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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銀杏葉

    這是?溫知禾失眠的第?二次。

    她?的大腦活躍亢奮, 且不堪重負(fù),也許是?因為同一屋檐下還躺著另一人, 又或許是?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打破她?長期工作以來的習(xí)慣——總之不論何種原因,問題矛頭都指向賀徵朝。

    出于報復(fù)去爬他?的床,這種在白?天覺得荒謬的行為,一到夜里?,溫知禾就莫名毫無負(fù)擔(dān),大概是?她?月經(jīng)?走后?,體內(nèi)激|素在催發(fā)。

    頂著昏沉的, 又分外清醒的大腦,溫知禾一鼓作氣?, 連鞋也不穿, 抓起被褥的一角便直接攀到賀徵朝的身側(cè)。

    他?的體溫比想象中還要燙, 身上的氣?味也好聞,單薄的真絲睡衣毫無隔閡感, 手放在上方,輕輕一撫,就能感知到他?壁壘分明的肌肉。

    賀徵朝每周至少會勻出三天的時間健身,他?曾在家?里?的健身房指導(dǎo)過她?,就像一位恪守職責(zé)的教?練,也為她?規(guī)劃過健身目標(biāo), 只可惜她?只維持了三天都不到。賀徵朝的一天仿佛有48小時,可容納的行程滿滿當(dāng)當(dāng)且精確到秒數(shù), 像鐵做的,也像柔軟的貓薄荷。

    在她?的手放進(jìn)他?的胸膛, 跨坐在身上時,溫知禾明顯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收束了些, 她?的膽子同嗓子眼高懸起,不自覺地出聲發(fā)問。

    但賀徵朝竟誤以為……她?是?夢游?

    溫知禾清醒了一瞬,面頰也慢慢臊了起來。

    他?愛怎么認(rèn)就怎么認(rèn)。

    溫知禾有輕微的夜盲,房間里?沒有一絲亮光,連月光也因遮蔽的窗簾變得奢侈難見,她?看不清賀徵朝的面容,借著往日的習(xí)慣,俯首貼著他?胡亂吻。

    雙唇剛開始觸及的是?他?的鼻側(cè),再是?唇畔,親吻擁抱是?曖昧的燃點,她?的理?智被燃起的焰火燒灼得一敗涂地,只想去親吻他?,塞住回答不了的話。

    賀徵朝僅存的睡意也蕩然無存,他?以掌扣住她?的后?頸,翻天覆地地回應(yīng)著,他?親吻得愈發(fā)熱烈,很重很悶地哼笑一息,給予她?腰旁一巴掌。

    溫知禾仰起下頜,因掌摑震顫得不像話,賀徵朝不知何時坐了起來,令她?更?加無需余力?地坐到牢靠的地方,嵌合著他?。

    枕著他?的肩,溫知禾聽到他?低啞著聲問:“想了?”

    倘若她?回應(yīng),定然會坐實自己是?清醒的,溫知禾抱著他?的脖頸不搭腔,很輕很輕地蹭著。

    “別動,回答我。”賀徵朝又拍了下她?的腰,聲線染上一絲凜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以他?的智商,溫知禾不認(rèn)為他?會被她?拙劣的演技糊弄,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問?

    溫知禾象征性地咕噥兩聲,是?不連貫的,聽不清的囈語。

    賀徵朝輕嘆,摟得她?更?緊,語氣?帶了幾分無奈:“還沒睡醒。”

    “也就沒睡醒的時候樂意往我這兒鉆,我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還能對你做什?么,夢游了什?么都做不了,對么。”

    他?沉聲低語,像哄睡的輕喃,每一字都維持在舒適平和的音階里?。

    他?的聲音很溫柔也很性感,沙沙的,啞啞的,無法否認(rèn),溫知禾是?很喜歡。

    可他?在說什?么?這種時候做起正人君子了。分明那里?還直直杵著她?。

    她?也許是?無可救藥了。溫知禾閉眼自暴自棄,很輕很輕地吐氣?:“要……”

    單音再含糊也不可能聽不清。

    賀徵朝聽得見。

    他?的手扔放在她?腰上,卻并未掐著,側(cè)耳傾聽,低笑:“嗯,說什?么夢話了?”

    僵持?jǐn)?shù)秒,溫知禾慾意不退,反而被他?吊得不厭其?煩。

    她?終究是?卸下偽裝,很悶地哼了下:“沒說夢話,你快點……”

    “醒了?”賀徵朝順著她?后?腦勺的發(fā)絲,慢條斯理?得很,“頭疼么?”

    溫知禾再傻也不難聽出這是?故意的,她?絲毫不領(lǐng)情?這份假惺惺的關(guān)心,扭了一下。腰:“你快點,別說這種話了。”

    “這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賀徵朝格外耐心,“不是?剛醒?”

    他?分明是?鐵了心要撬開她?的嘴,承認(rèn)是?故意爬床。

    溫知禾磨了磨牙,往下坐著,兀自去挾它。

    在外工作這段時間,她?忙得沾床就睡,只有賀徵朝來的時候有這念頭,他?來都來了,她?憑什?么不用?

    還要問這種話……

    磨了兩回,已經(jīng)?是?潏涌不盡,她?單薄的俚褲同樣浸得不行。

    再來第?三下,她?可以決堤回岸,賀徵朝卻倏地攏住她?,沉聲道:“夠了。”

    分明就快了,他?怎么可以絕情到這種地步?溫知禾覺得委屈,摒棄那點驕矜,歪貼著他?的臉,咬唇抽搭:“不夠。”

    賀徵朝沒有回應(yīng),空氣?短促地停滯了下,溫知禾攥緊手心,小聲求:“就最后一次……我馬上就好了,你不能不給我。”

    她?開始蠻不講理?,臉燙得要掉了一層。

    通過只言片語,賀徵朝已經(jīng)?靠近答案,但他?更?想要確切的,篤定的:“回答我的問題。”

    “溫知禾,你想要我,對嗎?”

    他?鍥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地追問,仿佛她?不肯說出想要的答案,他?便會重新筑起戒備森嚴(yán)的堡壘,令她?半點好處都沾不到。

    他?就是?這樣,他?就是?在報復(fù)她?,睚眥必報的男人。溫知禾在心底為他?安了個罪名,同樣也無法忽視,屬于自己身上的罪惡鎖鏈,畢竟她?同他?密切契合,是?如此的無法分割。

    溫知禾攥緊手心,抿著唇應(yīng)聲:“嗯……”

    她?仍是?據(jù)不開嘴的葫蘆,但賀徵朝愿意拿起耐心,百分之二百,他?輕拍她?的后?背,下達(dá)第?一道指令:“床頭柜抽屜第?二層有安全傘,去取。”

    溫知禾停了一秒,慢慢皺起眉嘟囔:“干嘛不是?你去。”

    往常的幾場親近,賀徵朝向來會在開展前備著,這次純屬意外。

    溫知禾喜歡在這種小事上小作反抗,用不算鋒利的爪子在他?身上撓,他?習(xí)慣主導(dǎo)她?,自會一一駁回這些行為,但現(xiàn)在不一樣。

    能被她?貼近,已經(jīng)?是?奢侈的事。

    溫知禾像樹袋熊,牢牢攀著他?,賀徵朝任由她?抱緊,騰出一只手去開床頭柜,摸到方正的盒子,扯開包裝,拿出薄片。

    溫知禾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么,本打算暫時離開,卻被他?以一掌按趴:“坐著,不用動。”

    賀徵朝略一躺擺,托著她?往上提,直至她?坐在腹腔上,這才進(jìn)行防護(hù)措施。

    貼著他?緊實的腹肌,溫知禾也覺得舒服,但她?稍微往。下一壓,卻被他?密匝的青碴刺撓到大腿。

    溫知禾倒吸口氣?,捶了下他?,有些不滿:“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刮了?”

    賀徵朝捋好傘,松手任由它拍向她?的腰窩,嗯了聲:“半個月。”

    “你半個月不在,我刮給誰用?”

    他?說得散漫,煞有介事。

    溫知禾無話可說,用一拳表態(tài)。

    她?捶人也不疼,至少對賀徵朝而言稱不上什?么,他?沒攔著她?,隨手把床頭燈開了,借暖光直視她?:“自己來,還是?我?guī)湍悖俊?br />
    房間驟然亮起,有了光源,令衣不蔽。體的溫知禾汗毛豎起。

    她?沒有選擇貿(mào)然離去,畢竟那樣會更?暴。露于賀徵朝的視野里?,所?以她?抱緊了他?:“你干嘛突然開燈啊……”

    賀徵朝以掌象征性替她?捂了下眼:“太亮了?”

    “不是?的……”溫知禾貼近他?,“你把燈關(guān)上。”

    賀徵朝捋了捋她?汗津津的頭發(fā),認(rèn)真道:“我想看看你。”

    “你要看哪里??還看不夠?”溫知禾悶聲。

    賀徵朝輕笑:“嗯,看不夠。”

    溫知禾稍惱,伸手捂住他?的臉:“我不想讓你看,你別看。”

    賀徵朝任由捂臉,但他?等太久了,已經(jīng)?失去最后?的耐心。

    溫知禾守著目光,卻未守住網(wǎng)門?,賀徵朝箍著她?,將她?最脆弱的,也最溫軟的防線攻破。

    她?低聲輕呢,隨著幾回運轉(zhuǎn),本就帶著濃厚鼻音的聲線,愈發(fā)交織不出一句連貫的話。

    她?會舒坦得哭出來,賀徵朝親吻她?咸澀的眼角,在她?擁擠的閥門?中不斷奮進(jìn),滿足感逐漸攀升。

    一盒不夠,第?二盒、第?三盒也所?剩無幾。

    溫知禾被撞得暈頭轉(zhuǎn)向,對抵達(dá)峰值的感覺也已失去最初的濃烈,她?不想再繼續(xù)下去,可賀徵朝卻依舊會按牢她?的腳踝、腕骨、腰肢,不許她?擅自偏航。

    即便賀徵朝會對她?說些溫柔的話,他?也并非是?個溫柔的人。

    新的一輪,彼此輾轉(zhuǎn)新的方位,溫知禾枕靠在床墊上,察覺他?如炬的目光,不由得進(jìn)行遮擋。

    賀徵朝捉住她?的手,俯身細(xì)細(xì)親吻:“遮什?么,一會兒還不是?要給你洗澡。”

    溫知禾去捂他?的唇:“不用你,我自己可……”

    話還沒說完,不論哪里?的接口,都被堵得嚴(yán)實-

    水閥挑開,溫知禾坐在馬桶上,任由賀徵朝手持花灑沖洗她?的身子。

    她?乏累至極,剛才也被看個精光,哪里?還管得著身上的疤痕。想到剛才的顧慮,溫知禾就覺得自己特矯情?。

    她?不曾與賀徵朝吐露這些內(nèi)心戲,也不可能表示,那樣會讓她?處于下位,被賀徵朝抓住把柄。

    或許他?們總是?心有靈犀,賀徵朝在替她?洗浴的時候,會頷首撫過她?每一寸肌體,緩緩而言:“曬黑的地方,蚊子包,劃痕,都是?你成長的跡象。他?們像月牙,像山丘,也像海岸邊。”

    溫知禾抬起頭,對上他?溫和的目光,別扭至極:“……沒話還要夸。”

    賀徵朝笑了笑,不置可否,沖洗掉那些泡沫,為她?披上浴巾,吹干頭發(fā)。

    剛才她?跪過窗臺,帷幕被她?不經(jīng)?意地拉扯到一旁,現(xiàn)在能看見敞開的玻璃窗外,天色已露出魚肚白?。

    晨間五點,她?竟是?一夜未眠,和他?做到現(xiàn)在。

    賀徵朝幫她?套上新的睡裙,俯身擦拭她?搭放在床外的腳,頭也沒抬:“后?天我會回去,之后?哪天再來,夏博易會給你發(fā)一份行程表。”

    他?擦得認(rèn)真,珍珠般的腳趾被一個接一個扭過,溫知禾覺得腳底板癢,慢慢收回來,接茬也溫吞,簡短:“哦。”

    賀徵朝隨手把毛巾扔到衣簍里?,依舊半跪在地,抬眼睇她?:“長時間的探班也許不會再有,但一兩天、半天的時間,是?可以擠出來。”

    他?像是?在訴說某種決心,溫知禾也回望他?,不確切地絞著手:“什?么意思?”

    賀徵朝曲臂搭著膝,緩聲解釋:“意思是?,如果我的休息時間只有一個上午,我會花四個小時坐來回的飛機(jī),用剩余的八個鐘頭來看你。”

    “即便只有一個鐘頭,一次午休時間,我也都會來。”

    他?說得鄭重又平靜,即便溫知禾覺得荒謬,心也不由顫了下:“你騙我……”

    賀徵朝輕笑,伸手去碰她?眼角的紅:“不會。”

    “你可以不信任我,畢竟我還沒證實這些承諾,但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次機(jī)會。”

    溫知禾輕哼:“你來就來,我還能把你的飛機(jī)攔住嗎?我有這么大本事嗎?”

    “你本事很大。”賀徵朝說道,“只是?志氣?不在這兒。”

    “胡說八道。”溫知禾甕聲甕氣?,甩下這句話,反身躲被窩里?,像閉合的含羞草,也像縮回殼中的小蝸牛。

    賀徵朝無奈。

    就在這時,溫知禾又像偷偷從云朵中冒頭的月亮,露出一顆頭,一雙澄明的眼。

    她?毫無困意,再過兩個鐘頭就要上工,干脆也不睡了,伸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桌臺:“你那個書本,給我。”

    “嗯,這本?”賀徵朝很快拿起那冊書,詢問,“你要看?”

    溫知禾視力?很好,能遙遙看清標(biāo)題,好像是?什?么國外讀物,也不錯了,至少比所?謂的經(jīng)?濟(jì)經(jīng)?融學(xué)的書籍有趣得多。

    她?嗯了聲,手依舊高高舉起:“我要看。”

    賀徵朝遞了過去,溫知禾剛拿到手,不及翻開第?一頁,書中飄然落下夾層。

    一片銀杏葉赫然出現(xiàn)在純白?的被褥上,顯眼得難以忽視。

    溫知禾捏起那只銀杏葉,對準(zhǔn)賀徵朝離去的背影,腦內(nèi)有什?么一閃而過,不確切。

    “這是?書簽嗎?”

    趁著賀徵朝還沒去洗手間,她?直接發(fā)問。

    賀徵朝停步,側(cè)目看見她?手里?的銀杏葉。

    “算是?。”他?承認(rèn),“是?今天掉到你頭上的那片銀杏葉。”

    溫知禾瞪大眼睛,剛巧是?銀杏葉,剛巧他?又帶了回來放在書里??

    放下那片干癟的樹葉,她?不由掐住根柄翻轉(zhuǎn),觀它的紋路、形狀,莫名覺得與那枚胸針恨相似。

    這世上只有她?和sales知道,她?曾在約會結(jié)束的那晚買了份禮物要送給賀徵朝。

    sales不可能告知賀徵朝,她?也不會對他?說夢話袒露這件事,再者……

    他?把一個毫無價值的,稱不上好看的樹葉夾在書里?,也并不符合他?一貫的行徑。

    這個男人實在奇怪,分明半個月前還高高在上,拿她?當(dāng)螻蟻、當(dāng)小貓小狗對待,唯一周到的after care也不過是?類比于擦拭眼鏡污漬……她?已不再為他?的迷惑而困擾傷神,愿意保管好不該外露的情?緒,他?為什?么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些讓人誤會的事?

    溫知禾想不通,她?狹窄的心胸,又鼓動起昨日午時的頻率。

    放好樹葉,扣上書,她?企圖不見不看,按捺住擾亂的心弦,但她?依舊會為此煩心。

    查閱拍賣行發(fā)來的信息,溫知禾驀地發(fā)覺,原來那件禮物在第?三天就要輾轉(zhuǎn)到別人手中,即便它的價值并不算高昂,還有可能流拍。

    但她?好像是?有些可惜的。

    她?挑揀了那么久的一件禮物,就要馬上變更?意義。

    “不看了?”

    賀徵朝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洗凈手,折返到她?的床畔。

    溫知禾把那本書摟在懷里?,沒有轉(zhuǎn)手遞給他?,只稍稍揚起頭:“你喜歡銀杏葉嗎?”

    她?問得沒頭沒腦,一息間,賀徵朝心領(lǐng)神會。

    “不算喜歡。”他?坦言,目光如注,“只喜歡和你有關(guān)的這片。”

    他?果然會抓住每個時機(jī),向她?說些擾人的話,溫知禾咬唇,忽地提及:“我送你的那片銀杏葉……”

    擰著書籍的邊角,她?低頭,別扭地從頭道:“那天我去飾品店,其?實給你買了一件胸針,稱不上是?什?么稀罕物,但如果你還想要的話,可以自己去拍賣行拍回來。”

    “你送給我的?”賀徵朝低吟片刻,面色凝了一度。

    “本來打算等你回來送給你的。”溫知禾補(bǔ)充道,垂下眼睫,“但是?你爽約我兩次,沒有回來。”

    “所?以我連帶一些珠寶,國畫,轉(zhuǎn)給拍賣行了。”

    溫知禾想著重強(qiáng)調(diào),那些沒什?么價值,只是?她?一時沖動而舍棄的,如果他?能拍回來,她?就給他?一次小小的,小小的機(jī)會。

    她?還沒說完,賀徵朝便問:“什?么時候,在哪里??”

    溫知禾微頓,看到他?眼底的急切。

    第62章 怎么陪

    賀徵朝在片場陪了她兩日, 第三日便搭乘航班回燕北。他向她詳細(xì)問了拍賣晚宴的地點、時間,并承諾下次再見, 會?戴著那枚胸針。

    之后,溫知禾收到了他的行程表,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商務(wù)里,要擠出時間來探班,的確只有零碎的半天、一天。捏著手?機(jī)躊躇片刻,溫知禾拒絕掉他的探班申請。

    “嗯,為什么?”

    通過耳機(jī), 溫知禾聽到他和緩磁性的聲腔,耳廓染上?了一點紅, 避免被他誤會?, 趕忙蹙著眉解釋:“我哪有那么多時間?如果你隔三差五來, 耽誤的可?是我的拍攝進(jìn)度。”

    溫知禾說得義正詞嚴(yán),像嚴(yán)肅板正的老學(xué)究, 賀徵朝很輕地笑了下,并未深究,只道:“我會?在來之前提前通知你,如果你沒空,我也可?以在片場陪著。”

    “怎么陪?”溫知禾走出套間,與過路人擦肩而過, 放低音量,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賀徵朝沒有正面回答, 語調(diào)透著莫名的曖昧:“你想怎么陪?”

    三天時間,在第一晚之后, 他們每晚都在做,躺在床上?, 她坐在上?面或箍在下面;趴在桌邊沙發(fā)邊,被捂著眼抓著頭發(fā)打?芘股吞吃它;或是被他抱跪著,一下又一下地墜咬。

    他的精力旺盛得可?怕,仿佛是又回到沙場的國王,不斷掠奪搜刮她這?片土地。而她竟也愿意配合,和他沒羞沒臊地徹夜不眠做到天亮。

    這?一定是體內(nèi)激素過剩的緣故。溫知禾為自己找了個好理由,但心里還是不自覺發(fā)虛。

    “怎么不說話?了?”

