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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江瀾?好巧。”

    躲在自己宿所門后偷聽了四十分鐘隔壁開門聲的蔚舟如是說道。

    特意卡著上班點出門的江瀾:“……你今天走這么晚啊。”平常這個點,她早就到了辦公室。

    既然碰上了面,他也無法縮回宿所,只好強作自然與她并排走著。

    “你吃早飯了嗎?沒吃的話我們——”頭次晚點的好員工開口問道。

    “吃了。”

    蔚舟卡了半天,悻悻解釋一句:“昨晚加了個班,把前幾天堆積的文件處理了,所以早上遲了些。”

    她總算知道強顏歡笑是個什么滋味,略顯沉寂的心分泌不出多巴胺,卻還想在江瀾面前保持形象,只能僵硬地提著嘴角。

    江瀾模糊應了聲,悄悄瞥了眼身邊人,她又恢復了往日的從容狀態,姿態放松,唇間噙著笑意。

    還有心思處理工作,難道真的沒察覺到不對勁……也是, alpha的易感期總是伴隨著煩躁與混亂,遲鈍些也屬正常。

    江瀾說不準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安靜垂眼。從宿所到辦公室,無非是下個樓的功夫,眼見快到分離的岔路,沉默一路的人終于開口:

    “你沒吃早飯嗎?要不我們——”

    “嗨!兩位,要遲到了!”林勛嘴里叼著個包子,大跨步從兩人中間擠過去,風風火火進了自己辦公室。

    蔚舟被他斷在嘴里的后半句話釣起了心,卻自覺不能擋人正事,通情達理道:“先上班吧,中午再聊。”

    江瀾不語,略一點頭,算是結束了這個充滿無趣對話的尷尬早晨。

    不過再見面的機會沒能等到中午,幾乎是蔚舟剛看了兩份文件,執行官小群里就傳來了菲利斯的公共消息。

    二十分鐘后,除卻去了別星出差的阿蕾杜莎,總司里軍銜最高的三位,均以最快速度換上常服,趕到了宴樓的頂層包廂。

    菲利斯的原話是:“聯邦軍部來了人,一起見見吧。”

    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引爆了林勛的脾氣,來程的飛車里充滿了他的怒火:“聯邦這群臭蝙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老是暗搓搓往人家里跑?間諜炸我們大樓也就算了,現在軍部高官偷偷入境都不跟我們打招呼的?”

    他們幾個在邊境都有附屬軍團駐守,然而誰也沒提前收到聯邦的動向,若非老大身在邊境,是不是人都到了帝都星才聯系他們?

    蔚舟心底也發沉,帝國和聯邦打了這么多年,一直勢均力敵、勝負持平,然而聯邦這一年內展露出的實力,卻遠超他們的想象,至少帝國沒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將軍部高官送到對方境內去。

    推開門,雅致的包廂內坐了兩位陌生面孔,一位與菲利斯年紀相仿,另一位稍顯年輕,正給菲利斯倒茶。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聯邦來的杜將軍,旁邊是他的愛子兼副官——”

    年輕男人眉骨很高,面容透著狠厲,人卻不失禮數,主動朝他們伸手:“杜漳,久聞幾位執行官大名。”兩國交戰數年,聞的是什么“名” ,在場眾人都心知肚明。

    蔚舟左右兩人,一個漠視,一個冷笑,只好她來接住握手禮。眼前這人額角生著一道長疤,一路衍到上眼皮,在星際醫療技術如此發達的情況下,依然留下明顯的疤痕,可見受傷時的情況多么危急。

    一旁的杜將軍氣質儒雅,周身沒有軍人的殺伐之氣。他雖年長,卻和蔚舟幾人軍銜相平,故也沒有拿喬,順著菲利斯的介紹站起來:“鄙人姓杜,單名一個''方''字。冒昧前來,還請各位見諒。”

    這話叫帝國四人沒法接,作為被“冒犯”的對象,他們不能忍氣吞聲道一句“無妨”,又不能在雙方洽談聯賽之際撕破臉皮,只好忽視過去,轉頭叫侍者上菜。

    不過顯然兩方都沒什么吃菜寒暄的耐心,杜將軍直奔主題:“聽聞貴國公布了有關聯賽的消息,還開起了直播預約?沒想到,一個用來消遣的娛樂玩意,也能入得了貴軍的眼。”

    菲利斯不動聲色,出言暗諷道:“年輕人們都喜歡與時俱進的新東西。也是好事,畢竟未來是屬于他們的。”

    “對啊,人是不能原地踏步的。”老大開了頭,林勛自然不甘示弱,“何況,又不是什么要緊的大事,玩點小花樣也無傷大雅。”

    雖然他們私下做了許多布置,但不能在對方面前露怯。

    杜漳出聲回懟:“林指揮倒是對自家軍校生的實力很有信心。”話沖著林勛而去,眼睛卻是盯著蔚舟。

    “怎么,杜副官不信任聯邦的參賽學生嗎?”

    江瀾迎著他的視線,眼底盡是警告,周身冰冷的氣息幾乎要化成實質。

    杜將軍笑了兩聲,以一種話家常的語氣打諢:“江指揮說的對,哪有大人不相信自家孩子的,到了我和總指揮這把年紀,更是疊了十層濾鏡在子女身上。”

    菲利斯在這個位置浸\淫多年,自然不會傻乎乎地順著對方的話聊,拾起主動權: “沒記錯的話,關于直播事宜,我方早已與聯邦軍部達成了共識。那么杜將軍此次不請自來,意欲何為呢?”

    “總指揮言重了。”杜方看似溫和,實則軟硬不吃,“鄙人向往帝都星的景致已久,奈何聯邦與帝國互不來往多年,這才一直無幸得見。如今既有聯賽搭橋,我便攜犬子來游玩一番,讓他長長見識。”

    “另外,帝國不是要求,比賽之時必須有兩位高官在場嗎,屆時也讓我腆著老臉蹭一趟帝國的參賽星艦,一同前往。”

    說是來參賽,時間太早,但人家是來旅游,哪有趕客的道理?

    同樣的,礙于臉面,菲利斯也不能直接問“你是怎么越過邊境的”,只能捏著鼻子吃下這個啞巴虧。

    “杜將軍人生地不熟,游玩也不盡興,我給你安排個向導吧。”他們怎么可能允許聯邦高官隨意在帝都星來往,自然要派人跟著。

    杜方早已料到,順勢轉向林勛三人:“那便有勞各位了。”

    菲利斯一愣,他說找人,可沒說讓這三個小孩屈尊去當什么向導,這杜方明顯是故意的!

    “軍部事務繁雜,離不開做主的人。況且,他們都不是帝都星本地人,也不熟悉,回頭我從軍部叫個靠譜的來。”

    杜方面上失望不掩,長嘆一聲:“是我考慮不周了。幾位指揮與犬子同齡,卻早早坐上高位,實在叫我這個做父親的感到羞愧,也不知是我教導無方,還是不孝子無能。”

    林勛頭皮直炸,向來只有他爸媽拿別人家孩子來教育他的份兒,第一次身份互換被當作學習榜樣,他卻覺得渾身難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蔚舟被奉承慣了,對此情況游刃有余:“不如找位高人看看呢?我聽我父親說,小時候我也皮得很,是路遇一位神游道長,替我改了命,這才有今天。”

    林勛“噗嗤——”一聲,連忙掩著嘴端起茶杯。蔚舟在桌底碰了碰他膝蓋,示意收斂一點。

    但他沒反應,反倒是江瀾看了她一眼。

    聞言,杜方神情僵硬,迎著蔚舟真誠的眼神,苦笑一聲:“或許遇不到高人也是我兒的命吧。”

    菲利斯忍俊不禁,添上一句:“她年紀小,性子天真,杜將軍別往心里去,哪里有什么改命一說。”

    說一位擁有軍部最高指揮權的執行官“年紀小”、“天真”,幾乎是又暗里貶低了一番杜漳。

    幾人你來我往,不肯在嘴皮上被人挫銳氣。

    一頓飯吃得唇槍舌劍,眾人的心思都不在飯菜上,匆匆對付兩口,杜家父子便起身告辭,由菲利斯領著,去了軍部安置留客的酒店。

    蔚舟沒有跟著走的意思,視線在剩了大半的宴席上轉了一圈,朝一道糖醋里脊伸筷,叫住其他兩人:“你們吃飽了嗎?還剩好多呢。”

    林勛一看,也坐下了,還不忘招呼江瀾:“吃啊,你不會吃那兩口就飽了吧?飯量跟貓一樣。”

    “看看有什么想加的,”蔚舟拿過一旁的電子菜單,彎腰湊到江瀾跟前,“這桌飯肯定是軍部掏錢,不吃浪費了。”

    她易感期剛過,身上還有殘留的信息素味道,一湊近,便絲絲縷縷地纏他,惹得他情不自禁想往這人懷里靠,又礙于林勛還在旁邊,不敢挨得太近。

    江瀾壓低分貝,引蔚舟離得更近,指著一道蝦蟹拼盤:“這個看起來不錯,能讓侍者幫我們剝殼嗎?”商務宴席上很少出現這種吃法不便的菜肴,總不能讓老板們一邊嗦手指,一邊談公事。

    “想吃就點,”她直接選了立送,“我給你剝。”

    林勛也湊過來,站在江瀾另一邊道:“點了什么?我要再加一份鵝肝。”

    江瀾躲了一下,靠在椅背上,讓出空間。等他點完,才轉向蔚舟:“你想吃什么?”

    蔚舟本想說不用,點多了吃不完,話到嘴邊,改為:“要一份甜點吧,我帶回去當下午茶,你幫我點,我不挑。”

    林勛舉手插嘴:“我也要一份!”

    蝦蟹拼盤和林勛要的鵝肝一起上了,他禮貌問一句:“你們吃鵝肝不?”,得到兩份否定答案后,美滋滋地獨享起來。

    吃到一半抬頭,卻發現蔚舟把剝的蟹肉都放進了江瀾碗里,他立刻感覺自己受到了職場霸凌,憤憤不平:“你為什么給他剝,他是蜥蜴退化成蛇了,還是草履蟲長出了個人臉?自己沒長手嗎?剝也就算了,為什么只給他!我這么大個人杵在這呢!”

    “你指望他一個潔癖滿手油污地去剝蝦?”蔚舟找了個正經理由。

    林勛第一反應是說的有道理,隨后細想又覺得不對勁,他有潔癖可以不吃,為什么要麻煩別人?江瀾這裝人耍什么少爺脾氣!

    好在甜點打包好了,送餐機器人滾著轱轆遞上兩份裝在透明包裝盒里的小蛋糕,并附上介紹:

    “客人您好,這是您下單的莓莓粉紅心,以及藍色妖姬,已為您打包好,其中藍色妖姬是小店爆款新品,滿意請給予好評,謝謝您的支持。 ”

    江瀾分了一大半蟹肉給蔚舟,出聲提醒他:“藍莓味那份是你的。”明顯說的是堆了一圈藍莓的藍色妖姬。

    林勛頓時氣消了,受寵若驚,這人居然給他點了爆款,連蔚主都沒這待遇。但怎么感覺莓莓粉紅心更好看一點,基地是心形,周邊撒著白巧克力粉,上面插著草莓尖尖。

    不過甜點嘛,好吃才是王道,整那些好看花樣沒用。他大方遞給蔚舟,繼續品嘗自己的鵝肝。

    “你沒給自己點嗎?”蔚舟接過,也注意到了這份甜點的特殊模樣,試探道:“那我們分著吃?”

    江瀾調了醬汁,傾身放在她面前,一手搭上那顆粉紅心心,神情認真,如同許下什么天地誓言:

    “好啊。”

    第22章

    可惜那塊愛心蛋糕最后誰都沒吃上。

    帝國歷997年,六月的最后一天,一顆擁有七百萬常住人口的旅游星——沙曼星,遭受3s級星空獸的傾襲,一夕之間死亡人數達二十萬,消息曝出,迅速引起星網熱議。

    據空中電子眼拍到的寥寥幾個畫面顯示,這頭星空獸與百米大樓同高,整體呈蛇狀,卻有幾十對鋒利的足器。首次露面便在城市中央,肆意破壞完方圓十里的大型建筑后,潛入地底消失不見。

    星主立即疏散民眾就近避難,吩咐軍隊架起殺傷性武器,卻遲遲探測不到那頭星空獸的蹤跡。

    耽擱之下,沙曼星的航空港損失了數個。星主束手無策,迫不得已開始組織民眾撤離沙曼星,并上報軍部,請求支援。

    蔚舟收到消息時,仍有四百萬常住居民和一千兩百萬游客滯留沙曼星,非是星艦不夠,而是起降的航空港面積太小。畢竟誰也不知道那頭沙蛇下一刻會出現在哪,星主不敢貿然分散人員去修損壞的大型航空港。

    正值帝國與聯邦合作之際,曝出這樣的丑聞,星網上罵聲一片。

    3s級星空獸尚不能抵御人類最大當量的武器威力,原本達不到上報執行官的嚴重程度,可它突兀出現在帝國常住星境內,又造成如此大的傷害,必須由一場壓倒性勝利來驅散民眾恐慌。

    阿蕾杜莎出差,菲利斯需趕回邊境鎮守,帝都星也離不開人,最后出發前往沙曼星的只有蔚舟和林勛。

    江瀾本有心跟著蔚舟,可貴族不知從哪聽來的消息,得知聯邦高官來了帝都,便要求軍部從中牽線,美其名曰加強雙方交流力度,以便推動聯賽順利進行。

    他只好和林勛換了位置,留下處理此事。

    沙曼星不缺武器,也不缺士兵,蔚舟兩人只帶上了最新的生命探測器,以最快速度趕到了事發地。

    沙曼星還是初春,今日又值暖陽,正是旅游踏青的好日子,可目光所見之處盡數瘡痍,繁華的商業中心淪為廢墟,港口擠滿了待引渡的民眾,恐懼與急躁逐漸彌漫,幾位拿著擴音器的工作人員嘶吼著安撫周圍,阻止插隊推搡行為。

    星主是位女omega ,身上還穿著華麗長袍,高跟鞋不知丟在哪里一只,她也沒空管,踢了鞋子光腳來到兩位執行官面前,言簡意賅告訴他們現狀:

    “航空港運量有限,按現在的速度,最早也得明天上午十點才能疏散完全部民眾,前提是那頭該死的沙蛇不再襲擊剩余港口。”

    “它身長在一百二十米左右,撐著尾部站起身也有百米高。防御機制很奇怪,高射炮打在它身上,會內陷進去,卻穿不透它的皮。行進速度很快,擅長遁地逃走。”

    它初開始破壞建筑時,礙于周邊民眾尚未避難,星主也不敢用大范圍武器,只發射了幾管高射炮,結果是它毫發無傷地遁走了。

    蔚舟面前懸浮著沙曼星的衛星地圖,連接了探測儀,一邊查看星球受損情況,一邊等著沙蛇出現。

    “中心城還有居民嗎?”

