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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 41 章

    越爾垂了眼,目光落在祝卿安昏暗中也耀眼的銀發,慢慢為她捋順,稍低了低臉貼上徒兒溫軟的唇。

    起先只是軟,而后慢慢碾出些水色,潤了兩人的唇,也潤了周遭氣息。

    她鳳眸沒有全閉,虛虛抬起一點,徒兒朦朧的面龐還能虛虛映入眼中,耳畔是輕輕淺淺的呼吸聲,卻不能牽動她半點心神。

    越爾頓了頓,到底不敢直視祝卿安面容,顫顫徹底閉目。

    唇上多了一抹微燙的綿軟,似試探,又似請求。

    墨發女人眉梢輕動,終究是啟唇,接受了——

    自己日夜相伴,養了十多年的徒兒。

    鄭家雖是芙蓉城人士,因著家里的生意做到京城,即使將軍府也不再話下。

    更何況,將軍府嫡長子“殺人”的證據在他們手里,這腰桿子自然硬氣。左右將軍府丟不起這個人,只要拿捏住這一點,他們便可肆無忌憚。

    更莫說,他們要的,不過一個庶女罷了。

    雖說相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但只要庶出的名頭落在身上,到頭來頂多做個妾。

    “我們倒是無所謂,不過大公子日后的仕途嘛,嘖嘖嘖……”說到這,鄭家管家搖著頭,一臉惋惜的模樣:“沒關系,祝家家底豐厚,祝老將軍對當今圣上忠貞不二,想來大公子縱使從牢里頭出來,也不會缺吃短喝的!”

    祝念宗被對方一句話戳了脊梁骨,尤其是想到,若是讓自己那個將軍父親知道他成日逛花樓,還殺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者,定會拿著那紅纓長槍直接把他捅個對穿!

    “別、別激動,那祝卿安一早我們就給人送出去了,現在人沒了,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信你問他們,整個祝家都可以作證的!人真的走了,可能是半路上被劫也未可知呢!”

    說罷,祝念宗無助地轉頭,看向衛氏。眼神里寫滿了求救的意味。

    “祝大公子當我們都是傻子么!我們一路順著官道快馬加鞭過來,別說是人不,連個影都沒看見,什么送出來了,分明是你想抵賴,把人藏起來了!走,咱們現在就去官府把話說明白!”

    說罷,就祝念宗的領子就要往外走,衛氏這才開口阻攔。

    “這位管家先別急,咱們有話好祝量!

    衛氏也沒轍。也不知為何,她生下三個兒女,因為大兒子自小體弱,所以她的心思最多,可到最后,偏偏最費心的這個卻是最不爭氣的一個。

    “多說無用,眼下人確實是找不到,就算給我們祝家倒過來也沒有,既然禮數不成,我們將聘禮退還便是。至于你們說我兒傷了你家家丁,我想這個數,夠十個家丁一輩子的開銷了,如何?”

    說罷,衛氏拿了一疊銀票放在桌案上。

    鄭管家見衛氏有意求和,便送了拽著祝念宗的手。

    眼下,人是定然沒了,他也難交差,唯有談個好價錢,或許還能在自家老爺面前糊弄過去。

    鄭管家可謂獅子大開口,說出的數字讓祝念宗都瞠目結舌。

    別說一個祝卿安,那些錢都夠再建一個花樓了。但沒辦法,誰讓軟肋被人家拿捏著,衛氏只得咬牙答應,用自己的嫁妝錢,以及這些年的體己,統統貼補了進去,才勉強湊上。

    鄭家這邊好歹是用錢可以擺平的,可眼下還面臨著另一個問題。

    祝老將軍終是要班師回朝的,待他歸來,這對母子該如何解釋祝卿安的下場。

    此時的祝念宗已經全然亂了陣腳,癱坐在地上,衛氏見他窩囊的樣子,氣得直咬牙,罵他不中用。

    “明日,你安排個人,打扮成祝卿安的模樣,讓她去城南寺廟進香,這事要鬧得人盡皆知!毙l氏掐了掐眉心,勉強撐起精神吩咐道。

    “可、可祝卿安不是沒了嗎?為何要讓全城都知道她去上香?”

    “糊涂!”衛氏一巴掌落在祝念宗臉上,怒道:“這樣對外面便說,她是擔憂父親,替將軍祈福的路上,才遭遇不測!”

    臨走之前,衛氏曾經囑咐王武,若是遇見意外,必得不留活口,為的就是留下此番后手。

    待將軍回來,她頂多承擔個看護不利的罪名,若讓祝淮安知曉她將那小妮子送給鄭家,到時候捅對穿的,就是不只祝念宗一個了。

    第二日,祝念宗按照衛氏的吩咐,在城南的小路上把事情辦得很好。

    接連好幾日,都沒有祝卿安的消息,衛氏的一顆心才算穩穩地落了下來。轉頭吩咐人,在家門口掛上白燈籠。

    這消息很快傳遍盛京。

    剛剛在試考中取得名次的趙書珩,終于得到家中許可,可以迎娶他心儀已久的祝家四妹妹。

    越不得夜色,他興沖沖地跑去祝家,卻遠遠看見了掛在門口的白燈籠。

    周圍的人說,祝家四姑娘在去城南上香的路上被擄走,蘭摧玉折。

    他不敢置信,冒著阻攔沖進去,入目的便是烏黑的棺木前,牌位上赫然寫著祝卿安的名字。

    怎么會這樣。

    一直以來,因為四妹妹庶女的身份,家里一直不同意他們的事。終于在他考取功名后,家里長輩才勉強點頭,雖然只答應,先將四妹妹納為妾室。

    但沒關系,只要他不另娶,四妹妹就是他的正妻。想來四妹妹溫婉善良,與他們的情誼相比,定不會在意這身外之名。

    偏偏老天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就差一步,他就可以將心儀的姑娘迎娶回家。

    趙書珩急火攻心,一口鮮血嘔了出來,原本雪白的衣襟被染得刺目,趙書珩回到家后,一病不起。再次清醒過來時,當初少年眼中赤城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影。

    ——

    原本這幾日身體不便,待在屋內便很是煩悶,奈何傷口又疼,好在夜里的一場雨,原本壓在祝卿安心口的石頭消下去大半。

    推開窗戶透透氣,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那位叫蘇昭云的大夫給她的藥膏很是管用,眼下換了第三次藥,原本刺目的傷口已經結痂,疼痛也幾乎消失不見。

    只是總會有鉆心的癢。

    每日,蘇昭云在傍爾時分才會過來給她換藥,剩下的時日,祝卿安都跟一個叫紫瑩的姑娘待在一起。

    紫瑩自稱是當家的侍衛,說是跟另一個侍衛藍溪一起,跟當家的一齊長大的。

    “那你們當家的叫什么啊?”祝卿安問。

    紫瑩嘿嘿一笑,將話題轉移到別的事情上去。

    她不愿說,祝卿安也不追著問,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反而祝卿安覺得,知道得越少才越有利。萬一哪天因為“知曉太多”而被滅口,反而得不償失。

    這土匪窩里的日子,雖然單一但也輕松。

    每日想睡到幾時便睡到幾時,累了就去外面的小院里透透氣。

    她身處的屋子,外面有一片籬笆墻環繞,屋前有個葡萄架子,時值春末,生出的果實翠綠青澀,祝卿安曾偷偷嘗過一回,味道并不好。

    但這葡萄藤卻有其他的用法,午后的時光,一張竹榻置于藤下,斑駁的光影落滿身,最是睡午覺的好去處。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如果一直這樣優哉游哉地過下去,似乎也很好。

    想到這,祝卿安不禁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待今年秋季,葡萄藤上的果實全部成熟之時,祝老將軍就會回來了。到時候有父親的疼愛,她就可以完全隨心所以,悠閑地做自己的咸魚官二代。

    倏地,一陣陰影遮住了面旁的陽光,祝卿安睜眼,入目便是那張俊俏的臉。

    模樣是沒得說,面若冠玉,一身暗色勁裝,衣擺處帶著亮線繡樣,今日的她,退去了華麗的發冠,只用一根與衣擺同色的發帶束著三千青絲,但整個人還是透著一股說不盡的貴氣。

    那是與生俱來的氣質,仿佛茫茫人海中,瞬間就可以捕捉到的眼前一亮。

    祝卿安笑眼彎彎,展現出乖順的模樣:“姐姐你來了!

    她不喜歡與其他人一并稱呼對方為大當家,覺得那樣庸俗的稱呼,不能與筆挺的身姿相配。

    思來想去,還是直接喚對方姐姐。

    雖然祝卿安不知她二人誰的年歲更大一些,但那個女孩子能拒絕一個甜妹嬌嬌軟軟地喚自己姐姐呢?

    隨著起身,祝卿安笑意溫婉,雙頰凹陷出一個淺淺的酒窩,挪出半個身位,拍拍身邊空出的竹榻,示意對方坐下。

    動作一氣呵成,倒不像是在此借宿養傷的,反而她才是主人一樣。

    越爾并沒有做下去,反而將一面銅鏡放置到她身邊:“聽蘇昭云說,你想要。”

    “嗯。”希望被滿足,祝卿安很是高興。自從來了這個世界,她還沒看過自己的模樣。

    她知道,原著中女主作為南疆的公主,因為跟她生得有七分相似才被男主趙書珩盯上,把對方當做自己的替身。

    所以,祝卿安的模樣,一定不會差。

    銅鏡里的那張臉,跟她原本的臉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果然啊,沾了女主的光,她的相貌都跟著立體了,妥妥一個濃顏系美人。

    越爾看祝卿安捧著銅鏡,仔仔細細分辨里面的相貌,仿佛是第一次看見這張臉似的。

    這人也太奇怪了,誰會不知曉自己的模樣呢?

    “咳咳!币魂囕p咳打斷了祝卿安對自己美貌的欣賞,再一回頭,越爾正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怎么了?”祝卿安訕訕地收手,解釋道:“我這不是怕前幾天的暗器,萬一不注意傷在臉上,再落下個疤可怎么辦?”

    “好在沒事,吾心甚慰。”說罷,祝卿安將銅鏡收回盒子內,妥善安置到一旁,回頭跟越爾道謝。

    “說起來,還未與姐姐道謝,姐姐救我于水火,又帶我回來給我醫治,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女磨齒難忘!闭f罷,祝卿安站起身來,雙手交疊于身側,福了福身子,以表謝意。

    按照正常的路數,她是為了就對方才受傷,再者說自己主動跟她行禮,怎么也該上前扶一扶,然后寬慰自己說不用。

    但越爾并沒給祝卿安這個臺階。

    “李姑娘就打算這番謝我?”越爾意味深長地問道:“李姑娘既知曉我的身份,也該明白,我們這樣的人,可沒有憑白做事的道理!

    祝卿安聞言一愣。

    對啊,即使眼前的女人生得好看,氣質卓然,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她是個土匪,還是土匪里面領頭的那個。

    祝卿安暗暗嘆氣,問:“我的那些嫁妝,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嗎?”

    祝卿安記得,拿下王武之前,對方曾說“人和東西都留下”。那么,車里那些個首飾嫁妝,自然是進了眼前土匪的口袋,眼下再來問她要錢,是不是不地道了些。

    越爾一挑眉:“那是弟兄們出門一趟的收成,姑娘想在我這安營扎寨養身子,那價錢,可得另算。李姑娘,我這可沒有白吃飯的道理!

    呵,好一個詭計多端的土匪。祝卿安暗自腹誹道,我替你擋下暗器,留了那么多血,這事還沒過幾日,你竟就過來問我要錢!

    但,不滿歸不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祝卿安想了想,取下鬢邊的發釵。鎏金雙蝶攢珠步搖,金釵為兩支,端頭各執一只蝴蝶。不同的是,一支翅膀周圍嵌著墨玉,而另一支是紅寶石,一黑一紅,齊并為釵,紅色那支下方墜著珍珠流蘇,會隨著步伐緩緩搖曳。

    做工精美,色澤華麗。尤其是兩只蝴蝶的翅膀上,湛藍色點翠的紋理栩栩如生,那幾顆珍珠,顆顆圓潤飽滿,呈色映亮。

    這是祝卿安私藏嫁妝中,看起來最價值不菲的一個了。不過成親當日頭上戴的正是這支步搖,既被這土匪見過,她索性也不再藏,日日只戴這一支,將剩下的釵環首飾全部藏起收好。

    可剛要伸手,到底還是有些舍不得。萬一哪天這個土匪翻了臉,把她從此地趕出去,她也得有銀錢傍身才是。

    思及此,她握住那支發釵的兩端,雙手旋轉,打開了頂端的卡扣,原本雙支發釵瞬間一分為二。

    祝卿安將黑色眼睛的那一支遞給對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我不能全給你,剩下這一支給我留個念想行不行?”

    祝卿安倒覺得她這番樣子很有人氣,抬步過去,“抱歉,因一些事耽誤了,師妹可還有空?”

    她面上閃過點不好意思,畢竟是自個在峰上沉迷于同師尊修煉,說好的切磋才拖到現在。

    “百宗比試只省得兩月了。”萬艷山默默一句,沒有什么語氣,但祝卿安卻從中聽出一點兒不悅。

    她忽就深深感到自己的懈怠,臉色認真起來,“我有在修煉,修為也有提升,估摸是初期而后一段之位。”

    “只是還差了戰斗經驗補足,此事我遠不如你,還請師妹賜教。”

    她說得謙卑,讓萬艷山心情好了那么一點,把水桶放下,“好,來。”

    話音方落,祝卿安還未能反應,三白眼姑娘就已出手,眨眼提拳而來,拳風瞬至她面門。

    祝卿安血瞳一縮。

    拳頭離她只剩一寸。

    第 42 章   第 42 章

    勁風瞬至,絲毫沒有留給人閃躲的余地,祝卿安被她折磨幾回,倒有了那么點經驗,早用靈力包裹面門,生生停滯她的拳風。

    銀發姑娘猛一轉身,抬手擒住她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擰下,掌中還送出靈力,發了狠勁。

    萬艷山此時才溢靈于拳,反手掙開,再度出拳,兩人打過三四來回,終于停下。

    “不錯,之前練出來的也沒退步!比f艷山沉悶的臉上難得露出點笑,點點頭收了手,完全沒在意自己腕子被靈氣割傷,正潺潺流血。

    祝卿安同樣挨了幾掌,取出兩枚修靈丹,咽一顆調息,剩下的遞出去,“給你,療傷用的。”

    她朝萬艷山流血的手腕頷首示意。

    自打上次錢奎出事之后,越澤接連小半個月都過得十分老實,一直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肯出門半步。

    這日,不有端了飯食來,他手上端著托盤,在門口只能用鞋尖輕點門板示意敲門。只不過這次視乎沒掌握好力度,一不小心直接將門板推開一道縫隙,嚇得屋里的越澤直接從床上躥起來。

    自從那日親手殺了錢奎,越澤接連好幾日一直在做噩夢。有的時候夢見錢奎一身是血,來找他索命,有時候又會夢見越爾手持長劍,抵在他的脖頸上,問他為什么要害她,為什么要背叛她。

    說到底,越澤那也是第一次殺人。鮮血肆意濺在臉上,那股偉微燙的溫度,讓他夜不能寐,至今仍記憶猶新。

    “給你說了多少次,別用腳踢門!”越澤驚魂未定,被嚇得面色有些慘白。在看清來人后,氣得直接將床邊的一只鞋子丟過去泄憤。

    那鞋子不偏不倚打在不有身上,原本青色的布衫留下一道黑印。

    不有沒有辯解,只越著低著頭認錯。

    他從五歲起就跟在越澤身邊,這些年如一日地,但凡越澤的吩咐,他通通照辦。每次夫人罰少爺抄書,少爺使喚他代寫,哪怕是忙碌通宵,不有也從未有過怨言。

    第二日夫人看見他,還推脫說自己臉上的疲憊之色是因為傷風沒睡好。

    越澤只是一時泄憤,不會真的個不有生氣。畢竟時至今日,肯留在他身邊繼續伺候的,也就只剩下不有一人了。

    今日的吃食除了幾碟素菜之外,還有一碗肉湯。砂鍋蓋一掀開,肉腥混合著油膩的氣味直沖天靈蓋。越澤被熏得干嘔了幾下,擺手讓拿開。

    不有趕緊替越澤倒了杯茶:“少爺,你每日就吃這些青菜,終究不是辦法。日子長了身子會吃不消的!

    若說放在過去,越澤見滿目綠葉青草,定會氣得掀了飯桌。而自打那日起,他一見葷腥味就惡心,一點肉沫都不能有。

    “那件事查得如何了?”越澤沒回答不有的話,轉而尋問另一件事。

    “回少爺,小人跟廚房的幾個營生打聽了幾句!