    耳廓里,又傳來賀徵朝低沉的聲音。

    溫知禾如夢初醒,看見迎面而來的小雪,心跳驟然漏停一拍,撂下一句話?便結(jié)束通話?:“我要上?班了,先不說了。”

    她掛得干脆,賀徵朝聽了片刻忙音,才放下手?機(jī),垂眼看通話?時長,還不到五分鐘。

    按下呼叫鍵,原本應(yīng)在十二點一刻送餐的乘務(wù)員,這?才得到準(zhǔn)許,推著餐車把午餐送來。與此同時,夏博易也從隔壁客艙過來,站在他身側(cè),畢恭畢敬地問道:“賀總,剛才賀董打?來電話?,說是一會?兒會?為您接風(fēng)洗塵,接您去熙和會?吃頓飯,下午那場慈善拍賣會?,需要聯(lián)系委托嗎?”

    一場不算隆重、來者大多為明星藝人的慈善晚宴,和無法推脫的家宴飯局,孰輕孰重都應(yīng)當(dāng)?選擇后者,但夏博易秉持著極高的職業(yè)素養(yǎng),還是會?事先問詢上?司的意見。

    “不用。”賀徵朝反扣手?機(jī),“讓拍賣行的人把時間往后推。”

    夏博易停頓三秒,明白過來意思,仍有遲疑:“那您想定哪天?”

    賀徵朝平淡道:“我哪天空閑就哪天辦。”

    夏博易徹底頓悟,心里不由咋舌,賀總可?真會?為難人。即便沒時間去,也不打?算聯(lián)系委托代拍,偏讓拍賣行的人把晚宴往后推-

    下過幾場梅雨,今后江南一帶的兩個月都是大晴天,九月份,徹底宣告進(jìn)入炎熱盛夏。

    不同于?需要活躍在鏡頭里的演員,溫知禾作為導(dǎo)演,可?以盡情地坐在棚子下,偶爾需要指導(dǎo)調(diào)度或揮發(fā)演員狀態(tài),才會?主動?走入暴曬區(qū)域。

    但事實上?,即便拍室內(nèi)場景、坐在棚子下吹著風(fēng)扇,溫知禾也仍然大汗淋漓,好不到哪里去。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幾日的放縱讓她穿不了露膚度高的衣服,每天都要變著花樣地戴絲巾、穿長裙長褲防曬服,三十六度的體溫,愣是被她捂得要高了兩度。

    溫知禾在洗手?間拆下絲巾,瞥見脖頸間的草莓印,還是默默系上?,吹干雙手?,回去和小雪拼桌吃飯。

    她坐下來拆飯盒,看小雪雙眼無神,不由關(guān)心:“你最?近怎么了,睡不好嗎?黑眼圈這?么重。”

    小雪低頭扒飯的動?作停了下,連忙搖頭:“還好還好,就是最?近熬夜熬得有點兒狠,現(xiàn)在喝中藥調(diào)理好了,何?況……”

    溫知禾詫異:“嗯?什么。”

    小雪臉微紅,緩緩?fù)孪ⅲ骸皼]什么。”

    溫知禾不疑有他,像往常一樣聊閑天:“不過什么中藥這?么靈呀,可?以給我來兩副嗎?我最?近也睡得不是很好。”

    小雪點頭,滿口答應(yīng):“可?以的姐。”

    說著,小雪又倒杯熱水給她:“您最?近嗓子也不太?好,多喝點兒熱水吧。”

    保溫杯蓋放在手邊,溫知禾沒動?,對小雪說了句謝謝。

    她吃得很慢,午飯還沒擠滿胃腔致使暈碳,所以大腦還能轉(zhuǎn)得過彎。

    眼望水杯里平靜的水面,溫知禾思緒遷回,順著剛才的對話?,依稀察覺到不對勁。

    難道是那兩天她和賀徵朝吵到隔壁了?可?她也沒喊……

    不論如何?,想到這?一點,溫知禾都覺得自己挺不占理的,她握著筷子輕輕戳米飯,沒了胃口,草草收拾干凈,也好意思和小雪說話。

    扔完垃圾,她去洗手間又洗了遍手,剛出來,就見小雪小跑到她跟前,急忙忙地傳話?:“姐,剛剛有個阿姨來找你,說是你家里人,還給你送了些水果。”

    她勻上?一口氣,指向身后方:“但我沒聽說您有家人要來,就沒給放人,您要不去看看?”

    溫知禾微愣,腦內(nèi)閃過一道人影,手?慢慢攥緊:“好,你帶路吧。”

    小雪走在跟前領(lǐng)路,不過幾步路的距離,溫知禾便遙遙看見一個拎著水果的女?人。

    女?人還在與工作人員談話?,偏過頭與她四目相?視,那張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簾,讓溫知禾本能地僵在原地。

    血液自腳后跟逆流而上?,在看見女?人向她招手?時,溫知禾才勉強(qiáng)回過神。

    “溫導(dǎo)。”

    場務(wù)見了她,禮貌打?招呼。

    溫知禾點頭示意,沒出聲回應(yīng),望向眼神熾熱的女?人,她擺不出表情,面色很平靜:“你們?nèi)ッΠ桑液桶⒁虇为毩膬删洹!?br />
    聽到稱呼,溫荷愣了下,沒出聲糾正,沉默著看她旁邊的人散去。

    良久,等周圍沒了人,溫荷才拎起水果,緩聲開口:“知禾,這?是我特地順路從家?guī)淼睦笾Γ有獼猴桃,都是你以前愛吃的……”

    溫知禾沒接茬,望著她,開門見山問:“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話?音甫落,溫荷欲言又止,沒說出什么有用信息,溫知禾也不糾結(jié)于?此,皺著眉:“所以你來找我做什么?只是送個水果?”

    提及水果,溫荷又像剛才那樣,說著車轱轆話?:“對對對,獼猴桃和荔枝,都是你愛吃的,你先收下吧,不然放久了會?壞的。”

    她干笑著,不迭把水果籃推到身前,溫知禾心底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扯唇輕哂:“我不吃,我對荔枝過敏,你忘了嗎?”

    溫荷臉色一白,很快又道歉:“可?能是我記岔了,但如果你吃不了荔枝,那獼猴桃……”

    “我都不需要,你要么帶回去,要么扔垃圾桶里。”溫知禾眼里透著很清淡的水霧,嗓音也很冰冷,“你是記岔了,因為是我隨便說的。”

    “我既不喜歡吃荔枝,也不過敏,只是以前很少能吃得到,所以才經(jīng)常和你念叨。”

    溫荷面色更?難堪,站在原地,有些無所適從。

    溫知禾心里像堵了團(tuán)棉花,不想再與她攀纏:“下午我還有事,你請回吧。”

    她轉(zhuǎn)身挪步,溫荷回過神,緊張地上?前拉住胳膊:“等一下,知禾!”

    被人拉扯,溫知禾也完全?可?以甩開,但下瞬,她卻?聽見溫荷說:“你宋叔叔的生意出了問題,欠了很多債,我也是萬不得已才來找你,不然他就要,就要去找你那個賀……”

    “賀”字剛出來,溫知禾便敏銳地捕捉到,她轉(zhuǎn)過頭冷冷地看向溫荷:“賀什么?”

    溫荷手?松了一松,雙眼微紅,開始答非所問:“你和這?個賀總的事情我們都知道,知禾,實在是因為……”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么?”溫知禾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辦法和溫荷溝通,聲量不由拔高了些,“是想找我借錢?”

    溫荷抖了一下,難為情地承認(rèn):“是,但我也是沒辦法,否則你的叔叔就要去找那個恒川的賀總……”-

    航站樓人流涌動?,VIP通道清閑無阻。

    賀徵朝下了飛機(jī),乘上?專車前往熙和會?,途中聽夏博易已經(jīng)與籌備拍賣晚宴的人交談好事宜,便放下心,闔眼養(yǎng)神須臾。

    賀鴻忠很多年沒回燕北,說是被聶盼珍氣得去了海城獨居,實則是因身體抱恙,外加常年守墓,才長久地居住在那里。賀家家大業(yè)大,旁支脈系不算少,真正能逢年過節(jié)聚攏在一起的,卻?少之又少,上?次浩浩蕩蕩齊聚一堂,還是因為某位伯父二婚娶妻。

    家里很少再有喜事,但倘若他要與溫知禾辦婚禮,沒理由不提前招攬全?家,設(shè)個專門的宴席。

    賀徵朝按著太?陽穴,恍惚間想起,年后的那次認(rèn)親。那時溫知禾穿了一身白,像雪地里的小狐貍,膽兒也小,只敢待在他身邊,聶盼珍問一句她答一句,扮演得有模有樣,手?心卻?全?是汗。

    她也許不知,其實這?場假結(jié)婚,聶盼珍也是知情,不過是為配合他,擋下一些沒由來的婚事。

    他無心娶親,至少在當(dāng)?時是如此。聘用一個好拿捏的,能用錢打?發(fā)掉的“妻子”,完全?是上?上?策,而造成現(xiàn)在局面的緣故,大概也出在……他挑選了一位太?過惹人喜愛的妻子。

    賀徵朝輕哂,倒也不后悔。

    有些緣分存在得毫無道理,他理應(yīng)感恩戴德,只不過他從未想過,當(dāng)?初誤認(rèn)為的精明手?段,反而成了一大敗筆。

    迄今為止,不論溫知禾再怎么離不開他,也從未松口答應(yīng),愿意同他登記結(jié)婚證。

    當(dāng)?初沒給成的婚禮,到現(xiàn)在,成了他夢里的空中樓閣。

    轎車停在會?所門口,禮賓下臺階開門,賀徵朝掀起眼簾,略一整理衣袖,下車跟隨接待員走向頂樓包廂。

    電梯剛直達(dá)高層,口袋里的手?機(jī)震了震。

    賀徵朝停步,拾起來看,聯(lián)系人赫然是他的小太?太?。

    第63章 十分鐘

    賀徵朝幾乎快要忘記, 溫知禾上次主動撥來電話是什?么時候,他一手?抄進(jìn)褲袋里, 在按接聽鍵前,低眉用目光示意招待員離開,隨后自行向窗邊走去,滑開屏幕。

    “賀徵朝……”聽筒里傳來她綿軟的輕喚,帶了一絲急切。

    從乘坐飛機(jī)落地到?現(xiàn)在,賀徵朝對相隔異地的感觸還不算深,直至溫知禾的聲音落入耳中, 心底才慢慢涌上這種端緒。

    他溫聲詢問:“怎么了?”

    “嗯……”溫知禾很悶地應(yīng),“我?就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空氣停了數(shù)秒, 溫知禾才慢慢吐息:“你有?沒有?遇到?奇怪的人?”

    賀徵朝莞爾:“什?么叫奇怪?”

    “就是……”溫知禾捏緊手?機(jī), 像被空氣堵住喉嚨, 沒了話音。

    她該怎么和賀徵朝說?說她有?個?做生意背了一屁股債的繼父會找上門?這會不會被賀徵朝誤解為她和他們其實是一伙,只是她為明哲保身而?故意打電話這么說?

    溫知禾很想告訴賀徵朝, 千萬不要接見任何自稱是她親戚的人,可她根本不好向他開口解釋自己家里的情況。

    “是還沒想好怎么和我?說,還是不想說了?”

    賀徵朝又問起,很平和的語氣。

    溫知禾抿唇:“都有?。”

    聽筒里的男人低聲輕笑:“那我?再給你思?考的時間。”

    他在這種時候,總會表現(xiàn)得格外耐心,溫知禾覺得耳廓有?點熱, 把屏幕拿遠(yuǎn)些,用手?搓了搓耳垂, 別別扭扭:“你沒事做嗎?”

    “嗯,先解決你的事兒。”賀徵朝淡道, “你的事沒談完,別的不都是其次的。”

    溫知禾把耳垂揉得通紅:“你又說這種話……”

    “什?么話?”他明知故問。

    溫知禾才不搭腔, 她垂眼看著腳尖,被他這么一搞,心底的緊迫無?措似乎蕩然無?存了。

    她為什?么要這么在意他的想法?沒有?必要吧,只是提醒、表態(tài)。

    思?緒回籠,她聽到?賀徵朝偏遠(yuǎn)的聲音:“再給我?十分鐘,和他們說。”

    溫知禾知道他應(yīng)該是在和別人說話,小聲問:“你在忙什?么?”

    賀徵朝:“不忙,和家里人吃飯。”

    溫知禾哦了下:“那先掛吧。”

    “不說了?”

    溫知禾沒說話。

    “十分鐘。”賀徵朝強(qiáng)調(diào),“我?們還有?十分鐘。”

    “我?想聽聽你主動打來電話對我?要說的事,但如果還沒想好,之后我?會再回?fù)苣恪!?br />
    溫知禾:“我?希望你不要管我?的事。”

    他們的聲音同步落下。

    溫知禾聽得清他后半句,賀徵朝也聽見她說的話,但不確定:“你說什?么?”

    溫知禾緩過來,一字一頓:“我?說。”

    “……我?希望你不要管我?的事。”

    這次輪到?賀徵朝沒有?做出回應(yīng),空氣又靜了幾秒鐘,溫知禾看到?窗外忙活的場務(wù)、攝像師,以及交談的美術(shù)指導(dǎo),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和賀徵朝掰扯,哪怕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極為大不了的事。

    這番話會給賀徵朝帶來誤會,毋庸置疑,可她必須說:“我?的事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guān)?系,所以如果有?人要麻煩你,你不要理會……”

    “你指哪方面。”賀徵朝倏地問起,話音沉了幾分,“是發(fā)生了什?么?”

    “沒有?。”溫知禾否決得極快,不給他再說的機(jī)會:“掛了吧,你忙你的。”

    又是一陣忙音,賀徵朝看眼手?機(jī)屏幕,選擇再回?fù)埽珳刂滩唤印?br />
    他擰了擰領(lǐng)帶結(jié),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最后把手?機(jī)撥給還在片場的趙助理。

    電話很快被對方接聽,賀徵朝直入正?題,聲音清冷:“片場那里出了什?么事?”-

    溫荷一個?人來,對這里人生地不熟,連回程的車票錢都沒有?。

    溫知禾不認(rèn)為宋家已經(jīng)落魄到?這種地步,但溫荷也確實掏不出什?么錢,整個?人都很拘謹(jǐn),全程都得由人領(lǐng)著。

    小縣城的交通不是很發(fā)達(dá),包輛網(wǎng)約車送到?機(jī)場會更省事方便,溫知禾幫她下單了一輛,打算在開工之前將她送去車站。帶著溫荷到?酒店暫時安置等車,拿到?身份證的時候,溫知禾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張已經(jīng)過期消磁的,問她怎么來的,還是車站有?好心人給她辦了電子版的臨時證明。

    身份證上的溫荷還是六年前的模樣,一頭?長發(fā)往后捋,有?中年人的歲月痕跡,但看著挺有?精氣神,現(xiàn)如今她剪了個?及耳的短發(fā),白發(fā)若隱若現(xiàn),仿佛老了十幾二十歲。

    溫知禾把溫荷的身份證塞回包里,接了杯熱水遞過去,打完電話回來,語氣很淡:“一會兒車來了我的助理會陪護(hù)你到機(jī)場。”

    溫荷抱著喝完的杯子,停頓須臾,考慮了許久:“知禾,你真的不愿意幫一把宋叔叔嗎?好歹他對你也有?養(yǎng)育之恩,如果他一不小心進(jìn)去了……”

    “和我有關(guān)系嗎?”溫知禾冷不丁打斷,深深地看著她,“他是生我?的人,還是養(yǎng)我?的人?這些年我有花過你們家一分錢嗎?”

    溫荷眼眶微紅:“那你看在媽媽的面子上呢?”

    溫知禾眼角也涌上一股熱意,她忍著不發(fā)作,反而?笑了下:“嗯,也就這種時候你想起我?了。”

    溫荷下意識反駁:“我?不是……”

    她潸然淚下,連忙解釋:“是因為家里經(jīng)常有?人來催債,我?是受不了才來找你。”

    “受不了就離婚。”溫知禾說得平靜,幾乎是下意識:“反正?你也不是頭?一次離婚了。”

    溫荷愣了下,仿佛明白過來什?么,音量拔高?了些:“你還是怨我?和你爸離婚?”

    她不唯諾,眉心緊鎖著,穿透過往的時光,說著起曾經(jīng)的話:“你爸那種事鬧到?街坊鄰居人盡皆知,你覺得我?要是不和你爸離婚,我?們還能有?好日子過?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知禾,是你爸拋棄了我?們!”

    “我?不認(rèn)為這是拋不拋棄的問題,我?也不喜歡這個?詞。”溫知禾捏著桌邊,讓自己穩(wěn)定心神,水霧從瞳孔里散去,堅定又平和,“是你帶我?走出那段婚姻,告訴我?今后只有?我?們母女?彼此,所以要好好過日子,不要管別人的目光。”

    “但如果非要說拋棄的話,不是你拋棄我?嗎?媽媽。”最后二字,溫知禾說得清淺又輕微,像泡騰片落到?水中,很快消散,彌留的氣泡是曇花一現(xiàn),是許久未稱呼的陌生。

    溫荷的氣焰泄盡,眼里花白:“你為什?么會這么認(rèn)為?”

    為什?么會這么認(rèn)為。

    看著溫荷以前的舊照片,再看現(xiàn)在的她,溫知禾始終不明白,當(dāng)?初穿著挺括制服,那樣耀武揚威,傲氣十足的溫荷到?底去了哪里。

    她小時候是那樣崇拜她,聽她說離奇又驚險,怪誕又啼笑皆非的案件,轉(zhuǎn)瞬去班級里,頭?頭?是道、依樣畫葫蘆地講給朋友。

    溫荷不再做那份體?面威風(fēng)的工作,去端茶倒水,去別人家里幫傭,也是她的選擇,溫知禾沒法置喙,可她為什?么剛從一段失敗的婚姻抽身,又能很快毫不猶豫地投入另一段沒有?自由可言的婚姻里做家庭主婦?