    星主面上頹喪:“最開始,我以為可以很快解決掉它,用空中廣播指引民眾去最近的避難所,后來它遁地逃跑,我才下令讓士兵營救民眾,有幾個避難所被壓了,加上還有很多受了傷不能移動的……所以……”

    蔚舟點點頭表示了解。她知道這也不能怪星主,星空獸常年被軍隊隔在荒無人煙的區域,加上宣傳部經常以輕松滅殺3s級星空獸作為噱頭,來展現帝國實力,故而內地的普通人,不清楚星空獸的實力也情有可原,星主能在發現情況不對后立刻求援,已經算反應迅速。

    林勛去港口繞了一圈,回來問道:“損壞的大港你派人去看過嗎,防護罩還能用嗎?”

    帝國處于戰爭時期多年,即便內地沒有交戰風險,依然給各星配備了士兵和武器,航空港也建造了軍用防護罩。

    星主一愣,她只關注了起降架和塔臺的損壞,斷定無法運人后就放棄了,倒是沒關注過防護罩。

    蔚舟給她解釋:“如果防護罩沒壞,即便不能運人,也能暫時作安置點。”

    她環顧四周,示意星主看下方的民眾:“擁擠的場所容易助長急躁情緒,而且一旦沙蛇攻來,他們只能束手等死。”港口民眾的數量已經遠遠超過正常容量,無法開啟防護罩。

    星主恍然大悟,立即叫人再去檢查大港的防護罩。正在此時,懸空的衛星地圖上出現紅點,智腦也發出示警:

    “警告!警告!沙蛇正在向所在地奔襲而來,速度為300m/s,預計七分鐘后抵達——”

    星主身形不穩,正想下令讓士兵過去抵擋,卻見身邊兩人從高臺一躍而下,于半空中進入機甲,二十米高的金屬殺器如利刃出鞘,急掠而去。星主只覺面上銀光一閃,抬頭看向只余一點殘影的兩人,心定了定,傳訊中心城士兵加大營救力度。

    下面擠作一團的民眾對此毫無所知,大部分人對于機甲型號一竅不通,在他們眼里所有士兵的機甲都長一個樣。偶有幾位關注軍事的,也陷入對自身生命安全的關注中,不聞外事。

    蔚舟反手抽出背后的光劍,注滿能量向下劈斬,在港口面前斬出一道寬十米,深七十米的裂口,一旁為火災預備的儲水箱被余威波及,成噸往底下滲漏,蔚舟又補一炮冷凍彈,既加固了地底土質的堅硬程度,又減小了裂縫對陸地救援車輛的影響。

    林勛有樣學樣,也封了左邊的路。

    沙蛇身體再柔軟,也沒法180度掉頭向后,被兩人逼著往右邊火山逃去。

    兩人同時打開推進器,正要去追,地圖上的紅點卻突兀消失。

    “探測儀失去指引了——”

    林勛喊了一嗓子,人卻沒停,根據自己的數據推算,往它可能行進的路上又砍了一刀。

    “這么會藏,難怪長到3s級才被發現。現在叫人送煙筒過來?”

    煙筒是軍隊里常用的圍困武器,靈感來源于往兔子洞里熏艾的捉兔人,配備特殊的發射裝置,可用于水下及地底,煙霧無毒,但刺激程度卻在人類承受范圍外,一發便足以逼出藏匿的敵人。

    蔚舟搖頭:“它極有可能具備降低生物機能的手段,才會連生命探測儀都找不到,難說它對煙霧刺激會不會有反應。”屆時沙蛇沒逼出來,反倒影響了沒帶護具的民眾。

    耽擱這幾秒,方才二人劈砍出來的圍困之勢已經失效,索性收刀匯合,整理消息。

    一臺身形流暢的戰場殺器,優雅地降落在高樓平臺,俯視這座城市,背后的光劍纏著電弧。它通身以銀色為基底,內里添加融合的伸縮材料,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淺青,如枝頭新芽。尋常機甲的視窗范圍是180度,但蔚舟這臺改成了270度,狹長的視窗狀似狐貍拉長的眼線,故得青狐之名。

    雙臂裝著超溫射線槍的火鳳落在它身后,曲腿卸力,與青狐并排站著。

    兩人都沒解除機甲狀態,通過機甲內部的隊伍通訊溝通。

    林勛語氣吊兒郎當:“它還懂游擊戰啊,打一下跑一陣。”

    這話純是開開玩笑,但蔚舟沒笑:“它可能,確實有智慧。”

    通訊那頭的人認真了些,驚訝:“怎么可能!?”

    人類一直對星空獸采取絕對滅殺的策略,就是因為他們不可溝通,沒有智慧,只有攻擊生命形態的本能,狠起來連同族都吃。

    早年研究星空獸大腦構成的科學家,聯合研究星空獸種群聯系的社會學家,共同發表了論述星空獸無智慧的核心期刊。他們像是創生之柱運行時出現的bug,種群之間毫無聯系,唯一存在的價值就是給其他生命族群造成傷害。

    “它懂得蟄伏,在地底長到3s級才出現,且最先選定了人流量大的商業中心,后來又直奔港口而去,行事邏輯性及目的性很強。”

    蔚舟突兀想起了之前江瀾提出的,用以在直播出現事故時轉移視線的說法——“星空獸有進化傾向,人類對上星空獸不再有絕對性勝算”。

    不會真的一語成讖吧……

    “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們抓了它丟給研究院不就知道了?”林勛想法直接,躍躍欲試。

    蔚舟表示贊同,現在當務之急是抓住它。這就意味著,之前將它引去空曠處,用重武碾壓的計劃作廢,為保證研究結果的可參考性,實驗體最好是活體。

    她當即給星主發消息:“驅散人員,不要在無防護的情況下聚集。另外,出于某種原因,我們的目標改成活捉它,所以星球損失可能會超出預料,提前和你說一聲。”

    且不說星空獸有智慧一事暫時只是猜測,即便真的確定了,也不能輕易泄露消息,所以蔚舟只一筆帶過。

    好在星主十分上道,沒追問什么緣由,連忙回:“沒關系,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事就好,您二位也小心,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請吩咐。”

    星主光是整合人員實施救援就已經捉襟見肘,蔚舟自然不會再麻煩她,發了軍令從最近的星系抽兵。

    斬殺它不難,但要是活捉,光靠她和林勛兩個可不夠。

    林勛操控機甲坐在大樓邊緣,曲起一條腿搭著手臂,偏頭道:

    “上液壓頂嗎?地圖顯示,底下幾百米就是巖層,咱們手動給星主送一個隕石天坑景點!”

    沙曼星表層土質松散,才給了沙蛇活動的空間,林勛想直接將土壓實,斷它退路,方法雖好,卻少一個引子。

    “它一個3s級,卻不敢跟我們正面對上,明顯膽子小,如今不知道躲在哪呢,總不能把整個星球都壓平。”

    林勛張了張口,又憋了回去。他想說可以用民眾當餌,左右他們兩個在這,保一個基地還是輕輕松松的,但他清楚蔚舟絕不會同意。

    無關勝率,她不會將民眾當做籌碼放上賭桌。

    “你的想法呢?”

    “打感應光束吧,就是工程量大了點。”

    按照沙蛇的體量往地下打感應光束,形成矩陣,只要它沒有隨意變化大小的能力,經過哪塊地,就一定會被光束監測到。這樣既能實時監測它的動向,又能最大程度上降低對土地的破壞。

    等待期間,兩人也沒閑著,收起機甲加入救援民眾的隊伍。

    沙蛇體型巨大,再減去山脈、海洋等特殊地形,光束陣很快布置完成。

    “看!它在那——”

    第23章

    “看!它在那——”

    這頭仗著破地鉆土的逃匿手段,在襲擊城市后又洋洋得意撤走的沙蛇,終于在光束矩陣下無所遁形,慌不擇路地逃竄。

    連接矩陣的智腦實時監控著它的位置變化,指引追兵形成包圍之勢。

    邊郊群山坐落之處,青狐懸停在半空中,橫劍于胸,一手緩慢拂過光劍的雷弧,望著蠕動的土地逐漸接近。周邊手持伽馬光槍的三百士兵,駕駛著帝國制式的軍用機甲,以青狐為底點,成壺口狀散開,只待獵物踏入陷阱,便立即收網。

    傍晚的霞光散漫灑下,映照在一眾肅殺的戰爭機器之上,無法消減半分此地的沉悶與壓抑。

    火鳳不知從哪撿了根樓房基地的長鋼,投標槍似的一點點修正沙蛇前進的方向,后面跟了一群圍成弧線的士兵,帶著噪音器,模擬重武發射前的蓄力聲,逼得這頭嚇破膽的沙蛇直沖前方包圍圈而去。

    壺口的感應光束發出警報的瞬間,青狐反手壓劍,直插地底,連帶著千斤重的機身猛地砸落下去,震起大片沙塵。握著劍柄的手腕轉了半圈,雷暴便在地底炸開,沉積的土塊在千伏高壓的刺激下被拋向半空,以半跪在地的機甲為中心,形成了直徑三十米的深坑。

    緊隨其后的火鳳補全壺口的最后位置,身后拿著噪音器的士兵迅速圍成外圈,踩著液壓頂,手牽手開啟機甲防護罩。

    沙蛇被雷暴半嚇半傷,破土而出,頭頂雙目瞥見眾人,便立即扭轉脖子要往土里鉆。青狐哪能給它這個機會,收劍急掠向前,五指成爪擒住它七寸,推進器開到最大,單手發力將它提了起來。

    直至尾部也脫離土壤,內圈等待許久的士兵同時落地,手中伽馬光槍大開,貼著地面形成射線網,斷了沙蛇退路。射線盡頭則被擋在外圈組成的防護罩內,周邊山脈毫發無傷。

    伽馬光槍擔著槍的名,實際卻是捕捉、圍困之用的獵網,模擬了宇宙伽馬射線的威力,其穿透力和網線鋒利度可想而知。

    青狐一松手,沙蛇重重砸在地上,卻未受什么傷,懷著僥幸又要往土里鉆,不料看似無害的射線網被它這么一用力,割得它鮮血淋漓。

    它試了幾輪,身上傷口越來越多,恐懼上浮,癱在地上不敢動了。內圈士兵正要收網,它卻蓄力一躍而上,長滿尖齒的嘴巴大張,直沖士兵而去,顯然是意識到這網受他們控制。

    守在缺口的火鳳就等它這一擊,手臂炎槍打開,被烈火包裹的拳頭猛地砸在它下顎,將它揍翻在地,幾十對足器在空氣中徒勞地揮動,被青狐揮來的一道劍光盡數斬斷。它的攻擊手段本就單一,全靠躲避才活到今天,被兩人這么一折騰,直接去了半條命。

    拳頭砸在它身上,如同陷入柔軟的棉花里,碰不到一絲骨頭。林勛覺得好玩,又補了一拳落在肚子上,化學火焰在皮肉上滋滋作響,撩出巨大的燙傷。

    “呦!還挺香!蔚主,咱晚上吃烤肉怎么樣?”

    周邊士兵都是訓練有素的帝國尖刀,輕易不會露出情緒破綻,然而一聽這話,盯著血肉模糊的沙蛇,臉上不免露出嫌棄與惡心。

    這位執行官還真是心大啊……

    蔚舟沒理他,行至奄奄一息的沙蛇面前,檢查射線網的缺漏處,也看看林勛那一記上勾拳有沒有打壞它的腦子,要是影響研究結果就不妙了。

    趕在最后一絲天光消失在地平線前,這場無端的星空獸襲擊終于落下帷幕。彎月徐徐上升,灑下寧靜的柔光,溫柔地俯照大地。

    外圈的士兵撤了防護罩,開始打掃戰場,一半去清點武器剩余能源,一半去幫忙填土。不過那一圈被液壓頂壓實的土是輕易松動不了了,只能將雷暴炸出的大坑略微填平。

    “挺好,免費給沙曼星增加了一道風景線——戰損版怪圈!晚上的烤肉就讓星主請吧!”

