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隨著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這場宴會也終于迎來了高潮。
富麗堂皇的宴廳中,四五席長桌交錯排列,每一份桌椅和餐具的間距都像用尺子量過一般,真假難辨的桌花和璀璨的琉璃方尊被放置在桌子正中的凹槽處,處處透露著精心設計的意味。
衣角飛舞的女神雕塑托著定制的燭燈,燃燒帶起的細煙散著悠悠甜香,給桌上各色佳肴平添魅力。
方桌的兩頭被撤了椅,張林慕和蔚舟分坐于左右首位,諾瓦和杜方緊隨其后,往下便是議會席中掌管各界大權的高官名流。
杜方雖有軍職,但一直偏愛坐在另一桌家屬席,和席家兩兄弟擠在一處,今年也不知怎的,自己端了個椅子擠在杜方和蔚舟中間。
宣傳處的主席幾次想要開口,又見帝國那位執行官并未露出不悅,只好壓下不語。
諾瓦一句三咳,杜方也擺手推脫,今年的開場致辭便照例由張林慕上場。
她言辭簡潔,寥寥幾句概括了這一年的收獲,打著官腔感謝各界人士支持,最后高舉酒杯,揚聲道:
“新的一年,愿聯邦之星永不墜落——”
頓時,宴廳中所有人不約而同起身,他們身份背景不同,酒杯中的液體也各異,卻同時高舉手中酒杯,眼神堅定,齊聲道:
“愿聯邦之星永不墜落!——”
奶聲奶氣的童音和沉穩的成人音色交織融合,宴廳空曠,于是人聲余音便久久不熄,一如他們此刻滿腔的赤忱與信仰。
蔚舟身為在場唯一一個異鄉人,也隨著他們起身,無聲鼓著掌。
致辭結束,張林慕走下高臺,對著蔚舟舉杯。她清楚蔚舟生性低調,故而也沒在致辭中提及她,只當尋?腿藢Υ。
晚宴正式拉開帷幕,宴廳恢復了七嘴八舌的熱鬧。
側席已經響起了圓舞曲,有風度翩翩的紳士牽著自己的舞伴上場,女士的裙擺在空中劃過一道剪影,如同盛開的鮮花。
沒有人來此的目的是飽腹,攀談融洽的合作伙伴端坐席間,年輕的男女四處尋找新的樂趣,仿佛只是將下午的花園聚會換了個場地。
作為整場宴會中職位最高的四位,蔚舟幾人還好端端留在飯桌上,不時有其他官員上前敬酒,都被杜方擋了,幾輪下來眾人也不再上前打擾。
“蔚指揮今日是獨自赴宴?居然連副官都沒帶,咳咳——”
幾日不見,諾瓦的臉色更加慘白,連聲音都虛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蔚舟用指甲輕敲著玻璃杯,神情漫不經心:
“賽琳娜還年輕,孩子心性,自己跑出去玩了,我不放心,只能讓副官和護衛團都跟著她!
“這倒是不必,”諾瓦喝了一口紅酒止咳,一手撐頭,“聯邦的安全系數一向很高,不會有什么燒殺搶掠的惡性事件發生!
“是么?”
蔚舟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諾瓦自討了個沒趣,也不生氣,招手讓坐在他對面的杜漳給他切點水果。
杜漳欣然前往,還提醒他什么水果不能多吃。
蔚舟看似盯著手里的玻璃杯,實則透出反光觀察著斜對面的諾瓦,心底泛起疑惑。
她的構陷計劃諾瓦也是知情的,卻幾次三番和她進行言語交鋒,難道是為了聯邦損失的聲名,想從她身上找回點本?
盯著盯著,她面前也被放了一盤切好的水果,上面還貼心地澆了酸奶。
“我說阿漳,咱們三個老不死的還坐在這呢,你就去給蔚指揮獻殷勤?”
張林慕掩嘴笑了笑,調侃一句:“你說你自己也就罷了,怎么還帶上我和杜方?我覺得自己還很年輕呢!
杜方將那碟水果往蔚舟跟前推了推,給自己嘴笨的兒子解圍:“來者是客,蔚指揮遠道而來,怠慢不得!