    她有?多少年沒有?自己出遠(yuǎn)門過?身份證是過期的都不知;她有?多久沒有?給自己買件衣服?身上穿的還是去年前年夏天的裙子。

    從發(fā)誓要成為和她一樣的人,再到?引以為鑒絕不重蹈覆轍;從曾經(jīng)促膝長談無?話不說,再到?話不投機(jī)半句多;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到?罅隙里不是穿透的過堂風(fēng),而?是一堵實實在在厚重的墻垣。

    青春期時太過敏感,溫知禾不是沒向她說過那些刺痛人的話,她喧囂,不忿,鍥而?不舍地質(zhì)問、控訴,企圖讓溫荷像從前那樣;也曾順從,平和,默默無?聞地承受不被關(guān)?照、記起的時光。

    或吵鬧或安靜,或蠻橫或冷暴力,她不得不承認(rèn),那時的她還是很愛溫荷。

    可現(xiàn)在她絕不可能幫她。

    一通電話打破寧靜,是網(wǎng)約車的司機(jī)撥來的,聽著耳畔屬于當(dāng)?地人的女?聲,溫知禾思?緒遷回,揉了揉眉心:“嗯,馬上下樓。”

    她看向溫荷,雙眼淡得像圓鏡:“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

    是溫荷曾在電話機(jī)里對她說過的話。

    她走過熟悉的街道小路,來到?老式樓房,因為找不到?鑰匙打不開門,就坐在樓梯口做作業(yè)。

    繞到?樓房隱蔽的鐵柵欄旁,溫知禾看見溫荷從一輛轎車下來,她穿著漂亮的紅裙子,和當(dāng)?時還是陌生男人的宋清風(fēng)相擁,互訴衷腸。

    那時她以為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得了的,值得高?興的秘密。

    后來她才知道,溫荷要去一個?新家。

    不屬于她的家。

    溫知禾收拾好情緒,將溫荷送到?樓下。一路上,溫荷都很平靜,直到?看見那輛車,她忽然不顧旁人的目光,沒那么體?面地拽著她的衣袖,像豁出去般,哭訴著辛酸不易。

    酒店禮賓、助理、過往的路人一一看過來,這里距離片場不遠(yuǎn),還有?剛吃完午飯的工作人員往她這眺,溫知禾攬著溫荷的臂彎,難以撒手?,頗有?種被架起來的感覺。

    青天白日,她難捱這么多人的目光,手?在抖著,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口袋里顫動的手?機(jī)-

    賀徵朝第三次關(guān)?靜音撥去電話,仍然不被接聽。

    對酒桌上的審視寒暄,觥籌交錯,賀徵朝不以為意,興致缺缺,始終斂眉垂眼看著手?機(jī)屏幕。

    包廂門口,夏博易通過禮賓帶路,繞過屏風(fēng),走到?他身邊,低聲說耳語。

    坐在主座的賀鴻忠將這一幕看在眼里,眼見他這最滿意的繼承人即將早退,他終于不由開口:“干什?么去?從剛才到?現(xiàn)在就心神不寧,像什?么話。”

    餐桌上的都是一些賀鴻忠的親朋故友,彼此在早年就有?著縱橫交錯,難以割舍的關(guān)?系,論資歷論輩分,賀徵朝都是后輩。他系上前身的紐扣,微微躬身,望著一圈人,舉起一杯酒大方回應(yīng):“有?些要緊事沒辦完,我?先退了,還請諸位前輩見諒,之后我?再回請大家。”

    他沒喝這杯酒,穩(wěn)當(dāng)?地落放到?桌上,繼而?向后方大步流星走去。

    飯桌上沉寂了一息,眾人看著賀徵朝消失的背影,繼而?皆不由自主地端詳主座上的男人的臉色。

    賀鴻忠早年本就長得黝黑,現(xiàn)在年紀(jì)上來,老臉滿是橫肉,笑或不笑那張臉都滲人嚴(yán)肅。

    這會兒他面無?表情,大家心里都犯怵。賀氏集團(tuán)不論在燕北、國內(nèi),甚至國際都有?著數(shù)一數(shù)二的聲望,現(xiàn)在小賀總獨攬大權(quán),大刀闊斧地處理一樁樁事,羽翼早已豐滿,他們底下這些人也就只敢仰著賀董蛐蛐,哪兒能捅到?人跟前說不是。

    他們噤聲屏息,只等賀董發(fā)話再應(yīng)和。

    誰料他冷哼一聲,以銳利的目光瞪來:“這是都不打算吃了?一個?個?的怎么都不說話?”

    眾人:“……”

    氣氛短暫地沉寂,直至一個?女?人舉起酒杯,笑吟吟道:“賀董,我?敬您一杯,祝您身體?健康,壽比南山。”

    這番敬酒突兀但討喜,好歹把氛圍重新熱絡(luò)起來,就看賀董領(lǐng)不領(lǐng)這個?情。

    賀鴻忠看向那個?年輕的女?人,狹長年邁的雙眼微微瞇起,根據(jù)她身側(cè)的人考量身份,倒沒拂面,揮了揮手?,主動問起:“坐吧孩子,你是……”

    女?人依舊站著高?舉酒杯,笑道:“我?姓安,名?是我?奶奶取的,安琬英,叫我?小英就好,賀爺爺。”

    對她刻意的拉近距離,賀鴻忠沒太在意,轉(zhuǎn)而?側(cè)耳去聽心腹遞來的話。

    大概了解來龍去脈,賀鴻忠眉頭?緊鎖,搖搖頭?:“真是為這小姑娘?”

    李叔點頭?應(yīng)是。

    賀鴻忠“嗬”了一聲,冷笑:“我?當(dāng)?是什?么大事,還好意思?早退!”

    李叔眼觀鼻鼻觀心,又接著道:“夫人剛也來傳話。”

    賀鴻忠停頓,攥拳輕咳兩聲:“算了,別傳我?不愛聽的話,今兒我?又不回去,愛誰誰回。”

    李叔欲言又止:“夫人說了,您要是不回,她就當(dāng)?您是在外面包了小姑娘。”

    賀鴻忠瞪眼他,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然后,她還說什?么了?”

    李叔:“她還說,您要是再擅自回燕北,就別怪她不客氣。”

    聽這番話,賀鴻忠也氣得要撂下碗筷離開,他兀自給自己順氣了好一會兒,又道:“你去查查他那個?老婆,什?么來頭?,就敢這么不像話!”-

    電梯抵達(dá)一樓,梯門敞開,賀徵朝快步流星循著大門方向一路而?行,夏博易跟在后側(cè)都有?些跟不上,分明他的腿也不短。

    走出旋轉(zhuǎn)門,下階梯來到?車旁,夏博易看眼手?里的消息,這才有?說上話的間隙:“拍賣行那里已經(jīng)派人將夫人送的拍品放回家了,至于您說的人,確實前幾天來分公司找過您。”

    所謂的儀式感沒時間進(jìn)行,干脆就把拍品暗度陳倉收回來,這不僅穩(wěn)妥也更方便。夏博易已經(jīng)習(xí)慣上司隨時更換的方案,反正?為難的不是他,而?是籌辦那場晚宴的舉辦方,至于后者——

    門由門童開著,賀徵朝沒進(jìn),側(cè)目睇他。

    夏博易雙手?垂放身前,補(bǔ)充道:“在南城那兒。”

    賀徵朝上了車,略一頷首:“找個?時間安排一下,繼續(xù)說。”

    轎車?yán)錃馐悖矫苄詷O好,賀徵朝剛坐下,便拿出手?機(jī)查看是否有?新消息,只可惜他撥過去的電話沒一道被接聽,消息也沒有?任何回應(yīng)。

    自從她開始拍電影,擅自提分手?,這種事就屢見不鮮。

    聽著夏博易在耳旁娓娓道來的話,賀徵朝腦內(nèi)串聯(lián)成線,大致了解了情況。溫知禾母親離異再婚重組新家庭,這是先前他就知道的事,她繼父欠一屁股債,要償還的額度也不算高?,她大概是手?里有?資金可還,所以不愿……

    某種絲弦錚了一下,響起她曾說過的話,賀錚朝的指骨微微蜷曲。

    溫知禾除了不愿麻煩他,還有?一種原因。

    那就是她本不信任他。

    第64章 巧克力

    電影預(yù)計還有不到?四?周就能拍完最后的部分, 演員狀態(tài)好,各部門配合到?位, 說不定還能再縮短時間。

    溫知禾是數(shù)著日子,在自己的愿望本上挑勾,一個又一個,連做夢都?是電影相關(guān)?聯(lián)的事。

    從立項選角再到?定妝搭景,從正式開機(jī)再到?拍攝末期,每一步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她自己盡力而為, 也不乏有團(tuán)隊的支持。快了,很快了, 只要等后期制作送審, 找媒體做宣發(fā), 院線再發(fā)行,她的電影就會被人看見。

    之前她害怕賀徵朝故意喊停或是壓檔, 將各種可能性想個遍,卻從未想過,最后令她崩潰無?助的,是溫荷在所有人面前的叫喊責(zé)罵、無?理取鬧。

    最初記憶里?的溫荷離她越來越遠(yuǎn),一地雞毛的初婚,并未改善的二嫁, 大的小的瑣事、不被認(rèn)可的身?份、毫無?價值的職位……她想過無?數(shù)種造成溫荷現(xiàn)如今模樣的可能性,但她沒辦法為對方找借口。

    ——宋叔叔也養(yǎng)了我們好幾年, 你怎么就這么狠心,連一點忙都?不肯幫?算媽最后求你, 這是最后一次。

    ——你現(xiàn)在是長本事了,都?開始拍電影了, 傍上有錢人做富太太就能忘本了?

    當(dāng)?街吵鬧被人看見不可怕,被指著鼻子罵不孝也算不了什?么,這只是一個小縣城,沒有多少攝像頭,片場全是自己人,溫知禾身?心俱疲,將溫荷送回酒店,最后的支撐點被抽絲剝離,終于不由宣告下?午怠工。

    她把自己反鎖在酒店房間里?,躺在床榻上許久,悶頭哭了會兒。

    門外有人按門鈴、敲門,溫知禾都?置之不理,丟到?一旁的手機(jī)響了很久,久到?自動關(guān)?機(jī)才清凈。

    溫知禾給自己一個下?午的時間收拾情緒,而事實上,兩個鐘頭之后她便能想清楚事情、思考問題。理智占上風(fēng),卻不代表感?性情緒不存在。

    她深知這只是一件小事,可她就是覺得丟臉,可怕;她深知只要堅定底線,就沒有人能控制得了她,可她仍然覺得無?所適從。

    這里?的被罩床單剛被換,柔軟又嶄新,不知怎的,抱著另一張枕頭,溫知禾卻聞到?獨屬于另一人的氣?息,是令人安心的沉木香。那幾個夜晚她都?曾枕臥在這種清冽的氣?息里?,對于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味道,她竟有些?懷念。

    面頰上的兩行淚已是半干,枕巾被濡濕一大片,溫知禾松開可憐的枕頭,視線朝上平躺,聽著滴答滴答的時鐘,心里?愈發(fā)空虛。

    窗外還是一片艷陽天,她沒有去拉開簾子,視線對焦在床頭柜上,那本被賀徵朝留下?的書籍。她拾起來翻開到?夾著銀杏葉的那一頁,發(fā)現(xiàn)葉片已經(jīng)干枯輕薄,沒了原本嫩黃的顏色。

    旁邊還有一盒巧克力,酒心的,海鹽的,焦糖咖啡的……有著各種各類不累同的口味,是賀徵朝排除她的過敏源,專門找人羅列組合好的巧克力。他說,盡管她一天吃兩顆、三顆也沒關(guān)?系,等到?她吃完的時候,他一定會回來。

    圓桌上的花瓶插滿了玫瑰,前天是卡布奇諾,昨天是洛神,今天是厄瓜多爾,寓意好運,等待,思念。她并不了解玫瑰,也只知道大眾熟知的幾類花種,所以賀徵朝送了絕不出錯的玫瑰,也只是玫瑰,她能分辨得出的玫瑰。

    玫瑰是他的替代品,巧克力是倒計時,溫知禾下?定決心對這些?開得艷麗、每日換新的玫瑰熟視無?睹,也不打?算吃這盒巧克力的任一口味。她想矜持地留到?賀徵朝來的那一天,把完整的巧克力盒展示給他告訴他,其實她一點都?不想他。

    眼淚是咸的,澀的,苦的,她缺乏糖分,所以吃一些?也不要緊。

    溫知禾找了個理所當(dāng)?然的借口,驅(qū)使自己拆開包裝,按照順序拿了第一顆第二顆,塞入嘴里?咀嚼,意外的好吃。

    她并不滿足于只吃這兩顆,到?最后竟只剩最后一排的五顆。

    五顆,每天一顆,也就是賀徵朝必須在第五天回來。

    如果她今天就吃完,告訴他這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他會來嗎?

    溫知禾放下?巧克力盒,手臂擁著雙膝,將下?巴枕在上面深埋。

    理智告訴溫知禾這是不可能的事,他今天剛走,每日的商務(wù)行程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不能再拖延,怎么會來,又怎么可能。

    何況她今早已經(jīng)給他打?過電話不要管她的事,現(xiàn)在再告訴他自己很需要他,多荒唐。

    床頭柜的手機(jī)還在充電,溫知禾拾起來,長按開關(guān)?,胸腔下?是劇烈跳動的心。

    她有所預(yù)料,也暗暗期待,但沒想到?的是,在她看見那32條未接來電的時候,屏幕正好彈出他的來電。一切都是那么恰巧,恰巧到?溫知禾甚至都?來不及失望。

    ——即使只有一個鐘頭,一次午休時間,我也會來。

    ——你可以不信任我,畢竟我還沒證實這些?承諾,但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次機(jī)會。

    ——今后的每一天,只要你想到?我,需要我,我一定會出現(xiàn)。

    他打?了幾通未接電話?難道沒有別的事情要做?還是說,他是因為上午那通電話生?氣?,特意來質(zhì)問?

    髕骨抵著胸膛,與突突的心跳共振,溫知禾不免有些?悲觀,不敢去接,也不敢想,那些?等著她開工的攝制組、演員怎么辦。

    她好懦弱也好矯情,因為一件小事耽誤所有人的工作。

    十秒鐘。

    電話鈴聲只能持續(xù)十秒鐘。

    賀徵朝給了她十分鐘的時間說清楚那件事,但她拖延,踟躕,好面子,瞻前顧后。她還很吝嗇,只給他十秒鐘的時間,等他會不會再打?來第二通電話。

    鈴聲停了,屏幕上的蔚藍(lán)色壁紙亮堂刺眼,反映在她的面容上。溫知禾看著一行行垃圾廣告,幾十條未接來電,還有其他人慰問的消息,心里?突然靜了下?來。

    而下?瞬,屏幕再度彈窗顯示來電聯(lián)系人。

    他竟然鍥而不舍地又撥來了第二通。

    溫知禾不由愣怔,在出神的第三秒,她的手指劃開了接聽鍵。

    屏幕顯示開始讀秒,溫知禾放到?耳邊,聽到?他伴隨著電流的磁性聲音,眼眶又涌上熱意。

    聽筒里?,賀徵朝渾厚地嘆了一息:“哭了?”

    溫知禾抹開淚:“你為什?么給我打?電話。”

    賀徵朝嗓音放沉:“怕你出事。”

    “不僅我的助理向我匯報過,你的助理也給我打?過電話。”賀徵朝頓了頓,又問:“現(xiàn)在在酒店套間里??”

    溫知禾嗯了下?,遲疑地抿了抿唇:“……那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

    “知道什?么?”

    溫知禾不答。

    “我知道一些?。”賀徵朝握著手機(jī),垂眼道:“但我想聽聽你說的。”

    溫知禾感?覺有無?數(shù)根針密密匝匝地扎到?心口,不疼,又麻又癢,她的脖頸確實紅了一片,是被哭紅的。

    她垂眼攥著手指,回得慢吞:“你都?知道什?么?”

    賀徵朝緩緩而言,是輕哄的口吻:“我知道有一個人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哭鼻子。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她只是遇到?煩心事,暫時想要尋清靜,稍微喘口氣?。”

    “她現(xiàn)在也許覺得自己糟糕透了,天要塌了,但我并不這么認(rèn)為。”

    “所以我打?來電話,想問問她,她是否還好。”

    溫知禾的淚戛然而止,瞇眼只能勉強(qiáng)擠出很細(xì)微的淚珠,因為鼻塞,她不得不張著雙唇來呼吸,所以呼吸頻次并不是很平緩。

    賀徵朝一貫喜歡用哄小孩的話來哄她,不論是床上還是平時,以前她最惱他這種口吻,但她卻愿意配合:“……她還好。”

    賀徵朝:“嗯,那我放心些?了。”

    他一再柔和:“所以可以和我說說,她哭鼻子的具體緣由嗎?”

    溫知禾扯了下?唇:“她不想。”

    賀徵朝輕嘆:“好,沒關(guān)?系。”

    “但我想知道,她是因為羞于開口,還是不想和我說?”

    這是一句差不多的問題,在今早的那通電話里?,溫知禾已經(jīng)聽過。那時她什?么都?不說,擅自掛斷他的電話,他既不計較也不深究緣由,又問一次。

    溫知禾不再模棱兩可:“我覺得好丟臉,所以不想說。”

    “嗯,那為什?么覺得丟臉?”賀徵朝拿出百倍耐心,循循善誘,“如果你愿意和我說,事情也許很快就能解決,你還能得到?一筆不少的獎金。”

    溫知禾懵了一懵,費解:“你要給我錢?”

    “不是給你。”賀徵朝的語氣?變得古怪而隱晦,“是給愿意信任我,回答我的人。”

    溫知禾感?覺自己被他擺了一道,甚至懷疑他主?持過兒童節(jié)目,就喜歡逗小孩兒。

    她也來了勁兒:“你憑什?么就覺得我就不信任你,不愿意回答你的問題?”

    賀徵朝悶聲輕笑:“是我猜錯了。”

    溫知禾小聲咕噥:“多少錢。”

    賀徵朝不像從前,直接予以一個準(zhǔn)確數(shù)字:“看你怎么回答。”

    溫知禾:“……”

    “你不會耍賴吧?”

    “不會。”賀徵朝說道,“怕小導(dǎo)演又哭。”

    溫知禾磨了磨牙,輕哼:“你怕什?么……”

    “一分鐘,想好怎么回答。”賀徵朝給了一個時限。

    溫知禾垂下?眼睫,聲音很輕:“我媽今天來找我了,因為我的繼父做生?意欠債,她想讓我?guī)兔錢,我說我不會幫她,她就在所有人面前罵我不孝順。”

    “還有,本來今天下?午還要補(bǔ)拍昨天的一場戲,我擅自罷工了。”

    一旦放松下?來,開了坦白的小口,溫知禾也沒那么難以啟齒,她平靜地一口氣?說完,偶爾東扯西扯,補(bǔ)充一些?賀徵朝可能會疑惑的地方。

    但他并沒有出聲打?斷她,全程都?很安靜,如果不是看眼屏幕,溫知禾都?快認(rèn)為他已經(jīng)掛斷了。

    或者說,是把她靜音。

    溫知禾的臉燥熱不已,把兩行淚痕蒸干了,聲音也很沙啞:“你會覺得我矯情嗎?”

    “不覺得。”賀徵朝否認(rèn)。

    在她話音剛落的下?一秒,便回答她:“人都?有情緒低落的時候,你沒必要覺得那是壞的,是不好的事,如果沒有這些?所謂的‘壞’情緒,你是沒辦法辨認(rèn)什?么能讓自己開心。”

    賀徵朝看向舷窗外,倒映在眼底的天際湛藍(lán)遼闊,像被洗滌過,目光很靜:“何況你父母的過錯、債務(wù)也不該由你承擔(dān),你是你,他們是他們,懂得拒絕是好事。”

    “……可是別?人不會這么想,那么多人都?看見了。”

    溫知禾悶聲打?斷,頭埋得更低,“好丟臉的。”

    賀徵朝輕嘆:“你會覺得丟臉,意味著你敏感?、有自尊、有道德觀。敏感?是好事,所以你適合創(chuàng)作,能透過鏡頭捕捉到?別?人很難發(fā)現(xiàn)的美,寫出動人的、值得被大眾所看見的作品;有自尊心有道德觀念更是你的優(yōu)點,你不應(yīng)該為此?自責(zé)。”

    “你是資方也是導(dǎo)演,偶爾給自己放個假,只是一天,沒人會有怨言,畢竟這花的是你的錢,你的時間。也許現(xiàn)在大家就像好不容易擁有一節(jié)體育課的學(xué)生?,暗暗松口氣?。”

    溫知禾覺得不對勁:“那如果他們都?在那里?等著我呢?今天下?午很熱的。”

    賀徵朝輕笑:“你看,你很善良,也很貼心。”

    溫知禾感?覺自己被他戲弄了,以掌敷著滾燙的臉,秀氣?的眉頭微蹙:“……你是不是經(jīng)常這樣哄別?人?”