    林勛也就是隨口一說,沙曼星損失不小,雖然搞破壞的星空獸沒了,但撤離的民眾一時半會沒法回來,損毀的建筑和港口有待修復,一系列瑣事等著那位星主,夠她焦頭爛額的。

    蔚舟將沙蛇被伏的消息告訴星主,并婉拒了她的答謝宴會,又從鄰星叫了實力足夠的單兵押送這頭星空獸,之后轉頭提醒林勛:

    “把你的戰斗錄像也發一份給江瀾,星網上還吵著呢。”

    她的錄像資料很快顯示“已接收”,江瀾的消息緊隨其后:

    [還順利嗎? ]

    在一場毫無懸念的戰斗里,這句簡單問候便突兀地將人拉進另一幅畫面之中,恍若親近的家人等在昏黃的燈光下,聽見開門聲,習以為常地來一句“回來了?”,明知故問的背后藏著親昵與關懷。

    駕駛艙里的蔚舟盯著聊天頁面笑,回他: [很順利。有點別的事,回去跟你說。 ]

    接著又問:[你吃晚飯了嗎? ]

    這次她學聰明了,給出不容拒絕的具體建議:[我現在回去,大概九點多能到帝都,我們一起吃烤肉吧。 ]

    江瀾回了個動態表情,是一只端坐著的長毛三花,尾巴繞了半圈搭在前爪上,盯著鏡頭優雅點頭。

    青狐懸在半空一動不動,江瀾以為她在處理什么緊急公務,沒去打擾她,無人知道里頭的駕駛員開著私人頻道,笑瞇了眼。

    那只小貓瞳孔圓潤,盯著鏡頭反復點頭,蔚舟覺得胸口某處仿佛塌陷了般,心軟得要命,補上一句:

    [我馬上回。 ]

    *

    星艦一落地,蔚舟急匆匆撇下另一位同事,叫了輛飛車回了家。

    這是她在帝都買的房子。買之前考慮到她不常回來,又沒有別的親人,所以只是位置優越,離市中心近,面積只有堪堪兩百平,比起阿蕾杜莎的獨棟別墅,略顯簡陋了些。

    她洗了個澡,在衣帽間挑了半天,拿出一件長款印花旗袍換上。這件旗袍是綢緞面料,并不貼身,只在腰處略微收束,整體以暖白打底,微黃的花瓣和綠葉大片暈染,像一副用色和緩的油畫。

    ao平權多年,人們早已解除了衣飾上的性別刻板,大街上隨處可見穿著萌妹蛋糕裙的高等級女a ,蔚舟這一身實屬平常。

    長發被她挽了個花苞,余下一縷垂在頸邊,斜插的簪子連著流蘇,垂下兩個方形飾品,被制成古氏燈籠狀。

    再稍微上了妝,時間已經接近十點,蔚舟隨手拿起鏈包,踩著小低跟出了門,對著電梯里的鏡子細細涂上口紅。

    她沒開車,徑直往小區門口走,卻在樓下轉角處遇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蹲在地上,逗弄著一只流浪白貓,手里還拿著半根火腿。半大的小貓毛發灰撲撲的,瘦得見了脊骨,高舉尾巴蹭他的腿。

    路燈筆直站著,為下方的一人一貓照明。暖光灑在男人面上,額角的疤清晰可見。

    蔚舟遲疑著停在原地,今日走的急,又穿著不便,她沒帶熱武,連常年綁在腿上的匕首也卸了。

    男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從口袋掏出一方手帕,墊在地上放火腿,輕輕推了把小貓,示意它去吃,這才起身看向她。

    他先開口打破沉默:“還要出門嗎?”

    蔚舟斟酌,謹慎回話:“杜副官,好巧。”

    杜漳卻沒順著她遞來的坡下,直言:“不巧,我是來找你的。”

    即便夜色過半,城市的溫度仍然不低,燥熱的空氣縈繞在兩人周圍,勾纏著對峙。

    男人表情平和,甚至稱得上溫柔,渾身毫無攻擊性,卻讓蔚舟的警惕性提了又提,大腦飛速運轉,思考他此行的深意。

    杜漳看出她的抵觸,沒有上前,兩人隔著五六米的距離。

    “這么晚了,還有工作嗎?”

    蔚舟心底記著和江瀾的約定,沒耐心和他周旋,徑直道:“杜副官,如果要談公事,請你明日向軍部遞交函文。如果是私事——”她頓了頓,故意諷刺一笑,“我想我們之間沒有談私事的空間。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她轉身便走,多年的戰斗本能卻提醒她背后有人靠近,她當即一甩鏈包,腳步后轉,用作裝飾的鏈條繞住那人的脖子。小白貓嚇了一跳,丟下吃了一半的火腿,慌忙竄進草叢里失去蹤影。

    那根細細的鏈條無法對男人造成什么傷害,他知道,蔚舟也知道,不過是算作警告。

    “杜副官,你大半夜等在我家樓下,我可以認為這是聯邦對帝國的挑釁嗎?還是你妄圖刺殺帝國執行官?”

    杜漳一動不動,任她勒著脖子,神情無奈:“不是,我只代表我自己,和聯邦無關。”

    蔚舟挑眉,語氣含著不禮貌的調笑:“哦?難不成杜副官是個心悅于我的omega ?”

    這話純是為了刺激他。這父子兩大搖大擺入住帝都,軍部自然將他們查了個底朝天,杜漳的資料上寫的性別分明是alpha 。

    兩人正僵持著,背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蔚舟——”

    蔚舟當即松開被自己勒著脖子的人,回頭一看,果然是江瀾。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襯衫,頭發抓了造型,還打了領帶,此時快走幾步上前擋在她身前。

    “杜副官,你這是在襲擊帝國執行官嗎?”

    杜漳聽見這句與蔚舟如出一轍的譴責,又見他兩肢體間毫不掩飾的親密和默契,心底無端覺得怪異,嘴上不留情:

    “江指揮,貴國軍部這么晚了還要加班嗎?這種待遇,恕我不敢茍同。”

    江瀾神情冷漠,無意同他解釋:“與你何干?”

    “杜副官這么關心帝國軍部的待遇,”蔚舟理了理頭發,上前一步與江瀾并排,繼續道:“是想跳槽來帝國嗎?”

    杜漳嘆氣,讓了一步:“不是。時間很晚了,你早點休息,我下次再來。”

    “不方便。”江瀾沒有就此止戰的意思,言辭犀利:“杜副官還是自重的好,免得白日里在星網上看見自己的丑聞。”

    蔚舟惦記著晚飯,拉了拉他袖子,示意別再糾纏,趕緊將人打發了。

    杜漳本欲走,卻被江瀾這一通飽含威脅的話叫停,轉頭就看見這兩人拉拉扯扯,怒氣上頭:“該自重的是你,江指揮!哪有大半夜到同事家里來談工作的?”

    江瀾幾乎要嗤笑出聲,叫他自重?杜漳以什么身份叫他自重?然而轉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沒有正式的身份譴責對方,心底一頓,話斷在嘴里。

    “杜副官,”蔚舟見不得他針對江瀾,也生氣起來:“無論我與誰來往,都與你無關。”

    “如果你和杜將軍對帝都風景無意的話,帝國不介意親自送你們回聯邦。”

    第24章

    晚上十一點,帝都中心仍是燈火通明的繁華景象,掛在高樓上的各色霓虹燈為單一的夜色描了面目。

    一對年輕男女混在車水馬龍中,時不時被行人沖散,又快步走回對方身邊。

    蔚舟再一次舉目在人群中找到江瀾后,直接上手拉出了他手臂。她以為這人還在為杜漳的冒犯而生氣,帶著他站定在一個廣告路牌下,偏頭看向他的眼睛:

    “還不開心?有些人就是莫名其妙的,別理他。”

    可江瀾哪里是生氣,他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沒有立場譴責杜漳,覺得有些失落而已,不過這點低沉的小情緒已經在蔚舟拉住他手臂那一刻煙消云散。

    廣場上人滿為患,這對靠在廣告牌下以得短暫相處空間的男女,眼里卻只有彼此。

    電子屏上規律劃過的各色廣告,在蔚舟眼里印出一抹亮光。今日她描了妝,眼角被黑色線筆帶出一道小小的勾子,配上松散慵懶的發型,比平日穿軍裝時多了些嫵媚。

    只是眼神依舊清正,涂了口脂的唇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什么。江瀾沒法準確叫出這支口紅的顏色,只記得她去阿蕾杜莎家里那天,印在咖啡杯邊緣的,與這支不同。

    那天,他仗著蔚舟的注意力在朗尼身上,偷偷將自己的唇貼在那個紅印上,除了咖啡的醇香,還嘗到一股淡淡的玫瑰味。

    今日她嘴巴上這支,顏色更淡,更透,泛著水潤,會是水蜜桃味嗎?

    蔚舟說了半天,見江瀾只是愣愣地盯著她,晃了晃他手臂,又道:

    “要不,下次見面我給他一拳?”

    左右杜漳官職不高,只要她找好理由,揍他一頓也算不了什么,頂多被罰一個月的獎金?

    “嗯?好啊。”其實江瀾沒太聽清她說了什么,只是被她抓著手臂一晃,猛地回過神來。

    她直接從沙曼星趕了回來,豈不是一直餓著?

    自覺心思不純的男人,偏頭移開沾在蔚舟唇上的視線,上手摟了一下她的肩,帶著人轉個方向,指給她看:“我已經定好了位置,那家店很多好評,大家都說好吃。”

    他只虛虛摟了一下便松了手,以至于蔚舟根本沒察覺:“好啊,那走吧。”

    還沒進店,蔚舟已經對這家店的“好吃”有了實感——門口的等位人們已經排到旁邊電梯處,s形折了好幾道。

    待客的侍者迎上來,笑容燦爛:

    “兩位是預定號,請跟我來——”

    這家店面積很大,占據了整整一層,帶著270度的落地玻璃,外圍是欣賞夜景的絕佳位置。江瀾預定的位置也是其中之一,餐桌正對著繞城大江,掛著彩燈的輪船從過江大橋下馳過,江面被人造燈光印得波光粼粼。

    烤肉盤需要預熱,江瀾先點了一份水果酸奶,讓蔚舟墊墊肚子。

    “你在通訊上說,還有別的事要告訴我?”

    蔚舟咬著酸奶勺,神情認真了些:“今天襲擊沙曼星的那頭星空獸,我懷疑它有智慧。”

    沾著生水的肉片被放進高溫油盤里,兩種絕無可能共存的溫度碰撞,發出強烈的滋滋聲。

    江瀾捏著夾子給肉片翻面,一時無言。他沒問蔚舟為什么有這個想法,她不是無的放矢的性格,既然出口,必定有依據。

    智腦機器人端著托盤,詢問他們需不需要幫忙烤肉,被江瀾拒絕后,又滑著滾輪去服務下一桌客人。

    店里人聲鼎沸,笑語不斷,高溫熱油讓這份熱鬧更上一層樓。然而蔚舟這一桌的氣氛卻略顯沉悶。

    “有多大可能性?”

    蔚舟拿起剪刀,將他烤好的肉片剪成小塊。并不鋒利的剪刀無以應對生肉,卻能輕而易舉地絞斷變了色的熟食。

    “它會有目的性地攻擊港口。”

    當時蔚舟問星主城里是否還有人,不僅是在了解受災情況,也是為了驗證沙蛇攻擊港口是不是巧合。

    事實證明,在同樣有大量人類聚集的情況下,沙蛇舍棄了防守薄弱的城內,轉向攻擊了星艦港口,那是民眾唯一的逃生通道。

    “我和林勛活捉了它,叫人送到研究所去了。”

    蒜蓉粉絲不能多烤,江瀾用夾子捏住扇貝殼,直接送到了蔚舟碗里。

    他倒是看的很開:“生命種族都在不斷進化。像星空獸這種,不用工作,也不用成家的形態,比人類進化速度快,也算情有可原。”

    蔚舟被他逗笑了:“怎么感覺你對工作有很大怨氣?”

    “誰會喜歡工作。”他松了松領帶,將肉片按進醬料里,“杜漳說的也沒錯,軍部的待遇確實不怎么樣。”

    他們幾乎是24小時待命,沒有固定的休假日,工資都是拿命換的。

    “怎么又提他?”

    不過說到杜漳,蔚舟考慮起最壞的情況:“如果星空獸全面進化,人類會不會聯合起來?”

    “帝國和聯邦合作的可能性很小。”

    蔚舟有些驚訝,抬眼問他為什么。

    雖然不清楚聯邦舉辦聯賽的目的是什么,但終歸是有利可圖,如今兩國能為了共同的利益暫時握手言和,若是星空獸泛濫,難道不能為了共同的敵人聯手嗎?

    江瀾將食指豎在唇邊,使了個眼神,示意她聽隔壁桌的談話。

    那桌是十人大桌,有男有女。之前蔚舟的注意力都在江瀾身上,倒是沒注意他們一直在聊聯賽的事。

    一人粗聲道:“不知道軍部在想什么,遲遲不能把聯邦那群鱉孫子打趴下也就算了,現在還要一起搞比賽?”

    一個女聲反駁他:“聽林指揮在發言會上的意思,這不是一場試探嗎?看看聯邦下一任軍部負責人們都是什么實力。”

    旁邊的人附和道:“不打仗還不好?我倒是希望兩國就此休戰,安安分分當鄰居。”

    “你去軍部官網了解一下每年打仗死多少人再來發言吧。”

    “正因為死了很多人,才更應該休戰啊!你報復來我報復去的,非得有一方徹底戰敗解體才好嗎?”

    “你想的太簡單了! 你以為我們跟聯邦之間只有''打了很多年仗'' 這一點分歧嗎,我們的政體從根本上就不同! 允許另一國存在就是默認另一種政體也是正確的!”

    “我贊同。打仗其實是轉移內部矛盾的手段,一旦停戰,你猜有多少人嚷著要貴族下臺?”

    這一點蔚舟也清楚,貴族持之以恒地做表面慈善,包括試圖往聯賽里插人,都是為了挽回聲譽、安撫民眾,避免有大規模反貴族組織崛起。

    雖說從理論上來說,對抗星空獸也能轉移民眾視線,達到掩蓋階級矛盾的目的,可一旦兩國合作,民眾會對聯邦政體如何運行,有一個更確切的認識,屆時局面很可能失控,這是掌權多年的貴族不能容忍的。

    早年,有人提起,聯邦每一位平民都有參與選舉的資格,議會里也存在平民代表,消息一經散播,便引起了幾次小型抗議,最后貴族大手一揮,一年內建造了上百所學校,并減免平民學生的學費,這才平息了風波。

    說的難聽點,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戰爭是最好用的、且能光明正大切斷消息來往的方法,甚至可以給贊美聯邦的人打上叛國通敵罪——貴族為此設立的舉報獎勵政策,至今仍在實施。

    當下存在的所謂“和平黨”,也披著“人類和平”的幌子,不敢公開反對戰爭,直言讓兩國休戰言和。

    蔚舟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自己的想法呢?”