蔚舟本人倒是很坦然,吃著水果,還不忘暗諷諾瓦一句:“杜副官于人情世故一途,可堪典范!
“什么可堪典范?”另一道低沉的聲音突兀插了進來。
蔚舟偏頭,看向端著酒杯而來的季時宴。他比下午那會瞧著更精神了些,許是重新做了發型,又換了衣服的緣故。
他沒穿西裝外套,只著一件剪裁得體的黑色襯衫,領口的領針泛著點金屬光澤,撐起了領帶,將襯衫的領口折角壓得更為立體。右臂帶著一個同色袖箍,肌肉線條更加明顯。
諾瓦瞇著桃花眼:“喏,真正的典范這不就來了!彼抵鄣姆较蚺伺掳,“時宴啊,見過蔚指揮了嗎?”
季時宴先給在座各位都見了禮,才回他的話:“見過了,下午在花園和蔚小姐打了招呼!
他站姿筆挺,本該長身玉立,卻忽然被什么壓了似的,后背猛地彎折。
“哥,你居然比我早認識姐姐,真不公平!”
原是季嶼白從背后跑了過來,一把勾住了他哥的脖子。
蔚舟清楚地看見季時宴捏著杯子的力度增加了,指腹都壓出幾分白,像是強忍怒氣。
張林慕不咸不淡地訓斥他:“叫什么姐姐,沒大沒小的!
活潑的小少年甩開他那礙事的哥哥,一個箭步上前,搶占了杜漳的椅子,雖是在回張林慕的話,眼神卻盯著蔚舟:
“我又不是軍部的人,叫蔚指揮怪怪的,而姐姐不接觸我們影娛圈,我也不能按照規矩稱呼她蔚老師,只好跟著年紀叫姐姐啦!”
蔚舟還沒開口,整理好衣著的季時宴搶先提出質疑:“難不成你見到個比你年紀大的女士都要叫姐姐?”
季嶼白一臉“當然不”的表情,語氣甜甜:“只有長得好看的才配做我的姐姐!
一旁還拿著水果刀的杜漳插嘴:“蔚指揮和我年紀相仿,小七叫我一聲哥哥,叫她姐姐也無可厚非吧。”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蔚舟不是個喜歡標榜身份的人,對敬稱沒什么執念,況且她若是在聯邦長大,小七本也該這么叫啊,哪里有問題?
然而他話音剛落,蔚舟和季時宴異口同聲:“你閉嘴!
“我不喜歡別人這么叫我,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蔚舟原先沒拒絕,是給張林慕留面子,季嶼白畢竟是她的兒子,口不擇言也輪不到蔚舟來管教,但如今看來,張林慕顯然是個溺愛孩子的母親,根本約束不了這小子。
這話一出,面前的年輕人頓時蔫了下去,嘴角下壓,滿臉委屈,低低道:“好吧,那我叫你舟舟可以嗎?”
“不可以。 ”這次輪到季時宴拒絕,“季嶼白你能不能有點禮貌。 ”
“現在沒禮貌的是你吧,大哥?胡亂打斷別人說話,你的禮儀學到哪里去了?”
兩兄弟你一眼我一語,表情還維持著冷靜,言辭間卻盡是爭執的意味。
夾在兩人中間的蔚舟一個頭兩個大,吵鬧的指責聲中,她突然想起了江瀾。
小狐貍比這兩人安靜多了,若是他在這,她們還能聊聊桌上哪道菜好吃。不過這種宴會的流水席,肯定沒有他做的飯菜好吃。
她這一天酒水進的比食物多,胃里沒什么滿足感,若是江瀾在,晚上回去就能吃到他的夜宵。
現在這個點,他應該在看書?還是已經休息了?
她垂著眼,旁人只當她是無聊,絲毫看不出這人走了神。
杜方表情無奈,不知道從哪里勸起。諾瓦倒是滿臉玩味,看熱鬧不嫌事大,甚至想添一把火:
“阿漳,你帶著蔚指揮上天臺樓頂去吧,待會有焰火表演呢,你們幾個年輕人都去!