    賀徵朝:“只有你。”

    “如果我說我不信呢?”溫知禾悶哼。

    賀徵朝又笑了下?:“也許該傷心的是我了。”

    溫知禾想把手機(jī)掛掉,又不舍得,憤而嗔道:“幼稚鬼。”

    “是很幼稚。”賀徵朝承認(rèn),“好些?了么?”

    溫知禾拿紙巾擦了擦下?巴,不回答。

    賀徵朝繼續(xù)道:“我分得清你和你家人的區(qū)別?,我只在乎你。”

    他的嗓音一再低沉:“我也只想聽聽你說的。”

    溫知禾攥著紙團(tuán),胸口像被隕石撞擊,沒有任何抵抗力,她甕聲甕氣?地問:“你不覺得很窮酸很市井嗎?我是從這種家庭里?出生?。”

    “當(dāng)?然,我能這么問,我還很虛榮。”

    “不會。”賀徵朝又嘆。

    “是嗎?”溫知禾又抹了下?從眼角外出的淚,幽幽道:“我記得在你第一次向我提出假結(jié)婚的時候,還說我身?上沒有一件名牌,提不起一點性趣。”

    賀徵朝頓了頓,依稀記得是有這么回事,不由失笑:“你還記得。”

    溫知禾咬字清晰,還有點埋怨的意思:“我什?么都?記得,你對我的不好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反正你不能賴賬。”

    “嗯,我知道。”賀徵朝略一頷首,卷翹的聲腔帶了幾分鄭重,“往后的時間,請讓我向你贖罪,親愛的。”

    “你的前半生?貧窮、困苦,所以后半生?你理應(yīng)幸福,我會承擔(dān)起讓你富足的責(zé)任,我承諾,你會擁有穿戴不完的漂亮衣服、珠寶、包包,以及花不完的錢,拍電影永遠(yuǎn)不愁的資金。”

    溫知禾很難不為之心動,但她又開始持拿起矯揉造作的矜持,悶聲嘟囔:“就會說漂亮話。”

    賀徵朝:“你有一雙銳利又漂亮的眼睛。”

    “我相信,你是可以看見我的作為,并衡量是否合格。”

    溫知禾要被他的糖衣炮彈轟得眼冒金光了,她按著心口,忽地想到?:“所以你是不是已經(jīng)提前查過我了?”

    “知道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很早。”賀徵朝沒否認(rèn),眉梢輕挑,“即便是假結(jié)婚,也是需要做背調(diào)的,妹妹。”

    溫知禾把紙團(tuán)擰碎:“那你還問我。”

    想起他說的話,溫知禾沒話講:“……算了。”

    彼此?無?言,空氣?又靜了靜,溫知禾有些?不舍掛斷,又不知該說什?么,便問:“我回答你這么多話了,你要給我多少錢?”

    聽筒里?又是很輕的笑,賀徵朝唇角微掀,目光柔和:“你想要多少?”

    不待溫知禾回應(yīng),賀徵朝又道:“給你一張支票,自己填。”

    溫知禾不假思索:“那我頂格寫,讓你傾家蕩產(chǎn)。”

    她隨口胡謅,賀徵朝卻答:“好。”

    溫知禾徹底沒話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巧克力包裝,發(fā)熱的手機(jī)被夾在耳廓與脖頸里?,很溫暖,少頃,她垂下?眼睫,緩緩道:“巧克力快吃完了,還剩下?最后五顆。”

    “賀徵朝……你什?么時候可以來?”

    賀徵朝不難聽出溫知禾語氣?里?的希求,他也明白巧克力指的是什?么。

    他確實沒辦法做到?即刻抵達(dá)她身?邊,但他承諾:“三天之內(nèi)。”

    “你可以一天吃兩顆,直到?最后一天吃剩下?的一顆,也可以今天就吃完。”他用不緊不慢的語氣?,不斷放寬條件,又束縛自我,認(rèn)真道:“就當(dāng)?做我沒能履行諾言。”

    說到?這,他又慢悠悠地說:“所以下?次見面,我會再彌補(bǔ)你。”

    “我的胃口哪有那么大,都?吃二十顆了。”溫知禾蹲坐得腿麻,拿穩(wěn)手機(jī),慢慢把腿展開,皺著鼻子道:“我又不是饕餮。”

    賀徵朝笑著認(rèn)同:“是。”

    “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想我的。”

    第65章 一輩子

    他像在?誘惑她說出?那三個字。

    巧克力剛吃完沒多久, 溫知禾的舌尖還有回甘,說些甜膩的話倒也無可厚非, 但……

    “好了。”

    在?她糾結(jié)得快透不過?氣時,賀徵朝倏地說道:“別想太多,今天先休息一天。”

    “你擔(dān)心的事我會幫你解決,你只需要把電影拍完,照顧好自己,明白嗎?”

    溫知禾依舊不解:“你想怎么解決?”

    “不會做不好的事吧?”她小心翼翼追問。

    賀徵朝莞爾:“什么是不好的事?”

    他壓低嗓音,蠱惑感更濃:“我不是很?明白, 你和?我說說。”

    他總愛明知故問,溫知禾每次都是在?床上聽到這句話。

    她才不配合他:“你知道的, 別問我。”

    “舉個例, 讓我聽聽你是不是想歪了。”賀徵朝沒打?算放過?她。

    溫知禾被他煩住了, 從地上站起坐回到床上,想掛斷電話, 又覺得自己有必要囑咐,低著頭悶悶道:“我已經(jīng)和?家里人切割了,所以你沒必要幫我替他們還債。”

    “你也說了,我是我,他們是他們,更何況你和?他們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

    賀徵朝唇角微勾;“那你認(rèn)為,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他意有所指。

    無需動腦,溫知禾又猜到他想聽到的回答。她低著頭, 看自己蜷曲的腳趾陷入地毯里,鼓鼓腮幫子, 沒有落入圈套,委婉道:“是可以打?半個小時電話的關(guān)系。”

    賀徵朝又笑, 透著無可奈何:“是真不想讓我?guī)停窟是說的反話。”

    “這有什么可說的反話,我又不是沒有這個錢,而且我也是有原則的。”溫知禾垂下眼睫,破天荒地主動說起內(nèi)心話,“其實我希望我媽媽可以和?那個叔叔離婚,雖然這樣很?不好。”

    “而且如果我現(xiàn)在?掏出?錢幫忙填補(bǔ),以后豈不是還會變本加厲。”

    這點溫知禾還是拎得清的。

    賀徵朝嗯了聲,不吝于夸獎:“很?棒。”

    “但你沒必要考慮電影以外的事,這些事兒我都會幫你處理,按照你說的做。”

    溫知禾想說其實不用?她會處理,可話落到嘴邊,她又本能地產(chǎn)生了一絲絲依賴。

    她想依賴賀徵朝,這很?偷懶,也不是好事,但她確實需要一個相對安穩(wěn)的拍攝環(huán)境。

    賀徵朝愿意幫她處理,她還樂得一身輕松。

    溫知禾輾轉(zhuǎn)到洗手間前,抱著手機(jī)倚靠墻根,甕聲甕氣:“我要掛了,先不說了,我去?洗澡。”

    “嗯,劇組那里已經(jīng)收到通知了,洗完澡好好睡一覺。”

    他公事公辦得比小雪還體?貼到位,溫知禾沒辦法指摘,抱著衣物去?了洗手間。

    電話還沒掛斷,時長持續(xù)延長,溫知禾看著屏幕停頓一秒,假裝沒發(fā)現(xiàn),點了外方放到柜臺上,把身上的T恤、短褲一件件脫掉。

    當(dāng)她赤裸得只剩內(nèi)衣褲時,再去?看手機(jī),賀徵朝竟還未掛斷。

    他今天……這么閑嗎?溫知禾內(nèi)心古怪,拿起手機(jī)故作意外:“你怎么還沒掛電話呀?”

    溫知禾聽到紙張翻頁的聲音,賀徵朝的話語顯得沒那么實:“等你。”

    他應(yīng)該是把手機(jī)擱置到一邊,方便辦公。溫知禾不知為何,玩心起來了些:“我還以為你要偷聽我洗澡。”

    “偷聽么。”賀徵朝不緊不慢道,“被你發(fā)現(xiàn)了,這不是光明正大。”

    “繼續(xù)。”

    溫知禾:“……”

    “我掛了!”

    啪嗒一聲,不僅有掛斷音,還有她手指猛戳屏幕的動靜。

    賀徵朝手里的鋼筆頓了下,眉梢微微揚起,忽地輕笑。

    飛機(jī)很?快降落,南城離著拍攝地不算遠(yuǎn),只搭車也僅需兩個鐘頭的時間,賀徵朝走出?廊橋,抵達(dá)通道口上了車,坐在?車上才暫時有休息的片刻。

    夏博易也隨他一路連軸轉(zhuǎn),剛才好歹在?飛機(jī)上瞇了半個鐘頭,雖不至于休息好,卻?也比咖啡的提神效果佳。他收拾齊整被批閱過?的文件,提起這次行程要做的事:“賀總,人已經(jīng)安排在?下榻酒店的餐廳了。”

    賀徵朝沒搭腔。

    夏博易透過?后視鏡去?看,見他已經(jīng)闔眼凝神,便也不再說。

    夜幕四?起,晚風(fēng)輕揚,南城晚間的氣溫同樣悶熱。賀徵朝閉上眼,大腦像自動播放的錄像機(jī),不斷重播那通電話的聲音,模擬出?情景。

    有溫知禾苦巴巴往嘴里塞巧克力的模樣,她哭成紅眼睛,紅鼻子,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還有她衣衫半解抱起手機(jī)氣沖沖質(zhì)問的模樣。不夾雜任何旖旎,可憐又可愛。

    恍惚間,他也再度想起那場飯局,倘若那時他沒說那番話,他的小太太是不是很快就能接受他。

    他的人生很?少有后悔的時刻,悉數(shù)起來,絕大部分?都與她有關(guān)。出格的事,毫無道理的事也做了遍,再做一樁也沒什么大不了。

    解決妻子父母債務(wù)的問題,賀徵朝確實無需大動干戈,何況于溫知禾而言,一個是她毫無血緣的繼父,一個是她拎不清的親媽。

    但即便關(guān)系再淺薄,賀徵朝也想通過?與她有關(guān)的人,窺探他所不知的過?往,那些隱秘于資料里的舊時光,是那樣稀奇,罕見。

    轎車開雙閃緩?fù)S诰频辏?領(lǐng)班的帶路下,賀徵朝走到了提前預(yù)定好的包間。

    在?那里,他看到了溫知禾的繼父-

    洗了熱水澡躺倒在?床上,溫知禾久違地早睡一回,除非天公不作美,或是演員檔期沖突,她才有這種奢侈的夜晚。

    溫知禾沾床就能睡,她的生物鐘太準(zhǔn)時,下午七點睡,晚間十一點就能醒過?來。睜眼發(fā)現(xiàn)天是黑的,她頗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

    住慣了大房子,小酒店的套間根本關(guān)不住她。溫知禾披了件外套,想出?門溜達(dá)溜達(dá),卻?見門口擺了一個外賣袋,一籃水果。

    果籃不用?看都知道是誰的,但外賣……她很?確信自己沒點外賣,而且麥當(dāng)勞這種快餐食品,也不應(yīng)該是賀徵朝點的,這上面也沒有外賣訂單號。

    溫知禾感到莫名其妙,拍張照發(fā)給小雪,等了兩分?鐘沒有回復(fù),便先把麥當(dāng)勞和?水果籃拎進(jìn)去?,畢竟這麥當(dāng)勞看起來好像放了很?久,應(yīng)該不是送錯了。

    溫知禾下樓散步十分?鐘,買了點零食折返回來。

    到房間她才看眼手機(jī)。

    小雪為姍姍來遲而抱歉:【抱歉姐!!我剛看見消息】

    【你說麥當(dāng)勞呀,這個是阿姨給你買的,你不是晚上沒吃飯嗎?】

    溫知禾把最后一瓶酸奶擺到冰箱里,停緩了很?久才關(guān)上冰箱門,偏過?頭去?看那袋麥當(dāng)勞,心里被針扎了一下,不疼,很?輕微。

    扣上冰箱門,溫知禾走到桌前,想把那兩袋東西?扔掉,想了想,又覺得沒必要,太浪費。

    水果同樣塞進(jìn)冰箱里,至于麥當(dāng)勞,隔天就會放壞。

    鬼使?神差下,溫知禾將牛皮紙袋拆開了,看到里面放了一包漢堡、一包薯條,一包雞翅,唯獨沒有可樂,有點好笑,扯了下唇,眼眶又熱。

    以前溫荷工作忙到太晚,會例行帶一份麥當(dāng)勞回來,就是這些永遠(yuǎn)不變的老三樣。

    托秦姨的福,她已經(jīng)很?少吃這種快餐,也不愛吃了,當(dāng)初看來是山珍海味的獎勵,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爾爾,而且還越做越小了,以前兩只手才能拿穩(wěn)。

    溫知禾不想浪費,也不好將冷掉的食物送給別人,她坐在?桌前,拆掉包裝咬了一口漢堡,干巴巴的面包胚,不算厚的合成肉,還有酸掉牙的腌黃瓜,都不是很?好吃,溫知禾用?手背揉了揉濕潤的眼角。

    休整一天確實能讓人心情愉悅,隔天去?片場拍攝,溫知禾的精氣神很?不錯,想到要面對溫荷把事情解決清楚,她的情緒也格外平靜。

    但當(dāng)她問起溫荷時,小雪卻?告訴她,溫荷在?今早就搭乘飛機(jī)回去?了,說是賀總的人親自讓人接走的。

    換了新手機(jī)以后,溫知禾就沒存溫荷的聯(lián)系號碼,從旁人那里才得知消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賀徵朝為什么沒有提前和?她說?

    安全起見,溫知禾給賀徵朝發(fā)了條消息。

    溫知禾:【你把我媽媽接走了?】

    現(xiàn)在?是午休時間,賀徵朝回得不算慢。

    賀:【嗯,處理一些事。】

    溫知禾:【你怎么處理?】

    賀:【面談。】

    他只給了簡短的兩個字,印象里,他的面談可不是坐下來喝喝下午茶那么簡單,向來是用?溫聲細(xì)語的口吻,說些不那么讓人舒心的話。雖然有些自以為是,但溫知禾相信,因為她,賀徵朝也不會做很?過?分?的事,她理應(yīng)信任他一些。

    不過?一想到溫荷會和?他面對面談判,溫知禾仍會有些緊張、擔(dān)憂。她正準(zhǔn)備敲字組織措詞,下瞬,左側(cè)的氣泡又多了一行。

    賀:【今天的巧克力還剩幾顆?】

    溫知禾頓了下,把輸入框里的兩個字刪掉:【五顆,我不吃了】

    賀:【剩下的口味不喜歡?】

    溫知禾:【挺喜歡的,只是沒那么想吃而已】

    溫知禾抱著手機(jī),一字一字敲完,還發(fā)了一個卡通小兔揣手哼的表情包。

    賀:【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

    溫知禾不解:【誤會什么?】

    賀:【你不想我。】

    溫知禾沒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她想回點什么,但敲來敲去?,又覺得哪里怪怪的,干脆當(dāng)沒看見-

    包廂靠窗座,賀徵朝雙腿交疊,垂眼看了一會兒手機(jī)屏幕,確認(rèn)溫知禾不再回復(fù),便將手機(jī)熄屏,暫時擱置一旁。

    不過?會兒,餐廳領(lǐng)班過?來敲門,后面攜來的,正是剛下飛機(jī)的溫荷。

    無需她自我介紹,觀她與溫知禾七分?像的模樣,賀徵朝也認(rèn)得是在?燕大校門口見過?的女人。他略一整理衣襟,淡然又平和?地接待,文質(zhì)彬彬,不乏禮貌,像對待尋常長輩。

    溫荷是頭回見到這位傳聞中的男人,早在?踏入這奢侈又私密性極強(qiáng)的會所之前,她就產(chǎn)生了一種濃厚的無所適從感,但賀徵朝為人待事都算平和?,并沒有想象中的傲慢,反而與她談起有關(guān)溫知禾的瑣事。

    溫荷到底是經(jīng)歷了兩段婚姻的人,作為旁觀者,她是能看得出?來,這位賀先生對溫知禾是有感情的。

    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從身世再到人生軌跡,理應(yīng)完全不會有重合的兩個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

    溫荷了解溫知禾,她女兒心氣兒高,有底線,斷不可能做出?為錢財攀附權(quán)貴。猶猶豫豫之下,溫荷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點。

    “是我喜歡的她,是我追求的她。”

    眼前的男人目光如炬,眉眼溫和?平靜,說出?的緣由是如此簡單明了、堅定絕對:“是我非她不可,是我想和?她結(jié)婚。”

    從始至終,他都做足了平視的姿態(tài),但光是戧駁領(lǐng)上那顆閃耀著金光的胸針,就不免令人在?物質(zhì)階層上,領(lǐng)悟到彼此間的距離。

    眼下,男人又莞爾,斂眉不緊不慢道:“接您來見一面,也是想完成當(dāng)初沒能正式見家長的遺憾,我清楚知禾和?您之間的矛盾,這事兒在?今天解決了也好。”

    提到正事,溫荷比誰都緊張,她攥了攥餐巾,選擇旁敲側(cè)擊:“是知禾拜托你幫忙的嗎?”

    她上身向前傾靠,眼底涌現(xiàn)焦急、不安,一改剛才溫吞迷惘的模樣,仿佛比之追憶女兒一點點成長的往昔,會更在?意現(xiàn)任丈夫的事。

    這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隆?br />
    賀徵朝眼底的興意淡了下去?,放下紅茶杯,拿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指,沒做聲。

    包廂里的氣氛靜了靜,溫荷也察覺到自己的操之過?急,不由涌上一絲尷尬,慢慢回正腰板。

    “您可能誤會了。”

    賀徵朝醇厚清淡的嗓音慢慢揚起,像鋼琴的重音,讓人心弦震了下。

    對望他漆黑的雙眼,溫荷面色蒼白,卻?聽他又道:“是我想找您幫忙。”

    “幫忙?”溫荷沒松懈,不明不白:“我有什么能幫得上的?”