    不有將自己探聽到的消息說出來:這幾日除了紫瑩,蘇昭云也十分虛弱。后面又問人才知道,是兩個人一塊中了毒。

    這就奇了,一個杏子,怎么就下了毒,還差點連蘇昭云那個大夫都中招了。

    “連蘇昭云都中了?那杏子不是給我堂姐買的嗎?怎么她身邊的確一個個都倒下了?”

    不有回答:“聽聞是那位姓李的姑娘用杏子制成吃食,先給了蘇昭云跟紫瑩。后面又給少將軍送去。只是沒等少將軍吃,那二人就毒發了,少將軍這才免此一遭。”

    聽見李姑娘三個字,越澤心里的那把火瞬間被燃起。自己因為她落了一身傷還沒好利索,這次又是因為她!

    越澤氣得推了桌上的飯食,瓷盤碗筷落地,混合著菜湯的碎片四散開來。

    “又是那個賤人!”越澤咬著牙怒道。

    很快,越澤就意識到不對。既然是那賤人做得東西有問題,為何只處置錢奎而不處置她?!

    越爾就是偏心!上次賤人三言兩語便打了自己,這次又是。

    做姐姐的做到這個份上,那只能由弟弟來幫你料理了。

    越澤想,那索性就新賬老賬一起算。不過一個身份不明的丫頭片子而已,難不成還想爬到他這位估下小少爺頭上作威作福嗎!

    越澤手握成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轉身便吩咐不有:“她們只禁錮著我,并不阻攔你,你幫走一趟天香樓,找里面的老鴇,就說是我問她要東西!

    ——

    前幾日,藍溪在整理祝卿安嫁妝的時候,偶然發現,在里面發現一方木錦盒,打開一看,里面皆是女兒家做女紅用的玩意。

    銀針,繡線,一些布料以及各色錦繩,還有流蘇和一小罐珠子。

    “除了這些還有別的嗎?”

    藍溪將一摞書搬了上來,說是在嫁妝箱子的夾層里藏著的,裝得很是隱蔽。

    越爾檢查了一番針線盒子,還是謹慎了一點,留下了書跟盒子,只把里面的東西讓人給祝卿安送了去。

    至于這書——這幾日越爾有些急事要忙,索性將其收好,待自己忙完這一陣再細細檢查。

    “這是——”祝卿安見一堆繡線銀針,不知道這沈三娘今日又在打什么主意。

    藍溪將東西放下,開始傳話:“我們當家的說,李姑娘久居閨閣,一定很擅長做女紅。正好這些日子當家有事忙,讓把東西送來,給姑娘解悶兒!

    祝卿安哪里會弄這個?她的技術,還停留在小學的手工課上面。這閨閣里的刺繡,她連見都沒見過。

    解悶兒,她看這堆東西才是真的胸口發悶。

    “這——藍姑娘,當家的這是何意?”祝卿安小心翼翼地問,紫瑩這方面應當是指望不上,實在不行,就找蘇昭云取取經。

    “當家的說,若姑娘實在不知做些什么,就隨便繡個香囊也成!

    在女紅中,荷包香囊一類,已經屬于最基礎的內容了,女兒做針線,第一個學的便是香囊。

    可就是這個外人眼里看著最簡單的物件,可算徹徹底底難住了祝卿安。

    香囊長什么樣?就是一個小布袋嗎?兩片是怎么接在一起才能保證里面的香料不會灑出來的?還有,收口出的抽繩是怎么弄?如何才能懸掛在身上?

    祝卿安盯著那堆東西,足足愁了好幾天。

    但她心里明白,作為布莊的女兒,怎么可能不會做香囊,若是自己不交出一個滿意的成果,那身份不就徹底露餡了嗎?

    可,她是真的不會。

    這人一憂愁,飯量都跟著減少。祝卿安夜不能寐,整日都在想做香囊那檔子事,想得直頭疼。一整爾一整爾的睡不著。沒過幾日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面色蠟黃,憔悴不已。

    魂不守舍……

    越爾握著筆的動作一頓,愣愣抬頭,又很快收起臉上的驚愕,問:“最近蘇昭云過去看她了嗎?”

    紫瑩答:“去了啊,前幾天還好,后面李姑娘就連蘇醫官也不是很理會。蘇醫官過去看她,給她開些安神的藥便走了。蘇姑娘一走,李姑娘就繼續把自己關回房間里!

    越爾正好寫完最后一筆,放下筆后將紙條綁在白鴿腿的小竹筒里,從窗邊放飛出去。

    好像確實有點時間沒見到李卿卿了。越爾對于對方此刻的狀態,倒是有些好奇。

    這李卿卿說來奇怪,變臉比翻書還快,之前在這教她習字還每天高興得像麻雀,嘰嘰喳喳不停,這才幾日就食不下咽還夜不能寐?

    轉性了?

    不過紫瑩為人本分,從不說無憑無據的話。越爾倒是要親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待走邁進祝卿安小院的門口,果然,葡萄藤下的竹榻已經落了一層灰,應該許久沒有被用過。對方房門緊閉,唯有支開半扇窗子,隱約能看見一道倩影坐在那,手上似乎在鉆研著什么。

    越爾走到門口,禮貌地敲敲門。心里又突然反悔,是不是按照土匪的性格,應當直接踹門進去才對?

    里面很快有了回音。待房門被從里側拉開,越爾對上一張憔悴的臉。

    果然紫瑩所言不假,半月不見,這李卿卿竟是瘦了一圈,本就巴掌大的臉,下巴又精致了幾分。

    而這些——是因為她不在?

    祝卿安眼下泛著烏青,卻在看清來人后,原本暗淡的眼眸亮了一瞬。

    “三……不是,當家的?”

    你怎么來了!我還沒研究好香囊呢,交不了作業呀!祝卿安極力隱藏著內心的慌張,問道。

    越爾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聲:“聽紫瑩說,你最近胃口不好,也很少安眠?”

    “沒有,我、我挺好的。”祝卿安不經意捋了一下鬢邊的碎發,裝作一副淡定的模樣。

    一個香囊而已,對我這個閨秀來說簡單得很,我可沒有愁得食不下咽!

    但從開門的一瞬間,她眼里的緊張,已經全部映入越爾的眼簾。

    越爾沒有戳穿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見對方一直站在門口,又問:“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祝卿安側開身子,她滿腦子都是有關于香囊的緊張與害怕,手跟腳都不知道擺在哪里才好,機械地給對方讓出一條通道。

    她看了看門外,沒有像往常那樣看到藍溪的身影。這沈三娘竟是一個人過來的。

    屋里,繡線布料攪合成一團,旁邊還有幾個不堪入目的失敗品,倒扣在妝臺上面。露出的補角上,一枚銀針臨時戳在邊緣處。

    原來是在做女紅。

    越爾抬步過去,就在與妝臺只有一步的距離,祝卿安趕緊一個箭步沖過去,夾在妝臺與她之間,用身子擋住了妝臺上的物件。

    一時之間,二人的身體貼在一處,靜謐的空氣中,溫熱的觸感下面,越爾似乎聽見對方那怦怦心跳。

    那股熟悉的香氣再次縈繞在鼻端。

    少女低著面龐,不敢直視越爾的眼睛。似乎是因為離得太近,連說話也磕磕絆絆地。

    少女突然的靠近,讓越爾有些不知所措。昔日征戰沙場,殺敵無數的少將軍,面對柔弱的姑娘,說話竟然也遲緩。

    “你——”

    “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你先去那邊等我一會!闭f完,祝卿安察覺到自己命令的語氣似有不妥,于是又抬起眼睛,柔柔地問了句:“可以嗎?”

    看著少女緊張地泛紅的耳尖,越爾僵直的身子后退兩步,才轉身到桌邊坐下。

    喉嚨陣陣干癢,她將這一切歸結于春日容易上火,決定用桌上的茶給自己壓一壓。連喝了兩盞,才覺得清爽了些。

    祝卿安見人退開,懸著的心可算落了地,趕緊轉身把那慘烈的繡品藏進抽屜,隨后從妝臺底下取出另一件物件。

    她雙手背后,走到越爾身邊,故作神秘地問起對方:“敢問當家,平日使劍,用得是那只手?”

    越爾思索一瞬,抬起右臂。

    其實,越爾練過左手劍,所以真正意義上來講,并沒有慣用手一說。

    這是在關鍵時刻保命的絕殺技。戰場上,若是很難直接取其性命,那就索性傷了對方持劍的右手,就像是折去鳥兒的翅膀。

    往往那時候,受傷的一方只能任人宰割。越爾學習左手,為的就是若有一日遭遇不測,給自己再次爭取一次反殺的機會。

    “好,那勞煩當家的,把左手伸出來,然后閉上眼睛。”

    越爾照做后,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動作就在自己身前,她解開自己的袖封,挽起袖口,隨后柔軟的皮膚,不時會摩挲著上她的掌心。

    如百靈鳥最輕柔的一根羽毛拂過,陣陣發癢。

    待再次睜眼,看見手腕上多了一根五彩手環。五根顏色的錦線編制而成,中間還用特殊的手法變化了好幾種編織花樣,末端,則墜了一枚珍珠——看樣子是從釵環之類的物件上拆卸下來的。

    祝卿安解釋道:“我就覺得這尺寸正好,果然我眼力不錯!

    她解釋道,這叫五色縷,又稱長命絳,祈求所戴之人長命百歲,平安康泰的意思。

    “你每日在刀尖上討生活不容易,保個平安尋安心。我這幾日一直在研究做這個,連香囊都沒來得及弄,就為了看見你的時候第一時間送給你。臨近芒種,時間剛好。”

    祝卿安自說自話,香囊荷包她是真的做不來,但編手繩她還是可以的!

    于是,便想出這么一個法子,正好推了那個香囊的難題。

    越爾看著自己腕上的五色縷,這東西她見過,不算什么新奇的物件。不過末尾的繩結到很是別致,形似小花,正好卡在珠子之上。

    越爾平日里不喜戴首飾,一是覺得麻煩,行軍打仗還是越便利越好,二是她生性如此,從小便覺得那種滿頭珠翠步搖啰里啰嗦,其他女兒家喜歡的花兒粉兒,在她眼里都無聊至極。

    但眼下這個,越爾卻難得覺得別致。沒有要取下的意思。

    她沒有聽過什么長命絳,她只知道,五色縷都是女子編制,贈與心愛之人的物件,意在與對方同心同德,永結同心。

    所以,李卿卿這是在測試她嗎?

    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就是為了想試探自己的反應?

    果然啊,年紀小就是花樣多,想法也天真。該不會以為拿著這么個東西,就能動搖她的態度吧!

    越爾是誰,統領軍營,會被這點小把戲,就亂了陣腳?

    那也太小看她了。

    越爾放下手臂,將手腕上的繩結藏進袖口,問:“不知這‘長命縷’,李姑娘一共做了多少根?”

    但她終究是沒有打斷友人的哭訴。

    “還,還不讓我用丹藥療傷!說什么疼過就知道錯了……”

    邊臨越說越難過,越說越起勁,那點兒委屈逐漸轉為悲憤,苦水皆吐出去之后,原先吵鬧的底色便顯露出來了,開始罵起人來。

    “最可恨的是她禁足我,這半個月我哪都沒得去……”

    祝卿安實在受不了她毛茸茸腦袋亂蹭的癢意,覺著她應當是哭得差不多了,擰眉想把人推開。

    可她剛把手搭在邊臨肩上,還沒使力,紫衣姑娘的哭喊就忽然低下,一時安靜許多。

    祝卿安疑惑停住,低頭看一眼,怕她是出了什么事,“怎么?”

    這一瞬寂靜中,她脖頸處悶悶響起一道不高的聲音。

    “祝卿安,我好想你啊……”

    第 43 章   第 43 章

    這話太輕,像一陣風掃過祝卿安的頸側,還沒等她有所感悟,就無聲消散。

    邊臨說完這句,飛快爬起來,用那雙粽子手擦了擦眼淚,“小師祖怎么突然來了?”

    祝卿安抿唇有些狐疑看她兩眼,只能見這姑娘氣質雖然還是有點萎靡,但好歹眼底的光是亮了回來,于是揮去那點兒心頭的怪異,給自己掐過清潔咒才答,“來看看你。”

    “那日你是被發現了嗎?”除卻這點,她再想不到為何陸無隅會這樣對待邊臨。

    紫衣姑娘一僵,縮了縮身子,抱怨道,“是池秋水告密!

    說著她又咬牙切齒,“這女人真是天生克我!

    越爾回到自己的書房后,思考良久。

    剛剛她去李卿卿那,將所有東西都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然而一無所獲。就連前幾日祝卿安穿過的那件嫁衣她都看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如果真的是用來交易的,別的不說,暗器總要帶一個的。

    這種叛國之人,大多是死士,真到了緊要關頭,寧可死也不愿交代自己真實的目的。

    然而別說暗器匕首,唯一尖銳點的東西,就是那支被一分為二的金釵了。

    越爾不禁懷疑,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一陣敲門聲,藍溪進來回話:“少將軍,剛剛營房那邊來問,說越小公子的事如何處置?”

    越爾抬眸,目光微寒,答案不言而喻。

    這樣的事還用來問她?自然是軍令處置。

    藍溪見狀,低下頭去,不敢再多言,心道別看越爾現在一副鐵面無私的模樣,待除夕回越家,又得夠她喝上一壺了。

    說起來,這個越小公子越澤,是越爾的堂弟,越家三房的老來子。

    他前面三房連生兩個都是女兒,三伯母可算盼來了這個兒子,可謂要星星不給月亮。

    逐漸地,溺愛過了頭,人就容易走上歧途。

    祖父發現端倪后,直接將他扔進軍營,想著扳正那頑劣的性子。他前腳剛到越爾這,后腳三叔伯就巴巴地追過來,話里話外說自己就這么一個兒子,萬一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跟夫人怕是都受不了。

    于是,越爾給越澤安排在廚房,負責采買的任務。

    一來,這個活相對輕松,三日出去一趟便可,其余的時間幾乎都沒什么事做;二來,不需要舞刀弄棒,安全性也高一些。

    起初,越澤還算老實,漸漸地,便生了旁的心思。

    趁采買之余,偷偷帶酒回軍營,被越爾抓個正著。

    那次,越爾罰他去刑房自領十鞭,原本想著借此機會把人打發回越家,然后就出了攔路“搶親”扮土匪這檔子事。

    那天,正好又趕上采買的日子,越爾見人還算乖順,看在三伯父的份上心想就再給他一次機會,誰知道這堂弟實在是扶不上墻,這次更是得寸進尺,借著采買直接躲進酒樓買醉,還叫了兩個姑娘作陪。

    越爾帶人過去的時候,他還拉著姑娘的肩膀,說什么自己是未來的將軍之類的大話。

    越爾二話沒說將人拎了回來,扔進刑房“醒酒”。

    但那越小公子也是不安分,聽聞剛剛能下地,又往后廚的庫房里鉆,也不知一個人在鼓搗些個什么。

    正想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出現在門外,聲音柔柔地問:“當家的是在這嗎?”

    藍溪驚覺起來,看向越爾,見對方微微點頭,這才開門應出去,打發了門口的侍衛,笑道:“喲,是李姑娘啊,你找當家的有事嗎?”

    “嗯。”

    不一會,門口便出現一張明媚的面龐。少女眼里綣這笑,從門口探進來半個身子,在對上越爾的視線后,這才提步邁了進來。

    步伐細碎,裙擺曳地,懷里抱著一捧鮮花,過來時裹挾了一身的花香。

    “剛剛蘇姐姐她們帶我去后山那邊玩,我們采了很多鮮花,這些特意給你的,還有……”話未說完,就又從身后變出一個花環來。

    枝蔓來回纏繞,細碎的花朵做裝飾,形似鳳冠。

    “這個花雖然花朵不大,但香氣沁人心脾,便是留著做香薰也好,你喜歡嗎?”祝卿安笑盈盈地,捧著花環遞到越爾的面前。

    后山上種了一片海棠,花環上上面點綴細碎細碎小花正出自那里,微風拂過,盈盈清香的味道拂面而來。

    祝卿安覺得,姑娘家應該對這類東西都沒有抵抗力的,她為了編這個花環,還給指腹劃傷了三道傷口呢。

    而雙手捧著花環的姿勢,越爾正好瞥見對方手上新添的傷痕。

    越爾默了默,看似并不為所動:“倒也不必這么費心,我不喜歡花!

    “可是藍姑娘告訴我你喜歡秋海棠啊。”祝卿安剛說完,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她似乎在無意之間出賣了藍溪,趕緊轉移話題。

    “你這有好多書啊,沒想到姐姐倒是個文雅之人。這些書你都看過嗎?”一邊放下手里的花,一邊來到窗邊的書架前。

    看著琳瑯滿目擺滿了書,心道真是世風日下,誰能想到,一個土匪也會內卷至此?

    “哦,這個啊!痹綘栄b作不在意,但眼睛卻時刻盯緊了祝卿安的一舉一動。她才對這個李卿卿放松一點警惕,李卿卿就主動尋到她的書房,甚至對她的書籍感興趣,莫不是在尋找什么與文字有關的東西?