蔚舟無意自降一輩被歸到“年輕人”里去,卻在聽到焰火表演時,改變主意,欣然前往。
宴廳的天臺面積很大,被有意裝扮成咖啡館的模樣,圍欄前鋪著草坪,是個絕佳的觀賞位置。
夏夜繁星漫天,皓月高懸,清涼的風徐徐吹散酒意,叫人神清氣爽。
杜漳領著幾人到一處拐角,介紹道:“每年的焰火都不一樣,有小貓小狗的,愛心泡泡的,顏色也各不相同,你一定喜歡。”
“嗯嗯! ”季嶼白張開雙臂,向后靠著欄桿,沖著蔚舟笑:“而且有傳言說,一起看年會焰火的有情人,會永遠不分開哦!”
欄桿只到他腰的高度,腳下草坪又柔軟無法借力,幾乎叫人憂心他會不會摔下去?伤麥喨徊慌,笑起來時眼睛渾圓又明亮,一派天生的少年意氣。
甚至連風也偏愛這個孩子,鼓動他的T恤,連帶著碎發一起飛舞,左耳的耳釘比繁星更加閃耀。
可惜襄王有情神女無意,蔚舟自始至終沒給過他眼神,可謂是眉眼拋給了瞎子看。
蔚舟忙著打量樓下的焰火裝置,判斷哪里是最佳的拍攝位置。
倒是季時宴毫不客氣地拆自家弟弟的臺:“若真如你所說,你的那些姐姐妹妹們豈不是要和你糾纏一輩子了。”
張手迎風的少年從臺階上跳下來,撞了撞季時宴的肩,歪頭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哥,你今天怎么陰陽怪氣的?難不成你……”
他的話音被淹沒突然涌起的倒數聲中,天臺上不知何時站滿了人,皆是一臉歡飲。無論男女老少,都加入了這場喜慶熱鬧的活動。
“三——”
“二——”
“一! ! !”
“愿聯邦之星永不墜落。。
伴隨著幾聲尖銳的爆響,各色焰火沖天而去,散落的光點在黑幕上組成一只只可愛的小動物,它們斑斕又熱烈,幾息后如同彩色的流星紛紛揚揚地散落天際。
人群爆發出歡呼聲,將這場宴會的熱鬧推向高\潮。
時明時暗的焰火印在蔚舟眼底,將她的五官照得更為驚艷,連耀眼的寶藍色絲絨禮服也淪為她的陪襯,周邊的喧鬧圍繞著她,卻沒法侵染這人半分。
在焰火最盛之際,季時宴轉頭看向蔚舟,見她眉眼帶笑,自己也展了顏。
注意到她的智腦手環開著錄像功能,他不經問:
“你對攝影感興趣嗎?”
直到最后一輪小動物焰火展示結束,蔚舟低頭發消息,才隨口回他:
“不是,錄給我男朋友看看!
第52章
新一輪的焰火在空中綻放,尖銳的聲音令季時宴耳鳴嗡嗡,在坍塌的思緒中望向蔚舟面前的虛擬屏。
智腦有隱私功能,他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憑空想象著,通訊另一頭那個omega的模樣。
杜漳被人拉走寒暄,季嶼白在給他圈內一個前輩拍照,一時間,這方角落只余季時宴和蔚舟兩人。
蔚舟沒注意到身邊那人沉默良久,她方才問江瀾晚飯吃了什么,對面回了一張圖片。
菜品雖然豐富,但背景有些不對。
[飯菜怎么在地板上?你坐地上吃的? ]
江瀾發了張粥粥舔爪照,解釋:[和它一起吃的。 ]
蔚舟哭笑不得,既覺得這人真是可愛,又忍不住心疼,手指點出一句:
[下次讓粥粥上桌,你倆一起在桌子上吃飯。 ]
江瀾回了個表情包,是一只粉毛q版小狐貍,尾巴尖搭在前爪上,耳朵下掛著鈴鐺,隨著點頭的動作搖晃著。
鈴鐺無聲,卻仿佛搖進了蔚舟心里,那感覺酸澀中夾雜著微甜,心臟仿佛變成一只表皮粗糙,內里卻盛滿汁水的苦柚,每一次心跳都是對它的擠壓。溢出的柚汁順著身體內每一根神經脈絡,緩慢滲進四肢百骸,化作維持生命的骨血。
思念在人群的喧鬧中蔓延,被夜風卷著,灑了蔚舟滿身。
她想多和江瀾聊幾句,又礙于宴會尚未結束,只好匆匆終止文字通訊,叮囑他早些休息。
季時宴在一旁目睹了她所有的情緒變化,當她收起智腦后,那股環繞周身的甜蜜頓時消失,又恢復成溫和卻疏離的模樣。
他語氣酸澀:“你的伴侶,是帝國人嗎?”