    方才他所言,是從客觀情況出發的,蔚舟更想知道他本人的想法。

    “我么?”江瀾笑了笑,帶著點無可奈何,“我不喜歡戰爭。但我們都沒有選擇。”

    他放下筷子,“于公,我就職于帝國軍部,絕不可能背叛帝國。”

    “于私,”男人頓了頓,向眼前人吐露:“我父親死在與聯邦的戰爭中。”

    “雖然我個人沒有和聯邦斗個你死我活的心思,但我母親……每次歸家,她總得問我幾句邊境戰場的消息,她聽不懂局勢變化,只想知道帝國又打勝了幾場。”

    他姿態平和,語氣平靜,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

    蔚舟的眼神盡數落在他面上,突然感到悲哀。

    她清楚江瀾并不是個需要憐憫的人,他今日提起家事,僅是為了回答她那句“你的想法呢”,他有想法,但注定不能實現。

    這才是悲哀之處。

    即便他們都站到了權利最高處,憑一己之力也扭轉不了一個國家的發展軌跡,只能被它裹挾著,去往未知的命運歸處。

    “所以我母親很喜歡你。”

    “什么?”

    這話題跨度太大,蔚舟沒能跟上。

    “你幾乎從無敗績。而且,我父親戰死在伊萊星。”

    蔚舟睜大了眼,對面的男人沖她點頭,“對,就是你帶著第五團收回的那顆星球。之后你回帝都述職,我跟著菲利斯在港口接你。”

    “母親本就喜歡你這樣的常勝將軍,那次之后,更是一直向我追問你的消息,問你又去了哪里駐守,有沒有受傷。”

    蔚舟沒由來的覺得不好意思,結巴了一下:“啊……那——”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說點什么。她從未缺過關注度,卻沒有哪個人的關注能有如此讓她羞恥的能力。

    好在一位端著托盤的侍者無意間解了她的圍,這位侍者先生將一塊蛋糕放在他們桌上,解釋道:

    “您好,兩位是我們家第9999桌客人,特此贈送一塊飯后甜點,是我們家的招牌——榛愛莓瑰,主食材是榛子和草莓果醬,感謝二位對小店的支持,請慢用。”

    榛愛莓瑰……這個諧音怎么……

    蔚舟愣住了,盯著那塊被雕成玫瑰花樣的小蛋糕,熱意一點點浮上耳尖。她裝作整理頭發,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江瀾,發現他動作隨意,輕松將蛋糕切成兩半,分了一塊給她,語氣正經:

    “這家店服務還挺優秀的,待會給個好評。”

    第25章

    研究所那頭遲遲未有結果,軍校聯賽倒是逐漸提上日程。各大影視頻道陸續開啟直播預熱,冠名的品牌商倉庫里堆滿了印著參賽學生q版頭像的商品。閑來無事的民眾期待著這一場娛樂盛會,各大勢力背后的掌權者也在時刻關注局勢變化。

    各方考量之下,菲利斯最終決定讓蔚舟和林勛出任聯賽講解員,江瀾則以學生領隊的身份隨往,防止貴族臨時變卦。至于聯邦那邊,他們的軍部最高層只有三位將軍,除杜方外,只能再派一位姓張的將軍。

    軍部總司的大會議室內,杜漳站在前排電子屏前,給在座幾位——主要是帝國三位隨行執行官,展示賽場內部的具體情報。雖然帝國早已派人打探過,但聯邦作為布置場地的主辦方,不能不走這個流程。

    “經我方監測,這顆星球上共有兩百一十八頭3s級星空獸,2s級五百左右,s級不超過兩千,a級及以下共計約七萬余只。”

    星空獸領地意識強烈,一顆堪比帝國五千萬人口居住面積的星球,只生活著七萬多只星空獸,甚至a級及以下的存在者,不過是高等級星空獸為自己儲存的口糧罷了。

    林勛翹著二郎腿,感到牙酸:“兩百一十八只3s級,你是準備把學生們洗干凈送到它們嘴里嗎?”

    礙于星空獸各具奇怪的能力,在不使用重武的情況下,同等級星空獸必定是強于人類的,而兩國學生加起來也只有五十名,其中不乏2s級的學生。

    杜漳手里握著用作屏幕指引的激光線筆,說話一板一眼:“林指揮,比賽章程里明確標明,不限制學生使用重武。”

    他今日穿著聯邦的軍裝,剪裁得體的墨綠色襯衫包裹著略顯夸張的肌肉,襯得人更為兇厲。

    “噗嗤——”林勛笑得前仰后合,指著他所展示的限制機甲尺寸一則,語氣夸張:“那不如讓每個學生扛一艘星艦進去,我們早上進場,中午結束,還能趕得上吃午飯。”

    兩國機甲尺寸不一,款式眾多,從貼身的軟甲,到兩百米高的超型機,應有盡有,而此次比賽只允許學生使用同一尺寸,即二十五米高的軍用機甲。

    這個尺寸,多帶一發激光彈的充能樁都算累贅,何談威力巨大的重武。

    蔚舟和江瀾在一旁沉默,無形支持著自己的同事。賽場內的情況,帝國早有了解,但不代表不能給對方在言語上添點堵。

    杜漳果然被氣著了,眉頭皺緊:“林指揮這是什么意思,要毀約嗎?”手里的激光線筆被他往桌上一扔,發出“啪”的一聲,在安靜的會議室里格外明顯。

    杜方適時出來緩和氣氛:“林指揮擔心貴國學生,是情有可原,但我聯邦的孩子們,也面臨同樣的危險。聯賽的目的是交流合作不假,可天下哪存在一絲風險都沒有的事情。蔚指揮和江指揮認為呢?”

    人家就差把“要死也是兩國學生一起死”放在明面上,林勛還能說什么呢,抱臂靠回椅子上。

    杜漳看到父親眼神里的安撫,壓下脾氣解釋了一句:“3s星空獸兩兩之間相距甚遠,只要學生們配合得當,基本不會出現傷亡。”

    “有件事我很好奇——”

    杜漳咬牙,正想著又是誰來找茬,偏頭一看竟然是蔚舟,神色頓時和緩了些,示意她問。

    “這顆星球并不在任何一方境內,加上一直被星空獸占領,這才成了無人星。此次聯賽過后,盤踞的星空獸被蕩平,那這個星球的歸屬如何評定呢?”

    杜漳當即回答:“里頭有幾頭用毒的3s級,即便這次清理結束,離達到居住條件也還有一段距離,不著急定歸屬。況且聯邦志不在此,我們——”

    “咳!咳——”

    杜方重咳幾聲打斷自己的傻兒子,幾乎是沒眼看他。蔚舟此言看似關心星球歸屬,實則拐著彎打探聯邦舉辦聯賽的真正目的,這傻孩子一點警戒心都沒有,差點被套了話!

    哎。

    再看一眼那邊三位年輕人,孩子跟孩子的差距怎么這么大呢?

    杜漳被自己父親狠狠瞪了一眼,后知后覺自己說多了話,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還有別的問題嗎?”

    蔚舟被人截了答案,也不生氣,轉而提出:“貴軍收集的3s級星空獸信息,可以分享一下嗎?”

    帝國這邊剛一同意合辦,聯邦就派兵駐守在賽場附近,為避免沖突,他們只簡單監測了星空獸數量。既然杜漳連里頭有“用毒的”都知道,必定有更為詳細的信息。

    這個他能做主,杜漳利落答應。

    星空獸是人類共同的敵人,能以最小傷亡解決掉它們,自然再好不過。

    大部分細則早已寫在先前簽訂的比賽協議里,今天不過是例行走一趟流程,讓媒體在門口多拍幾張宣傳照。

    商討結束后,兩方同時起身準備離開,蔚舟卻突然叫住前面那人:

    “杜副官,留步——”

    這一句“留步”,惹得其他三人心思各異。林勛一頭霧水,回頭看向蔚舟。

    落在最后的江瀾則是心慌,斟酌半天,終是沒有伸手,眼見蔚舟越過林勛走到杜漳面前,然后——

    抬手給了他一拳? ? ?

    蔚舟顧念著杜方還在場,沒往臉上砸,力度卻是實打實的,絲毫沒有收斂。

    杜漳在短短幾息間經歷了從欣喜到震驚再到難過的心緒變化,后背重重撞上會議室的門,惹得主腦轉了一圈紅光,冰冷道:“警告,請勿損壞公共財產。”

    林勛比他反應快多了,從震驚轉到吃瓜的表情,只用了一瞬。

    “杜副官,找去我的私人住所一事,希望不要有下一次。”

    靠在門上的人低垂著眼,捂著胸口,艱難道:“抱歉,打擾你了。”

    愣在一邊的杜方聽懂了,連聲道歉:“不好意思蔚指揮,是我教子無方,給你添麻煩了,回頭我一定好好罰他。”

    話雖這么說,面上卻不見一絲對兒子闖禍的尷尬與憤怒,讓人懷疑“罰”的真假。

    蔚舟沒多做為難,只是補了一句;“我還好,只是把江指揮氣得不輕。”

    “快給江指揮道歉!”杜方聽出她的不滿,只好一把扯過那不省心的兒子,帶著催促。

    杜漳一聽,也不捂胸口了,挺直腰背:“我給他道什么歉,我又沒去看他。”

    接著又轉向自己父親:“父…將軍,他們帝國晚上十點多還要聊工作,我是為了幾位指揮的身體著想。”話音在“幾位”二字上加重,頗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晚上十點多?”杜方顯然也被震驚了,面帶關懷:“身體總歸是比工作重要的,幾位一定要注意休息啊。”眼神在林勛和江瀾身上象征性繞了一圈,落在蔚舟身上。

    蔚舟本著禮貌,面上笑著應和,腦袋里卻滿是問號,這一家子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江瀾自從蔚舟動手開始,就呆愣在原地,心底的漣漪到她說出那句“江指揮氣得不輕”后,終于形成洶涌的海嘯。逐漸升高的水幕彰顯它內里壓抑許久的風浪威力,卻在掠過他這個抓著空網的漁夫時,慷慨贈送了一整船的魚,足夠他余生無憂。

    小船穩穩靠岸,只待他牽起錨繩。

    蔚舟笑得快僵硬了,面前這對父子還在一唱一和告訴她養生的方法,正說到一杯水放幾顆枸杞時,她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

    “多謝二位關心,我們會注意的。”

    他站在蔚舟斜后方,身體擋住了林勛的視線,面前的杜漳卻對這個小動作一覽無余。

    江瀾身形勻稱,肩寬不如杜漳,人還落后蔚舟半步,氣勢上卻半點不輸。

    杜漳死死盯著面前這兩人交握的手,半是恐慌半是憤怒,抬臂就要打落,被杜方眼疾手快地攔住,幾乎是拖著他往外走。

    “三位指揮,我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回見。”

    林勛撇嘴,對這場無頭無尾的瓜料很不滿意,正要追問當事人前因后果,卻被江瀾一把推出了門外,一回頭,會議室的密碼門在他面前轟然關閉,差點砸到他鼻子。

    被排擠的同事異常憤怒,嘀咕罵了江瀾幾句,回辦公室生悶氣去了。

    里頭的兩人對此毫無所覺。

    江瀾一直沒松手,關門時帶著蔚舟也上前兩步,現下兩人一起擠在墻角的局促空間里,目光盡數黏在對方面上。

    蔚舟虛虛攏著這人幾根手指,摸到了他虎口處常年練槍形成的薄繭,上涌的溫度貼著手心傳遞。

    有人說,牽手是比接吻更曖昧的存在。

    不必在昏暗的燈光下,流著淚撕開過去的傷疤,袒露無助與心酸,用脆弱勾連偽裝成愛意的憐憫。

    十指連心,每一次牽手都是在觸摸彼此的心臟。只需輕輕一握,距離便被無限消解。

    分明誰也沒有用力,那片阻隔視線的海洋,卻仿佛被人大力劈開,隱藏在海面下十分之九的冰山,終于露出真容,頃刻間化作生命洪流,流淌在指縫間,最后又匯聚在一起。

    江瀾喉嚨發干,靠著墻緩緩坐下。向來容不下一絲臟污的人,此刻毫不顧忌地任由自己觸到地板,仰起頭看著眼前這位女alpha 。沒有刻意的示弱,也不存虛假的病痛,只有幾分化成水波在他眼中流轉的笑意,略微暴露撒嬌的本心。

    門外的狐貍只輕微動了動手指,蔚舟這位書生便心甘情愿地順著力道蹲下,拉平兩人的視線高度。

    無數個夜晚里,狐貍趟過夜色而來,試探般踩上她的門檻,卻又擔憂自己化形的皮囊不夠美麗、尾巴藏得不夠嚴實,捂著耳朵悻悻逃走。

    可是小狐貍,倘若你走近一些,便能知道,我每日都準時等在書房,讀著同一篇文章。

    兩位能在觥籌交錯中應對自如的帝國高層,此時卻安靜相對,只是當事人不覺沉寂——他們早已在對方的瞳孔里看見自己的剪影,再無需多余的言語。

    蔚舟心臟酸脹,想摸摸江瀾的眼睛,卻又舍不得擋住那縷專注的目光,最后只以食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鼻骨。

    這一點微不可聞的動作,卻惹得江瀾眼睛一熱,避開對視往前撲去,將臉埋在她脖頸間。

    這回蔚舟撐住了,一手攬著他的腰,沒有想上次一樣跌坐在地。視線下移,也終于是一只完整的狐貍,一直藏著不肯示人的尾巴還乖巧地躺在她手心。

    那狐貍貼近她耳邊,帶著氣音道:

    “等你有空,來我房間,我給你做飯。”

    “好。”

    始終交握的手開始用力,糾纏著擠進對方的指縫,直到十指緊扣。

    第26章

    聯賽時間定在八月最后一個周末,蔚舟代表帝國親自去了一趟賽場,既是安排駐軍,也對資源點和醫療點等設置做最后的檢查。

    以至于直到入夏一月有余,她才騰出空來赴江瀾的約。

    兩人剛剛互通心意,就異地了半個月,以至于相處方式至今毫無變化,只在通訊上多了幾句問候。

    今日是夏日難得的暴雨天,雨幕稍稍撫平了空氣中的燥意,街道上一塵不染。

    蔚舟在一個路口下車,和里面坐著的杜漳告別:

    “杜副官,下次見。”

    此次去賽場,聯邦派了杜漳陪同,回程他卻沒留在聯邦的駐軍地,說是沒看夠帝都星的風景,又跟著蔚舟回了這里。

    杜漳眼疾手快,擋住她關車門的動作,問道:“你不回軍部嗎?”