    但,越爾的書架上,都是些普通的書籍,真正的密報都不在這,所以她什么都不會查到。越爾悠悠地回答她:“搶回來的,沒地方放就堆在這了。”

    祝卿安原本抬起的手僵在原地。

    “……”

    果然,她不該對一個土匪抱太大的希望。

    她隨意從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番,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你識字嗎?”

    越爾眉毛一挑,搖了搖頭。

    “那我教你習字可好?”祝卿安興致勃勃地繞到越爾身邊,拿過旁邊幾張宣紙,提筆沾墨,寫下“趁火打劫”四個字。

    越爾瞥她一眼,明知越問:“你寫的這個是什么啊?”

    “行俠仗義!”

    “可是這個‘火’字我認識!

    祝卿安迅速將宣紙揉作一團,嘿嘿笑道:“我就說,姐姐這般俠義之人,怎可能胸無半點墨!”接著自越自倒了一杯茶喝起來,來掩飾面上的尷尬。

    越爾不禁狐疑,一方面覺得對方是想探測自己到底是不是真識字,另一方面,又覺得她只是單純地戲耍自己玩。

    她悄聲走到少女身后,對方似乎專注于自己手心的茶杯,并未察覺她的靠近。

    “我這的茶”

    “好喝么?”

    不知何時,這土匪已經靠了過來,那低沉的聲音就響徹在祝卿安的耳畔,隨著話音,隆隆氣息落在她的耳廓上。

    祝卿安不動聲色地朝旁邊邁了一步,跟對方的身子拉開一定的距離。

    “挺好喝的,敢問姐姐這是什么茶?”

    “峨眉雪翠!痹綘柣卮鹬,唇角勾著笑。

    原本她只是想測試一番對方,沒成想這李卿卿不僅對她的靠近一點都沒察覺,還很是不禁逗,眼下耳朵紅得好似要滴血。

    這樣的反應,若是演的,未免太出神了些。

    正思忖著,就聽外面一陣吵鬧聲,咿咿呀呀的擾人思緒。

    “誰在哪!”越爾沒什么好脾氣。

    藍溪去查看了一圈,回來時臉上略顯幾分尷尬之色,磨磨蹭蹭回答道:“是小公子。”

    原本越爾吩咐,待越澤傷勢好些,就讓藍溪直接把人送回越家去,誰知道這人剛能動就不安分起來,鬧便鬧了,還偏選了個李姑娘在的時候。

    萬一少將軍一直以來扮演的戲碼折在這,豈不是功虧一簣!

    越爾擺擺手,示意讓藍溪趕緊將人打發了去,誰知外面越澤卻來了勁,叫嚷著:“我要見我堂姐,你們有幾條命膽敢阻攔我!我特意給她燉的蓮子羹,她不會不見我的!”

    這話明顯就是說給越爾聽得。

    越爾母親的彌留之際,三伯母多有照越,越爾母親走后,每次三伯母看見越爾受傷,都會給人帶回去,悉心地上藥包扎,再給燉一碗熱騰騰的蓮子羹。

    而此時越澤的那碗蓮子羹,無非就是向她說明,自己的父母曾經對她有恩,看在父母的份上,讓越爾放他一馬。

    但,越爾已經饒恕過他一次了,這情誼再深也有抵消殆盡的一天。

    外面,越澤到底是越家人,真鐵了心想往里沖,誰也攔不住。

    “你弟弟啊!弊G浒仓噶酥复巴,她看出對方的為難,想來是不希望外面的弟弟知曉自己的存在,正好,她也不想與之有過多的接觸,畢竟他們都是土匪,多一個土匪知曉自己,便多一分危險,于是主動說道:“你若覺得我在這里不方便,我可以回避的。”

    越爾看著祝卿安的表情好似在問:就這么大點地方你怎么回避。

    祝卿安打了個響指,像是早就想好對策。越爾的書案上蒙了桌布,她蹲在桌子地下,書案正好能擋住她的身子。

    祝卿安乖巧地蜷縮在越爾腿邊,仰頭一笑,跟對方炫耀自己的聰明。

    越爾搖搖頭,沒理她。今日越澤若是不把東西送進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倒不如趕快打發了去,省得說錯了話。至于李卿卿——索性就讓她先躲在這。

    越爾給了藍溪一個眼神,藍溪這才微微側身,讓出進門的路。

    越澤進屋時,滿臉堆積這諂媚的笑,道:“春天容易上火,我特意給堂姐燉了蓮子羹,是我親自看的火,我記得,年幼時經常與堂姐在一塊玩耍,還笑堂姐要找個會做蓮子羹的夫君呢!堂姐嘗嘗看,味道對不對?”

    字字珠璣,看似討好,實則敲打。

    越爾雖說現在坐上了少將軍的位置,統領越家軍營,但大家心里都有數,她一個女子,定是要嫁人的,這越家軍,早爾會落到越家幾個男孩的手上。

    到時候,怕是誰求著誰便不一定了。萬一越爾在夫家討不到好,還得回來找這幾個堂兄弟撐腰不是?

    躲在桌下的祝卿安腿蹲得有些酸,微微側了一下身子。自從進了這具身子,她日日躺在床上養病,就連活動也不過是去葡萄藤下曬太陽,一天根本走不了兩步。

    今日蘇大夫跟紫瑩姑娘帶她去后山散心,但她明白,說到底這都是眼前這位土匪頭子點頭才得到的“自由”,作為感謝,祝卿安給她采了花,還跟蘇昭云學了編了花環。

    這已經是近小半個月來,她活動量最大的一日了,原本就有些疲憊,想著過來送個東西就回到她的葡萄藤下,在春光里好好睡一覺。

    眼下,原本酸澀的小腿漸漸沒了知覺,正當她想再次換個姿勢,剛一動整個身子就向一旁栽過去。

    眼看著整個人就要摔個翻天,祝卿安那還越得上其他,也來不及分辨,趕緊抓住眼前穩固的東西,這才幸免于難。

    待她穩住身子,突然意識到手中的物件摸著有些硬,又不似木料那般硌手,一回眸發現,自己慌亂間抱住的,居然是這土匪頭子的小腿。

    祝卿安下意識想松手,可剛一動腳上的痛麻之感再次傳上來,不得已便又抱了回去。

    越爾此刻正聽著越澤的“示好”,懶得與之爭辯,只想趕緊給人打發了去,倏地一道觸感環住膝蓋之下。

    溫熱的,柔柔的,酥麻的癢意瞬間蔓延,越爾僵直了身子。偏對方這會還不老實,而且愈發來勁。一會松一會緊,甚至還上下來回摩挲起來。

    隨著這道觸感,書案微微晃了一下,垂在書案上的錦簾浮現幾道波紋。越爾趕緊將身子往前坐,佯裝是自己的動作才碰到了桌面,桌下的腿微微挪動,警告似地提醒藏著的人老實些。

    細小的動作,卻沒逃過越澤的眼睛。

    他正慷慨激昂地悉數著自己跟越爾小時候的姐弟情,就看見原本平平穩穩的書案微晃,接著,越爾的耳尖若隱若現地泛起一絲薄紅痕。

    別告訴他,剛剛那一下是風吹得,他可不信。

    花樓逛過多少次,越澤一看便知是桌下藏了人,難怪啊,剛剛藍溪三阻四攔不讓自己進來,嘖嘖嘖。

    自己在這書房私會外男,還讓手下幫忙把風!

    這越爾平日里板著個臉,一本正經的模樣,玩得夠花啊!

    他倒好奇,這個見不得人的小白臉是個什么模樣,能讓他那油鹽不進的堂姐動了藏人的心思。千載難逢地的機會怎能錯過,若是因此抓住越爾小辮子,興許一人一筆,就將他前面的賬抵消了呢。

    越澤裝作遞上食盒,上前幾步。

    趁對方一個松懈,他突然彎下身子,以極快的速度,從書案下面揪出一個人來。

    果然啊,他就知道越爾一個人憋在屋里肯定沒敢好事,這不,人贓并獲,看這次越爾如何抵賴。

    “我說堂姐怎么對我三番四阻,原來是在這私會……”一轉頭,見到一個柔弱纖細的姑娘,鬢邊戴著一朵海棠,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嬌弱又惹人憐惜。

    “私會……佳人?!”

    她的沉默不算明顯,可銀發姑娘卻敏銳地有所察覺,轉頭目光落于她身上,只一瞬頓住。

    這樣艷羨的眼神……祝卿安看著她閃爍的眼,莫名想起曾經,八歲前隨娘親流浪的日子。

    那時她也是站在人群外,不住地羨慕著其她三兩一同玩樂的孩童。

    落寞又含著希望別人能偏頭喊她一聲的期冀。

    祝卿安抿唇,她何其熟悉,熟悉到就算后來已不再渴望這些伙伴,也依舊會在某個清夜里忽夢起。

    她往這個下意識躲在陰影里的白衣姑娘走去一步,溫聲開口,“燕處然?”

    燕處然一抖,似被揪出來的山雀,眼底還帶著點兒茫然,朝她看去,那抹期冀未消,反因她一句輕喚——

    簌簌煥發出新生的光彩來。

    第 44 章   第 44 章

    祝卿安踩著紫云余暉回峰,眉眼微垂,滿臉倦容嘆了一氣。

    她那時問了燕處然幾句,不過這姑娘只搖頭,什么也不肯說,這種事兒別人不愿提,自己再問也是自討沒趣,故而祝卿安便住了嘴。

    再后她們等木人復原,又多練了幾回,總算養出那么點兒微薄的默契,才各自告別離開。

    院里樹下,墨發女人立于石桌前,正扶袖運筆,面上斂色,唯剩點聚精會神的淡漠。

    祝卿安只見到師尊,周身疲憊便散去大半,不由已放柔眉梢,血色眸子滿含溫潤。

    她就這樣默默在不遠處候了許久。

    原本,香囊的事算是遮掩過去,祝卿安剛剛舒了一口氣,就被沈三娘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

    做了幾根?什么意思?

    “三娘這是何意?”連當家也不叫了,改直呼對方的名字。

    那手繩雖然比不得金器銀器,可末尾的那顆珠子可是她從耳墜上卸下來的——雖然最初逃婚之際,祝卿安在挑選值錢收拾的時候并未選中那對耳墜。

    耳墜做工粗糙,不過上面墜著的兩顆珍珠色澤還算瑩潤,祝卿安便將兩顆珠子拆下,一顆編進越爾的手繩,另一顆穿了做了吊墜,現在就藏在自己頸間。

    萬一哪天突然跑路,來不及收拾細軟,戴著跑倒也方便。

    如今于她來說,一毫一厘皆是寶貴。那可都是她的保命錢!

    雖然心里這般想,但祝卿安面上不顯,仍舊一副質問的模樣:“難道在三娘心中,卿卿是什么很閑的人嗎?平白無故地,隨便來個人我便要編一條長命絳?”

    所以我真的不覺得無聊,你別再沒事找事讓我做什么香囊了!

    “卿卿只是一屆弱女子,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薩,精力只有那么多,做不到越及那么多人!”

    祝卿安故意氣呼呼地轉過身去,又補了一句:“卿卿心粗手笨,日后,當家還是莫要在從卿卿這里討東西了。”

    祝卿安感嘆,果然自己反應快,看準時期立刻拿出一副嬌小姐的款兒來,徹底絕了對方再讓自己繡個什么荷包香囊的路。

    不過,祝卿安敢這般得寸進尺,也是因為剛剛越爾沒有將手繩當場扯下來,反而細致地藏進袖口的緣故。她看得出來,這份禮物沈三娘很喜歡,問得那句大概率也只是氣話。

    另一邊,越爾倒是第一次見女子這般。

    在她的成長經歷當中,最嬌弱的應當就是表妹沈蓉了。但越爾與她私交并不多,平日里身邊除了那些軍營的武士,便就只有蘇昭云、藍溪和紫瑩三人了。

    藍溪、紫瑩自小跟著她習武自是不必說,至于蘇昭云,乃是自己父親從南疆救下的一個女子。

    當時桑邪頻頻來犯,與桑邪相連的南疆又瘟疫連連,朝堂上各家都不愿前往,唯有越爾的父親永寧侯只身率軍前往,帶著五百人,用自己的血肉為大周朝拼出一條血路來。

    聽歸來的副將說,剛一進入南疆的地界,便看見尸橫遍野。倒下的人們皮膚潰爛,血肉模糊。

    而在這其中,有一個小兒僥幸還有一口氣。永寧侯當時出征,除了五百精銳外,還有一支十位醫官組成的隊伍。

    蘇昭云,就是當時被救下的第一人。

    她的父母親早就死在瘟疫中,待人康復后,永寧侯看她與越爾年歲相近,便將其帶在身邊。

    蘇昭云便跟著那十位醫官一起,幫著他們打下手。

    后來,永安侯被從沙場就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敵軍意欲用火將其捆住,永安侯騎著戰馬,帶著身后的戰士,沖出火焰的包圍圈,以至于最后,渾身反而皮膚都被烈火灼傷。

    看著駭人。盛京,將軍府。

    午后的陽光最是明媚,屋子里暖融融的,衛氏午覺起來后,桌上已經備好了兩碟子點心,和她最喜歡的碧螺春,茶壺上的白煙一蓬一蓬地浮起來,苦澀的茶香將朦朧的睡意驅散殆盡。

    午后用些茶點,是盛京城貴夫人們的習慣。

    衛氏的出身并不好,那時候在家里只是個不受寵的二小姐,因著身為妾室的母親早逝,她被記掛在嫡母的名下,這才勉強頂了個嫡出的名。

    嫡出歸嫡出,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在娘家的時候,衣食住行皆是下等,就連嫡長姐身邊的貼身丫鬟,穿戴都比她體面些。

    好在,她給自己搏了一個好前程,那時候祝老爺還只是個安撫使司副使,這些年來一路高升,成了如今的鎮國將軍。

    她跟著一并,成了如今的將軍夫人。

    說起祝淮安,雖然對她冷淡了些,但這些年到底是沒領回來什么鶯鶯燕燕,甚至連個侍妾都不曾有。

    這盛京城中,無人不羨慕她的好福氣。

    可就在那年,外出凱旋的;窗脖Щ匾粋襁褓里的嬰孩,說是吃醉了酒,與一女子所生。

    可惜,對方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所以這孩子要記掛在她的名下,跟自己的女兒一樣,入族譜,取名卿安。

    漸漸地,衛氏發現自家老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這個祝卿安的身上,自己給他生下兩兒一女,可他卻最偏心那個野女人的孩子。

    每次征戰歸來,也定是先去看那個野孩子,而且自從她的出現,夫君跟自己相處的時間就更少了。

    漸漸地,祝卿安成了衛氏眼里的一根刺。

    但無所謂,眼下,這根刺卻再也不會傷害到她了。

    想到這,衛氏的胃口都敞開了幾分,愈發覺得桌上的茶點香甜誘人。

    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衛氏吩咐:“去大少爺那問問,負責送人的王武回來沒有!

    這邊,捉住了祝卿安的王武,可謂樂開了花,忙笑著抱拳:“可不是么!這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公子今日所為,真是功德無量!”

    越爾沒答,沉默的轉過身去,好像不想在管眼前的一樁鬧事。

    王武隨意賠笑了幾句,見人沒有搭理他的意思,訕訕地收回笑容,安排兩個手下把掙扎的祝卿安帶下山。

    祝卿安奮力抵抗,但奈何身邊兩個車夫都是常年農作之人,身材粗狂,哪里是她這個嬌小姐能對抗得了的。

    淚珠順著臉頰滑落下來,難道今日,真的就交代在這了嗎?

    押送新娘的囍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山腳下,祝卿安眼見著自個就要再次被按回那個象征著生命盡頭的紅色馬車,仿佛車圍四周的紅稠,都是用她鮮血染就一樣。

    烈焰,刺目。

    “不要!”

    眼見著就要將她壓入這紅色的“靈車”,祝卿安拼勁最后的力道奮力掙扎,衣袖被扯出裂痕,傳來嘶嘶啞啞的聲音。

    見喜服破損,押送之人也不得不放輕了動作,生怕一不留神,再讓自己賠上這套嫁衣就不劃算了。

    王武罵了一句“無用”,親自上手要將祝卿安按上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異響。

    響箭劃破夕陽,正正射在按著祝卿安肩膀,王武的那只手臂上。

    一切只發生在轉瞬之間,待祝卿安回頭,剛剛那名女土匪,手中的彎弓還未放下,第二支箭矢已經再次瞄準了這邊的方向。

    不是朝她來的,而是對準其中一個車夫。

    魁梧的身軀吃痛倒下,待另兩個人回過神來,尤其是其中一個回頭一看對著自己腦門的箭尖,哪里還越及得上什么祝卿安,嚇得摔倒在地,連滾帶爬地逃命去了。

    就是二錢銀子,跟著走一路送人,若是將命也交代在這,就太不值了。

    祝卿安也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還好,還好。

    看來這次,她賭對了。

    黑壓壓的人馬向他們圍過來,倒下的王武見情況不妙,手下又接連出逃,越不得手上的傷,抽出藏在車上的彎刀,轉身架在祝卿安的脖頸上。

    “四姑娘不會真的覺得,那個素昧相識的野小子,能夠改變你的命吧。”

    “四姑娘想想,乖乖嫁去鄭家,你還是嫡妻正主,伺候的不過那鄭老爺一人,若是跟了那土匪……小人可聽說,土匪窩里,可沒那么多規矩,到那時候,四小姐跟一個妓子,又有什么分別?”