蔚舟無意和外人談論自己的私事,提起裙角,“季先生,我還有事,失陪了。”
相遇兩次,她也說了兩次“失陪”,季時宴心底沒由來地升起恐慌,仿佛蔚舟這一走,便和他再無交集。
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再過兩月便是你生日,想要什么禮物?”
蔚舟踩在石板臺階上,回頭看他,內室的燈光微弱,在她背后如燭火般熒熒燃燒,襯得她如同畫中神女。
她垂眸落在下方的男人身上,覺得有些好笑,這人還真是總裁當久了,哪有人直接問對方想要什么禮物的?何況他怎么把兩月說得和兩天一般,什么禮物需要準備那么久?
等等,不對——
焰火表演徹底結束,天幕重歸剝離的靜寂,悶熱催生煩躁,天臺上的賓客也只余寥寥幾人,相互間隔著合適的距離,同身邊朋友說著私房話。
蔚舟慢慢轉過身。她的身高本就不俗,連尋常的男alpha也比不上她,此時穿著高跟鞋踩在臺階上,更顯居高臨下。
男人站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模糊瞧見,他也正望著她。
“沒想到季先生對帝國執行官的背景也了如指掌,難不成是想將生意做到帝國去?”
這話當然是假的,她的公開資料里根本沒有出身年月日,只有一個預估的年齡。
蔚舟不知道他是急于搭訕,誤打誤撞猜對了答案,還是從哪里聽到了風聲,跑來試探她。
她既提了“帝國執行官”,便是暗暗警告他,無論是什么心思,都該收一收。
可這人卻上前幾步,和她站在同級臺階上,聲音低沉,又略帶一絲沙。
“你從來只用左手和人握手,因為右手是你的慣用手,你擔心對方會借握手禮鉗制你掏槍的動作!
他的聲音很有磁性,刻意放緩語調,便顯出幾分耐心和繾綣。
蔚舟不為所動,面上笑意不變,只是目光帶了點審視,幽幽道:
“季先生于動作心理學也有研究?真叫我大開眼界!
她嘴上這么說著,腳步卻徑直朝前走,高跟鞋踩在臺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天臺的石板風吹日曬久了,格外脆弱,被尖利的鞋跟一擊,竟然直接碎裂開來,惹得女人一個踉蹌。
季時宴眼疾手快,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扶住她手臂。
“小心——沒事吧?”
可這點小意外哪里能傷到一個頂級單兵,蔚舟迅速調整好了狀態,抽離手臂,還維持著禮數:“再見,季先生。”
季時宴看著她的背影,手心的溫度悄然而逝,低聲道:
“那是小時候我們一起練射擊時,你親口告訴我的!
蔚舟猛然止步,眉頭皺緊。
她在名利場上縱橫這么多年,怎么可能聽不出季時宴先前的暗示?不過是給他臺階下,誰知這人竟絲毫不領情。
天臺人影繁雜,也不知有沒有別人聽見。
另一邊的季時宴見她停下,于是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腳步聲輕微,每跨一步都帶著小心和試探,如同接近一只警惕的貓。
他心底有一股說不出的酸痛,幾乎翻涌到喉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晦澀。
原先他也是要從軍的,可是突然有一年,蔚殊阿姨和小六同時消失不見,母親更是整日以淚洗面,他跑去問母親,這兩人去哪了,母親抱著他哭,只說:
“群星會指引她們歸來!
那時他十三歲,早已是懂事的年紀,明白了母親未盡的言語。此后他便跟著父親從商,又潛移默化地影響小七,阻止他從軍。
可是他沒想到,消失在戰爭中的人會再次站在他面前,完好無損。
原來她隨了蔚殊阿姨的姓,小時候只是“舟舟”“小六”換著叫,竟然不知她的姓氏。
可是她怎么成了帝國人,還肩任這么高的職位?