    同行一路,兩人熟悉起來,蔚舟覺得他哪里都好,就是愛管閑事這點不討人喜歡。

    “我有點私事要處理,你回酒店吧。”

    她轉身踏入雨中,身后的人卻追了上來,將手里撐開的傘遞給她。

    “過幾天,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不是“想”告訴你,而是“要”告訴你,壓根不是在問她的意見。

    蔚舟有點煩了,正想拒絕,話到嘴邊,卻敏感地覺察出眼前這個高大男人透露的哀傷。

    雨傘向她傾斜,水珠沾濕了杜漳半邊肩膀,他只是笑著擋在她面前,帶著苦澀和無力,有些執拗地阻止她前進。

    蔚舟手上帶了力度,將傘推回去,自己退了半步站在雨中。

    “杜副官,聯賽的事我們都交接的差不多了。沒有工作的情況下,我不太想和同事聯系。”她聳了聳肩,神情輕松,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見杜漳沉默,她抬手擋在額前,錯身與他背道而馳,身后那道聲音幾乎哽咽,順著風傳進她耳朵:

    “抱歉。”

    蔚舟只是頓了一下,抬步離他越來越遠。

    雨勢有所漸弱,直到她走進花店,只余飄飄然的雨絲。

    “歡迎光臨,請問客人想要什么類型的花?我可以推薦哦!”

    店主是一位氣質溫婉的高挑女子,手上正給一束向日葵扎禮帶,吩咐一旁的家政機器人給客人倒茶。

    “您可以四處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花式。”

    這家店面積不大,卻勝在店主審美高級,裝修精致淡雅,用作展覽的花束也頗具心意,其中不乏小眾的野獸派風格。

    回程路上,蔚舟查了好些資料,對該買什么花心里有數。

    轉了一圈,終于在梯形花架的最頂端找到了那抹藍色。花苞綻放在最美麗的弧度,許是剛從外面抱回來,上面還沾著將落不落的水珠,冷調的白色與藍色交織,清絕冷艷,與江瀾的氣質很像。

    店主見她感興趣,上前介紹道:

    “這種玫瑰叫碎冰藍,以白玫瑰打底,噴上大片藍色染色劑。適合送給愛人。它的花語是,『我想將星空和大海一并送給你』。”

    江瀾送的模擬景觀器還在宿舍,偶爾會被她拿出來擺放,兩只夾著對方鉗子的小螃蟹,在湛藍的海底自由游動。

    藍色是blue,是because I love you every day。

    “就它吧,麻煩給我包99枝,謝謝。”

    趁著店主去扎花束,蔚舟挑了張信紙,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對著天光動筆。

    夏日天氣多變,方才還是傾盆大雨,此時已然見了日頭,陽光照進屋子,落在一堆開的正艷的花上,無聲地為這位alpha加注祝福。

    *

    兩人將吃飯的地方約在江瀾家里,蔚舟早年因任務來過一次,這次也算輕車熟路。

    一開門,江瀾一身休閑家居服,身上還套著圍裙,見了她便笑。

    兩個戀愛新手就這么隔著門檻對視,像是八百年沒見過面似的,用目光細細描繪愛人的面容。

    直到蔚舟不自覺地捏了一下懷里的花束,包裝紙發出明顯的嘩嘩聲,兩人才大夢初醒。

    蔚舟的第一反應是將花遞給他,江瀾卻徑直彎腰給她拿拖鞋,于是這本該充滿浪漫的一幕變得尷尬起來,不過幸好只有蔚舟一人目睹,她迅速收回手,裝作無事發生,自然地踩上主人家準備的拖鞋。

    那是一雙毛絨拖鞋,在開著恒溫器的房間里不覺悶熱,鞋面覆著柔軟的細絨,墜著兩個可愛的毛團。

    蔚舟再次找到機會把捧了一路的花遞出。

    她迎著風雨,頂著日頭,護在懷里的花束依然嬌艷欲滴,一朵挨著一朵,店主在上面撒了淺金色碎水晶,消解了幾分冷色調花瓣的涼意,如同山楂裹上最后一層糖霜,將兩種不同的口味完美融合,創造出另一種風情。

    江瀾這人,給人的感覺更似青竹,根根雅正,少生枝杈,來時蔚舟還擔心他嫌鮮花艷俗,直到見他眼神清亮,笑容加深,才放下心來,想了半月的言語在舌尖滾了又滾,終于出口:

    “江瀾,你——愿意和我交往嗎?”

    雖說兩人早已互通心意,但如此正式地詢問,還是不免緊張。她又將兩人的立場、家世、性格等等情況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再三確認不存在客觀阻礙。

    他會怎么回答呢?

    心才稍微定了定,就見江瀾迅速放下花,往房間里去了。

    蔚舟表情空白了一瞬,腦中掠過各種他選擇拒絕的原因,沒等做出反應,那人又回到她面前,懷里抱著一束粉紅色的花,同樣被仔細包裹在精美的包裝紙和系帶中。

    她愣住了,這不是他陽臺上養的那束瑪格麗特嗎?

    那束熟悉的花被江瀾塞到她懷里,緊接著檀木香氣就隨著他的靠近逐漸清晰,側臉被什么濕潤的柔軟事物輕輕拂過,很快又移到耳邊,碰在她溫涼的耳垂上。

    “這句話,我等了很久了。”

    蔚舟看不到此時的江瀾是什么表情,只是這句話里隱藏的心酸與委屈,卻絲絲縷縷地滲進她的胸腔,裹住了心臟,叫她也鼻酸起來。

    不是“我愿意”,而是“我等了很久了”。

    從她意識到自己喜歡江瀾,到兩人牽手表意,尚不足兩個月,她卻已經深刻體會過暗戀的酸楚。

    哪怕閉上嘴巴,捂住耳朵,眼睛也會不自覺的追隨那人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解讀對方的一舉一動,生怕從中發現疏離與拒絕。

    而江瀾卻說“很久”,想必是一個比她難熬百倍的過程。

    愛是什么?心理學上說它是付出背后的情緒動機,生物學則將其歸納成荷爾蒙的分泌,但究其本質,愛是宇宙大爆炸后誕生的能量余暉,以記憶的方式被人類承載。

    而記憶,是一種由過去創造,卻能在遙遠的未來綻放意義的奇妙事物。當陽光擁抱過花朵,光便攜帶了花香;晚風掠過人群,風就學會了低吟;影子在眷戀中消磨過歲月,它也銘記了光的身形。

    從港口隔著紗布輕觸的握手禮開始,到相隔幾十光年,夾在在通訊情報里的寥寥問候,再到并肩坐在同一個席位上,記憶寫下我們相愛的痕跡,無論這場相攜是否有終點。

    從一見鐘情走到相看兩厭,無非是最初的心動記憶被時間磨滅。以此類推,日久生情便是從記憶里一點點收集好感,拼湊成塊,在某個臨界點上質變為愛意。

    所以她不會譴責自己開竅太晚,命運從來是有因有果,如同搭積木般,若其中一步行差踏錯,也不會有現在的水到渠成。

    但感傷是免不了的。三千多個日夜,其中藏了多少次不被回應的目光呢?

    江瀾那輕輕一吻仿佛直接印在了她心里,叫她體驗了一回歡欣、心疼、無措多重情緒交織雜糅的感覺。

    鮮花易折,蔚舟小心地將它和碎冰藍放在一起,手上用力將那人壓進懷里。

    兩束包裝精美的花束,抵著頭緊緊靠在一起,一如他們的主人。

    許久,貼在一起的兩人才想起餐桌上苦苦等待的飯菜,面對面落座。

    “你居然還會做飯?”蔚舟表情驚奇,原本她以為江瀾說的“做飯給你吃”是指讓家政機器人來做。

    可機器人做出的飯菜味道很單一,桌上這些明顯不是。

    江瀾給她盛湯,勺子磕在碗邊,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我父親會做,所以學了一點。”

    蔚舟點點頭,正想夸贊一下飯菜的味道,卻突然反應過來時間不對。

    江瀾說過,他父親在犧牲在伊萊星系,可伊萊星上次失守是在967年上半,江瀾當時出生了嗎?

    “你生日是幾月?”

    江瀾是個多了解她的人,拐彎抹角的提問背后,是她一向柔軟、不愿揭人傷疤的心腸。

    他裝作沒聽懂,如實回答:“七月三號。”

    聽到答案的蔚舟第一反應居然是:“嗯?那我豈不是錯過了。”

    現在已經是八月中旬了。

    江瀾眉心微動,眼底笑意分明:“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個生日可以一起過。”

    他幾乎不過生日,可今天之后,這個日子便被賦予了無限期待。

    蔚舟還有賽場的視察報告要寫,在江瀾家里留了又留,直到夜色完全籠罩大地,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分明第二天就能在總司見面,卻還要牽著手在電梯口說了好一會的話。

    蔚舟走后,江瀾把那束碎冰藍玫瑰抱起來欣賞,發現了里面夾著的信封。凸起的浮雕畫勾勒著玫瑰,封口印著一枚火紅色的火漆,連展開的信紙都帶著淡淡的花香。

    【江瀾,親愛的:

    我于春末埋下伏筆,這場相逢停泊在盛夏的心臟里,與我的胸腔共鳴。

    昨夜夢見玫瑰低語,浪漫化作實質,于是將它夾進信封送給你。 】

    信紙背面,還有一段:

    【另外,要和你坦白一個錯誤,我易感期結束那天晚上,偷摘了你陽臺上的花,好像是叫瑪格麗特?只摘了一朵,真的。

    下次買別的禮物賠給你。 】

    末尾跟著一只簡筆小螃蟹,沒有署名。

    江瀾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將那短短幾句話看了又看,被字里行間滲出的愛念席卷,風浪推著心跳,給主人無言的情緒造出一個發泄口。

    不是“親愛的江瀾”,而是“江瀾,親愛的”。

    不用賠我,它早就是你的了。

    第27章

    第二天一早,蔚舟給江瀾打通訊,約他吃早飯。

    晨曦初露之際,這通藏在都市里的市井小巷熱鬧起來,街頭巷尾都支著小攤,蒸籠油鍋的熱氣上浮,催生著各色早點小吃的香味。

    巷口墻根處靠著一位長發女人,棒球帽下壓,叫人看不清臉。身上穿著露臍短上衣,低腰牛仔褲的褲腳壓在腳面上,只露出一點深藍的高跟鞋綁帶。

    帝都生活節奏快,來往的行人腳步匆匆,只有一旁的湯面攤主多看了那女人幾眼,覺得她有點眼熟,開口招呼:

    “妹兒——你在等人不啦?來這坐著等,我這空位多哩!”

    蔚舟沒聽見,因為她已經看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徑直往他身邊走去。

    這座小巷是古建筑遺群,高跟鞋踩在青石磚上,發出清脆的“咚咚”聲,一直延續到江瀾面前。

    江瀾穿了件簡約的無袖白t ,手臂線條漂亮,伸手想攬她,卻被她拽著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推靠在墻上。

    蔚舟摘了他的口罩,勾上他肩膀,語氣帶了點哄騙:“把我的帽子拿下來。”

    江瀾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了她的話,順帶理了理被掀起的帽子弄亂的長發,沒等說什么, alpha的臉就在他的瞳孔里放大,直至鼻骨相貼。

    他終于嘗到了心心念念的水蜜桃味——從蔚舟的唇上。

    蔚舟碾蹭了幾下,含住他下唇吮吸。她今日鞋跟頗高,站直了比江瀾高幾分,半闔著眼,居高臨下的看他。

    在兩人唇齒交接的瞬間,江瀾先是震驚,嘗到味后便閉上眼睛,仰頭任她動作,手里還抓著她的帽子。

    日頭初上,巷子里越發喧鬧,相熟的食客從老板那里拿走預定的早點,疾步走去星軌站點。閑來無事的老一輩,搖著蒲扇,聊著待會要買什么菜。

    外頭的煙火氣沒能傳進這方角落,高聳的青墻擋著日光,折成一道陰涼的陰影。

    蔚舟托著江瀾的腰,在他唇上吮了好一會,才微微分開距離,只是視線還留在他臉上。

    江瀾不是情緒上臉的體質,只有唇上又紅又水,覺察出蔚舟停了,慢慢掀開眸子,眼底還帶著茫然。

    蔚舟勾著笑,虎口卡住他脖子,半是威脅半是溫哄:“舌頭伸出來。”

    江瀾有些缺氧,大腦反應半天,才乖巧地吐出一點舌尖,剛剛探頭,就被alpha含住。

    她身上很香,不是信息素的味道,大概是花果類的香水,甜得很。

    兩人纏了一會,江瀾偏頭開始躲,又擔心女朋友生氣,湊上去親她側臉,聲音不穩:“流水了…待會還要去總司……”

    蔚舟沒說話,手撫上這人的臉,被江瀾抓住,臉埋在她掌心里,偏頭親她手腕。

    “下次去你家里好不好,我還沒去過呢。”

    蔚舟自然答應,微喘著:“我不會做飯,但可以煮茶給你嘗嘗。”

    等兩人整理好儀容走出角落時,早高峰的行人散的差不多了,巷子空曠起來,只余街頭的面攤還坐著幾位食客,想來味道不錯。

    “兩位吃點什么?咱們這有湯面,小面,刀削面,還有餛飩和粉條!”

    蔚舟抽了張紙巾,將塑料桌面擦了一遍,問江瀾:“你有忌口嗎?蔥蒜吃不吃?”

    江瀾心跳還未平復,只搖搖頭。

    “老板,麻煩來兩碗湯面,蔥蒜都要。”

    “好嘞——馬上出鍋!”