    后面的話王武沒有多言,冰冷的刀尖似乎替他將省略的千言萬語闡述得淋漓盡致。

    “萬望四姑娘好好思忖思忖,還是乖乖跟我上車的好。”

    王武心想,只要他快馬加鞭,興許還能突出重圍。

    可,上山的人動作很利落,轉眼之間就將他們團團圍住。

    “你走不了了。”越爾從人群后面走出來,置于身后的手仍舊握著那柄弓弩,用不冷不淡的語氣,宣告著對眼前人的安排。

    “人和東西,都留下!

    身后的人馬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王武的身上有傷。一個個“土匪”團團逼上來,直接扣住了王武的身子。

    得了自由的祝卿安,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就在此時,已經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惡狠狠地抬頭,目光死死盯著越爾的方向:“小白臉,你爺爺混道上的時候,你還在家吃奶呢!”

    王武根本不肯放棄,因為他的身上還有最后一張底牌。

    臨行前夫人交代,時局混亂,若是半路遇見什么意外,一定要保證一點,那就是不留活口。

    祝卿安可以嫁給鄭家,也可以死在半路,但只要她跨出祝家大門的那一刻,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衛氏絕不容許她在涉獵自己的家半步。

    此刻,藏在他的舌根下面,有一枚小小的竹筒。只要他一用力,淬了毒的銀針就會從他口中飛射而出。

    但此刻,他不想讓眼前這個土匪得了全部的好處。

    原本這個暗器,是留給祝卿安的,眼下王武有了別的打算。

    若是那個領頭的土匪死在這,祝卿安的下場一定不會好。

    反而簡單地殺了祝卿安,倒是便宜了那個出爾反爾的土匪。

    心下有了決斷,王武找準角度瞄準越爾的方向。

    正是此刻,尖銳的銀光在夕陽的映射下,一道耀眼的光芒晃過祝卿安清澈的眼眸。

    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揚起下巴,喉結微動。

    像是瞬間猜到對方的意圖,祝卿安心道不好。眼下,站在王武對面的女人,是唯一能護住她的人,若是她出了什么三長兩短,自己的下場……

    隨著暗器飛出,來不及多想,祝卿安朝那墨色錦袍的女子身前跑去。

    “小心!”

    此時恰好一陣微風吹過,原本直奔越爾而去的暗器抖了一抖,尖端生生歪了方向,最終角度一偏,轉向越爾身邊,祝卿安的肩膀上。

    下一刻,冰涼的尖銳皮膚刺穿皮膚,原本喜慶的嫁衣,衣料漸漸濕潤起來。

    好疼,真的好疼。

    如萬蟻啃食傷口,疼的刺骨,疼得鉆心。

    祝卿安栽倒下去,好在一彎臂膀接住了她,沒叫她再二次受傷。

    就在剛才,越爾察覺到王武的小動作,手臂一抬,袖箭飛出,徑直穿過王武的脖頸。

    當場斃命。

    若是沒有那陣風,越爾應當是來不及躲的。但就在那時,身著嫁衣的姑娘,已經跑到她面前,生生替她擋下那一遭

    震驚之余,越爾不忘將倒下的人接住。

    此刻傷口處已經暗紅色一片,原本的芙蓉面一點一點退去血色,變得慘白,纖長的眼睫也似有千近重,一下,兩下,終是徹底闔了起來。

    而在徹底閉眼之前,越爾似乎聽見,對方用最后的氣力,喃喃說了句:

    “還好!

    “還好你沒事……”

    蘇昭云在一旁看著他,靜靜地哭。醫官們束手無策,只能連連搖頭。

    后來,永安侯走了。

    那是蘇昭云第二次,對生命流逝趕到無力。第一次,是看著父母被疫病折磨,撒手人寰。

    他們的身體還是熱的,可無論你怎樣呼喊,都沒了反應。

    像是漂浮的青煙,無論你多么拼命去抓住,都無濟于事。

    這樣的場面,蘇昭云不想再見第三次,于是她選擇從醫。

    這么多年,越爾已經記不清又多少次,蘇昭云背著竹簍回來,一身泥污,裙角也被劃破,臉上帶著傷痕,卻還是笑著給她展示,自己又找到了一株珍貴的藥材,如何如何寶貝。

    所以,像李卿卿這般,一言不合就生氣,轉過身去不理人,甚至把人往外趕的行為,越爾只覺得新奇。

    待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李卿卿推出了門外。

    還挺厲害。

    不過越爾沒想到的是,這并不是結束。

    一連好幾日,李卿卿都沒來教她習字,也不見她,反而跟藍溪打得火熱。

    不知道二人在討論些什么,只知道每次都是一副很開心的模樣,嬉笑聲如銀鈴般,悠悠傳進她的耳朵。

    而且好巧不巧,總是在她會路過的地方,但偏偏她一靠近,李卿卿轉頭就走。

    若是一次兩次,越爾還可以理解,接連幾日都是如此就有些玄妙了。

    漸漸地,越爾察覺到,李卿卿似乎對身邊的每個人都很好。她與紫瑩無話不談,與蘇昭云情同姐妹,又能與藍溪這般談笑甚歡。

    就連自己,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為她而建立的高聳入云的城墻,也漸漸消散。

    或許這邊是李卿卿的厲害之處。

    她對人好,并不為其他什么,只是因為她對身邊每個人都好。

    對,是這樣。越爾自越自安慰道,不過一個手繩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就像是她可以問沈蓉討要香囊,也可以贈與沈蓉手鐲,不過禮尚往來,你來我往罷了。

    很明顯,李卿卿吃穿用度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做些小玩意來討自己歡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如她現在與藍溪的相處模式一樣;ハ嗬枚。

    從最開始,她不是就抱著利用的態度靠近自己嗎?

    想到這,越爾覺得胸口似有一團云霧,憋得人煩悶,趕又趕不走,吹也吹不散。

    這日,越爾又聽見了外面的聲音。待藍溪進來回話時,嘴角的笑意還殘存了幾分。

    “少將軍,您吩咐的事已經辦妥。只是這買主遲遲尚未露面。”

    “知道了,繼續盯著。”說完正事,越爾突然抬起眼睫,示意一下窗外:“你們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

    我們?藍溪由于一下,反應過來越爾所指是她跟李卿卿二人。于是實事求是交代:“少將軍誤會了,您知曉屬下平日里并無別的愛好,只喜歡看些畫本子。前些日子李姑娘向屬下借去幾本,我們一起探討罷了!

    說完,她又趕忙補了句:“只是探討書中內容,并未涉及任何軍務。請少將軍放心!

    畫本子,難怪兩個人那樣高興。

    “所以,你們看了什么?”

    “最普通的《木蘭記》。只是李姑娘對其中的見解很是新穎,與屬下不謀而合!

    《木蘭記》,不是女子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越爾曾有所耳聞。

    藍溪解釋道:“這本《木蘭記》出自西街書肆的續本,講的是木蘭在戰場上與與將軍相助相惜,歸來后夫妻和美的故事!

    越爾淺淺地“哦”了一聲。當今這些書肆為了賺錢,養活不少書生執筆續寫,有拿真人真事當做背景,但更多的是以這些耳熟能詳的故事,編纂些類似于野史的東西。

    而這些,無非與情愛相關,才能為人津津樂道。畢竟,史書上剛正不阿的歷史英雄私下的模樣誰能不好奇呢?

    藍溪繼續說:“不過李姑娘想法卻很獨道。她說木蘭已貴為將軍,可最后的歸宿竟還是落入后宅,與一幫妾室相爭,豈不辱了沙場上的英姿與名節?更何況,既然能尋妾室回來,證明那男子對木蘭將軍也并非真心!

    “所以你是要給我講畫本子的故事嗎?”越爾抬眸,冰冷地掃了藍溪一眼。

    放在平時,越爾這般看她,藍溪一定會立刻乖乖閉嘴,可今日她卻鼓足勇氣繼續說下去。

    她嘿嘿一笑,說道:“少將軍,李姑娘說,若是她來執筆,便不會如此安排!

    她壓低聲音,故作深沉:“木蘭將軍在征戰的過程中,曾于匈奴的囚籠中救下一名與野獸關在一起的少女。后來那位女子替木蘭將軍擋下致命一擊,不治身亡。李姑娘說,在她心里,這位少女才是最喜歡木蘭將軍的人。”

    越爾執筆的手突然頓住,筆尖上的墨汁滴落,烏黑的痕跡落在白紙的正中間。

    張揚,又濃烈……

    “是……不是!弊G浒脖鞠霊,但轉念想,怕師尊覺得她自作主張,又下意識否認。

    “呵!痹綘栃σ宦暎巴絻阂矔f謊了?”

    她與這孩子都已辟谷,貪歡怎么會突然下廚,想來除卻徒兒相求,再無第二種可能。

    “師尊……”祝卿安聽后一驚,趕緊搖頭,“我只是怕您不喜歡!

    月下,女人聲音輕柔,朦朧似霧紗撫過祝卿安面頰,令她不安抬頭,卻撞入越爾含笑的眼底。

    “又沒嘗過,徒兒怎知為師不喜歡?”

    第 45 章   第 45 章

    斬魔?

    矮案后,墨發女人垂眸沉思,心頭莫名有些不安。

    多少年不見蹤跡的魔物這會兒突然出現,還是被天道說破藏匿之處,未免太奇怪了些。

    越爾眉頭蹙起,指尖搭在桌面上輕敲。

    她今時體內魔氣除凈,經脈也修復完全,前些日子嘗試過運用靈力,可正常使出,不再有破裂之危,于是便撤下了眉間封印,那金紋愈淡,只余淺淺一層,不貼近細瞧已然看不出來。

    祝卿安自打與越爾相識以來,對方對她說過最重的話,都是在營寨后山的懸崖旁。

    第一次,祝卿安攔住越爾環住巨石的繩索,越爾咬牙呵斥她:“放手!”

    第二次,則是她掛在懸崖之上。

    渾身沒了力氣,全靠對方的力道抓著她。此刻她的命已經完全掌握在對方的手里,只要越爾松手,祝卿安必得墜入深淵。

    剛剛匕首掉落都不曾聽見墜地一聲,想來若是她下去,也必然粉身碎骨。

    祝卿安問,自己會不會死。

    她答……閉嘴!

    見對方鬢邊青筋暴起,因為身子朝下發力,素白的面龐漸漸泛紅,但手上的力道卻是越來越重。

    越爾將繩子在另一只手上繞了兩圈,隨后安排道:“聽我說,我數到三,你腳下跟著借力,我就能給你拽上來。”

    越爾說完,看著祝卿安默默垂下了頭,好似在看若是自己墜下去會是如何下場。

    “李卿卿!”

    越爾突然大聲喚她,祝卿安被驚了一下恍惚間抬頭,茫然地看向對方。

    “我不管你現在還剩多少力氣,但最后這一下,你必須堅持。 

    “現在咱們倆的身子被拴在一根繩子上,你若是下去,我必然也活不了,所以……”

    越爾看向她的漆眸,目光如炬:“所以只要我活著,你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山上的云霧漸漸散開,午后的陽光從云層后面透了出來,剛好灑在越爾的身上,玄色暗紋的錦袍在陽光下泛著熠熠銀光。

    祝卿安舒了口氣,再次抬起眼睫時,畏懼被短暫的藏起來,烏黑的瞳仁,里面只剩下越爾的倒映。

    她點頭,重新振作起來:“好,咱們一定會一起回去!

    隨著越爾倒數,祝卿安撐起身子,在時間數字歸于零的那一刻,未受傷的左腳輕輕墊起腳尖,順著對方的力道向上借力。

    麻繩粗糙,用力之余摩挲著越爾的掌心,磨出了幾條血痕,但越爾沒有估計這些,她咬緊牙關,隨著對方向上躍起,將人向上提。

    越爾反應很快,攥著麻繩的手立即環上對方的腰際,可算是把對方勾了回來。

    此時,二人皆是一身的塵土,躺在地上喘著粗氣。顯然,剛剛那一遭對她們都是不小的挑戰。

    尤其是祝卿安,萬丈深淵,她根本不敢回想剛剛自己是如何邁出步伐,又是如何突然下墜。

    她側過頭,看著躺在自己身邊的越爾,莫名地就伸出了指腹,去觸碰對方的臉頰。

    柔軟的,滾燙的,真實的。看清李家布莊四個字后,越爾扯住韁繩,翻身下馬,也來到門口,聽不清里面的聲音。此時正好以為婦人從里面出來。所有人都圍上去追問情況。

    “哎呀,還能是為什么,趁李老板外出采買,老板娘偷偷摸摸就把李家姑娘的婚事給辦了。家中的銀錢連帶李姑娘的聘禮,全都給貼補給小兒子的婚事,這還欠了些銀子,債主上門討債呢!”

    看著里面人爭得面紅耳赤的模樣,越爾不禁蹙眉,從人群里退了出來。

    “少將軍?”蘇昭云上前詢問:“李姑娘的母家,可要進去看?”

    “回罷!痹綘枔u頭。里面亂糟糟地,所謂李家公子躲在柜臺后,反而放任母親上前與債主爭吵,這樣的畫面,越爾覺得不看也罷。

    可想而知,曾經的李卿卿在這樣的環境內過得是什么日子?難怪寧可住在土匪窩都不愿意回這個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因為對她好的人不在,她也就只有被利用的份。

    回去的路上,越爾一直沉著臉。

    到了營寨,蘇昭云才敢上前:“一路上都不說話,因為李家布莊的事?”

    越爾沒答,沉默著將馬牽進馬廄,拴好韁繩。

    默默地聽完蘇昭云的話,越爾突然想起,那日越澤硬闖她的書房后,李卿卿曾義憤填膺地問:“女子又如何?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當時的越爾,未曾多想,只以為是對方想自己示好的手段。現在想來,或許就是李卿卿十幾年來人生,所收受到的所有心酸與委屈罷了。

    越爾原本已經出了馬廄,突然又退了回來,沒頭沒尾地吩咐蘇昭云:“有時間多去悄悄她!

    “?”看誰?李卿卿?不是派紫瑩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嗎?

    越爾的聲音淡了幾分:“你去看她,或許她會高興些!

    ——

    日子又過了幾日,越爾命藍溪采買了一枚玉鐲給沈蓉送去,回來時,沈蓉托藍溪帶回一方錦盒,打開看來,里面正是越爾向她討要的那一枚香囊。

    沈蓉的繡工在姑娘里一直是拿得出手的,這枝海棠繡的更是栩栩如生。淡青綢緞上,粉白色的花瓣,花蕊處帶著絲絲點點的粉色。

    只是這里頭的香料味道有些濃烈了,是集合好幾種花兌在一起的香丸,那個味道越爾并不喜歡,索性將其收回盒中,放到書架的最頂上那一層。

    剛收拾好這一切,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

    聽到回答后,祝卿安推開書房的門,從門口探了個頭進來。

    又到了習字的時間。

    這幾日越爾一直忙于沈蓉的事情,即上次習字后,已經好久沒見到李卿卿了。

    見她進來,便悠悠坐下,示意讓對方靠過來。

    “腳上的傷如何了?”越爾問。

    “蘇姑娘日日都來看望,自然好得極快!弊G浒矊嵤虑笫腔卮。

    不知怎地,這段時間沈三娘幾乎都不在營寨內,也不再提習字的事情,反而讓蘇昭云日日到自己那去點卯。

    而她和蘇昭云、紫瑩三人每日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該做些什么好。自從有上次的經驗,祝卿安更是不敢輕易給對方做吃食了。

    無事可做的幾人,只能是蘇昭云在一旁看醫書,紫瑩幫她晾曬藥材。

    而祝卿安,有時候會幫紫瑩的忙,不過大多數會以有傷在身被推辭,十有八九,祝卿安只能回到葡萄架下的竹榻上,美美地睡上一下午。

    這天氣愈發暖和,陽光也跟著炎熱起來。祝卿安直接在葡萄藤下支起一把傘,替自己遮擋臉上的陽光。

    而蘇昭云,除了研制新的傷藥之外,在祝卿安的“提點”之下,開始涉獵護膚行列。

    她做得玫瑰膏,比祝卿安嫁妝里的還要滋潤細膩。原本妝臺上的瓶瓶罐罐都要見了底,此番便不再愁了。

    越爾看祝卿安愈加紅潤的面色,哪里知道這是玫瑰膏的功勞。

    “氣色不錯,看來這幾日和蘇昭云在一塊,心情很好!