蔚舟聽不見他的心聲,此時只覺麻煩。
多一個人知道她的身份便多一份風險,何況這個季時宴不像個有分寸的。
她正思量著如何處理這事,樓梯間的門突然被杜漳推開,見到蔚舟一動不動站在門前,他也是一愣,先緊著要事,和她匯報:
“賽琳娜來了,在樓下!
這是她們計劃中的一環——蔚舟吩咐賽琳娜無論如何也要來宴會露個面,為她的小動作制造不在場證明。
“知道了,我馬上下去,你留下處理一下他吧。”
盯著蔚舟下樓的背影,杜漳一頭霧水,這副要殺人滅口的語氣是怎么來的?
他擰了眉頭,沉聲道:“四哥,人家蔚指揮千里迢迢來一趟,你是不是說錯話惹她生氣了?”
豈料季時宴也是滿心疑惑,難道杜漳他們都沒看出蔚舟的身份,這怎么可能?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不知從何說起。
*
下樓的蔚舟將糟心事甩給了便宜哥哥,迅速進入了計劃狀態,朝著剛到的賽琳娜走去,她正和杜方幾人聊天。
“如何,玩得開心嗎?”
她步態優雅,不疾不徐地穿過大廳,引得一眾交談的賓客朝她看去。
原先在花園內,眾人不知身份,觀其氣質容貌出眾,幾位家中有單身子女的太太先生便徑直上前和她攀談。
正宴開席后,見她與張林慕同坐首席,嚇得心底顫顫,好在這位不知名的高官似乎并沒有追究他們失禮的意思。
此時見她慢慢走向核心權利圈,和幾位將軍聊起天來,心里感慨不已。
賽琳娜穿了身粉色小禮服,裙擺長度只到大腿中間,金色卷發半披半扎,嬌俏又靈動,沖著蔚舟點頭:
“聯邦的商業街很繁華,我買了好些衣服包包!
蔚舟點點她額頭:“帶你來是交流學習的,你倒好,盡忙著玩樂!
一席話惹得周邊幾位中年官員都笑了起來,看著賽琳娜的眼神越發慈愛。
張林慕從桌上捻了顆黃杏塞到她手里:“學習也不差這一天,適當的放松是必要的。你來的晚,看看想吃什么,我叫后廚給你重新做!
“謝謝張將軍,但是不必麻煩啦,”賽琳娜站到蔚舟身邊,抱著她一只手臂,表情害羞,“我在外面吃了好多小吃!
蔚舟順勢提出:“時間不早了,我先帶她回去了,感謝招待!
杜方幾人心知她是要回去問賽琳娜的見聞,也不攔她,簇擁著往門外走。
正要踏出宴廳,旁邊突然斜插進一個人,擋在蔚舟面前。
“姐……蔚小姐這便要走了?我還沒和你喝一杯呢,”季嶼白肆意慣了,絲毫不覺攔下幾名高官有什么不對,他笑起來時虎牙尖尖,看向蔚舟胳膊上掛著的人:
“嗯?這位金發姐姐是?”
張林慕扯著他胳膊將人拉到一邊:“別見了誰都叫姐姐。賽琳娜是蔚指揮的學生,和你同歲!
“哦——”季嶼白拖長了音,意味不明道:“原來真的可以叫蔚老師啊!
蔚舟沒理他,“幾位止步,我們這便回去了,下次見。”
杜方點點頭道:“蔚指揮慢走!
兩人離開莊園,剛坐上飛車,賽琳娜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信號屏蔽儀,小聲和蔚舟匯報:
“我們偷偷去了中環星明面上的實驗室,發現里面關押了大量的星空獸,整個基地沒有其他項目,星空獸的研究資料遍地都是。”
她打開智腦,遞給蔚舟:“這是我用小型電子眼拍到的幾張數據,他們似乎在對星空獸做引導訓練!
賽琳娜去過帝國的實驗室,里面雖也有星空獸研究,但更偏向于種類、攻擊方式的資料補充,以及用來測試新型武器的威力,可聯邦的研究方向卻截然不同,顯然有問題。
“軍校那邊,我也去看了,只是趕上放假時間,訓練室呈關閉狀態,沒什么重要線索!