    老板速度很快,端著兩個青瓷大碗,一卷細面在碗底繞了一圈,青翠的蔥花和一根小白菜飄在面湯上,還臥了一個金黃的煎蛋,看的人食指大動。

    老板按照慣例,看一眼兩位客人,吆喝道:“兩碗湯面,您請…請——”

    一句他每日都說百八十次的吉祥話,后半句卻怎么也吐不出來。這次他看清了,也想起了,這不是那誰嗎? !

    他并不關心軍事,總歸再怎么打仗也不可能打到帝都星來,但架不住家里有個喜歡這個的小幺幺,那天她在看軍事頻道直播,激動得哇哇大叫,嘴里喊著:“舟寶!是我舟寶! ”

    還非拖著他一起看,細數人家的功績,說的頭頭是道。

    他便也記住了,這個和自家孩子差不多大的小女娃,是個牛逼哄哄的軍部高層,叫舟寶,啊不對,她姓什么來著?

    蔚舟接過碗,說了句多謝,卻見老板直愣愣盯著她,嘴里還結巴著:“你,你是那個誰——”

    蔚舟笑笑,做了個噤聲動作,老板便立即住嘴,僵硬地走回鍋爐邊,手上一邊下面條,一邊悄悄觀察四周。

    像她這種大官,出門不得有個三五十個護衛?好像也不對,聽家里娃兒說,她自己就非常強,若真遇到危險,她和護衛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

    娘嘞!他也是見過大官的人了!她對面那個難道是男朋友?小伙子可真有福啊,能找到長得這么俊的女娃娃,人家還有錢有權哩!

    老板內心起伏不平,手上穩穩的給其他顧客端面,盼著今日早早收攤,回去跟家里的小幺幺說,老爹今天遇到你偶像了!

    這頭的江瀾攪著面條,見對面的alpha又恢復往日包容溫和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方才掐他脖子的惡劣,心底熱意更高,抿著唇上殘留的水蜜桃味,夾緊了腿。

    “你今天有很多工作嗎?”

    蔚舟的筷子伸到他碗里,將煎蛋壓進面里,讓它吸收湯汁,嘴上回答:

    “賽場那邊,聯邦的駐軍力量遠超布置賽場的規格,待會我要跟第八軍總指揮溝通一下,從她那抽調一部分去賽場……”

    江瀾“噢”一聲表示聽到。這的確是個重要工作,看來今天是沒機會過二人世界了。

    外焦里嫩的煎蛋浸滿面湯,既保留了油煎的香味,又消減了水分蒸發的干澀,入口留香。

    江瀾分了半個,夾給蔚舟。

    “嗯?我有,你吃你的。”蔚舟想送回去,抬眼一看他表情,明白了:“吃不完?”

    江瀾搖搖頭,他倒不至于這點都吃不完,“健身,要減脂,不能多吃。”

    蔚舟知道他自律,卻沒想到飲食也要控制:“我覺得你的身材已經很完美了。”

    話雖這么說,她也沒非逼著江瀾多吃,他自己開心就行。

    江瀾慢騰騰吃著面條,狀若無意說了句:“這個月,我不想用抑制劑了。”

    蔚舟放松的時候,總是嘴比腦子快,接一句:“不想用就——”

    話說一半,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不想用抑制劑還能怎么辦?只能被女朋友辦。

    蔚舟喝了半碗面湯,仍覺得口干舌燥,強作鎮定:“哪天?”

    每個人體質不同,情期的周期也隨之變化,并非準時的每月哪幾天。

    江瀾捏著湯勺,在吃空的碗底畫圈,抬眼看她:“就,過幾天。”

    “過幾天啊……”蔚舟思索,這個時間剛好錯開聯賽,兩人應該還在帝都沒出發,可以去她家里,于是壓著聲音道:“你知道地址的。來了,給你煮茶喝。”

    江瀾不覺得到那時自己有心思喝茶,卻依然乖乖點頭。只要能去她家,做什么都隨意。

    兩人吃完,不緊不慢地到了總司,卡著點打了出勤卡,回了各自的辦公室。

    “主腦,給老大打個通訊。”

    “收到,正在呼叫總指揮菲利斯——嗶,已接通。”

    蔚舟給自己倒了杯白水,看向虛擬投影道:“老大,賽場我去看過了,沒什么問題。只是聯邦那邊有點奇怪,他們放了整整一個軍團在那,還配備了重武。”

    菲利斯皺眉:“難道真如林勛所說,聯邦要將學生一網打盡嗎……怎么可能?”

    “這就是另一個奇怪點了,我去他們駐軍地走了一圈,里面的軍官都很和氣,完全沒有敵意,杜漳也跟著我回帝都了。表面看起來,聯邦沒有進攻我們的意思。”

    蔚舟用詞嚴謹,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也只能將表面獲得的消息如實上報。

    菲利斯是沉穩派,當即道:“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么,我們做好應對布置就行。”

    “是,我已經聯系了第八軍,叫他們抽人過去。”

    第八軍是離賽場最近的軍團,因駐守的星系跟聯邦接壤面積小,平日交戰壓力也小。雖不是蔚舟直轄的軍團,但她有最高指揮權,只要菲利斯不反對,她怎么調都行。

    “我知道了。你們此行一定要謹慎,萬不得已下,不必管學生的安危。”

    帝國的內核就是如此,榮耀永遠排在第一位,至于學生出事會不會讓軍部下一屆負責人實力縮水……貴族一再提高稅率時,也從未考慮過底層會不會有位天才因貧困隕落。學生再強,只要他們沒有展現出堪比當下軍官的實力,都是沒有價值的、可有可無的物件。

    至于貴族失去孩子會不會向軍部發難?聯邦攻擊學生,致使貴族子弟死傷一事,將成為貴族進一步維系戰爭的燃料,他們死得其所,家族將永遠銘記他們做出的貢獻。

    蔚舟沒應,只說:“我會注意的。”

    通訊掛斷后,她和第八軍總指揮溝通了軍團調動,之后便開始填請假單。如今她和江瀾確定了關系,總不能還像上次一樣給他個標記就走人,必定是要留下安撫自己的omega的。

    執行官的請假條不用走待批這項流程,只是在行政處留個檔,真有緊急情況,哪怕請了假也會被召回。

    蔚舟隨便編了個請假理由,卻在天數上犯了難……

    請幾天假好呢?

    第28章

    “執行官林勛請求進入,是否允許?”

    蔚舟一邊讓主腦開門,一邊在請假條的天數一欄填了數字三——卡在聯賽隊伍出發的前一晚。

    林勛把短袖軍服襯衫當外搭,里頭穿了件工字背心,進門一見蔚舟就抱怨:

    “你為什么沒穿軍服?宣傳處沒勸導嗎?我穿成這樣都被說教了二十分鐘! ”

    他手上拎著一個密封資料盒,蔚舟伸手接過來。

    “沒出辦公室。而且我在宣傳處有熟人。”后一句帶著點隱秘的炫耀。

    男朋友是宣傳處頂頭上司,這點小后門還是能給她開的。

    林勛眼冒精光,恨不得當場給她跪下:“蔚主! 我的蔚指揮,能不能讓你那熟人幫我把今天的處分撤了?”

    執行官權利滔天,在軍部里說是只手遮天也不為過,尋常處罰于他們而言根本無關痛癢。于是不知哪一任總指揮想了個損招,犯錯一次記一次處分,處分會克扣每月食堂的廚師餐份額——出自真人廚師之手的美味飯菜。

    機器人做的飯不說難吃,但絕談不上好吃,然而食堂只有一位真人廚師,所以每人每月是限購的。

    林勛欲哭無淚,這個月還有一周多,他只剩最后一個廚師餐名額了,這叫人怎么活啊!

    蔚舟將資料盒平放在桌上,輸著密鑰,聞言思考了一下:“不太好吧,那熟人只能保我。但我可以送你兩個份例,后面請假了幾天,應該用不上了。”

    咔噠一聲,密碼盒鎖扣對位,緩緩開啟,里面是一沓紙質文件,封面赫然寫著《沙曼星3s級星空獸[沙蛇] 8·15第十九次檢測報告》。

    “你要請假?什么時候啊?我沒收到行政處通知哎。”

    為了確保軍部正常運行,執行官的假條會抄送一份給其余幾人,方便工作交接。

    林勛平日里話多,但懂得分寸,沒問蔚舟請假干什么,只問她什么時候走。

    蔚舟隨口應他:“就,過幾天。”

    她一目十行地閱讀報告,略過中間一堆專業數據和用詞,著重看了結論。

    “研究所給出的結果是,沙蛇的腦域并無進化傾向。”

    林勛湊上來,密碼箱剛送到,他就提著來找蔚舟,還不知道里面的信息,聞言道:“也就是說它沒智慧?”

    但沙蛇的種種行為,用巧合來解釋未免太過牽強。

    林勛一看她擰眉,就知道蔚舟并不相信:“要不,叫人多抓幾頭3s級,一并送去研究所?”

    增加研究樣本,或許有別的收獲。

    蔚舟盯著那份報告,沙蛇的各項數據都處在正常3s星空獸的范圍內,可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叫人去一趟沙曼星,看看那幾個被攻擊的地方有沒有其他共同點吧。”

    以前也遇到過對電磁場感興趣的星空獸,或許沙蛇也是被什么吸引了。

    “另外,或許我們該讓所有星系警惕起來,以免再發生沙曼星事件。”

    林勛認真了些,也不往她辦公桌上坐了:“這么大張旗鼓,消息瞞不住。”

    沙曼星事件之所以請得動兩位執行官親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宣傳部需要一場碾壓性勝利來控制民眾被襲的負面輿論,降低恐慌。

    帝國對星空獸的研究一直沒斷過,所以他們送幾只去研究所,不會引入注意。可若是傳令所有星系戒嚴,必然使得人心惶惶,猜疑漫天。

    況且,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帝國有潛在的星空獸危機,戒嚴會影響各行各業,連預熱多時的聯賽也不能幸免,陛下和貴族那邊會很難交代。

    “沙蛇的異狀是你我親眼目睹的,絕不可能是巧合。要么是這幾個地方有別的東西吸引它,要么就是,它被人操控。”

    倘若前者是人為,那也該歸屬到后者里。

    林勛也明白,可上一次開啟全境戒嚴,還是三百多年前帝國和聯邦第一次交戰時。

    他想了個折中辦法:“先查沙曼星那幾個地方的共同點吧,查不出來再說別的。”

    這件事牽扯過大,蔚舟心底想著找個機會和老大商量一番,于是先提了另一件事:“聯邦放了一整個軍團在賽場附近,此行風險很大。有勞你去找一下參賽學生們,做個動員吧,鼓勵幾句,也提醒他們謹慎行事。”

    林勛撓頭:“這事應該是江主負責的吧,他不是學生領隊嗎?”

    蔚舟遲疑著“啊”一聲,偷偷瞥了一眼林勛,道:“……江瀾他也請假。”

    江瀾如今還未恢復性別,他兩不約而同選擇暫時隱瞞戀愛關系。

    “好吧,我走一趟唄。”等了一會,林勛才反應過來:“為什么你倆一起請假?出外勤不用請假哎。”

    “不是出任務。”蔚舟心虛,裝作整理資料,將那幾張紙翻來覆去往桌子上磕,“有點別的事。”

    林勛假裝手上有個放大鏡,將它對準面前的同事,湊到她面前用動漫主角的語氣道:“真相只有一個——”

    房間里溫度達到設置界點,恒溫器關閉出風口,發出“嗶”的一聲,連帶著蔚舟的心也提了起來,緩緩轉頭看他,腦中神思不定。

    大家共事這么多年,感情也算不錯,即便江瀾性別暴露,他們應該也不至于當場把人抓了吧?

    她原計劃先告訴老大的,現在林勛先——

    “你倆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

    蔚舟:……

    好理由,她剛才填請假條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呢?

    “咳……總之,麻煩你了。”

    林勛往沙發上一躺,像被掏空了身體,聲音有氣無力:“多么軟的沙發,多么虛的我,一個人處理四個人的工作,工坊的驢都沒我累。”

    蔚舟驚訝:“哪來的四個人,老大和莎莎姐不是在崗嗎?”

    “你真以為死毒蛇是出差?”一人頂四人的林指揮眼神空洞,咬牙切齒:“人家趁著暑假,帶她的小寶貝旅游去了! ”

    “幸虧現在不是戰時,否則我從總司樓頂跳下去給你們看!”

    很遺憾,正處在熱戀期的蔚舟無法共情他,反倒是想著哪天也和江瀾出去旅游。不過最近事情繁雜,等聯賽結束看看聯邦的反應再說。

    去哪好呢……帝國的旅游星還是蠻多的,聽說布里西亞星是海洋星,人們都生活中海底,想必很有意思。

    “蔚主?蔚主! ! !你想什么呢,為什么不理我 ? ”

    蔚舟被他這么一喊,回過神來:“抱歉,我沒聽清,你說什么?”

    林勛勉強撐起半邊身子,歪在沙發上看她:“我問你哪天回來。”

    “假條上填的是出發前一晚,不過也不一定,我盡量早點回來。”

    林勛猛地坐起身:“你兩一定要跟我一起走! 我可不想單獨面對杜方。”

    蔚舟輕笑,放下資料給他倒水,神情調侃:“你怕他?”

    “誰怕他啊!”林勛一梗脖子,嘀咕:“他老擺長輩架子,張口閉口''你們年輕人怎么怎么'',大家都是同級,在我這裝什么爹。”

    “年輕人”林勛接過她遞來的茶杯,繼續道:“你說他是不是缺愛啊?”

    正在喝水蔚舟差點嗆著,表情難以形容:“他……缺愛?”

    原諒她真的代入不了,雖說缺愛不分年紀,但這個詞套在一個能當她爹的中年男人身上,格外怪異。

    “他喪妻喪女,自己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說起八卦,林勛來勁了,“我聽說他還死不承認女兒沒了,每年都買一堆女式衣服,他那個兒子不阻止也就算了,還一起發瘋。”

    林勛“嘖嘖”兩聲:“挺變態的。”

    蔚舟無意評價人家家事,只問了一句:“他妻女是死在戰場上嗎?”