    “蘇姑娘心靈手巧,我自是歡喜的!弊G浒膊幻靼,今日這沈三娘為何句句話不離蘇昭云。

    難道是因為,蘇昭云作為她的貼身醫女,卻日日被自己霸占著,所以生氣了?

    可又不是她讓蘇昭云來的。

    若不是今日藍溪通知她,說下午沈三娘要習字,想必她還得在那傘下睡上許久。這睡覺舒服歸舒服,祝卿安的心里到底是不踏實。

    她不禁思考。第一次沈三娘答應自己留下,是圖自己身上的銀錢。第二次沈三娘對自己開恩,是因為自己救了蘇昭云和紫瑩的命。

    如今她能為沈三娘做得,怕是只有習字了。

    若是沈三娘放棄了習字的念頭——她實在不知自己到底還能有什么技能能被對方所圖,能夠注意讓自己在這土匪窩里繼續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

    祝老將軍班師歸朝在十月初冬,眼下才四月,還有將近半年的時間。

    半年——可不好過。

    祝卿安上前,隨口問道:“上次學得幾個字,三娘可還記得?”

    越爾翻動宣紙的手一頓:“你喚我什么?”

    祝卿安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堂堂說一不二的土匪頭子,就這般被喊名諱,必然不高興。于是趕緊改口:“當、當家的!”

    一緊張,舌頭差點打結。祝卿安暗自腹誹,她怎么這么笨,怎么能在這樣小的問題上犯錯誤。見過哪個混黑社會的老大愿意被叫名字的,不是都喊“老大、大哥”一類的尊稱么!

    越爾放下手里的東西,抬起眼眸看向身邊的女子,微風拂過,淡淡的玫瑰香席卷她周圍,像一只無形的手,撩撥她的發絲,掀動她的衣擺。

    “不是這個稱呼。”越爾問:“剛剛喚我什么?”

    “再喚一遍!

    她真的,活下來了。

    臉頰上的癢意讓越爾調轉了視線。她記得很清楚,眼前這個李卿卿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白。

    這種白不光是在臉上,在幫她處理暗器傷口的時候,圓潤的肩膀完美得像一塊無暇的玉。

    與其他姑娘那種粉黛加持所不同,她的皮膚是細膩又清透,給人很干凈的感覺。

    而此刻,小姑娘的鼻尖上,臉頰上皆是一道道的泥痕,原本利落的發髻也凌亂起來,好在蝴蝶發釵立于云鬢之間,才沒叫三千青絲傾瀉開來。

    而她朝自己伸過來的指腹上,血跡從皮膚間透出來。越爾突然想起,當時在懸崖之上,對方好像受了傷。

    祝卿安剛剛觸碰了一下對方的臉頰,越爾就突然坐起身來。祝卿安這才想起來,對方是個土匪。

    而她,不僅被土匪救了性命,還去摸了土匪的臉。

    轉過手來看自己帶著泥痕的指腹,祝卿安蜷起手指,將剛剛接觸過對方皮膚的位置藏在掌心。仿佛剛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就在此刻,剛剛突然起身的人卻來到她右側,抬去她的小腿,去觀察她腳踝的傷勢。

    隨著鞋襪退去的動作,祝卿安倏地“嘶——”了一聲。

    襪縷被血跡粘在傷口上,退去之后,只見血肉模糊一片。

    在查看清楚傷勢后,饒是常年居于軍營的越爾也不禁蹙眉。原來傷得這樣重,難怪剛剛在懸崖地下會說出那種話。

    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由于外衣上沾了土,越爾扯出里衣的衣袖,滋啦一聲扯下一截衣料,隨后將布條覆在對方的傷口上,利落地包扎一番,隨后打了一個結。

    這是最簡單的止血的辦法,若是這樣晾著回去,指不定會傷風,到時候便麻煩了。

    作為一個土匪,捧起她的腳一直盯著看,祝卿安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對方處理好傷口后,她便遞上那支秋海棠,說道:“你別管我了,先把東西帶回去救蘇大夫和紫瑩姑娘吧!

    一邊說著,祝卿安一邊悻悻地想收回腿,越爾及時攔住她的動作,眼神示意傷口的位置:“把你這樣一個人丟在這?”

    祝卿安抿了抿唇,小聲咕噥:“我、我緩一緩便可以自己走的……”

    話音剛落,就看見越爾蹲在她身前,背對著她:“上來。”

    “我們一起來,自然要一起走!

    祝卿安很想反駁她,咱們并不是一起來,而是我在后面追趕你,但祝卿安不敢。

    更何況,荒山野嶺把她一個人放在這,她確實有些害怕。

    她緩緩起身,朝對方靠過去,從后方環住對方的脖頸,任由對方把自己背起來。

    “有勞姐姐!

    這是越爾將人背起來后,聽見的第一句話。她沒答,而是調整好姿勢后,盡量讓對方保持一個舒服的姿勢,又不會觸碰到她受傷的位置,隨后抬步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上,越爾步伐很穩,每一步都看得仔細。

    祝卿安趴在她的背上,感受著自己身下,越爾那對蝴蝶骨在挨著自己最柔軟的地方起伏著。

    這土匪頭子雖是與自己同為女兒家,但這身上卻大為不同。

    她看起來雖不如自己纖細,但身上肌肉線條緊實,透過衣料,隱隱能感覺到衣服里面,背上肌肉的紋理。

    她的身子很燙。祝卿安常年手腳冰涼,尤其到了冬日更是難捱,但眼下,自己的身子貼在對方的背上,二人皮膚相接觸的地方,好似被暖爐烘烤著。

    春日的午后,陽光尚且明媚,這樣的溫度,很快讓祝卿安的身子泛起一層薄薄的細汗,她面頰緋紅,皮膚上盈盈水汽在陽光的映射下,閃爍著細碎的光。

    待越爾帶她回到山下,藍溪正在書房門口急得轉圈。見人過來趕緊迎過去,她看見這位李卿卿腳踝處裹著一塊白布,模樣像是少將軍里衣所用的錦綾,隱約能看見從里面透出的血痕,應當是受了傷。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這個疑似給蘇昭云和紫瑩下毒的女人,此刻正依附在她家少將軍的背上。

    一如既往的笨拙,帶滿腔真心,不管不顧就捧上來,眼巴巴瞅著她,好似她不接受就要絕望了。

    師姐就從不對她這樣,師姐滿心只有天下蒼生,就算對她極盡溫柔,但也絕不會獨落眼于她一人。

    明明樣貌極相像的兩人,性格卻相差甚遠。

    越爾不知怎的,還是出了門。

    見銀發姑娘眼亮起那瞬,心頭生亂,神思還未能反應,身體便已下意識出聲:

    “徒兒怎知為師不喜歡?”

    怎知……我不喜歡。

    第 46 章   第 46 章

    畢竟是貪歡掌勺,這一桌子菜都對越爾胃口,且做得不多,大抵是能解饞的分量,她各類都吃了幾口,以作捧場。

    “師尊喜歡嗎?”祝卿安坐她身側,面上有些忐忑,她其實想問師尊現下是否開心,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別的。

    越爾擱筷,掐訣潔凈了手口,才是支臉倚在桌沿朝她輕笑,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輕撓,見人從不適轉為迎合之后,又故意停了手。

    慢悠悠敷衍夸她,“徒兒這番心意,為師很喜歡!

    像在逗弄一只玩寵。

    “師尊喜歡就好。”祝卿安轉回臉,不自覺抬手撫了撫下巴,壓住羞澀道。

    正月二十六,申時,官道附近的一處茶攤。

    送親的隊伍走了大半日,可算遇到這么一處歇腳的地方。雖然只是個茅草棚臨時搭的茶攤,但好歹能有口熱水喝,不至于去干噎饅頭。

    說是送親,小二還是在兩個車夫嘴里知道的。

    連個喜樂都沒有,更別提花轎,尋了個送貨的馬車,四周透風,勉強以紅布遮擋住這內里的情景,仔細瞧才能隱約看見馬車側壁貼的那方巴掌大的紅喜字。

    再看那倆車夫,儼然一副農戶的做派。領頭的倒是一口盛京的口音,可出了這么遠的門連個隨行丫鬟都沒有。

    就連茶攤的小二見狀也不免咂咂嘴,到底是皇城根的姑娘,怎地還會受這般委屈?這小娘子的命也太苦了些。

    “小二,添茶!

    領頭的王武一聲招呼,小二忙拎著爐子上的熱水過去。

    等水涼的功夫,兩個車夫坐在旁邊的桌子上,你一眼我一語的聊了起來。

    “將軍府怎么也算個大戶人家,怎地這般寒酸,你瞧見沒,城門口那李家布莊也辦喜事,都比這鋪張了不知道多少!”

    “跟李家布莊能比嗎?他那兒子的婚事是用他家姑娘的彩禮置辦的,再者說,嫁給一個老無賴難不成還要吹鑼打鼓嗎!芙蓉城那鄭家老頭可不是個善茬,通說死在他手里的妾室通房,起碼得有六七個,你說這祝老將軍家里是欠了什么了,能把女兒嫁過去!”

    “不見得是女兒,興許就是個丫頭抵債呢!”

    “上車的時候我瞥見了一眼,這新娘子生得,還真是個美人坯子,跟年畫上的仙女而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張臉蛋了!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搭著話,全然忘記了旁邊還坐著一個領頭的。

    對方沒好氣地敲了三下桌板,眼神里充滿了警告:“將軍府的舌根你們也敢亂嚼,都不要命了!”

    二人都只是個種地的農戶,不過是臨時的差事,把人送到地方就能拿錢,哪里見過這等氣勢。聞言,互相對視一眼后紛紛閉了嘴。端起茶碗把手中的饅頭塞進嘴里。

    反正誰嫁給誰,對他們來說,都沒有什么分別。

    旁邊,車內的人身子猛地一顫,緩緩抬起眼睫。

    痛,劇烈的痛,腦海中陣陣翁鳴。

    除了頭,手腕,肩膀,腳踝,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舒服的。

    待視線緩緩聚焦,祝卿安看見的便是滿目的鮮紅。

    她明明記得自己睡前手里還抱著沒有追到大結局的小說——此刻,她手腳卻都被禁錮著,粗糙的麻繩磨得手腕生疼,整個人動彈不得。

    當然嘴里也沒能幸免,口中的棉布撐得她下巴泛酸,整個人難受至極。

    蜷起胳膊,好在是先解決了口中的問題。

    視線前的紅布被扯下,祝卿安這才看清上面那金色的囍字,她身處一個不大的空間,看模樣,是個馬車,臨時搭著架子裹了紅稠,四面透光。

    紅蓋頭,祝將軍府,鄭家……

    這不是她還沒追到大結局的那本小說《奪鸞》嗎?

    原著中,原本溫潤如玉的男主,因為白月光的死而黑化,一步一步成為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殺伐果斷,玩弄朝堂于股掌的他,愈加瘋批,甚至不惜迎娶這位白月光的排位。

    上一刻還至死不渝,在遇見與白月光有幾分相似的女主后,火速上演一出“宛宛類卿”的戲碼。把人家當替身不說,被女主發現真相后用盡手段將其困在自己的身邊。

    祝卿安還沒有看到結局,不過作者本人透露是HE,據說后面會追妻火葬場。

    倒不是多喜歡這種狗血的劇情,祝卿安完全是奔著評論區去的。

    眾姐妹手撕渣男的熱鬧,誰能不愛看呢?

    雖然不知道后面的詳細內容,但祝卿安清楚的記得,那位“宛宛”,跟自己同名,祝卿安。

    書中原主被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算計,抵債給一方惡霸。好在半路清醒,一時出逃,最終被逼迫到一處懸崖邊。

    前面是莽夫壯漢,后面是萬丈深淵,一個久居閨閣的嬌弱姑娘如何能與之對抗?

    原主為保清白之身,只能縱身一躍,魂斷山崖。

    而眼下……祝卿安應該就是在那悲劇的起點,出嫁的路上。

    吃個瓜吃到這份上,天底下也真不會再有第二份了。果然人不能太愛湊熱鬧。

    思緒未斷,正前方的車簾被撩起,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門外。

    “喲,四姑娘醒啦!”他看祝卿安即使取下口中的棉布卻老實的很,一點聲音都沒有。

    早上那蒙汗藥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估計這會還有些藥勁兒。

    “姑娘莫要擔心,前面眼見著就是約定的地方,把姑娘送上鄭家的花轎,定不耽誤爾上的洞房花燭。”男子不懷好意地扯了一下嘴角,腦子里污穢的思緒毫無保留地展示在臉上。

    這人是祝卿安哥哥的心腹,是此次“押送”的任務的領頭。

    說著,他扯過祝卿安的胳膊,幫其解開手腕上的繩子。

    畢竟是成親,捆著見夫家可不是個好看的模樣。少爺交代,快到地方的時候就解開繩子,保證交給鄭家的是個水靈靈的姑娘。

    恢復自由,祝卿安渾身酸痛,可還是勉強撐著身子,小聲喚道:“水……”

    “我要喝水……”

    無力地靠在一旁,抬起的眼睫下,朦朧的眸子里噙著一圈水霧。

    如此我見猶憐,任誰見了還能橫眉冷對?

    王武朝人擺手要了碗水過來,遞給祝卿安。

    祝卿安顫抖著抬起雙臂,接下后小心翼翼捧著茶碗,抵在唇邊小口小口喝起來。

    其實身上的藥效已經退去大半,眼下的有九成都是裝的,剩下的一成,也是因為那兩條麻繩的緣故。

    見狀,王武又遞了一個饅頭過來,看似寬慰道:“四姑娘要水要吃的都好說,只要姑娘能安安穩穩進了那鄭家的大門,鄭家家大業大,姑娘又聰明伶俐,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嗎?”

    “那鄭家老爺確實年紀大了些,但您往好處想,那年紀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只要您好好地,趕明兒大少爺得了什么功名,也定會念著姑娘的好的!

    說起大少爺,正是這位哥哥,在酒樓里被栽贓說殺了人,要么以命抵命,要么就是把她這個庶妹送過去,不過看在將軍府的體面上,可以破格讓她這個庶女做續弦娘子。

    還是個正妻。

    嫡子和庶女之間,作為娘親的嫡夫人自然容易做出決斷,當即給原主準備了蒙汗藥,趁著祝老將軍不在,快馬加鞭送出城去。

    平時就看著本就礙眼,打發了也算解決了一件心事。

    王武一邊端詳著祝卿安小口小口吃饅頭,一邊不厭其煩地給她講著“道理”,諸如:“嫡母為尊”、“父母之命”云云,祝卿安自然懶得理會。

    若真的這么好,怎么不見他把自己的女兒送過去。

    眼見著慘白的臉漸漸恢復了些顏色,一會鄭家看見不會那般難看,王武這才去給茶攤結茶錢,打發兩個車夫,收拾收拾準備這最后一段路程。

    明明能萬無一失地把人交過去,偏偏在最后關頭逗留一會,這可能就是每個反派都會犯過的錯誤吧。

    眼下這個世道,別說男女主,就連祝卿安這種邊緣白月光,到死都得保證“貞潔”這一標簽,所以定是不會把她送進鄭家大門。

    原主能逃,祝卿安此刻自然也能脫身,不過脫身之后,才是真正的難關。

    祝卿安所在的車里還有一個貼著大紅喜字的箱子,想來應該是她的“嫁妝”。打開一看里面盡是些釵環首飾,可真正值錢的只有一對龍鳳鐲,和幾根發釵。

    真小氣。

    眼見著車輪骨碌碌轉起來,祝卿安將值錢的物件戴在身上,隨后掀開角落圍擋的紅布,悄聲跳了下去。

    等王武遠遠地看見前面花轎旁等著的鄭家家丁:“姑娘,小人就送您到這了。”

    可車簾一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祝卿安跑了!

    趁著鄭家人還沒看見他們,趕緊指揮兩個車夫:“給我追!”

    ——

    另一邊,越爾率領手下,在山頂的叢林上守了整整一日,視線一直盯著下方官道上的情景。

    眼下北邊正亂,鄰國高濟頻頻挑釁,戰事不可開交。她作為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線,一直隱匿于盛京周圍的山林間,戍守一方,暗中保衛著盛京的安全。

    近期大周的軍隊頻頻遭遇高濟的埋伏,敵軍像是能算準了他們的行動軌跡一樣。

    顯然,是大周朝內出了內奸。

    這條線越爾埋了許久,她接到黑市那邊的消息,今日會有人傳送大周的地圖,接頭地點就在這附近。

    她再次蹲守了整整一天,卻沒見過幾個人,連飛過的大雁都屈指可數。

    “將軍。”侍衛藍溪奉命來回話一次:“今日官道上經過的人不多,除了臨近芙蓉城那邊,一戶等著接親的花轎外,就只有一輛馬車經過。”

    “馬車?”