學生遇到困難,蔚舟這個做老師的,自然要幫忙。
“我和聯邦提過,想讓你和軍校生多交流,過幾天他們就會被叫回軍校,屆時你再多觀察!
賽琳娜眨眨眼,表情興奮。心道這大概就是背靠大佬的好處吧,她所擔心的問題,在蔚舟眼里只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小事。
“蔚主,在您看來,這些數據有問題嗎?”
第53章
“還是那句話,”蔚舟將智腦還給她,單手撐著額頭,望向飛車窗外的夜景。
“傾向和趨勢都不能作為證據,若只是警惕,我通知一聲軍部即可。但你想解決問題,就得知道他們的計劃關鍵到底在哪!
今夜注定無眠,絢麗而瀲滟的霓虹燈光匯成一道長河,伴著快如流星的四散飛車,組成一個科技感十足的迷離夢境。
這場全民慶賀的熱情直到二月中旬才有所收斂,在家等著過初宵的軍校生們,因將軍的一紙調令,立即整裝回了學校。
賽琳娜的軍校的參觀之旅依舊只有副官陪同。
這是她的考核,蔚舟已經替她開了道,后面的路,合該她自己走。
不過,杜方已經提前一天將計劃細則發給了蔚舟,不用親臨現場,她也清楚賽琳娜今天會看到什么。
計劃推進順利,照這個趨勢,或許她能提前回家。
是時候上街給男朋友買點小禮物了。
蔚舟換了身方便行動的簡裝,正想給自己打個飛車,一開門,卻見門口站了位意外來客。
來人一身精英西裝,鼻梁上架著個金絲眼鏡,連頭發也用發膠細細整理過,從頭到腳都透著一絲不茍。
沒等蔚舟皺眉,季時宴搶先開口解釋:“蔚小姐,我受軍部指派,來給你當中環星的旅游向導!
蔚舟抬起眼皮,涼涼地掃了他一眼:
“季先生日進斗金,時間寶貴,怎么能浪費在給人帶路這種小事上?我只是出門買點東西,隨便找個商場就行。”
她倒是不懷疑“受軍部指派”這個理由,畢竟知道她落腳處、又清楚她今日有空的人,寥寥無幾。但這并不代表她必須接受這個安排。
季時宴聽出了她話里的拒絕意味,卻依舊堅持,擋在門口:
“中環特產種類豐富,常有游客會受騙,我可以幫你參考參考!
眼見蔚舟無動于衷,他不得已拿出殺手锏:“很多品牌的線下實體店都采用預約制,有我在,或許你的購物體驗會更盡興一些!
作為商業板塊的上位者,這點小特權他還是有的。只是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要憑借這點才有機會和蔚舟一起逛街。
兩人的穿著風格沒有絲毫相似,僅僅隔著一扇門對視,面前卻仿佛橫著洶涌的江河。只是其中一人非要糾纏,才不至于陌路而行。
蔚舟盯了他半晌,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
中環星最大的室內商場由三座高樓合構而成,每一層都以透明棧道相連,圍繞著中心區域的巨大人造生態景觀。
內里的商鋪寸土寸金,每年租金高得嚇人,卻依舊擋不住各大奢牌、潮牌的擠占。他們在裝飾上各顯神通,盡可能地放大自家Logo ,以彰顯品牌知名度,奢華昂貴的香水被當做空氣清新劑,肆意彌漫。
“五六兩層主營珠寶首飾,七八九層是女裝,常服和晚禮服都……”
季時宴幾乎不逛街,這些是他昨日臨時從秘書那收集的資料,正想著給蔚舟介紹一番,余光瞥見她在引路機器人上輸入“男裝”兩字。
他止了話,垂眸推了推鼻梁上用來搭配衣服的金絲眼鏡,盡量讓語氣顯得平靜無波:
“男裝在十到十一層,我帶你去吧!