    如果是,那杜方父子可就藏得太深了,絲毫看不出對帝國的恨意。

    “這個就不清楚了,他妻子的葬禮辦得并不張揚,探子沒打聽到消息。”林勛想了一會,猜測:

    “應該不是吧。那位將軍夫人,不對,應該說未來將軍才是,她死前離將軍之位只有一步之遙。若真是我們這邊干的,貴族不得大肆宣揚一番。他女兒就更不可能了,失蹤的時候才幾歲大呢,上不了戰場。”

    “失蹤?”

    “對啊,”他嘆了一口氣,“杜方對外說的是送女兒出去學習了,但誰家孩子學習那么多年不露面啊,聯邦那邊照顧他的臉面,只說失蹤,但大家心里門兒清,人肯定是沒了。”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即便聯邦與帝國是敵對狀態,但憐憫是人之本能,這等慘事,他們不會因為死的是敵方家屬就興高采烈。

    但林勛很快又板起臉:“這不是他四處當爹的理由! 實在不行就開個孤兒院,免得父愛無處散播! ”

    蔚舟安撫他:“好了好了,我和江瀾一定趕在出發前回來。”

    “對了,”她提醒道:“昨晚我整理了賽場星空獸的信息,發你郵箱了,你記得看一下,免得解說的時候認不出。”

    “行,我知道了。你是進里面看了一圈嗎?”

    “嗯, 3s級星空獸之間涇渭分明,養的低等級……等等! ”

    半指寬的小瓷杯被她猛地放在桌上,砸出清脆的聲音。

    她終于想起哪里不對了。

    “3s級星空獸各自圈養了一批低等級做口糧,平時不準它們越過領地去別的地方。”

    聞言,林勛坐直了,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高等級星空獸確實有劃分領地的生物本能,但通常是不允許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任何同類,其余被占領的星球上,所有低等級星空獸都只能擠在一小片區域,隔三差五被來獵食的高等級捕殺。甚至出現過捕殺太多導致后面沒有食物來源,高等級星空獸活活餓死的情況。

    儲存口糧,雖然不是人類特有的習慣,卻也不該是星空獸的腦子能想到的。

    一時間,兩位執行官的腦中掠過無數個問題。

    這是星空獸生出智慧的標志嗎?是只有這個星球的星空獸如此,還是所有星空獸都這樣?聯邦知不知情呢?

    “我們應該聯系一下聯邦。”

    林勛反對:“不行,如果他們早就了解,那么這次聯賽就是一個針對帝國的局,我們假裝不知情才能將計就計。如果他們沒看出來,先手便在我們這邊。”

    他還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懶散樣,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我保證,即便你告訴老大,他也是一樣的決定。”

    蔚舟垂眼看著濺了滿桌的茶水,喃喃道:“星空獸是人類共同的敵人。”

    “但如今它們還沒有實力同人類抗衡,不是嗎?但憑儲食這點,”他給自己續了杯水,聳聳肩道:“松鼠也有這個習慣。”

    是啊,星空獸這點能力對人類而言毫無威脅,最多證明它們漸漸有了生存憂患意識——簡言之,更怕死了,例如沙蛇做出了躲藏和逃竄行為。認真說來,甚至于人類有利。

    俗話說,橫的怕不要命的,怕死才有弱點。

    蔚舟忽然覺得疲累,很想自己待一會,生平第一次開口趕客:“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工作沒處理。”

    林勛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么。認識這么多年,他很清楚蔚舟骨子里的溫良,持續多年的戰爭讓許多人變得麻木,生命的價值只與一顆子彈等價。可蔚舟是不同的,這點不同讓她迷人,也讓她痛苦。

    可是蔚主,即便你為貧困星捐了那么多年善款,貴族也只需稍微上調稅率,就能輕易擊碎他們脫貧的可能。

    “那你忙吧,我先走了。易感期本就情緒不穩,你多休息。”

    蔚舟應聲:“廚師餐的份額我待會轉給你。”

    林勛一頓,說了句“好”,沒有調笑,徑直開門走了。

    停了一會,恒溫器再次啟動,出風口散著冷氣,將房間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冰冷空間,隔絕了外面的炙熱,也隔絕了自然風。

    蔚舟看向窗外,綠化帶里不知名的小花開的鮮艷,在烈日的照射下也不顯萎靡,前幾日的暴雨打落不少花瓣,卻絲毫不減它的勃勃生機。花瓣落在土里又化為養料,如此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她想開窗,主腦卻突然出聲,電子音毫無波瀾:“警告,室外氣溫高達三十八攝氏度,建議保持門窗關閉。”

    蔚舟沒理,用力將窗戶推開,熱意撲面,清甜的花香也隨之而來。

    第29章

    夏天是生命力獨享風流的季節,只管奉上出油的濃綠,即便在沒有uv鏡的景框里,也不減飽和,不肯收斂坦蕩的心意,如同熱戀中的有情人。

    直到腳邊那只毛茸茸發出抗議的喵喵叫,江瀾才得以從玄關的架子被放下來,手臂還掛在蔚舟脖子上,張著嘴喘息。

    蔚舟低頭看向在自己腿上蹭來蹭去的小白貓,喚它“咪咪”,小貓崽熱情回應。

    她笑得開懷,又啄一口omega的唇,攬著他往沙發走,問道:“怎么把它帶上來了?”

    這只小貓被杜漳喂過,許是饑一頓飽一頓,過了大半個月也沒長幾分,依舊瘦成一道貓條。

    蔚舟家里鋪著地毯,絨毛深厚,小貓崽深一腳淺一腳,跟著人到了沙發。

    它是被江瀾隔著紙巾捏著后頸皮帶上來的,見它過來,江瀾收腿蜷在沙發上。他還是有點嫌棄這只灰塵里趟過的毛茸茸。

    “聽說白貓容易被貓群欺負,就順手帶上來了,你如果不喜歡,喂它一頓再丟下去吧。”

    小貓咪不知道兩個大人正在討論它的后半生去往,見蹭不到江瀾,又去找蔚舟。

    蔚舟在吧臺洗杯子,提聲回他:“來都來了,留下養著吧,待會給它洗個澡就干凈了。”

    小貓睜著一藍一金的異瞳,顛顛跑到蔚舟面前,四只小爪子并在一起,端坐在她腳面。

    蔚舟保持那只腳不動,伸長了手去夠臺子上的茶葉。

    趁著茶壺在小灶上咕嘟作響,她托著肚子將小貓抱起來,本想放在肩上,轉念一想江瀾喜歡貼這塊地,于是只用手抓著它,帶去了廚房。

    小貓很乖,被放在料理臺上也不往下跳。

    蔚舟很少在家里吃飯,廚房吃食寥寥,找了許久,在冰箱的角落找到一打牛奶。

    “主腦,小貓能喝人類的純牛奶嗎?”

    “并不建議給貓咪喝人類制品,牛奶中含有高糖,容易引發貓咪乳糖不耐受。”

    “好吧。那貓咪能吃熟的雞胸肉嗎?”

    “答案是可以。”

    蔚舟松了口氣,若是雞胸肉也不能吃,一時半會她還真的找不到食物喂它。

    她擺了兩個盤子在地上,一個放清水,一個放雞胸肉,摸摸它的小腦袋:“將就一下,待會給你買貓糧。”

    好了,小貓咪喂飽了,該去喂小狐貍了。

    蔚舟洗完手,將煮好的茶端去客廳。

    小狐貍更乖,連沙發都沒下,好奇地打量這個家。

    蔚舟自覺沒什么設計天賦,裝修是找了別人定制,整體呈暖白色調,偏法式田園風,桌椅和沙發都有配套的棉麻套布,以白色打底,印有細碎的綠色飄花。

    客廳和陽臺用兩扇帶著落地細紗的折疊門隔開,此時大開著,陽光在地面印下影子,明媚又溫暖。

    矮幾上正擺著一套茶具,小壺的把手由兩簇細小藤蔓編織而成,與鏤空楠木的杯墊配套,冒著熱氣的茶湯被注入青瓷小杯,泛著清淺的綠。

    杯身滾燙,蔚舟沒遞出去,只放在矮幾上。說到底,她也不是真的請江瀾來家里喝茶,非得叫他品出個一二三來,于是它們被無情地丟棄在桌上,目睹失禮的主人將客人壓進沙發里。

    alpha一路親到脖子,在他衣領里發現一根細細的鏈子,手指勾出來一看,鏈子中間墜了只小螃蟹,鉗子用銀質金屬彎折而成,形成一個底托,鉗制住中間作為身體的藍寶石。藍寶石成色漂亮,比他帶回來的那只貓咪的眼睛還要奪目。

    江瀾喉結滾動,摸索到她捏著項鏈的手,十指相扣壓在自己胸膛上,再緩緩睜眼看她。

    這一刻,兩顆獨立的心臟統一了跳動頻率。模擬景觀器內另一只天天觀看別人秀恩愛的小螃蟹,毫不客氣地夾住了狐貍先生的尾巴。

    狐貍先生還穿著人類的衣裝,尾巴從褲子里鉆出來,被他抱在手里四處詢問:

    “請問你見過我的書生嗎?我好想她。”

    螃蟹將鉗子夾的咔咔響,說:“我就是呀!”

    狐貍歪頭:“可你分明是只螃蟹。”

    螃蟹順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往他尾根摸,嘴上哄道:“我穿上人類的衣服就是書生啦!”

    狐貍初入人世,總共只見過書生一個人類,哪里知道人類脫下衣服會不會變成螃蟹,他無從求證,只能乖巧臥下來和她聊天:“那你今天怎么沒在書房等我呀?”

    他穿過清晨的草叢,身上又是露水又是汗水,尤其是尾巴,黏膩著難受,語氣委屈:“你變成了螃蟹,就不能用布給我擦水了。”

    螃蟹小姐聞言也苦惱起來,情急之下居然真的變成了人類,于是她興奮地將狐貍先生從頭擼到腳,格外照顧他毛茸茸的耳朵和大尾巴。

    從前她聽說,聰明的狐貍會用自己的尾巴釣兔子,看來狐貍先生也屬于其中一員,尾巴靈活又有力,會打著卷纏她,將她裹進柔軟的內里。

    狐貍先生被擼的舒服,眼睛都瞇了起來。從前書生只會和他隔著距離說一些他聽不懂的“之乎者也”,哪里會像現在這樣擼他,他自己撓不到癢癢處都被安撫了,還要攤著肚皮示意她摸摸這里。

    嗯?怎么來了只貓咪小姐。

    貓咪小姐的眼睛真漂亮,可不要勾走了螃蟹小姐的心才好。

    于是他朝著螃蟹小姐晃晃尾巴,頭頂抵著她的下巴撒嬌,將目光又吸引回自己身上。

    抱歉貓咪小姐,螃蟹小姐是我一只狐的,不能跟你分享哦。

    螃蟹小姐也很滿意,她還是更喜歡狐貍先生,在他身上過足了毛茸茸的癮,踩著蛙鳴熒火,帶著狐貍先生去河邊洗澡。

    夜晚的森林并不靜謐,貓頭鷹記者站在樹上轉動脖子,期待拍下什么勁爆新聞。天吶,他看到了什么!一只陸地的狐貍和海洋里的螃蟹在一起玩耍!他們是怎么認識的?跨越距離,跨越種族,真是完美的友誼啊!

    他撲動翅膀,感嘆這兩位結合的不易。

    然而螃蟹小姐并不在乎別的目光,她正揮動鉗子,細致地替狐貍先生梳理毛發,將他洗得香噴噴的,帶回了自己家。

    她喜歡狐貍先生的尾巴,在他休息時也要摸一摸。狐貍先生走了一天的路,雖然累了,但尾巴還熱情地纏著她,不舍得松開。

    于是活力滿滿的螃蟹小姐又將他翻來覆去,從里到外擼了幾遍,惹得狐貍先生將尾巴夾進腿間,耳朵也塌下來,整只狐縮進被子里,示意自己真的要休息了。

    第二天一睜眼,勤勞的螃蟹小姐已經做好了早飯,踩著歡快地端給他。狐貍受寵若驚,他離開狐貍洞前,母親教導他要學會自力更生,于是一直以來他都是靠自己打獵,若是失手,便要餓肚子,哪里享受過飯來張口的待遇。

    螃蟹小姐真好,他想一輩子和螃蟹小姐在一起。

    螃蟹小姐顯然不止這點好,她還擁有有趣的靈魂,吃完飯,她帶著狐貍先生一起外出玩耍,在草地上打滾,在樹杈間蹦跳,在月光下繪聲繪色地講故事,期間狐貍先生還主動給她摸尾巴。

    又過了一天,螃蟹小姐帶著自己的狐貍擠在黑暗的山洞里,外面電閃雷鳴,是暴風雨的前奏。狐貍先生玩累了,靠著她休息,迷糊間她聽見一道聲音問:

    “你到底是書生,還是螃蟹小姐?”

    又一道驚雷閃過,江瀾嚇得一顫,往自己的alpha懷里躲,他累得手都抬不起來,很快又在蔚舟的安撫下陷入沉睡。

    蔚舟擰了塊濕帕子,輕輕給他擦臉,擦著擦著就變成手指撫上他的眉眼。

    是人經不住風撩,還是我見你便傾心而倒?

    至此她才真切感受到,原來愛人是一位如此特殊的存在,恍如即便我心荒蕪,也要為你留最后一片豐沛土壤。這個人存在,就是她尚未枯萎的象征。

    蔚舟從不美化自己沒走過的路,可此時也忍不住想,若他們是一見傾心,那該多好,十年歲月都將染上春色,記錄他們相愛的痕跡。

    屋內氛圍正好,外頭卻驚雷不止。分明是正午,外面卻黑云壓城,急促的風掠過街頭,卷走幾塊重量不夠的塑料桌椅。空中飛車被全面限停,人們躲在建筑物里,盼著這場極端天氣快點過去。

    蔚舟正打算上床跟自己的omega躺一會,床頭柜上的智腦來了消息提醒。

    打開一看,居然是杜漳,只有一條消息:

    [東西放你家門口了。 ]

    蔚舟覺得這位聯邦的副官真的莫名其妙,沒等回他,那頭又來一條:

    [你看一下吧,如果不接受,往后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

    敢情這人也知道自己打擾到她了?