    “外面裹著紅布,應該是給他們送親的!

    越爾微微點頭,示意知道了。

    藍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問:“您說這消息會不會有假?這都一整天了,也沒看見什么不對的地方啊。”

    消息的來源不會有問題,不過戰時每一刻都在瞬息萬變,興許是敵人改了主意,計劃臨時取消。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敵人偽裝得太好,他們無從發現。

    “還沒日落,再等一等!痹綘柵e起琉璃鏡繼續看向遠方。

    就是此刻,天邊驚起一排麻雀,接著,郁郁蔥蔥的叢林中,一個艷紅的身影闖入越爾的視線。

    對方是個姑娘,一身大紅喜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叢林最深處跑,墜在身上的流蘇隨著步伐搖曳,哪里還像一個端莊的新娘。

    “你剛剛說,路過的只有一個送親的隊伍?”越爾抬眸,看向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樸素的發髻上,那支華麗的發釵顯得尤為突兀。

    她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成親,倒是一個不錯的偽裝。

    可唇邊卻無知無覺牽起了一絲笑。

    此仙舟安了速行陣法,只半日便趕至雪山,自遠處看,山體高聳如尖錐般劈開云頂,連綿不斷。

    滿山覆雪,光目見就已能敢到陣陣冷意,仙舟漸停在雪山下,從這兒望去,更是能覺雪山恢宏寒深。

    邊臨站在木梯旁搓搓手,張嘴就開始抱怨,“好冷!

    燕處然白她一眼,“你發什么病,我們還在舟上呢。”

    “好了!比f艷山調整好弓弦,稍微試了試。

    “嗯!弊G浒差I在她們跟前,深吸一口氣,心里忽然升騰起一股緊張之意,更多是終于得以見證廣闊天地的激昂。

    她握住長虹,先是踏出一步,揚唇道:

    “出發。”

    第 47 章   第 47 章

    若頭部幾個宗門大家,一般是由自己門內產出仙舟護送學子前來,可不是所有宗門都有這個實力,也有一些是租來的。

    但再次一些的宗門連仙舟也租不起,故而會早些出發,換乘多趟城池之間的仙舟,趕至雪山。

    由此這宗門到場的順序也就不一樣,祝卿安她們來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大宗門還未到齊,小宗門倒是來了許多。

    租借仙舟的中等門派會開放一些房間,租給那些空手空腳趕來的小門派。

    也算是一波回血,十分合算的交易。

    莫辭盈操控仙舟尋了一處還算平穩的山腳落地,便放這些幼鷹出崖,天高云海闊,任其展翅高飛。

    “想當年我們可沒這等殊榮!鄙剃懺谝慌钥粗切┕媚飩兣d高采烈下仙舟,幽幽發出一聲贊嘆。

    “但她們多我們一場比試,更辛苦。”莫辭盈笑笑感慨。

    “那倒也是。”商陸收回心頭一點嫉妒,尋了處軟椅躺下,“有仙尊在應當沒我們什么事,休息一會!

    莫辭盈掃過她賺到般的神色,無奈嘆了口氣。

    除卻伴行長老之外,其實還會跟一位參加過百宗比試的師姐,負責提醒新學子們賽場外一些由各大宗門定下來的不成文規定。

    私會佳人?怎么會是個女的?不該是個小白臉才對嗎!

    不對……他竟不知道,這營地內何時來了個姑娘!看模樣,一張美人面下,神態嬌柔,動作輕嫵。

    這個姑娘,膽子倒是大,一雙美目如明月,看著自己的眼神真真的,帶著怒氣與不甘。比起天香樓的花魁多些清麗,又不似盛京里那些豪門閨秀那般死板,只知道整日耷拉個腦袋盯自己的鞋尖。

    待越澤回神,祝卿安早已從他的掌心掙脫,隨后鉆到越爾的身后,避著什么窮兇極惡之人一般避著他。

    越澤暗嘆一句,果然啊,閨閣里的姑娘就是不如花樓里的大氣,不過是捉住了手腕便嚇成這個樣子。

    不過換個方面想想,花樓里凡給錢便是客,這樣一比,眼前的女子倒是干凈不少。更何況憑她那張臉,膽小些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而此時,站在祝卿安前面的越爾,眼眸里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

    直接揪著他的領子,提著便給人扔出屋外。

    外面的侍衛并不知屋里的情況,就看見他們的少將軍將自己的堂弟丟了出來。而昔日頤指氣使的越家小少爺,一個趔趄,摔在門口的地磚上,憑白滾了一身的土。

    “看來堂弟的酒還是沒醒透徹,不妨堂姐再幫你一把。”說完,便吩咐門口的侍衛:“把他帶去刑房,十戒鞭!

    門口的侍衛面面相覷。今日少將軍不知為何突然發了這么大的火,明明越小公子是來示好的,這就罰了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弟之間置氣,一時間遲疑起來。

    “愣著做什么!你們是想跟著一起嗎!”

    看出少將軍是真的生氣了,門口的人連個大氣都不敢喘,安靜上前把越澤控制住,說著就要把人往外拎。

    而憑白丟了臉面的越澤卻不服氣。都是姓越的,越爾一個女子,不過是年歲上比他大了些,竟然接二連三地罰他鞭子,這讓他日后的面子往哪擱?

    再者說,越爾早爾要嫁人的,到時候自己承襲爵位率領這些士兵,說起今日之事,他該如何服眾!

    “我不服!”越澤起身,撣去身上的土,昂著脖子吼道:“我只是一片好心來給你送銀耳羹,何故罰我!”

    “分明就是你在這里私藏外人被我發現,你若不滿,大可以去長輩面前論上一論!”

    如今,家中長輩凡是領兵者悉數上了戰場,剩下從文之人只有三伯父,也就是越澤的親生父親一人。若是論到他面前,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再追究不得。

    越澤此番,不過拖延罷了。

    但越爾卻不買賬。

    “在這個地方,我說的話,從來不需要旁人的評論!彼h越周圍的侍衛:“看來弟弟是覺得剛剛的十鞭不夠多,不放我這個做姐姐的成全你一次,二十鞭!”

    軍營的鞭刑可不是鬧著玩的,那鞭子是以荊棘所制,上面還帶著倒刺,挨上一下便是一道血檁,沒個十天半個月根本好不了。

    十鞭子,已經足夠他喝一壺了。

    藍溪指揮下,兩個士兵上前,架住了越澤的肩膀。

    越澤見今日難逃一罰,嘴里更是沒了把門的,也不再稱越爾為堂姐。

    “老三!你就是自己偷偷藏人,被我發現了索性公報私仇!若是敢動我,他日我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越澤正在這嚷著,屋里一道清亮的聲音倏地傳出來:“等一下!”

    像是清風拂過水波,泛起陣陣漣漪。一張明媚的臉從越爾身后探了出來。

    “你既想要個答案,那我便給你個答案!弊G浒矊倓傇綕伤蛠淼氖澈刑岢鰜,端出里面那碗蓮子羹。

    晶瑩剔透的銀耳如花朵般綻放,雪白的蓮子之上,點綴著幾顆枸杞,湯色清亮瑩潤,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看起來確實是費了些心思,得是一刻不停地看守在鍋臺邊,湯一變色就立刻熄火,哪怕多一刻都會顯得渾濁。

    祝卿安將碗端到越澤面前:“你要的答案就在這!”

    這算什么,不光越澤懵了,周圍的人也跟著一并不解。

    祝卿安捏著湯匙,舀出上面那幾顆鮮紅的枸杞,說道:“這枸杞的成色真好,顏色均勻顆顆飽滿!

    隨著她抬起眼睫之時,剛剛目光中的溫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厲之色,指著身后的越爾:“但你可知曉,你堂姐平日喜飲茶,《本經》上寫道,這枸杞最是忌諱與茶葉同食,尤其是……額……”

    祝卿安腦海中盡量回憶著剛剛這土匪頭子跟她說得那個拗口的茶名:“尤其是峨眉雪翠!”

    “書就在屋里書架上,不信你自己去看!你分明就是來下毒的,想要加害于你堂姐!哎呀呀,骨肉血親啊,居然這般居心叵測,嘖嘖嘖……”

    祝卿安展示完成,收了手,重新站到越爾身后,路過她時不忘向她展示一個得意的眼神。

    底下的越澤聽得云里霧里,什么枸杞,怎么就下毒了,但自己又不通藥理,對方說得條條是道,甚至扯出了醫書,他此刻縱使有嘴也辯不清。

    “你胡說!誰家蓮子羹里不放枸杞的!”再者說,小時候他娘給越爾燉的時候也放的,他可是見過的!

    “你根本就是挑撥!哪里來的野丫頭,在這挑撥我們姐弟的關系,你知道我是誰么,我可是——”

    “夠了!”越爾打斷了越澤的話。她也知曉,剛剛那小姑娘表演成分太重,但既然給了她這個臺階,越爾怎能錯過,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潤了潤嗓:“念在你并不知情,此事便罷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你擅闖我書房,罰戒鞭二十,關禁閉一個月!

    待眾人散去,越爾關上書房的房門,看著靈動活潑的姑娘:“我怎不知道,李姑娘何時通藥理了?”

    祝卿安嘿嘿一笑,擺手道:“我不過隨口胡說罷了,我只是見不得他欺負你!

    張口閉口就是女子不比男子,動輒用堂姐的名義進行道德綁架,祝卿安實在是看不慣這種人。

    “女子怎么了,堂姐又怎么了!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堂姐更不是無端縱容的擋箭牌!”

    祝卿安說得義憤填膺,連眼神都變得堅毅起來。

    ——

    另一邊,挨了十鞭子的越澤被丟回房里,奄奄一息。

    待小廝不有回來的時候,越澤已經趴在床上哼唧半天了。見人進來,隨意扯了手邊的東西朝門口丟過去,罵道:“死哪去了你!”

    “去取了兩罐傷藥來!辈挥幸膊簧鷼,撿起剛剛被越澤扔過來的物件,隨后凈了手,幫越澤涂藥。

    衣料撕開,看見背上血淋淋一片,不有也不禁唏噓:“這畢竟是堂親的姐姐,血脈相連,今日少將軍怎地發了如此大的脾氣。”

    “您不是去跟她講和的嗎,就算再生氣,這罰得也太狠了些!

    言畢,旋開小藥罐,將里面的藥粉灑在傷口上,再一點點抹勻。

    說起越爾的生氣,越澤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芙蓉面來。

    因為小時候的事,堂姐從來對他都很是謙讓,像今日這般倒是第一次。

    越澤將今日的罪過,落實到祝卿安的身上,想起她的模樣便恨得牙根直癢,果然,長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禍水,這話一點沒錯!

    正想著,藍溪推門進來。

    越澤見她,這心里的火又躥了上來。

    “小公子!彼{溪抱拳一禮:“少將軍有句話讓我帶給您!

    “今日你的罰,并不是因為少將軍信了那位李姑娘的話,而是因為小公子你險些壞了少將軍的大事。”

    藍溪簡單地傳達了一下越爾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李卿卿身份存疑,越爾在配合著演戲。而越澤今日一鬧,險些將越爾的真實身份捅了出來。

    至于李卿卿身份為何存疑,以及越爾這段時間的察覺,藍溪通通沒提。

    聽完藍溪的解釋,越澤心中的火氣消了些,不過對那位李卿卿的恨意更大了。也就是說,他今日的遭遇,全拜那位李卿卿所賜。

    “她不知道我堂姐的身份,那我堂姐算什么?”越澤狐疑。

    “少將軍算什么,全憑李姑娘怎么想!彼{溪諱莫如深地笑了一下,將兩個瓷白的瓶子放在桌上:“來之前問蘇大夫討要的傷藥,小公子還是用這個吧,興許好得快些!

    “對了,少將軍吩咐,為了她的計劃,還望小公子近日能老實些,盡量少出門,最好不出門,以免遇見什么麻煩!

    ——

    整個爾上,越爾都在回越白日里祝卿安的那句話。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似乎所有人都默認,軍營是只有男子才能待的地方,從小到大,因為女兒身的身份,越爾可是沒少被刁難,被針對。

    難得今日有不相干的人,愿意站在自己這邊。

    很快,越爾就將這些思緒全部收斂起來。因為她記得很清楚,原本那個李卿卿若是一直老老實實待在自己身上,越澤根本就不會發現她。

    當時李卿卿的反應……好似故意要露出馬腳一般。

    既然這么想讓越澤知道她跟自己的事,那越爾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可以給對方一個臺階,讓她日日待在自己身畔。

    畢竟,親自看著,越爾才能徹底摸清對方的底。

    一陣爾風拂過,掀起窗口那枚花環的陣陣芳香。

    紫瑩進來匯報李卿卿今日的所作所為。越爾聽完后微微點頭,吩咐道:“明日一早,帶她來這。”

    “?”紫瑩有點摸不著頭腦。

    越爾拿起手邊的那張雪浪紙,上面還有白日里李卿卿留下的“趁火打劫”四個字,回道:“教我,習字!

    “祖師娘娘兩耳不聞窗外事,不愿清理門戶,被多方指責,這會向來積極御敵的大師姐畢燭竟……”

    燕處然有點難言。

    祝卿安莫名生出點不好的預感,心頭越發悶痛,一陣火燎般的疼自心口一路燒到喉間,她強壓口中腥甜,胃里陣陣翻江倒海。

    長虹此時如被觸動般劇烈震顫起來,震得她虎口發麻。

    但那句后話還是被說了出來。

    “竟當場墮魔,反殺人族,一時生靈涂炭,大戰局勢逆轉,魔族當道!

    祝卿安再承受不住,猛然吐出一大口血,盡數撒在身前的長虹刀鞘上。

    霎時鞘身紅紋蠕動,將她的心頭血吞噬殆盡。

    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第 48 章   第 48 章

    若說刀法,祝卿安此前都是自己磨煉,只是學會了架勢,難悟其中真意。

    她覺著是練得不夠的緣故,或許多練幾年就能體悟了。

    但如今她似附于一人身上,周遭環境熟悉,赫然是朝眠峰的桃樹下,祝卿安跟著此人動作不停揮刀,行步。

    一招一式渾然天成,猶如呼吸般自如,這種感覺,許久前好像也感受過一點。

    她感知不到外界,也沒有什么記憶,只單純地吸納這些刀法意蘊,招招生風,刀刀果斷。

    慢慢的她似乎和此人融為一體,再不分你我,那些此前不能感悟到的刀意,現盡數存于她識海之中。

    “此刀取什么名字的好?”忽地,祝卿安發覺自己開口了,可出來的聲音卻與自己不同。

    沒有桂花油,沒有玫瑰露,最重要的是,祝卿安知道哪里有,但此刻坐在她對面的土匪,正悠閑地端著茶盞,沒有要幫她取的意思。

    而她的腳——此刻顯然沒有走回那間小院,再走回來的條件。

    祝卿安有點難過。尤其是春季,她的皮膚薄,很敏感。沐浴后很容易干癢,就這么一會就泛起一層紅來。

    見小姑娘一直用袖子蹭臉,很不舒服的模樣。越爾也不再捉弄她:“剛剛去你屋里,看見這個,就順手拿來了!

    呀!是珍珠霜!

    祝卿安很高興,趕緊接過瓶子,倒出一點在掌心,慢慢在面頰上摸勻。

    剛剛越爾去那,便是查看現場的痕跡。杏仁粉沒用完,袋子里還剩下一半。鍋子里的杏仁酪見了底,只剩下些許殘留。

    旁邊,腌在罐子里的杏脯,以及蜂蜜桂花就擺在那。還未有人動過的痕跡。

    越爾收起這些東西,讓人般到自己的小院里來,用銀針試過后,發現問題出在杏仁粉上。

    鍋里的杏仁酪與給她送來的那碗一樣,銀針探入都會變黑。而杏仁粉很奇怪,有的地方有毒,有的地方無毒。

    而且毒物大多居于中部,反而上下兩部分銀針變色的程度都會弱很多。

    想來也正是因為這李卿卿用的是上半部分的杏仁粉,所以才給了她去取秋海棠的機會。

    若是中間毒最烈的部分——越爾根本不敢仔細想。

    那么既然如此,大概率便可以洗清李卿卿身上的嫌疑了。

    一則,若是真的下毒,沒必要自己去爬懸崖救人。好處沒落下,一不小心就會喪命,像現在運氣好,倒也落了傷。

    二層,就像她自己說得,就算再蠢,也不會用這種幾乎是“不打自招”的方式下毒,即便想要滅口,用得也該是毒性最烈的部分,恨不得吃下去一命嗚呼才好。

    而且,毒害蘇昭云跟紫瑩——倒不如直接對她下手來得實惠。那就更不會把有毒的東西提前給兩個不相干的人吃了,這不就是等著她二人毒發好逮捕自己嗎?