    賀徵朝笑了下,解釋:“只有您能幫。”

    他將一紙合同放到桌上,挪到對面,示意溫荷翻閱。

    溫荷微愣,拿起來翻看了兩頁,發(fā)現(xiàn)里面夾了張支票,猛地抬頭。

    賀徵朝腕骨搭放在?膝上,接著道:“這是一筆足夠保障您下半輩子都不愁吃喝的錢。想用?這筆錢,首先得保證遵循合同上的條例,我只簡單摘兩條著重說明下。”

    “第一,這筆錢只能自用?,別想著救濟(jì)別人。”

    “第二?。”

    他斂了唇畔的笑意,對這場飯局意興闌珊,耐心告罄,卻?又說得不緊不慢,溫文爾雅:“她可能對您做不了太決絕的事兒,但我不一樣,我是外人,做得了這個惡。”

    “也許某一天她會不再需要我,也許某一天我會先比她離開這個世界,但她這一輩子我都會顧著。”賀徵朝輕嘆,目不偏斜,一字一頓地平靜道。

    “所以以后,別再打?擾我太太的生活。”

    第66章 乖孩子

    拍攝到后期劇情, 接連有兩個戲份不多的小配角殺青,這讓溫知?禾心里的倒計時越發(fā)清晰。

    第?三天清晨, 她像往常一樣,拿了杯拿鐵坐在監(jiān)視器前,一坐就是十幾二十來分鐘,不斷重復(fù)或改善某個畫面某場演繹,偶爾也會有一遍過的時候,但她依舊會反復(fù)看那場片段。

    因為演員的臨場發(fā)揮還算不錯,對后續(xù)劇情有新的靈感, 所?以劇本又會再改一版當(dāng)備案。這天收工時間較晚,硬是熬到晚間八點才結(jié)束, 溫知?禾請了劇組全員喝奶茶吃夜宵, 也向?某雜志社來采訪的記者致歉。

    是了, 她這電影還沒拍完,就有雜志專訪, 溫知?禾又新奇又緊張,特地打?扮一番接受采訪,到點了才知?道原來只?需錄音記錄文?字。

    記者看得出她的盛裝出席,笑了笑:“我們主編對您和?您的作品都?特別感興趣,到時候可能還會再找您合作。”

    “這樣呀。”溫知?禾點點頭,也說不出什么特別官方?的客套話, 光是為采訪準(zhǔn)備稿子,就花費了她不少腦細(xì)胞。

    緊張歸緊張, 整場采訪下來,氣?氛還算松散融洽, 特別的一些議題,溫知?禾也是頗有心得, 脫離了稿件,她還有很多話要講。

    采訪結(jié)束,小雪適時地敲門進(jìn)來,給兩位采編送了些禮品,把他們送到機(jī)場。

    溫知?禾捋了捋頭發(fā),有種剛消耗200大卡的感覺,她肚子餓得不行,也不虧待自己?,打?算就近在咖啡店吃點甜品墊墊肚子。

    剛走到咖啡店,和?同劇組的成員打?完招呼,咖啡店的店長就特有眼力見,給她送了一盤免費的甜品。

    盛情難卻,溫知?禾沒有拒絕,坐在面窗的高腳椅上邊吃甜品邊看手機(jī),剛刷不到五分鐘,便收到一條陳笛的消息。

    陳笛:【你之?前讓我查的那個巧克力我查到了,好貴!我都?不敢想定制款要加碼多少錢……】

    昨天晚上一口氣?吃完巧克力,看著空蕩蕩的包裝盒,溫知?禾感覺大事不妙,遂向?小雪和?陳笛都?問一遍,這個牌子的巧克力能不能幫忙買到。

    得知?是法國本土特供品牌,溫知?禾的心都?死了,畢竟小雪人在片場,總不能跑到法國去代購,而且就算要額外找代購,也得花些時間,至于陳笛……這個消息滯后的笨蛋她怎么指望得上。

    不過賀徵朝說什么三天之?內(nèi)會回來,估計也是唬她。她根本沒必要為了遮掩自己?的貪嘴,特地繞這么一大圈把巧克力盒子填滿。

    總之?,她沒那么想他。

    只?是稍微有那么一點點喜歡這盒巧克力的味道。

    幾秒后,陳笛又發(fā)來消息:【對了,味道怎么樣呀?我過生日你能不能送我一盒。】

    認(rèn)識這么多年,不論貧窮或富貴,陳笛都?特別喜歡見縫插針找她蹭吃蹭喝,不論她同意與否,陳笛都?會來一句“這個能給我吃嗎”“這個能不能送我”。

    而這次,溫知?禾也拒絕得很自然?:【還行吧,反正你不能吃。】

    陳笛:【為什么?】

    下一秒,她又發(fā):【就因為這是你老公送的?溫知?禾,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咬手帕哭.jpg]】

    溫知?禾:“……”

    【別胡說八道,我又沒和?他真結(jié)婚。】

    手邊的冰飲喝得只?剩半化的冰球,見天色已晚,溫知?禾便拎起皮包,戴上一只?耳機(jī),推開門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她依舊會邊走路邊低頭玩手機(jī),渾然?沒察覺,腳下忽明的一道雙閃燈。

    踏上階梯越過酒店旋轉(zhuǎn)門,溫知?禾停在電梯口,等待電梯下降,又低眉瞥了下腕表的時間。

    電梯抵達(dá)一樓大廳,叮地敞開門,溫知?禾闊步往里走,看到金黃內(nèi)壁反照出的高大身影,愣了下,轉(zhuǎn)過身,那道黑壓壓的身影直立在身前,近乎要貼面。

    溫知?禾下意識向?后退一步,抵著內(nèi)壁,抬眼望向?那張熟悉清雋的面容,胸腔下的心跳聲不絕于耳。

    她退步,他便更進(jìn)一步,漆皮孟克鞋從側(cè)方?半包圍她的白色高跟鞋,西裝褲的質(zhì)料擦過小腿、膝蓋。

    溫知?禾感覺太近,用手擋了下他的衣襟,聲音很軟,半是責(zé)怪:“你怎么突然?出現(xiàn),嚇?biāo)牢伊恕?br />
    “膽兒這么小。”男人哼笑一息,垂眉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為她渡去熱意,嗓音偏淡:“走路不看路,還看手機(jī)?”

    他湊得很近,溫知禾都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她偏了偏頭,乜著他,氣?鼓鼓:“你跟了我一路?”

    “嗯,從你走出咖啡廳。”他喉結(jié)滾了滾,承認(rèn)了。

    溫知?禾依舊抵著掌:“你能不能別靠這么近……”

    話音剛落,男人非但沒聽,還捉著她那只?手放到肩上,以掌托起她的下巴強(qiáng)制抬高視線,觀那雙漆黑的眼:“我是誰?”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溫知?禾懵了一瞬,很快明白,凝眸輕哼:“賀徵朝。”

    賀徵朝唇角輕牽,緩聲糾正:“不是問名字。”

    他垂眼,嗓音更低:“我問,我是你的誰。”

    濕熱的氣?息拂過耳畔,他蠻橫不講理地將她擠到墻角,還要起名分……

    溫知?禾負(fù)氣?,閉口不說:“你就是你,還能是誰。”

    “別貼這么近,松開、松開我,要是被人看見……”

    “溫知?禾,我想吻你。”他擲地有聲地蓋住她囁嚅的話,指腹輕輕揉過她的面頰,一下又一下地打?轉(zhuǎn)。

    “如果我不是你的先?生,不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有名有份的任何人。”

    他停頓了下,唇快碰到按揉面頰的拇指上,眸光晦暗:“那我在吻你之?前,是不是得先?試探?”

    溫知?禾的唇被他捏成輕微的金魚嘴,說話含糊不清,不如閉嘴,而且,她在思考他的話。

    他在說什么?

    試探什么什么?

    ——親吻?對了。

    真是荒唐,他居然?會是這么講禮貌的人?

    溫知?禾才不信,嘟嘟囔囔地拒絕:“我不同意!我絕不同意!”

    賀徵朝輕笑,捧起她的臉不由分說地吮住唇,將所?有的叫嚷聲封堵在這場翻天覆地的吻里。

    晚了。他已經(jīng)試探過,無?法再忍耐。

    車開到分叉口,遙遙看見從咖啡店里走出來的她,賀徵朝就想下去接她;下了車走到酒店前,跟在她后方?,賀徵朝也想一步一步拉近距離,握住她的手。

    接她,握手,太過淺薄平常,理應(yīng)是剛在一起沒多久的情侶才會做的事。他不可能淺嘗輒止,在接她的那刻,必然?抱攬著她,吻到發(fā)燙。

    幾步路的距離,溫知?禾不會上他這輛車,酒店門口,她也斷不可能無?視周遭與他親熱。

    他等了太久,電梯是密閉環(huán)境,足夠一個吻。

    唇貼唇,濕的涎水融合,熱的氣?息交織。賀徵朝把她胡亂拍岸的手高舉在墻上,另一手又撈起她腿窩,按叩在西裝褲側(cè)。

    手掌寬大又熱,不斷加劇力度,幾乎要燙化溫知?禾本就透肉的黑色絲襪。

    她呼吸困難,不僅大腦缺氧,西裝裙里也被糟糕地抵著,抵出難以啟齒的濡感。

    同床共枕的那幾天太過迷亂,她不能放任下去,而且、而且……

    “這里是電梯……”

    在他絕對掌控的供氧次數(shù)里,溫知?禾像海底冒頭的魚兒,于轉(zhuǎn)換呼吸的間隔,不斷顛三倒四地吐字提醒。

    她的左手仍然?被高舉,箍得腕骨疼,右手想拍打?他,捶一捶他也無?濟(jì)于事,在這場親吻里,力氣?早被攫取殆盡,只?剩軟塌塌,需要依附的腰肢。

    懷里的人驟然?不再抵抗,連聲音都?氣?若游絲,賀徵朝離了唇,以掌撐起她。

    啪嗒,本就不牢固的最后一支耳機(jī)掉到地上。

    迷蒙中,溫知?禾仿佛還能聽到最后一首歌的旋律。

    那么剛巧,那么熟悉的曲目。

    思緒回籠,視線對焦在男人漣漪的唇上,溫知?禾悶哼:“你松開我……!”

    毫無?說服力的話。賀徵朝牢牢攬著她的腰:“你確定?”

    “確定肯定。”溫知?禾咬牙切齒,快哭出來了:“要是被人看見怎么辦,這里都?是劇組成員,你不在意我還在意。”

    賀徵朝被她皺巴巴的臉逗笑,輕嘆:“沒人開門。”

    溫知?禾抿唇:“……那還有攝像頭。”

    “小酒店沒人看守,是擺設(shè),太擔(dān)心的話,我會處理。”他一一應(yīng)答。

    “那不還是有可能被看見?”溫知?禾不依不饒,瞇起眼,眨出淚花:“我怎么辦……”

    賀徵朝垂眼看她的可憐樣兒,心底軟得不行,揉了把她的腰,慢哄:“那你把頭埋下。”

    “我才不要。”溫知?禾拒絕,惴惴不安地問車轱轆話:“你確定門沒開沒人看見?”

    賀徵朝嗯了下,很耐心:“沒有,就算有也看不見你。”

    他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她的唇,輕笑:“妹妹,你的臉這么皺了。”

    “——誰還認(rèn)得出你?”

    夠了。

    溫知?禾張唇去咬他的手指,惡狠狠的,兇神?惡煞的,充滿報復(fù)意味。

    尖齒在柔軟的指腹烙下針眼的痕跡,男人的眉頭也沒皺一下,反而透著某種興味。

    溫知?禾后知?后覺想到類似的懲罰,立即吐出,哭腔更濃:“變態(tài)……”

    賀徵朝嗯了下:“我欺負(fù)你了嗎?”

    他在明知?故問,那只?被咬過的手還貼到她臉上,快要碰到了。

    溫知?禾無?力吶喊,心底在尖叫,嗚嗚咽咽:“你別碰我別碰我!”

    “你自己?的口水還嫌臟?”賀徵朝眉梢微微一揚,意有所?指,“那里的水是怎么吃得下。”

    溫知?禾愣住,腦海里閃過不太好的旖旎畫面,好、好……

    她的眼淚快決堤,火山也要爆發(fā)。點到為止,賀徵朝不再逗弄,抬手撫了下她的頭,轉(zhuǎn)身反手把樓層按鈕按了。

    觀他這一行為,溫知?禾總算知?道電梯擁吻的超長時間bug是怎么來的,搞半天是她忘記按按鈕……

    小酒店只?有五層樓,電梯很快到頂,溫知?禾撇開賀徵朝走得快步流星,腿軟得不像話,踩著高跟鞋很難站穩(wěn)。

    踏上地毯,她輕微地踉蹌了下,旋即臂彎被人扶了把。

    “別碰我。”

    溫知?禾再度甩開他的手,走到套間前,刷卡推門。

    她剛要把門關(guān)上,賀徵朝卻抬手將門撐開,不由分說地從背后抱住她的腰,憑借絕對高挑的身高優(yōu)勢,將她攬于懷里不得動彈。

    門鎖扣住,他頷首枕在肩窩上,沉沉地嘆了一息:“今天怎么打?扮得這么好看?”

    黑色西裝連衣裙有腰帶,挺括顯曲線堪堪及大腿,透肉的黑色絲襪包裹兩條筆直的長腿,他再次撫到大腿,陷入間隙,觸碰絲質(zhì)粗糙面,想扯破。

    溫知?禾被壓迫得彎弓著腰,這是比電梯間還要危險的姿態(tài),她心中警笛大作,卻又無?力逃脫,只?能口頭上逞強(qiáng):“又不是打?扮給你的。”

    話剛說完,賀徵朝握住她的下頜,往后掰去接吻。

    他吻得很用力,比電梯間里還要兇狠,手指按著面頰脖頸,快要捏出指腹的痕跡,不斷推著她往床畔走,在跌跌撞撞下,將她壓在床上。

    這種沉重堪比山體滑坡,溫知?禾透不過氣?,在快要缺氧窒息的邊界線徘徊,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另一只?隨她緊繃的足弓死死抵著地毯。

    腰帶被扯開,西裝裙衣領(lǐng)開闊,吻痕自面頰順著脖頸不斷蔓延。在豐圓處,賀徵朝稍作停留,又落下一掌摑。

    波紋蕩開,痛感蔓延,溫知?禾倒吸口氣?,辣意讓她舒服極了。

    迷蒙視線里,她對上男人俯瞰的目光:“是有好事發(fā)生?”

    溫知?禾意識不太清明,呼吸起伏很大,嗓音很軟:“什么好事……”

    還沒問出所?以然?,溫知?禾勻了口氣?,蹙眉道:“反正遇見你算我倒霉。”

    “倒霉?”賀徵朝輕哂,揉她?兒的力度更重,眸色暗了一分,“不是很喜歡嗎?”

    溫知?禾嗚咽一息,在床上要擰成麻花了:“不喜歡,我不喜歡……”

    賀徵朝松了手,擦過她的唇:“巧克力吃完么?”

    溫知?禾閉口不談,偏過頭,徒留一道光潔修長的脖頸。

    縱使打?扮得再成熟精致,到底還是個二十歲的小姑娘,就愛賭氣?。

    賀徵朝按了按唇角:“嘴很甜,我嘗到了。”

    溫知?禾頭偏得更遠(yuǎn):“那是因為我剛吃過布朗尼蛋糕。”

    “巧克力一塊兒都?沒吃?”他又問。

    “扔了。”溫知?禾犟嘴,面頰鼓起圓潤的弧度。

    他不再委婉:“一點兒都?不想我?”

    “不想。”

    “這么狠心。”賀徵朝輕嘆,俯身吻了吻她。

    這次的吻很溫和?,但溫知?禾依舊用手拒絕:“你別親我了,討厭鬼……”

    賀徵朝頷首深深埋到胸間,手撫過她的沼澤地,撈起銀絲:“確定不要?”

    溫知?禾瞪大了眼睛,才發(fā)現(xiàn)絲襪被他扯破了一個大口。她本就單薄的蕾絲俚褲擋不住冷颼颼的風(fēng),不由攏了攏腿。

    賀徵朝托著她的臀往上擺,架在自己?的肩上,目光極深:“要不要我?guī)湍悖俊?br />
    衣裙疊在身后,讓她只?有光潔漆黑的腿襪,溫知?禾攏著他的脖頸,眼尾有淚花:“……哪有你這樣的。”

    賀徵朝俯身壓低,嗓音也沉:“哪樣?”

    溫知?禾瞇起眼,哭腔更濃:“就是你這樣……”

    賀徵朝捋了捋她汗津津的碎發(fā),有點溫柔但不多,冷靜地循循善誘,換了種問法:“不舒服么?”

    溫知?禾胸腔震得疼,抿緊雙唇,不得不承認(rèn):“不舒服。”

    賀徵朝的心軟得一塌糊涂,松開那團(tuán)可憐的軟肉,偏頭親吻她的腿窩,啞聲道:“那我讓你舒服些。”

    溫知?禾大腦已經(jīng)宕機(jī),青愉占上風(fēng),發(fā)出很輕微的“嗯”聲。

    “乖孩子。”賀徵朝勾了勾唇角,偏頭咬了下她的腿,繼而埋首在那片抽抽搭搭的沼澤地。

    溫知?禾曲臂擰著床單,感知?他的涌進(jìn),眉頭一會兒舒展一會兒皺起,最后一只?高跟鞋因小腿高高懸起而掉落,而身前的男人也握住她漂亮小巧的足弓,親吻包裹在薄紗里的每一顆珍珠。

    ……

    一場淅瀝的雨掃蕩最后的污痕,酒店套房沒有寬敞的浴缸供她偷懶,以至于每次清洗,她都?要坐在馬桶蓋上。

    溫知?禾疲憊不堪,熱騰騰的水能將她洗滌干凈,卻沖不開那些乏累。她習(xí)慣再找一個支撐點讓自己?更舒坦,但馬桶靠背太臟,即便被賀徵朝披上柔軟的浴巾,所?以她更喜歡箍著賀徵朝的腰或是扶著他的手臂。

    這是純粹的洗浴,貼近一些也沒關(guān)系。

    賀徵朝垂眼看身前這只?軟趴趴的八爪魚,拍了拍肩:“站起來。”

    “哦。”溫知?禾應(yīng)一聲,不情不愿地站起。

    “站好。”賀徵朝捏著小臂示意。

    溫知?禾只?好松手,不再扶他。

    然?后眼睜睜看見他俯身,撫了把毛絨:“修一下?”

    溫知?禾的意識頓時醒覺:“我不要!”

    看她清凌凌的大眼睛,賀徵朝笑了笑,嗯一聲:“稍微敞開些,洗不到。”

    溫知?禾瞪著他,耳廓漲紅。

    怎么會洗不到?她明明屬于絨毛稀少的,上次被刮掉扎死人。

    她終于不再犯懶,甕聲甕氣?地囁嚅:“我自己?來,不用你了……”

    毫無?說服力的一句話,最后還是賀徵朝幫她洗完。

    裹上浴巾,由他拿著吹風(fēng)機(jī)吹干頭發(fā),溫知?禾更沒什么睡意了,她躺臥在床榻上,看著眼前忙來忙去做最后收尾工作的男人,抿了抿唇。

    不知?過了多久,溫知?禾額頂涌上一股困乏,打?算翻身側(cè)躺著睡下,身后的床墊卻陷了一陷。

    男人的臂彎落在她身上,攬著腰往懷里送,依舊沉聲發(fā)問那句話:

    “真的一點兒都?不想我?”

    垃圾桶里的確有一盒扔掉的巧克力,但那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

    他聊以安慰是被想念的證明,但他更想聽她親口說——

    她會想他。

    第67章 心疼我

    溫知禾大可以?裝睡糊弄過去, 即便演技拙劣,會被賀徵朝一眼看穿, 但他也不能拿她怎么辦。

    她可能,大概,也許是有?那么一點點想他的?……可她不想說,就到此為止,把嘴縫上。

    溫知禾緊閉雙眼,固執(zhí)己見地?持續(xù)裝睡。

    房間靜謐得落針可聞,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數(shù)秒后,溫知禾漸漸放松下來, 耳畔卻傳來他的?聲音。

    “前兩天我和你?母親聊過了。”

    聞言, 溫知禾心頭微動, 睜開眼,沒有?貿(mào)然出聲。

    她在等賀徵朝的?下話, 可等待片刻,他并?沒有?繼續(xù)說。

    溫知禾知道他在故意詐他,放下了那一絲絲偽裝,小聲問:“聊了什么?”

    賀徵朝聲線平緩:“還沒睡?”