    這么三番五次的,繞是蔚舟脾氣再好,也生氣起來,她本沒打算讓步去看他送了什么,但轉念又想到賽場星空獸一事,有意和杜漳打聽,為了穩住他,只好起身。

    她給江瀾掖了掖被子,輕手輕腳走到客廳,還擼了一把吃飽睡熟的小貓崽。

    門口放了個黑色的盒子,盒子上有一封信。

    她彎腰拾起來,不知按到了哪里,一聲鎖扣松動的聲音傳遍整個樓間走廊。于是她先看了盒子,居然是高精度的生物密碼鎖,只有錄入生物基因的人才能打開。

    蔚舟沒由來的生出恐慌,視線緩慢對焦那封信,信封上赫然寫著一句:

    【致我最愛的妹妹——】

    樓間的窗戶不知為什么開著,狂風呼嘯而過,將幾件碎紙板甩在她腳下,身后的門被風一吸,大力砸中蔚舟的后背,將踩在門框上的她直接推了出來,房門在她身后無情關閉。

    蔚舟赤著腳踩在樓間冰冷的地板上,腦子里突兀響起一句呢喃:

    “你到底是書生,還是螃蟹小姐?”

    第30章

    杜家失蹤的女兒,杜漳無故的糾纏與關心,以及這個被她打開的生物密碼盒,所有的問題的答案都指向了那句:

    【致我最愛的妹妹——】

    蔚舟卸了力,靠著門緩緩坐下,一時之間,她竟不知到底是該高興還是恐慌。她終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這份答案卻能輕易擊碎現下的平穩局面。

    分不清逐漸暗沉的是天還是云,無端的陰風侵入城市,仿佛連她也一并融化在如墨的黑暗里。

    今天是她和江瀾確定關系的第七天,一周前,她認為立場是最不可能構成阻礙的存在,但事實卻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昨日情濃時,江瀾和她商量恢復檔案性別一事,她還說自己可以做他的擔保人,如今反而是她更需要有人擔保。如果杜家揭穿她的身份,即便她愿意留在帝國也不能了。

    只能慶幸她和江瀾的關系沒有公開,無論她的結局如何,都不會連累江瀾。

    所羅門童謠里曾言,神在第七日完成祂的造物,歇了一切動作,安息了。她也在與愛人確定關系的第七日,迎來了人生有史以來的最大危機。

    他們剛剛還在千萬次心跳中湮沒妄語,靈魂于洪流般的情緒里相契,如今虛假的踏板碎裂,她死死抓著岸邊,才沒有掉下去。

    這場危機不由她掌控,只能坦然面對。

    外頭終于響起了嘩嘩聲。大雨滂沱,像天幕撕裂胸腔,雷電在它絕望的心中肆虐,灑下血淋淋的風雨。

    蔚舟打開密碼盒,里頭很空蕩,只有一封信和一張照片。

    他們家的人真是很愛寫信。

    信紙材料特殊,過了這么多年也不見泛黃,紙上的字工整卻不掩稚嫩,沒有以敬稱開頭,卻在第一段就叫她心沉:

    【距離母親的葬禮開始還剩二十分鐘,父親和哥哥在收拾遺物,預備找幾件她生前喜歡的衣物放進榮歸棺里。

    我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副官說,她被星空獸撕碎了,只帶回一塊機甲殘片。

    星空獸越來越強,連母親這樣的3s級單兵都不能抵擋。

    留給聯邦的時間不多了,千星計劃迫在眉睫。

    昨夜我聽見父親的哭聲,想去安慰他,路過哥哥房間時,在里面發現了一件我的衣服,還有假發。

    他不會以為這樣就能假扮我了吧?可我們是異卵雙胞胎啊,長得又不一樣。

    笨蛋哥哥。

    這么笨,怎么能去執行千星計劃。

    還得是我去。

    這封信是父親讓我寫的,其實我覺得沒什么必要,但他眼睛都哭腫了,還是順著他一點吧。

    我知道他的擔憂。即便聯邦的醫療技術已經非常先進,可對于記憶模塊的控制依然不能做到隨心所欲,很可能,我永遠也記不起來他們了。

    稍等一下,葬禮開始了,我回來再寫——

    *

    母親沒有葬在烈士園,父親給她找了個開滿鮮花的地方。那里挺漂亮的,以后我也想葬在那里。

    原來這就是死亡,從此只能在夢境中虛晃相見,在回憶中復誦言辭。

    不過,很快我連回憶都沒有了。

    上次忘了解釋,抹去記憶是情報局提出的建議,他們說,最好的間諜,應當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好繞哦,但我覺得很有道理。要是我在帝國還天天關心聯邦的消息,肯定就露餡了。而且一個失憶小女孩,更容易被接納。

    其實議會閣最初并不同意這個計劃,他們不相信,一個失去記憶、在帝國長大的孩子,最后還愿意回到聯邦。

    可我相信自己,記憶可以重組,我的心不能。

    聯邦永遠是我的家,正如星空獸永遠是人類的共敵。

    只是帝國似乎不這么認為,這才有了千星計劃。

    我的任務是打入帝國內部,探查他們是不是也遭受了進化后的星空獸攻擊,只是和我們一樣隱瞞了消息。如果是,我們就能合作,共同度過這場人類危機,如果不是,我也要盡力說服帝國援助我們。

    我覺得這個任務沒什么難度,畢竟聯邦失守,下一個遭殃的就是帝國。但父親每日以淚洗面,他說帝國內部絕不簡單。

    哥哥為了我和他大吵一架,他覺得父親將我送上了死路。哎,這個笨蛋哥哥,父親連行李都收拾好了,就塞在我的床下,只要我不愿意,隨時都能逃走。

    可是我逃了,就得是他去了。

    我與哥哥一胎雙生,他以水為意,我以舟為名,水載舟,舟渡人,我們只是任務不同而已,他卻總覺得是我付出更多。

    唉。

    *

    父親說,他們會把我丟在一位帝國軍官的必經之路上,叫我一定要抓住機會跟著他。喂喂!那時候我都失憶了,你們叮囑再多我也記不住呀!

    啊哦……我好像又說錯話了,他們又哭起來。

    我也很想哭,但是我不能,否則父親一定會為了我和議會反目。

    之前我聽到過另一位將軍透露,議會要在我體內放炸彈,這樣就能保證我未來不會做出什么對聯邦不利的事,被父親嚴詞否決了。

    情報局的那個局長老頭也不同意。沒看出來,老頭人還挺好的。

    *

    父親的本意是想讓我寫點能喚起記憶的事情,但記憶哪是那么好喚起的?

    就這樣吧,讓他們知道我寫了就行。

    *

    對了,你現在多高呀?哥哥那個壞蛋,總說要比我長得更高,大家都是alpha,誰怕誰啊!

    *

    好了好了,真的要說再見了,幫我抹除記憶的醫生來了。

    蔚舟

    聯邦歷(劃掉)

    帝國歷975年4月5日至11日留】

    信的末尾畫了一只簡筆翻船,旗桿豎得筆直,下邊寫著【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蔚舟沉默了好一會,愣愣地盯著那張薄薄的信紙。早在密碼盒出現時,她就已經猜到自己的“失蹤”不是巧合——杜家在二十多年里從未發過尋人啟事,而杜漳卻能如此準確又快速地找到她,甚至為了讓她相信此事,特意準備了只能由主人開啟的密碼盒。

    她先入為主,思索了一連串杜家父子的陰謀,沒想到真相如此……直白又坦蕩。

    沒有什么竊取帝國機密的計劃,也并非是想搗毀帝國,千星計劃的本意,只是想尋求帝國援助。

    兩國交戰已久,誰也不信對方。若是帝國知曉星空獸危機后,不僅不合作,反而擴大戰爭事態,屆時聯邦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于是只能派出間諜探探虛實。而這個間諜,必須擁有短時間坐上高位的能力——越接近權利中心,才越有知曉內幕、改變決策的資格。

    九歲的蔚舟不能理解,三十一歲的她卻看得分明。聯邦的擔憂是對的,帝國真的會做出漁翁得利的事來。

    不得不說,小時候的她真的很了解自己,一封簡短的信筏,沒有利弊分析,也沒有道德綁架和言語威脅,小蔚舟從不覺得長大后的自己會棄聯邦于不顧,哪怕失去記憶,哪怕在帝國長大。

    蔚舟的眼底泛起悲涼,望著虛空,久久不能回神。

    陰謀詭計她能抵擋,卻沒法對一個背負國家危亡的小女孩說不。即便沒有人引導,她也如計劃里一般走到了今日,二十年如一日,沒有絲毫偏離。

    “咔嚓——”

    隨著一道開門聲響起,蔚舟背后一松,差點向后倒去,被她及時撐住了。

    開門的人睡眼惺忪,只略微看一眼確認這人是自己的alpha,便又閉上眼睛,往她懷里撲去。

    蔚舟接住他,側身擋住窗外濺射的風雨,悄悄將手里的盒子推進玄關的角落,輕聲問:“怎么醒了?”

    “你不在。”江瀾埋進她脖頸間,細細汲取她身上殘留的信息素。

    蔚舟知道他只是在撒嬌,可這三個字卻如細密的針,將完好的心臟戳得千瘡百孔,那一句哄人的“我在”怎么也說不出口,無望在蔓延,于沉靜中崩裂,激得她鼻酸。

    江瀾沒得到回答,也不在意,環在蔚舟背后的手臂感知到雨絲,將她往家里拉。

    “聯賽結束后,我們出去玩吧,好嗎?”

    這本是蔚舟昨日提起的,此時她卻回避了,試探般提起另一件事:

    “如果星空獸肆虐聯邦,帝國會出手援助嗎?”

    江瀾私心不想在此刻談論公事,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我覺得,帝國會隔岸觀火。”

    是,蔚舟也這么認為。

    可總要努力一下,為了九歲的蔚舟,為了她和江瀾的未來,更為了另一方正處于困境的人類同胞。

    江瀾人還犯困,察覺到自己抱著的人不太對勁,想撐起身子看她,卻被蔚舟抱回了臥室床上。

    “你繼續睡吧,我去把貓洗了。”

    江瀾想說話,又被alpha的一個吻安撫住,乖乖縮進被子等她。

    可惡的貓咪小姐,怎么還是勾走了螃蟹小姐的心。

    貓咪小姐此時可開心不起來,被人從熟睡的狀態里拉出,丟進了溫水里。

    蔚舟一邊給貓崽搓泡沫,一邊打開另一個信封,里頭是一個投影盤,識別到人臉后自動開啟。

    高大的男人出現在浴室中,只是一道錄制好的虛影。貓崽見過他,此時也不害怕,帶著一身白沫去蹭他,卻撲了個空,一頭栽進水里。

    蔚舟扶它站穩,眼睛盯著那道虛影,聽杜漳說:

    “抱歉,蔚指揮,我不得不走這一趟。

    聯邦已經快到極限了,超3s級星空獸智力超群,學習能力極強,和我們糾纏這么多年,其排兵布陣的能力已經與人類高等級指揮無異。

    你應該有覺察,在兩國這些年的交戰里,總是帝國勝率更大,因為聯邦大部分精英都在與星空獸對抗。

    這次借著聯賽休戰,一方面是給聯邦留出喘息的機會;另一方面,我們需要一個正大光明接觸你的契機。

    聯邦撐不了多久了,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和帝國合作。

    賽場里有一頭疑似超3s級星空獸,我們將場地設置在這里,本意是試探帝國知不知道星空獸進化的事。沒想到你們開了寰宇直播,只希望觀眾看不出來吧。

    我們不會揭穿你的身份,只想請你盡力幫我們周旋,勸說帝國和我們合作,條件可以商量。

    另外,希望你看在自己出身于聯邦的份上,不要向帝國泄露聯邦遭遇星空獸危機一事。帝國若是反手□□們一刀,我們沒被星空獸滅國,反倒死在人類手上。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我和父親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不接受,我們不會再來打擾你。 ”

    說完這些,他重重嘆息一聲,換了個更溫柔的語氣:

    “舟舟,生命是一場迂回的宮殿,除了記憶,我們一無所有。我一直很不認同千星計劃強行抹除你的記憶,這很殘忍。

    哥哥希望你能回到我們身邊,可代價不該是剝奪你如今的平穩生活。

    那個叫江瀾的執行官,你喜歡他?抱歉,被父親提點后我才想通,之前以為他單方面騷擾你呢。

    只要你喜歡,他也對你好, aa戀也沒什么。

    原本我勸父親也說幾句,但他說不想道德綁架你……怎么感覺他在陰陽我?

    從很小的時候,你就比我勇敢,比我有主見。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是當年我能更優秀一點,是不是就能代替你執行千星計劃。

    可人生沒有如果。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在一年內,同時失去母親和你,是我無能,抱歉。

    如今我們只能盡力彌補你。為了聯邦,我不得不走這一趟,但私心里,哥哥更希望你能過得幸福,別讓我和父親成為你妥協的理由。

    再見,妹妹。 ”

    機器無情,檢測到人聲消失,便立即結束了投影,u盤當即損壞,沒留下任何信息。

    貓崽不懂為什么那人突然消失,被嚇得炸毛,直往蔚舟身邊躲,蹭濕了她的褲腿,也喚回了她的神思。

    她不是個會困于過往的人,于是親情與母國,都不能成為道德綁架她的理由,邁出這一步,是她自己想走的路。

    蔚舟不知道杜漳這席話帶了幾分真心,但他表面展現出的包容,仍舊讓她松了一口氣。至少,她沒有身份泄露的后顧之憂。

    濕漉漉的小貓崽膽子很大,消停一會沒看見危險,又被清水吸引,顛顛踏進盆中。沒有人敲擊盆沿威脅它,也沒有人拿出貓糧誘惑它,它主動踏入了這一汪危險的水流中。

    想留住現下的新生活,當然要洗去過往流浪帶來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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