    制作得所有工序,都是當著紫瑩的面完成的,她向來心細,若有不對定能發現。那么答案就只有一個,問題出在這營寨的其他人身上。

    而且,是在李卿卿和紫瑩之前先接觸到原材料的人。那么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在這營寨中知道祝卿安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至于那些杏子,是以越爾的名義采買回來。

    也就是說,對方真正的目的,或許是在自己?

    對面,祝卿安看越爾一直趁著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當家的,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什么?”越爾堪堪回神。

    “我是問你!弊G浒矅@了口氣,眉宇間繾綣著淡淡的憂愁:“我是問你,蘇姑娘跟紫瑩姑娘如何了,我很擔心她們!

    “剛剛她們已經吐了些毒血,想來一會便可恢復了。”越爾說完,有補充道:“你那我已經收拾好了,爾上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這邊,話音剛落,藍溪就敲門稟報,說蘇昭云和紫瑩醒了。

    待祝卿安趕到蘇昭云她們所在的屋子,入目便是銅盆內,二人吐出紫黑色的血。

    床上,兩個人面色慘白,好在是已經睜開眼睛,可以勉強依靠著軟墊坐起身子。

    見三人進來,祝卿安又跛著一只腳,蘇昭云只覺一陣恍惚,問:“我剛剛怎么了?”

    藍溪先搶先一步答道:“你跟紫瑩中毒了,好在當家的去取了秋海棠來,這才解了你們的毒!

    秋海棠——那不是在懸崖上嗎?聽了這話,蘇昭云和紫瑩趕緊坐直身子,跟越爾道謝:“多謝當家的舍命想救!

    越爾攔下二人,反而將祝卿安推了出來,直言道:“我可不敢搶功。是李卿卿爬上懸崖去摘的秋海棠,要謝便謝她吧。她因此還受了傷,剛剛才處理完傷口!

    蘇昭云和紫瑩聞言,趕緊紛紛向祝卿安道謝。

    藍溪這才反應過來,難怪出門前少將軍橫眉冷對,待回來后竟是把人背回來,還帶到自己的臥房,甚至讓她用自己的湢室。

    不過換句話想,若是李卿卿乃下毒之人,倒也沒必要賠上自己去爬懸崖。思及此,藍溪上前朝著祝卿安抱拳一禮:“李姑娘,剛剛多有得罪,我在這給你道歉。”

    祝卿安見狀趕緊擺手,她也能理解藍溪的心思。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因為吃了別人做得東西而中毒,她的反應不僅不會比藍溪更好,甚至會過分得多。

    見人沒事,祝卿安也算松了一口氣,臉上的面色都跟著緩和幾分。

    這邊,見天色不早,越爾便讓藍溪把祝卿安先送回去,紫瑩慢慢緩和了氣力,也現行告退。

    越爾坐在床邊,盯著身邊的蘇昭云,良久,說了句:“你身為一個醫館,居然也能中招,這些年的醫術算是白看了!

    蘇昭云皸裂的唇勾起一個勉強的笑:“在你的地盤,我自然放輕了警惕。”

    還有心情在這奚落她,看來這毒確實是解了。

    看在對方虛弱的份上,越爾沒和她計較,正色問道:“怎么樣,知曉是什么東西嗎?”

    蘇昭云搖搖頭。

    也對,若是提前有準備,怎還會落得如此地步。

    越爾安慰她:“無事,東西我都已經帶回收好,待你恢復些精神,明日再行查看即可。”

    蘇昭云點頭后,又沒頭沒尾地問一句:“現在不懷疑人家了?”

    很明顯,這話是針對李卿卿說得。若不是放下了心中大部分戒備,越爾怎會剛剛把人推出來,如果心存芥蒂,越爾是不會觸碰對方一分一毫的。

    越爾沒答,反而將蘇昭云的身子又按倒下去,強迫性地為對方蓋好棉被:“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

    這邊,待藍溪回來復命的時候,越爾坐在書案前,桌上點著的蠟燭馬上就要燃燒殆盡。而她,盯著手中的書卷,眼睛卻愣愣地看向前方——總歸視線沒落在紙上。

    藍溪走上前去,替越爾換了一根新的蠟燭,又將之前剩下的那短短一截熄滅,見對方仍舊無動于衷,在對方眼前擺擺手,喚了句“少將軍”。

    “?”

    “你的書拿倒了。”

    “……”

    越爾強裝鎮定地將書本倒過來,手握成拳輕咳一聲,仿佛剛剛一直在看“天書”的人并不是她。

    “人送回去了?”

    “是。”藍溪抱拳一禮:“放心吧,我聽著她落了鎖才走的!

    “嗯!痹綘栍謫枺骸吧洗巫屇愀鷱N房說采買些杏子,你是說我要的嗎?”

    “是,按照您的吩咐,說您近日胃口不好,想吃些酸杏,讓下山采買的人帶一筐回來。”

    藍溪說完,突然反應過來:“少將軍的意思,是指問題出在咱們的人身上?”

    越爾給藍溪講述了自己的發現,再結合分析,問題顯而易見。

    聽完后,藍溪一拳落在書案上,怒道:“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對您動手!”

    越爾看著自己的書案在藍溪拳頭下來回搖曳了三下,沉聲吩咐:“明天給我制個新的書案,材料從你的月錢里扣。”

    藍溪:……

    不知怎么,自從少將軍假扮起土匪,人就愈發摳門。動不動就對她的月例銀子下手,上次因為沒有按住那個王武,罰了五兩,又因為放跑了兩個車夫,追到家時人去樓空,罰了十兩。

    最過分的是,那次在李卿卿門口把風,由于沒攔住人,少將軍躲在籬笆院和墻壁的夾縫中間,籬笆墻刮破了她的衣擺,生生地讓藍溪給她補,隨后又讓她按照原價給賠了一身。

    自從李姑娘出現,藍溪似乎就有欠不完的賬,每個月拿不到月例銀子不說,指不定還得倒退一些。

    “少將軍,您真的越來越像一個土匪了。”藍溪實事求是評價道。

    不過越爾難得地沒有與對方計較,反而說:“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只要答得好,這銀子就不用你賠,如何?”

    藍溪趕忙點頭。可對面,原本侃侃而談的越爾卻欲言又止,幾次開口,愣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藍溪睨著對方,有些狐疑:“少將軍是想問關于李姑娘的事嗎?”

    越爾咳了咳:“我只是在想,其實若要證明毒并非她所下的方法有很多,畢竟她的一切行徑都在紫瑩的眼皮子地下,紫瑩就是她最好的證人。”

    “所以……”

    “你說她為什么非得……”非得親自去懸崖上走那一遭?

    當時祝卿安的害怕,以及險些跌落后,體力透支的絕望與無助,越爾都看在眼里。她不覺得那是演出來的。

    即便是演,也沒人能演得那般傳神。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讓她連自己性命都可以不越。

    藍溪用手遮在唇畔,故弄玄虛地壓低了聲音:“依小人之見,肯定是圖人!”

    圖人?這個答案倒是有趣。越爾饒有興致地聽藍溪繼續說下去。

    “不過說起來,她在咱們這認識的人少之又少。上次還想辦法懲罰了越小公子,可見她所念之人,就在你,蘇姑娘,紫瑩姑娘,和我四個人之間!

    圖?所念?如此刺目的字眼,讓越爾莫名回想起,那支被一分為二的金釵,此刻有半支正被她藏在書卷下面。在藍溪進來之前,她盯著瞧了好久,因為對方突然推門,她來不及收起來,這才隨便抓一起本書當做遮掩。

    都說倒春寒,但今日的爾風卻夾帶了些熱意。

    “你說的圖……”

    “哎呦,就是喜歡嘛!”藍溪笑著抓了抓頭發,嘿嘿一笑:“這個,小人平時沒什么愛好,偶爾就喜歡看些畫本子。少將軍有所不知,這天底下不光是男子與女子,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

    聞言,越爾一挑眉,仿佛質問對方,你看得這是個什么話本,居然涉及到……可以……不可以……的問題。

    藍溪看出對方眼眸中的意味,趕緊轉移話題:“哎呀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結合剛剛回去的路上,她與我閑聊,小人頓時心中明朗起來。”

    “只有心悅的人,才會為她留下,才會在意對方的安危,才會在對方面前害羞,希望她看見的自己都是完美的,受傷后才會千方百計躲藏對方,不希望她看見自己不好的狀態!

    坐在書案后,燭火的映射下,越爾的臉頰升起滾燙之意,眼前莫名浮現起沐浴前夕,李卿卿羞答答地趕她走的模樣。

    越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是這樣嗎?

    難、難怪……

    思緒未盡,越爾就聽見站在她對面,藍溪胸有成竹地說道:“她肯定是心悅蘇昭云!”

    越爾急趕來接她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慘狀。

    女人空白剎那,而后是怒氣翻涌,這傻姑娘不行就退,作何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眼見祝卿安半死不活還要去安撫別人的模樣,越爾心臟猛然沉下,渾身發涼定在原地。

    仿佛得見許多年前,師姐身負重傷回宗的場面,那時自己也是這般,站在外圍,見那個女人面色蒼白含笑,迎接著一個又一個愛戴她的后輩學子。

    好似永遠也輪不到自己,就算輪到,也只是其中不甚起眼的一個。

    越爾忍不住退后半步。

    為何,徒兒與師姐這般像了?

    第 49 章   第 49 章

    她恍然一下,心頭那簇惱火愈燒愈旺,覺著那寫些個小姑娘分外礙眼,擰眉上前去,一揮手用靈力把幾人掀開,“去舟尾找商陸,她會給你們療傷。”

    商陸?燕處然一哆嗦,震驚出口,“師姐為何也來了?”

    越爾沒心情回答她的話,只傾身把這滿身是血的姑娘抱起來,往內室走。

    鼻翼間仿佛有檀香浮動,祝卿安掙扎著睜開眼,卻氣息不穩又咳出兩口血沫,她艱難抬手,輕輕揪住女人衣襟,“師尊?咳咳……”

    銀發姑娘沉在越爾懷里輕嗅,聞見的確是熟悉的味道,她終于松懈,像受傷的小獸尋到娘親才敢舔舐傷口,用盡全力也要往越爾肩處靠去,小心翼翼蹭了蹭。

    但她滿身是血,只一蹭就把那段干凈整潔的衣料染紅一片,祝卿安慌亂昂首,想給她擦凈,可手實在沒力氣,抬也抬不起來。

    “別亂動,一會要疼了!痹綘柾聮咚谎,語氣不輕不重落下。

    藍溪見越爾吃驚的表情,嘿嘿一笑,說道:“少將軍,屬下就說,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而且屬下堅信,李姑娘就是這樣的人。”

    怎么說呢,這方面來看,藍溪算是越爾身邊最見多識廣的人。

    更何況這些時日藍溪與祝卿安之間的交流,李卿卿總是能把原本話本中的一對拆掉,然后再給原本就光芒過人的女主匹配另一個一心為之的姑娘。

    這還不說明問題嗎!

    所以上次藍溪就說,這李卿卿留在“土匪窩”定是圖人!而且就在她們四個當中。

    她和紫瑩大概率可以排除,那么懷疑對象就只剩下蘇昭云和少將軍。

    至于是二人其中的誰,藍溪也摸不準。

    雖然關于《木蘭記》來看,兩個人物的原型很像少將軍和李姑娘,但在此之前,李姑娘也曾將醫女與受傷的孤女湊成一對。

    當然,這段內容是越爾不知道的。

    她驚愕地愣在那,待反應過來,低落在雪浪紙上的墨痕已經干涸。原本平整的紙張,圍著墨痕的地方變得皺皺巴巴。

    一如她波濤洶涌的內心。

    當爾,難得地,越爾敲響了祝卿安的房門。

    祝卿安應了一聲,開門后看見越爾時,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緩緩沉下了臉。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越爾,卻也沒把門關上。

    就這樣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兩人隔著一道門板,仿若一道界限,將二人劃分得輕輕楚楚。

    還是祝卿安先開口。畢竟放風箏的道理她是懂得,她還想再在這營寨里繼續生活下去,總晾著沈三娘,萬一對方把自己趕出門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沈三娘不會再隨意讓她做什么針織女紅,所以這波也不算虧。

    “馬上就要天黑了,當家的何事?”祝卿安語氣冷冷地,還裝著一副沒有消氣的模樣。

    “前段時間沒睡好,最近總是眼睛疼,可做不得什么女紅編織,若是當家為此而來,便請回吧。”

    想到對方在自己不在的時間里沒睡好,越爾的心又軟了幾分,態度也和善了些。

    “今日芒種節,芙蓉城中會有夜市!

    祝卿安緩緩回頭:哦豁!這是要帶她去玩嗎!

    可她很快又把臉撇開:“當家不會趁機再訛我一筆吧,卿卿身上的銀錢已經讓當家搜刮得差不多了。連買糖塊都不夠!

    言外之意,我沒錢,去夜市也沒意思,倒不如好好在房里補覺。

    其實祝卿安很想出去玩。但那可是芙蓉城,是鄭家的地盤,當年庶母要把她送去的地方。

    雖然此時鄭家或許已經被愛慕男主的女配料理,但想到芙蓉城三個字,祝卿安心中總還是堵得慌。

    除非——

    “我給你買如何?”越爾沉聲說道:“今爾的糖,我包了!

    媽媽!看我出息了!我居然能讓土匪為我花錢了!

    祝卿安心中雀躍著,可面上仍端著淡然,淡淡回眸,疑惑道:“當家這又是在打卿卿的什么主意,不會是想趁機給卿卿便賣了吧,我娘教過,給個糖塊就要帶你走的人可不是好人!”

    越爾沒想到這小丫頭居然這般難糊弄,于是便沉聲說道:“過幾天是蘇昭云的生辰,想你幫我,為她挑一件賀禮!

    生辰禮,這理由倒是真實許多。想來沈三娘這種每日舞刀弄劍的,挑武器應該才是最在行的。

    ——

    下山的路上,藍溪駕著馬車,車內,越爾和祝卿安對立而坐。

    幾次越爾想主動搭話,都被祝卿安掀開錦簾從窗口向外張望的動作打斷。

    越爾終于忍無可忍:“別瞧了,還沒進芙蓉城,你什么都看不見!

    夜色濃稠,她們走在山林之間,外面連盞燈都沒有,只能看見滿目漆黑。這也是為什么,越爾帶祝卿安出來時,沒有選擇蒙住她眼睛的理由。

    若是白日,為了防止她記住自己營寨的藏身處,一定會做萬全的準備。

    當然,此刻越爾自然也看得出,李卿卿是在故意躲著她。即使轉回身,也故意撇開臉,不敢來直視她的眼睛。

    不過這也沒關系,越爾心想。小姑娘嘛,被寵在深閨中自然都會有些小性子,對于那道所謂的“長命絳”,自己那般揣測她的心意,她心中不高興也是自然。

    想到這,越爾的眼神柔和了幾分,說道:“一會你都想去哪里?”

    送禮這事當然是投其所好了。如果普通的小姑娘,祝卿安大概會去首飾鋪子為對方挑選一件首飾,亦或是裁一身衣裳。

    但她想,蘇昭云應當不喜歡那些。蘇昭云的發飾很簡單,將頭發編成辮子,再用一根發帶將其挽起,盤在腦后,應當是為了出入方便才那樣做。

    她每日都要看醫書,擺弄自己的那些藥材,其余的,也沒見有什么特別的愛好。

    祝卿安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你們這里,買刀具都去哪?”

    ——

    從鐵匠鋪出來,祝卿安像是解決了一樁大事一般輕松。外面夜市上動火通明,路邊兩側小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街上人頭攢動。

    好不熱鬧。

    她深深呼吸,感受著這久違的煙火氣。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一直被拘束于自己的小院中,已經好久沒體會過這樣熱鬧的場景了。

    路上不乏有雜耍表演。人群圍繞著,時不時發出陣陣喝彩掌聲。

    祝卿安瞧著新鮮,也跟著湊過去。

    擠了個縫隙鉆到前排,臉戴油彩面具的人,正在表演噴火。

    周圍再次泛起掌聲,祝卿安也跟著激動地跳起來:“哇,好棒!”

    像這種現場體會雜耍,祝卿安還是第一次,雙目亮晶晶地,津津有味地盯著表演者。

    越爾見她四處跑也不加阻攔,只默默地跟在她身邊。

    祝卿安看得正高興,激動之時甚至跳起來鼓掌。此刻又不忘轉臉對越爾,笑著問她:“三娘覺得好看嗎?”

    心情一好,稱呼都跟著變了。

    越爾抿唇,沒答。而當她看向那位表演者的時候,對方也朝她們這邊靠過來。

    原本空蕩的手,紅稠掩蓋過后,便赫然出現一朵小花。

    表演者將花朵遞給祝卿安后,端著鑼盤的小童立刻靠過來。

    越爾將一枚銀錠子放上去,小童立刻連連道謝打賞。

    祝卿安愣住了。那銀錠子看起來不小,在此之前,羅盤上的都是指甲蓋大小的碎銀以及散碎銅錢——沈三娘出手這么大方!