    溫知禾:“……”

    “你?分明知道。”她扭過身?,掙脫出他的?懷抱。

    面對面望他,溫知禾憶起剛才的?事, 面頰發(fā)燙,將下巴埋進(jìn)被褥里, 聲音很?悶:“你?說嘛。”

    “你?想聽?什么?”賀徵朝依舊賣關(guān)子。

    溫知禾咬咬牙,想給他來一腳, 都怕他爽到。

    她閉眼,輕哼:“你?愛說不說, 那我睡覺了。”

    賀徵朝笑嘆,在被褥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這么沒耐心。”

    溫知禾想扯回?自己那只手,卻被他牢牢捉著,蹙眉甕聲甕氣:“我就是沒耐心……”

    賀徵朝細(xì)細(xì)摩挲她的?手,沒有?隱瞞,緩緩說道:“我給了她一筆錢,讓她以?后別再來煩你?。”

    溫知禾愣了下,想從他眉眼里看出玩笑意味,但并?沒有?。

    “你?什么意思啊,怎么可以?……”她的?聲音漸弱。

    “嗯,很?抱歉,我沒有?按你?說的?做。”

    賀徵朝道歉得很?快,頓了下,又?言:“但事實上,那只是一場測驗。”

    一場人性的?測驗。

    賀徵朝點到為止,沒有?說得太露骨,溫知禾也意味到那是什么意思。

    或許接下來要說的?事會很?殘忍,所?以?他不再繼續(xù)說,僅用漆黑的?雙眼看她。

    溫知禾的?心懸了懸,不斷加劇跳動,隱隱約約觸碰到某種答案。

    她的?眼角又?涌上了一絲熱意,很?快也太快地?深覆視網(wǎng)膜,令她看不清賀徵朝的?面容。

    眼淚劃過面頰,她沒用手去抹,是賀徵朝替她擦去。

    感?知他手指的?剝繭,溫知禾眼睫輕顫,聲線滯澀:“那她是怎么選的??”

    她最終還是想知道答案。

    賀徵朝垂眼,按著她的?后背拉近距離,用最委婉的?話告知:“她希望我好好照顧你?。”

    沒有?任何母親不會這么囑咐女兒的?丈夫,他說得很?模棱兩可,但溫知禾已經(jīng)知曉,就像溫荷去新家以?前,把她托給外婆代照顧那樣。

    眼淚慢慢流淌出來,沒有?任何道理?,溫知禾一頭埋到他懷里。

    在輕微的?哭聲里,她竹筒倒豆子般地?吐露那些細(xì)碎而平常的?過往,沒什么好說的?,只是本能地?把沉默的?賀徵朝當(dāng)做垃圾桶,也確信他會聽?得進(jìn)去。

    他總是那么會安慰人,也時常戲弄她,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溫知禾想,如果他告訴她其實那些都是編的?都是假的?、溫荷沒有?拿那筆錢并?聲稱“你?做夢”,她興許會把所?有?眼淚逼回?去,并?翻過身?絕對不再理?會他。

    可賀徵朝并?沒有?。

    他就像小時候溫荷拍背那樣,一遍又?一遍地?用手順?biāo)?氣。

    溫知禾頭昏腦漲,雙眼紅腫,冒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他真的?很?適合做父親。

    淚水不斷往外流,說話說到口干舌燥,溫知禾已經(jīng)徹底蒸發(fā),靈魂被抽取干凈。

    她揚起下巴,鼻尖碰了碰男人的?喉結(jié),委屈極了:“你?怎么都不說話的?……”

    賀徵朝吻過她的?淚痕,嗓音很?低:“我在聽?你?說。”

    溫知禾不信:“你?是不是覺得我小題大做,所?以?不知道說什么?”

    “你?的?事向來是頭等大事。”賀徵朝垂眼看她,認(rèn)真回?答,“我要給你?足夠多的?宣泄時間。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在你?沒說完之前,我不應(yīng)該橫插一嘴假惺惺地?說一些你?已經(jīng)聽?得快要起繭子的?大道理?,太俗套也太俗氣,你?一定也沒那么需要我低劣的?、平庸的?、不值一提的?安慰。”

    “但我知道,我必須表態(tài),即使?我只能說出那些可有?可無的?安慰,給你?俗氣而至多的?金錢資源作為補(bǔ)償,在你?的?傷口上貼著一枚沒那么牢固并?且不太好看的?創(chuàng)口貼。”

    “你?可以?充耳不聞,可以?嗤之以?鼻,也可以?隨時撕下,丟到垃圾桶,可這不代表你?不需要。”

    這番話堵住了她所?有?的?任性,溫知禾張了張唇,無以?辯駁,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目光描摹他深邃的?眉眼,那里冷峻又?時常含笑,像一汪經(jīng)歷四季的?深潭;落到鼻梁,那里埋過她最隱秘的?地?方,也曾呼出滾燙的?熱氣;直至淺薄的?雙唇,溫知禾無法否認(rèn),他的?唇形很?漂亮,但怎么總是說一些,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什么創(chuàng)口貼什么垃圾桶,你?到底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不待他回?應(yīng),溫知禾立即把頭縮到被褥里,發(fā)出很悶的聲音:“我要睡覺了,你?別來煩我。”

    她埋頭了片刻,直至聽?到燈關(guān)掉的?聲音,這才悄悄探出頭。

    《霞光萬道》在十月底,于洛水市的?一個小縣城殺青,共耗時三個月零23天。晚宴就近定在洛水市的?一個五星級酒店舉辦的?,當(dāng)天會特邀出品方贊助方等等一系列工作人員,足把酒店一層樓包攬下來,至少得擺二十來桌。

    在拍攝的最后一個月,賀徵朝曾探過兩次班,一次只待了不到一天,一次在她還沒睡醒時就準(zhǔn)備走了。每次他來,他們基本是在床上度過,關(guān)系有?著前所?未有的和諧。但即便她有不滿,那些罵聲也會在他的?沖撞下變得斷斷續(xù)續(xù)。

    清晨八點鐘,溫知禾照舊站在鏡前用直發(fā)棒燙拉翹發(fā),她極少化妝打扮,因為今天要殺青合影留念,她特地?拿了一支陳笛送的口紅涂抹唇瓣,比較顯氣色。

    鏡子里倒映她后方多了道男人的?身?影,對方輕輕攬過她的?腰,與鏡中的?她相視,頷首貼面要吻過來。

    溫知禾立即以?掌推開他:“你?別過來,我化妝了。”

    賀徵朝站在她身?后方箍著腰肢,臉是稍微偏離開了,但彼此間的?體溫還若即若離。包臀裙緊身?又?單薄,稍稍拱抬起,會碰到他西裝褲下的?滾燙。

    看他眉眼里的?深意,溫知禾面一熱:“干嘛啊,一大早就……”

    聲音半落不落,賀徵朝抱著她,深吸肩窩里的?馨香。他今天就要走,因為得去國外簽一個單子。

    即使?被警告有?粉底,賀徵朝也依舊貼面輕吻她:“殺青宴結(jié)束就回?燕北,別喝太多酒,電話保持聯(lián)系。”

    溫知禾已經(jīng)不下一次聽?他這些羅里吧嗦的?囑咐,她雙唇微張,透著很?重的?鼻音:“你?能不能別管我了……”

    “成。”

    賀徵朝對這種反應(yīng)習(xí)以?為常,低頭為她整理?翹起的?衣領(lǐng),面色很?靜:“那你?管管我。”

    溫知禾不解。

    “給我挑條你?喜歡的?領(lǐng)帶。”賀徵朝抬手,拎起兩條被他揉得發(fā)皺的?領(lǐng)帶。

    溫知禾還以?為他要說什么大事情,譬如管錢管公司,原來只是這種東西。

    她嗤了一下,擺擺手連忙對鏡補(bǔ)妝:“不都是黑的?,有?什么區(qū)別嗎?你?隨便戴吧,不戴也行?。”

    看眼腕表,只剩五六分鐘,溫知禾刻在骨子里的?時間觀念不允許自己繼續(xù)放浪,連忙打量鏡中的?模樣是否得體,拿起粉撲拍拍按按、從一排護(hù)膚品里找到香水往身?上噴。

    按下一泵,香甜的?柑橘氣味在空氣間漫開,她用手腕揮散,理?一理?發(fā)絲,拿小拇指抹過唇珠。

    賀徵朝是頭回?親眼見她打扮得這么精致,低眉掃過她緊短的?包臀裙,往下抻了抻,不著痕跡地?問起:“什么時候有?空把證領(lǐng)了?”

    溫知禾抹口紅的?手微頓,很?快又?照舊,不以?為意:“沒空。”

    每次在床上耳鬢廝磨,他都會趁她意識不甚清明提出扯證的?事,心眼可壞。

    不過她說沒空是真沒空,至少先前是這樣,而且正式辦理?結(jié)婚登記,要考慮的?事就更多了。誠然,他賀徵朝是絕對的?鉆石王老五,不僅家財萬貫,長?相還英俊,放到小號圈名媛圈,要是能攀上,他這種可是會被培訓(xùn)班大肆宣傳的?對象。

    幾?次情緒外露的?夜晚,看著他深邃的?眉眼,溫知禾確實很?心動,應(yīng)該說,她本來就有?點、有?點喜歡他。

    喜歡不能當(dāng)飯吃,男人的?愛不靠譜,現(xiàn)實也不是童話故事,即使?是童話故事,灰姑娘也是有?過顯赫家世的?落魄貴族。她的?傷疤明晃晃地?撕扯扒開給他看,他現(xiàn)在可以?為她貼上愛心繃帶,告訴她將來一輩子都會養(yǎng)著她,可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zhǔn)。

    溫知禾不想成為豪門棄婦,當(dāng)然……她的?確還很?需要依仗他。

    那一紙寫作天使?基金,實則為包.養(yǎng)的?合同,可比所?謂的?結(jié)婚證要有?保證,至少每個月的?打款是實打?qū)嵉?,她就不信賀徵朝不會哄著她簽婚前協(xié)議。

    他這個人多精明,她身?上又?沒有?可匹敵的?籌碼。

    溫知禾想,他愿意在自己身?上花時間,要么是因為舍不得各方面剛調(diào).教?好的?最合適的?床伴,要么是他的?征服欲作祟。

    為了電影,她要高高吊起這顆廉價的?胡蘿卜,引誘他,與他打拉鋸戰(zhàn)。

    在玄關(guān)扶著墻把漆皮細(xì)高跟勾到腳踝,溫知禾輕輕跺了跺地?板,垂眼一看白皙的?足背,那上面居然有?草莓印。

    腦內(nèi)無法避免地?閃過幾?道旖旎的?畫面,男人以?掌托著她的?足弓親吻舔舐,用皮帶鞭撻足心……慢條斯理?中還帶了些饜足。

    “殺青宴結(jié)束我會讓司機(jī)接你?。”

    后上方傳來他低沉的?嗓音,溫和中帶著不容商榷的?口吻:“有?一場飯局你?得來,對你?的?電影也有?幫助。”

    溫知禾思緒剛回?,身?前一片陰翳籠罩,她轉(zhuǎn)過頭,不偏不倚地?對上男人的?目光。

    她貼墻而立,不明白:“什么飯局?”

    賀徵朝唇畔含笑,依舊沒有?明說:“去了便知。”

    “不會詐我?”她揚了揚下巴,不信任他。

    “怎么會。”

    溫知禾抿抿唇,覺得他大概率會引薦些電影圈的?大佬幫她站臺,沒有?拒絕:“但過兩天我還有?別的?事要忙。”

    電影殺青只代表拍攝工作結(jié)束,不代表完全竣工。她還要盯著后期制作,與剪輯師保持溝通聯(lián)系,當(dāng)然,她更傾向自己去做。等她完成這些制作工序,還需要一個人的?獨處時間,一些無關(guān)作品核心的?工作,例如送審宣發(fā),交給副導(dǎo)制片人就好,何況她出國旅游的?簽證都辦下來了。

    賀徵朝眉梢輕揚,有?些意外:“忙什么。”

    溫知禾:“拒絕回?答。”

    聞言,賀徵朝不置可否,抬手替她整理?珍珠發(fā)夾:“抽空早點兒把證領(lǐng)了。”

    他再次提及剛才沒有?下文的?事,眸光凝矚不轉(zhuǎn),深深地?睇著她:“心疼心疼我,三十來歲的?人了,沒證多不光彩。”

    吸頂燈偏暖偏暗,他背光頷首,面容處于冷感?的?陰翳處,若非眉眼蘊著熱意,壓迫感?只會徒增。

    他擅長?說這種放低身?姿的?話誘哄她,但其中的?真心寥寥無幾?,向來是在床上,難辨真假。現(xiàn)在他說這種……

    溫知禾雙唇嗡動,滿臉不確定:“心疼……你??”

    最后一個字蹦出來,她直直對上他的?雙眼,很?是冷酷:“你?有?什么好心疼的??”

    “當(dāng)初不是你?不想嗎?”

    翻起舊賬,溫知禾的?胸脯都往上挺了挺,搭配這艷麗外揚的?妝容,頗有?種肆意跋扈小孔雀的?架勢。

    領(lǐng)證的?事數(shù)不清提了幾?回?,但肯定不下三次,賀徵朝鮮少被人拒絕,在商場上,只有?別人求他,他挑揀別人的?份。被拒絕多次,遑論放在剛認(rèn)識那會兒,即便是溫知禾剛下鄉(xiāng)的?時候,賀徵朝也絕對秉持事不過三的?觀念,不會在這種事上反復(fù)轉(zhuǎn)圜、栽跟頭。

    從前他不知這小姑娘身?上有?什么吸引力,不過是皮囊好看,會說些漂亮甜膩的?體己話。

    現(xiàn)在他也不明白,人為什么會無可救藥、莫名其妙地?喜歡一個人,簡直毫無道理?。

    就像昨日溫知禾同他賭氣,其實他心里也不忿,但就是會開一夜的?車調(diào)轉(zhuǎn)回?來,不忘給她買一份不加辣的?豆腐腦。

    她不吃辣,他倒是習(xí)慣且愛上這份辣,還想獨占,徹底的?,永遠(yuǎn)的?。

    “當(dāng)初是當(dāng)初,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

    賀徵朝眸色漸深,捱過她發(fā)腫的?唇:“別讓我太久。”

    第68章 矛盾感

    賀徵朝在?大部分時候是溫柔的?, 偶爾也?會像現(xiàn)在?這樣強(qiáng)硬。

    托他的?福,她的?唇膏被剜得干凈, 雙唇顯現(xiàn)并不自然的?紅腫。

    小雪和?她坐一輛商務(wù)車,目光不可避免地聚焦在?唇上,正當(dāng)溫知禾難為?情時,小雪卻壓根沒?看出來,驚艷又好奇:“姐,你這是什么色號啊,好漂亮。”

    溫知禾扯了下唇, 訕訕糊弄:“忘記了,好像是朋友送的?, 回頭我問問。”

    應(yīng)付完, 她不自然地偏過頭, 感知手機(jī)在?震動,低頭看了眼, 發(fā)現(xiàn)未讀消息的?聯(lián)系人是賀徵朝就?沒?管,熄屏闔眼。

    雖然今早磨蹭了好一陣,但午宴好歹是按時趕上了,和?一圈合作方?互相寒暄后,確認(rèn)人員來得差不多了,溫知禾便在?節(jié)目過后上臺致詞。

    面對這種場面, 溫知禾已不再怯場,哪怕長槍短炮對著自己, 那也?是她最為?熟悉的?拍攝工具,沒?什么好怕的?。

    在?熱烈的?掌聲下, 溫知禾笑吟吟地頷首鞠躬,從側(cè)方?臺階下來, 手心不可避免地冒汗,是興奮的?。

    她坐到主位往臺上眺,看見大屏幕上放映的?片段花絮,結(jié)尾處的?日期標(biāo)注和?祝福語,不由恍惚,原來時間?竟過得這么快。

    殺青宴的?活動不算少,和?普通公司年會差不多,因為?在?場的?全?員大多為?女性,所以并不會有?那些大公司的?惡臭環(huán)節(jié),溫知禾以前跟過一個男導(dǎo)演的?組,看他們在?飯桌上對瓶吹,調(diào)侃女演員還動手動腳,生理不適極了。

    不論電影反響如何,至少現(xiàn)在?拍完一部屬于自己、屬于劇組全?員的?作品,溫知禾心里是滿足的?。

    捱到分發(fā)紅包拼手氣環(huán)節(jié),人人興致高昂,抽到高額者?笑得合不攏嘴,抽到低額還要真心話大冒險的?,只能認(rèn)命做一些小游戲。鑒于大家一同在?鄉(xiāng)村小鎮(zhèn)吃苦耐勞三個多月,溫知禾給塞的?紅包都不算小,所以眾人也?沒?覺得虧到哪去。

    不止主演,群演也?有?相應(yīng)的?福利,在?分別前,都拎著滿滿一大袋的?慰問品回去。

    這場宴會,有?不少人主動和?溫知禾合影,溫知禾基本來者?不拒,到最后感覺臉都要笑僵了。

    午宴尾聲,溫知禾又接到了賀徵朝的?電話,但這次是助理代勞撥來,說?是接送的?車已經(jīng)到酒店樓下了。

    助理難掩話語里的?為?難,溫知禾也?不想他難做,可她的?確抽不開身。

    回下榻酒店尋了空,溫知禾思來想去,才給賀徵朝撥去電話。

    鈴聲響了不到兩秒,對面秒接,恰巧得仿佛等候了許久。

    “溫知禾。”

    低沉的?男聲從聽筒里緩緩落下,明明只是輕喚名字,溫知禾卻沒?由來的?覺得好聽。

    屏幕那端停了一秒,透著輕嘆:“不打算回來了?”

    溫知禾不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與他解釋什么,但秉持著不為?難打工人的?良好準(zhǔn)則,她還是向他說?明了:“我還要參與后期制作。”

    賀徵朝嗯了下:“我記得你在?燕北有?工作室。”

    溫知禾:“南城更方?便。”

    “僅僅因為?方?便?”

    “嗯對。”溫知禾坐在?躺椅邊,垂眼看腳尖。

    “要我過去?”

