖停留一瞬,很快便滑走了。
祝卿安焦躁的心在那一瞬涼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忽就覺著,
她似乎永遠抓不住師尊。
*
蓬萊主城,首座府內。
白絲垂簾飄逸在大殿中,交錯攔去許多天光,大殿深處是一張茶幾,幾上擺了一方棋盤,棋盤后是位軟翠色衣衫的女人,披發在背,氣質溫婉。
她的指尖白得近乎通透,正執墨子沉吟,落下一子。
若有人正對上她臉,就會發現。
那張帶了幾分病氣的蒼白臉上,赫然有一條白娟覆在眸前,遮去了她一雙眼。
是個盲女。
大殿外有女聲傳話,“尊上,那位求見。”
女人正下棋的手一頓,淡淡回聲,語調輕弱,
“請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