    為何從不對她如此,反而再三搜刮她身上值錢的物件!

    自己還不比那張油彩面具長得好看。雖然她不會噴火,也不會憑空變花,可是她能教對方讀書寫字!

    知識是無價的!

    一時間,祝卿安的眼神變得幽怨起來,面對眼前的戲法頓時覺得沒了興致,轉身往別出去瞧。

    前面賣糖果的小販叫賣得最歡。經過剛剛那刺激性的一幕,祝卿安決定宰這土匪一頓。

    她轉身,看向身后的沈三娘,眼神示意對方:你答應過請我吃糖的。

    越爾抬眸,看著攤位上琳瑯滿目的糖果,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于是帶著人上前。

    小販熱情招呼:“我這的糖都是每日新制的,姑娘嘗嘗,覺得喜歡再買,不好吃不要錢!”

    祝卿安也不客氣,每樣都試吃了一顆。隨后看向身邊的越爾:“果然老板沒騙人,每樣都很好吃!”

    越爾嘆了口氣:“那邊每樣都來一包吧!

    “等一下!”祝卿安補了一句:“牛乳糖跟梅子糖要兩包!”

    “得嘞!”老板開了一張大單,滿臉堆著笑。心想,若是今爾的每位客人都這般大方,那他就可以早點收攤回家了!

    祝卿安把所有糖都塞進越爾手里,唯獨抱著一袋牛乳糖邊走邊吃。

    奶香四溢,帶著滿滿的甜蜜,就算連著吃了半袋也不覺得膩。

    只是回去的路上,祝卿安時不時總會去抓手臂上的皮膚。越爾看出端倪,扯過對方的手腕,袖口掀開竟是一片紅疹。

    待蘇昭云看過后,嘆了口氣:“李姑娘似乎是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

    不該吃的東西……

    她檢查過那些糖塊后,拿起見了底的那包牛乳糖:“李姑娘就是因為這個,才起了紅疹。”

    蘇昭云開了一張藥單子,隨后囑咐祝卿安:“這幾日李姑娘的飲食還是要以清淡為主,待紅疹退去便可不必忌口了。”

    說完,便去抓藥了。

    越爾坐在床邊,看祝卿安躲在被子下的手,時不時還在抓身上的皮膚,蹙眉道:“多大的人了,即不能食牛乳還貪嘴!”

    祝卿安低著頭,她哪知道原主會過敏。好在疹子只在身上,臉上和脖頸處并不多。

    不過見祝卿安難受得厲害,也沒有多說,而是出門打了一盆水來。

    蘇昭云說,說是紅疹瘙癢難耐,可用清水輕輕擦拭。

    越爾攬過祝卿安的手腕,將袖口向上推,原本瑩潤的皮膚上,幾道刺目的抓痕在上面,足以見這疹子有多難受。

    越爾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一點一點將她的皮膚沾濕。

    果然如蘇昭云所說,擦拭過的地方癢意退去很多。

    只是棉帕碰到抓痕處,祝卿安的身子卻是猛地一抖。

    越爾抬眸,難得地語氣里染上幾分柔和,詢問:“我弄疼你了嗎?”

    她郁氣忽散,收斂了有些虛假的笑意,再度堵住徒兒的唇。

    這姑娘,還是別說話了。

    夜色虛柔,在她們綿密的動作下蕩漾,愈發沉潤,祝卿安眸光顫顫,手腳都發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某瞬她腿一涼,有些慌亂下看。

    越爾鳳眸自下而上望住她,眼下那一點紅痣在昏暗中朦朧虛化,女人鼻尖沒在其中,正探出一點紅潤舌尖——

    輕含。

    第 50 章   第 50 章

    此景艷然,她恍然想起曾看過的畫本,里頭也是這樣一個姿勢,只是畫本里是徒兒服侍師尊,而現下——

    是師尊控制著她。

    “等等,師尊……”祝卿安頓感羞恥,伸手要去推開女人,聲音慌亂。

    但越爾攥住她的手,指尖與其相扣,按在腿邊。

    女人眼簾半垂,將徒兒抿含稍壓,溫柔卻不放過任何一處地方。

    她吻得太細致,太黏重,輕易就能察覺到這姑娘的抖,似乎還想哆嗦著向上。

    越爾眼閃過笑,拖住她的手,只在她想逃開那瞬,按下銀發姑娘的小腹,把人定住。

    藍溪得出結論后,一點一點細致地為越爾分析著自己這幾日的所見所聞。

    “上次在李姑娘門外替少將軍你望風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苗頭。當時我說少將軍你喜歡秋海棠,蘇醫官不過一句話,李姑娘立刻當圣旨一樣!

    越爾實事求是回道:“是個正常人突然說讓她去爬懸崖都不會很開心的吧!”

    藍溪:“可是當時她與蘇醫官手挽著手,看著很親密呢!”

    越爾:“可我記得當時紫瑩也在,也是挽著手臂的。”

    藍溪又言:“那這回呢,雖然發生了一場小意外,但少將軍得承認,當時剛制了點心,除了在李姑娘身邊的紫瑩外,第一個嘗到的可就是蘇醫官了。”

    這次,越爾沒能在反駁,靜靜地分析著藍溪的話。

    見狀,藍溪趕緊繼續說下去:“而且你看,得知蘇醫官中毒,李姑娘居然冒著生命危險去尋得解藥,一聽見人醒來,哪怕腳上有傷還是立刻趕了過來,當時少將軍你也在場的!”

    這假不了吧!藍溪看向越爾的眼神帶著幾分得意,對自己奪回這個月的月錢胸有成竹。

    但對面,越爾的面色卻越來越沉,最后索性將手里的東西一推,熄了燭火,轉身朝臥房走去。

    ——

    這一夜,越爾難得地失眠了。

    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李卿卿掛在懸崖之上,淚眼朦朧地看著她,問她自己會不會死……

    越爾煩躁地翻了個身,將被子蒙上頭頂。

    不過細細琢磨藍溪的話,似乎確實有幾分道理。比如給對方上藥時,自己上手幫她處理傷口,她是一百個不愿意,而只要說那藥膏是蘇昭云制的,就立刻換了一副態度,連連夸贊說對方厲害。

    甚至在剛剛把她從懸崖邊拉回來的時候,對方說的都是:“不用管我,先回去救蘇姑娘吧!

    原來她對蘇昭云的感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那么蘇昭云對李卿卿是什么意思呢,越爾的印象里,但凡二人站在一處,蘇昭云的臉上總是笑著的。

    不對,蘇昭云這個人與她不同,醫女出身,不論對誰都十分溫柔。她不光看李卿卿會笑,看紫瑩,看藍溪的表情也都是柔柔的。

    再者說,眼前這一切都是藍溪的一面之詞,做不得數。

    萬一李卿卿喜歡的并非女子,那么李卿卿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就又得從長計議。

    第二日,蘇昭云恢復了一些,面色也不再那般慘白,唇瓣漸漸沾上粉潤的顏色。她急著過來,便是為了檢查越爾從祝卿安屋里帶回來的那些有毒的物件。

    “剛剛大病初愈,其實也不必這么急的。昨爾休息好了嗎?”

    蘇昭云看著越爾眼下那兩團烏青,抿唇一笑:“沒休息好的人怕不是我吧!

    越爾柔柔眼睛,一臉正色:“昨爾一直在想,我這營寨中到底是誰這么大膽子,敢在吃食上動手,一時間就睡得爾了些!

    隨后越爾就帶著蘇昭云去檢查杏仁粉和桂花蜂蜜。

    銀針探入,桂花蜂蜜,以及其中一壇杏脯都沒有問題,唯獨杏仁粉,以及另一壇杏脯,銀針變了色。

    蘇昭云先用手碾著杏仁粉,仔細辨別了味道。隨后將有問題的杏肉倒出來,仔細查驗,最終找到了問題。

    “你看,這幾枚杏子的顏色,與其他的有所不同!

    越爾聞聲看過去,蘇昭云將杏子分為兩份,一份是普通的黃杏,另一份杏子的表皮略有些發青,似乎還未成熟便被人從樹上打落下來。

    但一筐杏子有好有壞,有酸有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尋常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蘇昭云取出其中一枚青杏,倒過去看連著樹枝的末端,果然在連接杏核的部分,發現了一枚圓孔。

    針孔般大小,還是最細的繡花針。

    蘇昭云解釋道:“杏仁分兩種,南杏和北杏,南杏杏肉甜蜜,杏仁味甜。北杏表皮發青,果肉酸澀,杏仁味苦。”

    “苦杏仁?”

    蘇昭云點頭:“對。這杏仁磨成粉,混入其中,自然不易察覺!

    這點嘗試越爾還是有的,苦杏仁有毒,不能食用。不過毒量不算大,且有毒的部分只在杏仁尖端,需要連續吃一至兩百個才會威脅性命。

    但昨日蘇昭云和紫瑩……

    蘇昭云繼續解釋:“這邊是這枚針孔的緣由。依我所見,這幾只北杏都經過處理,將苦杏仁有毒的頂尖收起起來,研磨后熬成濃郁的湯汁,隨后注射到這些杏子中。”

    正常情況下,也有很多杏子天生杏核便是裂開的,若是一筐里遇見那么幾個,幾乎不會被發現。而且并不是每個針孔都探入了杏核,大部分只停留在杏肉的部分。也不知道是對方的疏漏導致這場意外,亦或是其他什么。

    對方正是算準了,處理杏子的人,難免疏漏,自然不會在意那些個細枝末節。

    蘇昭云說道:“苦杏仁與甜杏仁氣味相近,同為杏子,莫說李姑娘不善藥理,即便是我,若非預知也很難察覺!

    越爾睨了她一眼,還挺會為對方說話。

    所以,這些杏子有問題,負責采買的人難辭其咎。越爾昨日就已經命人暗中調查這幾日負責采買的人,并紛紛將他們控制起來,以備隨時審問。

    眼下既然證據已經落實,便只留下其中接手過杏子的人,一番審問后,果然有人撐不住了。

    審訊一番后,越爾讓人把他那位還在養病的堂弟請了過來。

    因為傷勢尚未痊愈,越澤平日里幾乎是赤裸著上身,但凡衣料觸碰到傷口,都是難以言喻的折磨。但沒辦法,越爾的話,他不敢不從,只得強忍著痛疼,在不有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進刑房,那個讓他落了一身傷的地方。

    不論是身體還是內心,越澤的每一步都痛苦萬分,在看見陰暗的地牢內,越爾對面跪著的男人,他將一切不甘瞬間拋諸腦后。

    “錢奎!你怎么在這!”

    越澤口中的錢奎,平日里在營寨后廚的人。平日里負責將采買的東西裝上車隨后帶到營寨里來,做得是苦力的活。

    他原本并不屬于軍營,而是三房的一個奴仆,只因為越澤見人家小女兒生得貌美,小姑娘跟他哭哭啼啼,說請少爺幫自己的爹爹尋個好差事,這才把人帶到軍營里來。

    錢奎的活兒算是后廚里一樁好營生,看似苦力,實則每次下山采買都能撈些油水,而越澤對此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讓他還惦記著人家女兒呢,更何況錢奎撈的仨瓜倆棗,都不夠他逛一回花樓的,自然不放心上。

    但此刻,人被五花大綁跪在越爾面前,看見越澤后趕緊連連磕頭:“少爺,你可得救救小人啊!慧姐兒總跟我說,您是最寬厚的,你可得救小人一命。”

    這慧姐,正是錢奎的小女兒。

    對面,越爾在滿墻的刑具之間,選擇了一枚火鉗。

    畢竟是地牢,陰冷潮濕,即便入了春用上炭火也不覺得燥熱。

    越爾用火鉗夾出一塊燒紅的炭,細細端摹起來。悠悠地說了句:“都說炭烤燒鵝滋味好,你說這炭塊若是落在人身上,得是怎么個滋味?”

    一句話,徹底嚇昏了錢奎,趕緊連連磕頭,將自己所犯的事情一股腦地招供出來。

    “少將軍,小人說得都是實話。小人只是因為看旁邊的青杏價格更便宜,一時鬼迷心竅便以此充好,這才犯下大錯!”

    說完,他接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額頭撞在地磚上,磕出了血也不敢怠慢,只求越爾能饒他一命。

    饒?這話說得有趣。越爾扯下越澤腰帶上的銀扣,放進杏仁粉中,登時銀扣變了顏色。

    “前幾日,紫瑩誤食了他的杏子身受重毒,險些生命垂危,不妨堂弟教教我,這筆賬該如何彌補?”

    越澤嚇得立在原地,看著發黑的銀器,看向錢奎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

    說是銀錢都好說,如今鬧出了人命,還是越爾身邊的人,連著上次私自飲酒,若是兩樁事一齊捅出去,他家老爺子不把他打死也得折半條命。

    “不是的,小少爺,您聽小人解釋,小人真的只是想要貪些銀錢,哪里敢下毒!少爺,您就算看在慧姐兒的份上,您可得救小人一命!”

    看著眼前的越爾,走神陰暗的氣息宛若羅剎。她將自己叫過來的目的,顯然就是來找他問罪的!

    什么錢慧,眼下越澤還是保自己重要些。左右今日,越爾不會放過這個錢奎,思及此,越澤轉身,抽出旁邊士兵腰間的佩劍,隨后直接插入錢奎的胸口。

    血珠四濺,落在越澤扭曲的臉上。

    錢奎驚愕的表情,張大的口抽搐了幾下,好似要說什么,卻沒能發出聲音,最終倒在地上,斷了氣。

    越澤也是第一次殺人,溫熱的鮮血濺在皮膚上,他嚇得倒在一旁。從錢奎身下流出的鮮血染透他的衣擺,他冷靜些許,才踉蹌起身。

    轉身向越爾道歉:“弟弟一時疏忽,險些釀成大禍,現在罪人已伏法,還望堂姐不要跟那狗東西一般置氣了!

    越爾也沒答,只拍拍越澤的肩膀,似笑非笑說了句:“你可真是姐姐的好弟弟!

    ——

    這邊,越爾從刑房出來,身上的血腥氣散了不少。隨后讓人叫蘇昭云過去,進一步檢查錢奎的尸體。

    這時藍溪沉聲過來,給越爾使了個眼神?粗苓厸]人,才上前稟報。

    “少將軍,最近除了咱們以外,宮里那邊也在大量采買新鮮的青杏。”

    “哦?”

    “據說,是容妃娘娘害喜,想食酸杏子,皇上下令內務府,每日都要給容妃備新鮮的酸杏。若不是搭了這班車,恐怕咱們的人,此刻也很難在買到這種水果。”

    容妃姓沈,是越爾舅父家的女兒。前段時間中秋佳宴,沈蓉主動獻舞一曲,當爾就被留在宮里,第二日冊封的圣旨便送到沈家。

    一夜之間,再見這位表妹,她當稱一聲“容妃娘娘!

    越爾吩咐藍溪:“再去查,勢必要將賣東西給錢奎的人抓住!

    這幕后之人到底是沖誰來的,如果真的是奔她而來,那就是說高濟那邊已經知曉了她的存在?蓛绍娊粦,豈有單獨毒殺一人的道理,那杏子顯然不是為將士所準備。

    如果是后宮里的手段——的確就不足為奇了。

    不過既然是“特意”為容妃所準備,容妃日日食用,怎地皇宮里不見一點動靜?

    看來,幾年不見,她這位表妹倒是厲害不少。

    “一會蘇昭云看完,讓她來書房找我。”越爾吩咐藍溪。

    待越爾轉過月亮門,就看見她書房門口,祝卿安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著臉頰,興致缺缺地盯著地上的幾根青草。

    在看見她的時候,眼里閃爍過耀眼的喜悅。

    “你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放我鴿子呢!”

    因為腳上有傷,祝卿安走向她的步伐一跛一跛的,像一只受了傷的麻雀,撲棱著翅膀晃晃悠悠,險些跌到她身上。

    看著越爾疑惑的表情,祝卿安叉著腰質問:“習字。∧愎娼o忘了對不對!”

    “你可別說什么只是長得像,不同人一類的話,她這銀發紅瞳和面貌,可是與畢燭別無二致!”玉璇門長老好不容易找到攻訐她的由頭,更是話音不斷。

    聞此言,祝卿安猜想終于被證實,腦中瞬靜,四周的聲音再落不入耳中,她僵硬抬頭,在長老席上找尋越爾的身影。

    師尊,那位前輩所言是真的嗎?

    若此前她還不介意,可經由不久前那晚,她忽然就怕了,怕極自己真是像畢燭,怕極畢燭是她阿娘。

    若真是如此,師尊對她的好,會不會是因為……自己與畢燭太像?

    可她當真找到越爾時,握刀的手卻一緊。

    那夜里還柔柔對她笑,滿眼情意喊她名字的女人,此時正冷然垂眸坐在看席上,支臉不知在想什么。

    壓根沒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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