    溫知禾頓了下,秒拒:“不用,“你能不能給我一點?兒空間?,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

    話音下落,空氣靜謐兩秒,須臾,耳畔傳來很?輕的?笑,笑意淡得幾不可聞:“嗯,是快結(jié)束了。”

    溫知禾聽得出他與她說?的?不是一回事,努了努嘴,不太想糾結(jié)于其他的?事,找了借口把電話掛斷了。

    是很?平常的?借口,洗漱、洗澡,有?人要來。聽著耳畔的?忙音,賀徵朝輕哂,等到通話頁面徹底消失,才將手機(jī)擱置到桌上。

    他站在?落地窗旁,俯瞰頂層之下的?輝煌燈火,車水馬龍,卻不覺心情明快,胸腔下滿是冷感的?空曠。離開她一天,兩天,多次的?,反復(fù)的?,戒斷反應(yīng)似乎從未消散過。

    停了片刻,賀徵朝從柜臺里,挑了件她近期的?內(nèi)褲,攥在?手心,頷首埋在?蕾絲里,深深吸了口氣-

    后期工作雖沒?有?拍攝時難捱,但也?的?確是件大工程。好消息是硬肝出片快,壞消息是要出的?版本可不止一版。

    溫知禾對影片的?色調(diào)、美?觀度很?看重,因為?她不擅長敘事,但對畫面的?掌控,是她長期做攝影以來一直在?線的?能力。

    悶頭做后期的?這段日子,賀徵朝大概也?在?忙工作,平時不見他本人來,一來就是打異國長途電話。

    溫知禾沒?有?煲電話的?習(xí)慣,二十分鐘聊家常是她的?極限,除非隔著手機(jī)……做網(wǎng).調(diào)。

    賀徵朝比任何人都關(guān)心她的?電影進(jìn)度,因為?這與他們不為?人知的?慰藉手段掛鉤,而且一旦完工,也?意味著她可以和?他見面作.愛。

    他是如此高強(qiáng)度地與她緊密聯(lián)系,牢牢掌控著她的?時間?,支配她的?杏慾。這種被強(qiáng)硬管控的?透不過氣的?感覺,是她高壓狀態(tài)下,最好的?也是最難以啟齒的紓解方式。

    渴望被他關(guān)注,渴望他落下的?巴掌印,他直擊末端的?杏器,溫知禾不太明白?,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變成這樣。

    抽出紙巾擦拭還在張合的鮮紅,團(tuán)吧團(tuán)吧扔到紙簍,看見那快要溢滿的?紙簍,溫知禾手指微曲,覺得真是大事不妙。

    尤其當(dāng)她每次賢者?模式清醒過來,告訴他下次不可以繼續(xù)結(jié)果還重蹈覆轍……溫知禾墊著枕背,倒吸口氣。

    “全?都出來了?”

    耳機(jī)里,是他低啞的?嗓音。

    溫知禾猶豫片刻,很?輕很?慢地“嗯”了一聲,默默攥緊手心。

    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收拾干凈,溫知禾躺平在?舒適的?床榻上,額頂已經(jīng)染起昏昏欲睡的?傾向。她不得不承認(rèn),這么做完以后真的?容易犯困,比任何安眠藥褪黑素都管用。

    半闔的?模糊視線里,她看到頻頻亮起的?手機(jī),皺了下眉撈起來看。

    賀:【下周末結(jié)束工作,我會在?家等你,機(jī)票已經(jīng)訂好了。】

    下周末……

    不太行。

    溫知禾雙唇微微囁嚅,沒?發(fā)出聲音,也?沒?給他回復(fù)-

    十一月底的?南城氣候適宜,燕北已經(jīng)悄悄讓街道上的?行人在?短袖與長外?套的?穿搭上反復(fù)橫跳。

    溫知禾是在?走出工作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賀徵朝的?消息,她剛打好字準(zhǔn)備發(fā)出去,一道人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請問是溫小姐嗎?”對方?很?有?禮貌地詢問。

    防止陽光刺眼的?帽檐遮擋了大部分視線,溫知禾抬頭去看,只見到一張不是很?熟悉的?中年男人面孔。

    她還沒?開口問對方?是誰,男人便綻開慈祥的?笑,點?點?頭:“是你,我認(rèn)得。”

    溫知禾攥緊手機(jī),不解:“你是……”

    “我姓李,是賀老先生的?助理。”李叔言簡意賅地進(jìn)行自我介紹,也?說?明了來意:“我們老先生想見一見您。”

    單是“賀”姓,溫知禾立即意會,可“老先生”三個字,有?著絕對的?陌生。畢竟先前她并沒?有?見過賀徵朝的?父親或祖父。

    自稱李叔的?人穿著考究,指派接送的?車也?價值不菲,不像誆騙的?人。溫知禾當(dāng)然也?不會直接傻傻地跟從:“我今天下午還有?工作,可能暫時還不太能走開,您看能改天約個時間?嗎?”

    李叔笑了笑,說?得滴水不漏:“不會耽誤您,就?就?近在?琮間?路的?榮泰府吃頓飯,聊聊家常,包間?也?已經(jīng)訂好了,您下午什么時候走?”

    溫知禾一頓,自知這‘鴻門宴’是沒?法推了。

    李叔對她沒?惡意,是尋常傭作對待雇主的?態(tài)度,在?車上還同她聊了些賀家的?瑣事。他在?賀家服侍了三十余年,幾乎一生都獻(xiàn)給賀家,知曉的?事自然只多不少。

    也?許是為?拉近彼此間?的?距離,李叔主動談起賀徵朝的?過去,雖是些芝麻大點?兒的?小事,但溫知禾還是頭回從旁人口中聽聞這些,不自覺沉浸進(jìn)去,聽得格外?認(rèn)真。

    “我第一次見阿朝的?時候,他還只有?十歲出頭,和?現(xiàn)在?的?性格差遠(yuǎn)了,那會兒他不愛笑,經(jīng)常抱著書一個人在?書房一待就?是一整天,老先生以為?他有?抑郁傾向,還給他請了三位心理咨詢師,后來不外?乎都被他給趕跑了。”

    李叔笑了笑,說?得輕描淡寫,有?著莫名的?冷幽默。

    “真的?是趕跑?”溫知禾眨了下眼,想笑又不好意思,刻意抿平雙唇。

    李叔年紀(jì)大,是當(dāng)年鮮少一批出來的?大學(xué)生,在?說?話上頗有?藝術(shù):“那是自然,當(dāng)初是我親自把人送走,看著他一個大男人打電話哭著給家里報信辭職不干要回老家。”

    溫知禾忍俊不禁,不由好奇:“是怎么嚇跑的??”

    李叔盯著她的?眼睛,笑呵呵地賣關(guān)子:“這我不太清楚,你得親自問你先生。”

    話沒?落地,李叔又接著道:“他獨來獨往慣了,當(dāng)時院子里的?弟弟妹妹各個膽子大,想去招惹他一把,也?是被降得服服帖帖,最小年紀(jì)的?還不忘用小零嘴、玩具去討好人家。老先生也?是看得明白?,這孩子在?訓(xùn)人方?面打小就?有?有?一套,主意可正了。”

    “不過到底也?還是個孩子,記得有?一年夏令營,他身上掛滿了捉回來的?小蟲,藺家的?小兒子想要個蟈蟈他還不肯給,幾個妹妹求著蝴蝶標(biāo)本,他轉(zhuǎn)頭就?送了兩本蝴蝶涂鴉繪本應(yīng)付。”

    “他自個兒關(guān)屋里研究那些小蟲子,后來不知怎的?還開始養(yǎng)□□小蛇,傭人收拾屋子不慎跑出來一條小玉米蛇,嚇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寧,老先生勒令不讓他養(yǎng),他就?自己連夜搬到稍微偏遠(yuǎn)的?住處,關(guān)起門來繼續(xù)鉆研。”

    洋洋灑灑的?一番話,溫知禾需要消化許久,循著昏黃褪色的?記憶,她的?腦海里不自覺勾畫出一個有?些孤僻的?,沉默寡言的?少年。

    在?故事里,這個少年很?少會笑,喜歡讓人犯怵的?蟲蛇,被反對也?固執(zhí)己見,他的?愛好不局限于此,喜歡射擊冰球,連馬術(shù)也?是一流的?水平。他大概沒?有?什么是不會的?,小小年紀(jì)就?享譽天才盛名,所以有?過自恃氣傲,也?有?過孤芳自賞,但最后隨著時間?推移,也?只剩李叔口中令人嘖嘖稱贊的?持重沉著、能堪大任。

    溫知禾仿佛見證了一個有?點?孤僻的?天才少年,在?經(jīng)歷蛻殼羽化后,又磨滅個性,作繭自縛的?過程。

    她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悵然,又覺得這種悵然可笑。降生于金字塔頂端的?人,已經(jīng)享有?這個世界頂配而稀缺的?資源,堪堪犧牲個人喜好就?能支配資源錢滾錢、利滾利,維持家族的?興盛殷富,培養(yǎng)下一代下下代繼續(xù)掌舵資本,何樂而不為?。

    這世上的?底層窮人,要付出的?可不止是個性,更有?自尊心和?恥辱。

    但溫知禾還是共情他的?,出于人道主義,出于某種私慾。在?他十二歲之前,她還不曾降生于這個世界,對過去的?他感到陌生實屬難免……只是,他從未和?她說?過這些,她沒?辦法與他,向過去十二年的?他對話。

    是不愿多說?,還是沒?必要?溫知禾腦不由涌出這道問題,最讓她在?意的?是,在?這些瑣碎的?過去里,她并沒?有?聽到任何有?關(guān)他父母的?事跡。

    溫知禾想問,又覺得以自己的?身份通過他人,尤其是初次見面的?人去了解會不太好。

    思至此,溫知禾心底咯噔了下。

    這不就?暴露她其實并不了解賀徵朝么?

    “到了,我送您進(jìn)去。”李叔適時出聲提醒。

    溫知禾才發(fā)現(xiàn)車子已經(jīng)停駛在?飯店門口,匆匆牽回思緒,應(yīng)了聲,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

    想到接下來會見到誰,哪怕今早只喝了杯不頂飽的?咖啡,溫知禾也?不覺饑餓,反而渾身透著乏力又緊促的?矛盾感。

    賀老先生選的?飯店是南城赫赫有?名的?老字號,裝潢風(fēng)格偏中式古典,還是有?點?俗氣的?那種,但這種純金白?銀打造的?俗,同樣在?當(dāng)代年輕人的?審美?里受歡迎,畢竟大家都貪財。

    越過百鳥朝鳳的?屏風(fēng),入目的?是一桌足可容納五六人的?圓桌,主位上的?男人,上了年紀(jì)但并不一頭花白?,面容肅穆硬朗,氣勢壓人。

    李叔向她介紹過這位老先生,也?告訴過她別緊張。可真正撤離了身邊人只剩他倆面面相覷,溫知禾多少還是會犯怵。

    壓下惴惴,溫知禾主動走到他身側(cè)約莫一米的?距離,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賀爺爺。”

    來之前她摘了帽,稍微捋了捋頭發(fā),讓自己得體漂亮些。

    迎上對方?深邃又幽黃的?雙眼,溫知禾輕輕擰了下皮包,唇邊的?淡笑不減,從容直面。

    短暫的?數(shù)秒間?,每一刻每一幀都被無限拉長,像走馬燈一樣,快速掠過各種各樣揣度出來的?面談緣由。

    她還是想不出來,所以為?了放松自我,姑且當(dāng)做是尋常見面吃飯。

    “坐。”

    賀鴻忠略略頷首,示意她隨意找個位置。

    座位之間?的?間?隙不算小,所以溫知禾便直接坐在?他面向的?右手邊,她剛沾椅,就?聽見賀鴻忠又道:“今天把你喊來,就?想單獨和?你聊聊,畢竟我沒?見過你,徵朝也?沒?領(lǐng)你過來。”

    他四平八穩(wěn)的?聲腔與賀徵朝的?措詞用調(diào)沒?有?太多區(qū)別,稀松平常,不咸不淡,但后半段話,溫知禾明顯聽出幾分哂意。

    溫知禾抬眸看他,大腦快速運轉(zhuǎn),想說?些什么。

    下瞬,賀鴻忠的?話又證實了這點?:“也?甭喊我爺爺。”

    他的?目光銳利深遠(yuǎn),能穿透靈魂,直擊內(nèi)心深處:“你和?徵朝也?沒?領(lǐng)證,對嗎?”

    第69章 她不見

    從榮泰府出?來, 外面的天依舊艷陽高照。滿打滿算溫知禾也就坐了不到一個鐘頭,的確不太耽誤工作。

    而事實上, 那不過是她找的一個借口,等?司機(jī)把她送到工作室樓下,溫知禾便自?己過馬路去了對面的酒店。

    刷卡進(jìn)門放下文件包,溫知禾捋了下頭發(fā),簡單洗漱完換套睡衣就躺床上。

    扔到桌上的手機(jī)一直在響動,溫知禾懶得起身,至于前?臺送來的一份禮, 她也沒?拆開,翻身把床頭柜的耳塞戴上, 直至世?界清凈, 心底才舒坦些。

    閉上眼, 賀鴻忠的話像環(huán)繞式音響,不斷縈繞在耳畔, 她想用魔性?神曲以毒攻毒都愣是記不起一首歌。

    在見面之前?,溫知禾也想過他可能?會因為門第家?世?各方?面因素明里暗里看不上她,卻沒?想過他會說得那么直白,每一個問題都直戳心口,絲毫不顧忌臉面。

    他問她是否因為圖錢,想享半輩子清閑才和賀徵朝假結(jié)婚;他還?說她這種女孩子他見多了, 別老想著走捷徑,總有一天會害了她;他給?她列舉了幾對夫妻是如何門當(dāng)戶對, 從家?世?背景再到人脈圈子,清一色的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 告訴她只有這樣的夫妻才能?走得遠(yuǎn),何故還?要假結(jié)婚。

    他說了許多, 溫知禾一句話也插不上,但?她也確實沒?什么好說的,萬一落下個頂撞長輩的話柄可要命了。

    賀鴻忠說的話她是記住了,不過她權(quán)當(dāng)放屁,左耳進(jìn)右耳出?。

    她見過各形各色的男導(dǎo)演,拍偶像劇的拍電影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年輕的有資歷的,大多都自?詡清高是大藝術(shù)家?,實則爹味油膩無比,賀鴻忠也一樣。不過是吃的米飯鹽比她多;不過是踩在風(fēng)口浪尖很會賺錢;不過是位高權(quán)重?有點資本……

    “老登。”

    溫知禾沒?忍住出?聲暗罵了下。

    睜開眼看天花板,溫知禾毫無睡意,胃里翻滾著熱辣,還?有點想吐。

    干嘔了一下,她捂著唇麻溜地起身去廁所,往盥洗臺里吐了點清涎,非但?沒?好受,反而胃口空虛又脹氣?。

    一定是那桌菜太油膩了。溫知禾拿清水抹了抹唇,扶桌平復(fù)呼吸。

    臥室里的手機(jī)響起鈴聲,溫知禾勉強(qiáng)拉回思緒,回房拾起手機(jī),是小雪的來電。

    “姐,明天我和小嚴(yán)接您去機(jī)場,晚上要吃什么?我這里有美食街,一會兒七點回去給?您帶!”

    小雪歡快的聲音響起,稍稍讓溫知禾眉眼舒展了些,她揉了揉扁平的腹部?,輕嘆:“沒?事不用,你們?玩得開心吧。”

    “好嘞!”說完小雪便掛斷電話。

    屏幕還?亮著,溫知禾看到賀徵朝的消息,點了進(jìn)去。

    這些天他發(fā)來的內(nèi)容,無非是問她什么時候回燕北。

    溫知禾盯著那行字,想告訴他明天的行程,但?又預(yù)感他不會輕易放行,一星期而已,她選擇隱瞞這次的行程。

    放眼看向桌上的紙袋,溫知禾料定是賀徵朝送的,撿起那張手寫的鍍金賀卡,果不其然。不見面的日子里,他隔三差五就會讓夏助送些慰問品,上次是L家?的新品包包,配贈了個拉布布公仔掛件,她隨口說覺得丑萌的;上上次是萬圣節(jié)禮物,純金定制的南瓜擺件,掌心那么大;再上上次……

    由于價格高昂且體積不小,溫知禾勒令他別再送,送也得往家?里送,放酒店不純占地方?,托運還?要錢。

    但?他這次還?送,換了個輕巧的法子,原封不動的包裝里是一張實物圖片和票根,以及他的手寫信——見面倒計時。

    他很會搞花樣玩浪漫,嫻熟程度令人感到發(fā)指不快,但?同時又確實討到她的歡心。

    沒?有任何女孩不喜歡闊氣?的男人。

    而他對她的挑刺,也總能?拿出?百分耐心作解釋。

    ——因為是你,我才什么都會,也必須學(xué)會。

    在這一刻,溫知禾徹底意識到,他是真真切切年長了十?二年,根本拗不過,僭越不了。

    說情話,送禮,表態(tài)。他的糖衣炮彈是如此坦蕩明了,直中要害,包括最初。

    手機(jī)熄屏,溫知禾不可避免地想起酒店門口的初遇以及那場飯局,她笑了下,只覺可笑,賀徵朝和賀鴻忠不愧為一家?人,那種滲透骨子里的傲慢也如出?一轍。

    等?賀徵朝老了以后,難道也會變成?那種人么。溫知禾抿了抿唇,把這種想法甩掉,雖然同樣傲慢,但?平心而論,賀徵朝的臉更好看,也沒?那么刻薄。

    找借口回復(fù)完消息,溫知禾就投入到自己的事情里。

    隔天的航班是下午三點,中午之前溫知禾把行李收拾齊整,確認(rèn)證件沒?有缺漏,到一樓大廳前?臺把房退了。

    小雪和司機(jī)按時開車來為她送行,進(jìn)入貴賓廳在休息室等?候,溫知禾又收到賀徵朝的消息,這次是電話。

    通報航班的廣播聲離她較遠(yuǎn),電話不會錄進(jìn)去,但?溫知禾還?是有點小心虛,踟躕了片刻才接通。

    “在做什么?”他溫和輕緩的嗓音落入耳中。

    “工作,還?能?做什么。”溫知禾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

    “還?沒?結(jié)束?”

    溫知禾“嗯”地拉長音:“還?有些片段在考慮怎么處理,再等?一星期,機(jī)票改簽吧。”

    正說著,迎面走來一名服務(wù)員,極有可能?是要來向她傳達(dá)登機(jī)提醒,溫知禾沒?聽清賀徵朝在說什么,忙不迭道:“先不說了,我去處理一下,掛了。”

    趕在服務(wù)員提醒之前?,溫知禾手疾眼快地掛斷電話,拎起包隨著她去登機(jī)口。

    頭等?艙很寬闊,也就零星幾個人,溫知禾找到位置坐下,啟航后往窗外眺去,觀那一望無際的天空,對接下來的旅程又新奇又緊張。她頭回出?國旅行,本來打算就近在亞洲這一片逛,思來想去,還?是選擇去更遠(yuǎn)的地方?,夏威夷。

    以前?窮的時候也想旅游,靠積攢的那些錢,如果不買房的話,在國內(nèi)四周旅游還?是綽綽有余的,但?她一直跟組自?費拍小短片,根本沒?時間。

    現(xiàn)在拍一部?院線電影比從前?更燒錢,有恒川背書,其他大大小小的影視公司聯(lián)合出?品,她不需要自?費,打開余額查詢,將那一串串?dāng)?shù)字匯總到一起,數(shù)額已經(jīng)高達(dá)一億多。這是賀徵朝履行諾言給?她的錢,不包含送的車和房,已經(jīng)足以讓她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衣食無憂。

    賀徵朝很闊氣?,從未對她吝嗇過,哪怕鬧僵的那兩個月,他也沒?有斷過她的卡。

    如果關(guān)系終止,和平分手,她不會虧到哪里去。

    若說賀鴻忠的話對她沒?有負(fù)面影響,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不會再掉一滴淚,也坦然接受任何結(jié)局。

    看會兒窗外風(fēng)景,溫知禾就扣上擋板,戴眼罩小憩。

    溫知禾在天上飛了將近得有十?個小時,手機(jī)一直沒?開過,偶爾醒神的時候,也不聯(lián)網(wǎng),用平板看下載好的片子,杜絕一切外界聯(lián)系。

    整整14小時07分,賀徵朝都沒?收到她的消息,電話也打不通。

    他沒?有執(zhí)著于聯(lián)系溫知禾,打開絲絨盒,垂眼看那閃爍著亮光的璀璨鉆石,料定她會喜歡,便充作驚喜,連帶突擊來訪也一并隱瞞。

    搭乘的航班降落于南城國際機(jī)場,在半個鐘頭之后進(jìn)入市區(qū),停擺在酒店門口。

    下了車,剛巧是下午五點,賀徵朝讓助理代訂餐廳布置場地,自?行前?去大廳。

    溫知禾的住處是恒川旗下一支走中端路線的酒店,勝在距離工作室近,所以她寧愿舍遠(yuǎn)拋去南城的幾套別墅也要在這里住。

    酒店前?臺并不知來訪者的身份,直至總經(jīng)理一通電話打來,他才明白自?己迎接的是怎樣一尊大佛,可恕他無能?為力,查出?的那間房的客人,早在昨天就已經(jīng)退房。

    前?臺小哥眼觀鼻鼻觀心,向賀徵朝傳達(dá)此消息,還?不忘問一句,是否要辦理入住。

    賀徵朝沉默了會兒:“昨天中午?”

    前?臺小哥勤勤懇懇:“是的先生,還?要辦理入住嗎?”

    “不用。”賀徵朝淡道,走出?大廳,剛要給?夏博易撥去電話,又覺得不如問溫知禾的助理,轉(zhuǎn)瞬點開了另一串號碼。

    忙音響起的片刻,賀徵朝心底產(chǎn)生了某種預(yù)感,隱隱牽動深處。

    “賀先生?”

    “是我。”賀徵朝言簡意賅:“溫知禾不在南城?”

    對面停頓一秒,“啊”了一聲:“老板沒?和你說嗎?她去旅游啦。”

    賀徵朝握著手機(jī)的力度緊了幾分:“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簽證護(hù)照機(jī)票都是老板自?己搞的,行程也沒?和我們?說,她可能?是比較想自?己出?去散散心吧。”小雪解釋道,隱約察覺到不對勁,連忙說好話打補(bǔ)丁,“老板這兩天太累了,還?跟我焦慮過,怕電影不被觀眾認(rèn)可,所以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畢竟我們?一圈人都不知道她去哪里。”

    賀徵朝沒?再多問,上了車,給?夏博易打電話,通知不需要布置場地,要他調(diào)查下溫知禾乘坐的航班以及目的地。

    溫知禾的個人信息在他這里是全透明,只要她不是存心躲著他,能?查到的一定都能?查到。

    夏博易聞言,也歇了擺弄飾品的手,心里同樣上緊。都說大部?分身居高位的男人絕情,換女人如換衣,但?他觀自?己的直屬上司,真覺他是大部?分人里的異類。

    在處理公事方?面,賀徵朝屬于遇事遇人都安然處之的人,哪怕碰見刺頭,也仍能?擺出?春風(fēng)和熙的模樣,因為他控得住局,鮮少有失算的時候。碰上溫知禾,恐怕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難題,非貶義的意思,在夏博易看來,這讓他變得有生氣?多了。

    最重?要的是,討到夫人歡心,他也有獎金,這誰不上心。

    夏博易思來想去,想起一件可能?有關(guān)的事,主動匯報道:“賀總,前?段時間您托我給?夫人送禮,我是卡著她可能?回來的點兒到的,想專門給?她送去,但?我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就寄存在前?臺那里,正好看見夫人上了輛車。”

    電話里的男人保持緘默,夏博易便繼續(xù)道:“當(dāng)時我沒?太注意,看夫人上了車才留心了一下,和她同行的人似乎是老先生身邊的助理。”

    從賀鴻忠還?沒?退位之前?,夏博易就已經(jīng)入職做了助理,對靠近中心的那圈人,多少還?是有些印象,何況是賀鴻忠的左膀右臂。

    “確定?”

    電話里的人良久才表態(tài),沒?問他為何不提前?說明,因為早已發(fā)生的事,再追究責(zé)任也沒?有任何意義——也包括詢問的這兩個字。

    賀徵朝合了合眼,輕嘆一息,聲音很淡:“我會撥給?李寅確認(rèn)情況,盡快把我太太的行程查出?來。”

    夏博易說‘好’,隨后電話掛斷。

    南城的氣?候不似燕北凜冽,晚風(fēng)陣陣拂面,卻捎來了幾分涼意。

    賀徵朝徹底明晰心底為何感到空落,是溫知禾不在這里,是她不對他說實話,是她對他的有所隱瞞。

    可這也不能?全然怪她。

    他清楚問題所在,也必須去解決。

    第70章 不眠夜

    飛機(jī)落地, 溫知禾入住酒店睡了兩個鐘頭,一覺醒來本來打算去海邊吹吹風(fēng), 天公不作美,下了場雨,室外活動沒法進(jìn)行,溫知禾只能在酒店里找點事情做。

    這家酒店是當(dāng)?shù)仨斏菹盗校陶叻⻊?wù)態(tài)度極好,送來的午餐味道也不錯,在內(nèi)部還設(shè)有水族館。溫知禾逛了許久, 咋舌這里的豪橫,甚至看?到?一圈高奢品牌店, 果然貴有貴的道理。

    她對自己并?不吝嗇, 看?見喜歡的, 就會買下托人送回?國;一些可愛精巧的特產(chǎn)小玩意?兒,陳笛小雪說不定也會很喜歡, 一并?購入。

    只是一下午的功夫,她就刷了足有10萬美……換算成人民幣,七十多萬?

    溫知禾警覺了下,但?很快又心安理得起來,畢竟這里稅率小,花更?少的價錢爽買更?多的東西, 也沒虧到?哪里去。

    攥著發(fā)票和大包小包的禮盒回?酒店,剛巧天氣晴朗, 宜出海,溫知禾在房里試了很多泳衣, 其中還包括比基尼。

    對鏡觀望自己瘦而不柴的身材,溫知禾自我感?覺良好, 學(xué)著某書凹了幾個姿勢,拿手機(jī)拍照,發(fā)給了陳笛。

    陳笛:【我靠!!!!!這也太?火辣了!!!早兩年跟你一起去洗浴我就知道你小汁很有料[勾手指][勾手指]】

    陳笛:【不過你這是在哪里,怎么還穿上比基尼了?】

    想獨處不意?味著必須和外界完全斷聯(lián),那樣只會憋死自己。溫知禾如實和陳笛分享,還拍了兩個禮盒,告訴她是歸國給帶的禮物,當(dāng)做慶祝升職的禮物售后。

    消息一經(jīng)?發(fā)送,屏幕都快裝不下了陳笛回?復(fù)的感?嘆號和小黃豆了。

    陳笛:【我們?小霞光上映了以?后一定包場,直接包場!】

    陳笛:【這一身還有這一身都好棒!你老公知道你發(fā)給我嗎?嗯?說話】

    溫知禾懶得應(yīng)付她的油膩男發(fā)言了,回?一個表情包便結(jié)束對話,換了身出門的衣服。

    雨過天晴,可以?看?見上空的彩虹,溫知禾仰起頭,用相機(jī)拍下這漂亮的自然景象。她的計劃是體驗跳傘潛水,把從?前沒做過的事都做一遍,就像獎勵小時候沒能去郊游,去少年宮的遺憾,所?以?報復(fù)性地抬高了游玩標(biāo)準(zhǔn)——她要上天入地。

    第?一天溫知禾沿著沙灘逛了一圈,打卡除海鮮外的必吃美食;第?二?天她正式體驗第?一道挑戰(zhàn),去跳傘。

    抵達(dá)跳傘基地,稱完體重做穿戴訓(xùn)練就可以?登機(jī),溫知禾是頭回?坐直升飛機(jī),眼看?距離地面越來越遠(yuǎn),即將上升到?出艙高度,她的腎上腺素已經(jīng)?開始飆升。

    帶跳教練在出艙口對她比劃了下手勢,隨后毫不猶豫地帶她跳了下去。

    失重感?侵襲而來,溫知禾無法壓抑地長嚎,疾風(fēng)托起她的雙臂,向?qū)b遠(yuǎn)廣闊的大地?fù)肀В人m應(yīng)過后,滑翔傘已經(jīng)?撐起,一瞬的滯空令她胸腔震顫,不再是驚恐,而是興奮。

    她努力、用力地睜大眼去看?這不可多得的景色,感?受穿透指縫、撩起發(fā)絲、從?耳畔里呼嘯而過的風(fēng),靈魂仿佛在這刻被洗滌,所?有的煩惱都拋諸腦后。

    滑翔大概六分鐘便可降落,落地之后,溫知禾緩了緩才去喝水,這水剛到?嗓子眼,又被她嘔了出來。

    記錄下的照片并?不算很體面,過后的暈厥感?也比想象中強(qiáng)烈,拿到?極具意?義的證書,溫知禾還是很開心,在事項本上挑了個勾。

    晚上她在海邊餐廳吃了頓焗飯,途經(jīng)?一家半開放的酒吧,在本子上加記了一條目標(biāo):喝一杯。

    一屁股坐到?高腳椅上,溫知禾避免踩雷,要來了菜單,用手機(jī)搜索這些品類的度數(shù)。這一幕招來身邊人爽朗的笑?,抬眼看?去,是一位棕發(fā)老外。

    “不知道喝什么?”

    他一開口,竟是有點拗口的國語。

    溫知禾的目光在他深邃的面龐停滯了一瞬,兀自確認(rèn),大概是少數(shù)民族的同胞。不回?答會顯得不禮貌,但?點頭會讓人覺得她很蠢。

    溫知禾選擇藏拙,并?透露自己是有同伴:“我在幫我朋友點,忘了她想要什么。”

    男人笑?了笑?,也不戳穿她拙劣的謊言:“如果和你年齡相仿,是剛過成人禮的女孩,度數(shù)較低的莫吉托可能會更?合適。”

    溫知禾沒領(lǐng)情:“哦是嗎?謝謝你的推薦,但?我已經(jīng)?挑好了。”

    說完,溫知禾把菜單歸還給侍應(yīng)生,點名要一杯長島冰茶,一杯龍舌蘭日出,要求送到?斜對角靠窗位。

    男人眉梢輕挑:“你很會喝酒?”

    溫知禾沒搭腔,只看?了眼他。

    “我記得你剛才……也去跳傘了對嗎?我們是同一批的。所以?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我們很有緣。”男人解釋道,拿出手機(jī)劃開屏幕,給她看?了張照片,“你看?,我和我朋友合照,正好拍到了你。”

    他拍到?的,是她喝完水沒忍住在水槽旁嘔吐的模樣,因為太?靠近照片邊緣,所?以?側(cè)臉很扭曲。

    溫知禾:“……”

    男人壓根沒看?出,或者說是忽視掉她臉上的無語凝噎,直接伸手,綻開一個笑?,自我介紹:“奧斯汀,認(rèn)識一下?”

    溫知禾重新將目光定格在他臉上,隨口應(yīng)付:“李華。”

    “李花?好耳熟的名字,是哪三個字?”他的口音依舊很重。

    溫知禾心想你當(dāng)然耳熟,說不定還給你寫過信。

    順著他的口音,她說:“桃李滿天下的李,花朵的花,認(rèn)得嗎?”

    “可以?麻煩你寫一下嗎?我想知道。”

    溫知禾本來不是很想搭理他,但?捉弄人的惡趣味上來了,倒也愿意?配合。

    她包里有紙筆,所?以?自行用圓珠筆,在本子上寫好轉(zhuǎn)遞給奧斯汀。

    奧斯汀接過來認(rèn)真查看?,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還找她要來筆,跟著一筆一劃地寫字。

    沒過會兒,酒保送來了兩杯酒,溫知禾沒心思和奧斯汀閑聊太?久,打算把記事本收回?就端著這兩杯酒到?斜對角靠窗的那桌。

    恰巧,有朋友來喊奧斯汀去露天的卡座,臨走前奧斯汀向她發(fā)出邀約,不過溫知禾拒絕了。

    奧斯汀沒有強(qiáng)求她,擺出聽電話的手勢:“有機(jī)會可以?一起喝一杯,記得聯(lián)系我。”

    溫知禾拿起一杯龍舌蘭抿了口,沒有回?答,等他走后,端起兩杯酒去更?清閑的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角落。

    殺青宴上,溫知禾也喝了不少酒,主要是為盡興,不至于喝到?意?識不清醒,但?至少也灌了兩三瓶。喝完一杯龍舌蘭和冰紅茶,她竟已經(jīng)?有些暈乎。

    迷蒙的視線里多了道身影,觀那身形,能看?得出是剛才的男人,溫知禾微微蹙眉:“你坐我這里做什么,我們?很熟嗎?”

    一出聲,透著十足十的酒氣,男人的目光慢慢變深,沒回?應(yīng),悄然把那兩杯喝得一干二?凈的酒轉(zhuǎn)送到?侍者手里的托盤。

    他躬身去扶溫知禾纖細(xì)的手臂,卻很快被甩開。

    “別?碰我!你以?為你是誰!”溫知禾曲臂半趴在桌上,下巴深埋,聲音很悶。

    輕薄的罩衫本就透身顯形,一拉一扯下,難免從?肩上滑落,露出光潔白?皙的后背。溫知禾絲毫沒有察覺,僅隱隱覺得鼻子癢,小聲地打了個噴嚏,含含糊糊地說些什么囈語。

    男人替她披上西服外套,用手背測量體溫,確認(rèn)只是有些著涼,心底的大石落了些,但?看?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樣,語氣不會好到?哪里去:“你自己睜眼看?看?我是誰。”

    冰冷的語氣落到?頭頂,溫知禾微微睜開眼去看?他,發(fā)現(xiàn)他口吻相似賀徵朝的訓(xùn)話,還長著一張賀徵朝的臉……但?那怎么可能。

    酒意?上頭,溫知禾的大腦只有單線程,認(rèn)準(zhǔn)了對方?一定是奧斯汀,那一定就是奧斯汀。

    她氣若游絲:“Austin……”

    賀徵朝雙眼微瞇:“什么?”

    溫知禾囁嚅了下,不再吐出連貫的單詞。她喝了太?多酒就是會這樣,認(rèn)不出人,陷入短暫的半昏睡狀態(tài)。

    別?人看?她趴著,過來呼喊或推搡,她可能還會支棱起來,裝成還醒神的模樣與別?人對談,但?仔細(xì)一聽,說的全是讓人聽不懂的話。

    所?以?賀徵朝并?沒有把她的回?答當(dāng)回?事,輕緩地將她的頭抵在肩處,撈起腿窩打橫抱起。

    她高挑也纖細(xì),像一枝頎長的柳葉,掛在身上很輕,賀徵朝習(xí)以?為常,摟抱的手不由加緊幾分。

    挪步往外走,面前忽地出現(xiàn)一個男人,對方?攔著他,問他究竟是她什么人。

    “Austin,別?多管閑事!”身側(cè)的友人拉了他一把,呼喊的稱呼清晰可聞。

    時隔不到?一分鐘,將兩道異口同聲的稱呼重合到?一起并?不難,賀徵朝重新看?向攔路的男人,目光深刻地停留了一秒。

    接送的車在酒吧不遠(yuǎn)處的馬路,司機(jī)本想幫著一起攙扶喝得爛醉的溫知禾,但?賀徵朝拒絕了,毫不費力地將懷里的女孩送到?車上。

    后座無扶手做隔斷,很寬敞,溫知禾還保留有一絲意?識,不多且夠用,她自行尋到?舒服自然的方?式躺好,所?以?賀徵朝的雙膝就成了枕頭。

    低眉看?著膝上睡得安穩(wěn)的女孩,賀徵朝的手輕輕拂過她額頂?shù)乃榘l(fā)、高挺的眉眼及鼻梁,停留在唇畔,指腹不由深剜,像是發(fā)泄。

    溫知禾眉頭皺了下,卻沒有太?大反應(yīng),這讓他心里的慍意?更?濃。

    找到?她不是難事,哪怕助理查不到?具體位置,賀徵朝也能根據(jù)時不時彈出的刷卡消息,找準(zhǔn)她在夏威夷的路線……他是該慶幸這小姑娘心大,還是感?恩她沒有刻意?隱瞞行蹤?

    在賀徵朝看?來,溫知禾的確是個精明聰慧的女孩,可她獨自在外游玩,總會有發(fā)生意?外的風(fēng)險。在他沒來之前,他已經(jīng)?提前聯(lián)系好當(dāng)?shù)氐谋gS公司,聘用了兩名曾是拳擊手的女人,暗中為她保駕護(hù)航,但?沒有切實見到?她之前,一切的未知風(fēng)險都有可能發(fā)生,他必須盡快到?。

    與賀鴻忠的交談是通過電話,確認(rèn)他找過溫知禾,還說了一番不是很體面的話,賀徵朝大致猜到?她賭氣離開的緣由,所?以?對此不會有怨言,也不應(yīng)當(dāng)有,這是他作為待婚丈夫的失職。

    他明確且篤定地告訴賀鴻忠,他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妻子,也只能是溫知禾,隨后便掛斷電話,動身來到?這里。

    ——于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出戲。

    從?酒吧把人撈回?來,他不僅抱了兩趟,還被溫知禾吐了一身;處理完身上的污漬,幫她擦身換睡衣,翻到?了一本寫有奧斯汀聯(lián)系方?式的記事本;扔掉本子折返回?來,床上的人回?身險些落到?地上,是他及時托抱,然后又被吐了一袖子。

    毫無疑問,她喝的絕對是烈酒,經(jīng)?過核查,那杯長島冰茶就是罪魁禍酒。

    賀徵朝把襯衣團(tuán)了團(tuán)扔到?一旁,望著床上好不容易休整感?覺的女孩,深深地嘆了一息。

    對他來說,這晚注定是不眠夜。

    ……

    清晨的第?一縷光落到?手腕、眼前,溫知禾緩慢有了清醒的意?識,可她的頭昏沉得厲害,渾身也酸澀,根本難以?支撐起自己蘇醒,下意?識要接著睡回?籠覺。

    她牽引自己的手腿,想翻過身躲避光亮,卻被一股力量鉗制。睜開眼,溫知禾看?到?自己右手手腕上綁著一條領(lǐng)帶。

    是男士商務(wù)領(lǐng)帶。

    溫知禾瞪大雙眼,不顧偏頭傳來的刺痛,趕忙從?床榻上起身。

    入目的臥室寬闊明亮,和她住的酒店呈現(xiàn)相似裝潢風(fēng)格,但?完全不是她的套間。

    她強(qiáng)忍著太?陽穴下突突跳動的鈍痛,用另一只可活動的手撫向腿間,摸到?是干燥的卻并?沒有放松下來,因為她發(fā)現(xiàn)身上穿的可不是自己的衣服!

    溫知禾的心懸吊起來,震得胸腔疼,無助與緊迫感?交織侵襲,令她在冷靜的同時又不自覺慌亂。她知道自己得先解開手腕的領(lǐng)帶,但?目光不斷在四周梭巡,想要找到?手機(jī)包包重要證件;她難以?解開領(lǐng)帶,遲鈍一瞬才做出判斷,去解另外三個結(jié)。

    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喝的酒被下藥了?

    她沒有喝斷片,依稀記得自己是被人抱走,而那個人絕對是她信任的人,不然她也不會……

    “溫知禾。”

    后方?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是熟悉的聲線,印證了她心底僅存的最后一絲希望。

    溫知禾扭過頭,看?見是賀徵朝,眼淚都快落了。

    不待她慶幸,腕骨的桎梏和男人冰冷漠然的面龐,都一一告訴她,賀徵朝是生氣了。

    他這種人鮮少擺冷臉,一旦發(fā)起火來,能把她連人帶骨頭都燒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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