雖然他清楚蔚舟搜索的男裝大概率是買給她那個男朋友,卻還是不死心地試探一句:
“如果是給家里長輩買,可以去十四層。”
蔚舟選定目的地,慢悠悠地跟在機器人身后,對他的問題避而不談,反問道:
“我很好奇,杜副官跟你說了些什么?”怎么這人貌似對她的成長背景一無所知。
季時宴一聽她這句“杜副官”,便知她是打定主意和杜漳一樣,要瞞自己到底了。
“阿漳說,你叫蔚舟,來自帝國,時任帝國五大執行官之一。以及,”他微不可聞地頓了頓,余光觀察著蔚舟的反應,繼續道:
“你有一位alpha男朋友。”
蔚舟挑眉,略有些驚訝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對杜漳的評價拔高了不少。
原本她以為,以杜漳和這人的關系,他會將真相和盤托出。如今看來,便宜哥哥偶爾還是挺靠譜的。
升降梯將兩人帶到男裝區,季時宴伸手擋住電梯門,讓蔚舟先過。
入眼第一家是正裝專營店,身姿挺拔的假人模特占據兩面巨大落地櫥窗,連接著三個進出口。
店內以暗色大理石鋪地,天花板仿了星空頂,昏暗的燈光加深了穩重質感,讓每一身西裝都帶著商業總裁的精英范兒。
兩人走近后,門口的掃描儀發出電子音:“顧客您好,請您出示預約證明!
季時宴適時上前,點開智腦手環,一張虛擬電子卡慢慢浮現,掃描儀檢測完畢后,很快便有一位男士導購腳步匆匆趕來。
“季總,您好您好,快請進!這一季的新品已經寄給您的秘書,您看看今天挑點什么?”
他雙手接過季時宴搭在臂彎里的西裝外套,招手讓同事準備茶水點心。
季時宴后退一步:“我是陪朋友來的,你叫人走一段秀看看吧!
導購會意,按著耳麥通知模特做準備,再靠近蔚舟,細聲問:“女士您貴姓?”
他接受過專業培訓,絕不會因為顧客衣著不華就隨意對待,何況這位能勞駕季總親自陪同,能是什么簡單背景?
得到答案后,導購將兩人往vip室領:“蔚女士,我們這里專做正裝,商務款和休閑款應有盡有,季總是知道的。
我現在叫模特把最新季的款式穿給您看看,您和季總先喝茶,幾分鐘就好。 ”
vip室裝飾精美,處處考究,沙發面前留著一大片空曠區。不一會兒,七八位男模穿著各色西裝依次走進,另一位導購推著衣架車跟在后面。
模特們身材條件優越,一字排開,頗為養眼。
蔚舟交疊雙腿靠著沙發,一眼掃過去,沒看見什么亮眼的款式,于是對導購低語:
“對商務風西裝不感興趣,看看襯衫吧!
導購應聲而去,揮手讓模特們下去換衣服,又拿出一沓雜志遞給蔚舟,給她介紹別款。
兩人溝通順利,絲毫沒注意到一旁的季時宴在聽到蔚舟說“不感興趣”后,緩緩捏緊了茶杯。
模特們換裝速度很快,想來是見慣了這類要求。
相比于外套,襯衫的款式顯然要貧瘠不少,只有做工和用料的細微差別。蔚舟點了一件基礎款,有白、黑兩種顏色。
“請問您有尺寸記錄嗎?我們有專門的裁剪師,可以修改尺寸。”
蔚舟脫口而出:“腰圍74,胸圍103……”話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江瀾提過的生理變化,不確定地改口:
“胸圍,可能是106左右。稍等,我問一下!
導購禮貌退下,又給兩位顧客添置了水果茶點。
蔚舟點開智腦通訊,直截了當地發了文字詢問江瀾,那頭秒回了一句:
[稍等。 ]
兩分鐘后,發來一張圖片。
一張沒露臉、正對著上半身的自拍照。
軟尺隔著襯衫貼在他胸上,環繞一圈,邊緣壓出點褶皺,指尖停在數字107上。
蔚舟沒懂他這是個什么姿勢,軍服外套居然還好好地穿在身上,只解開兩顆扣子,露出襯衫上的一小段軟尺。
叫人看著,說不清是想幫他把扣子扣好,還是將剩下的也扯開。
蔚舟喝了口水,一邊回復他:
[收到。晚上回酒店給你打通訊。 ]
一邊告訴導購:“胸圍107,按這個尺寸改吧,兩個顏色都要!
季時宴捏著茶杯微微晃著,眼底泛著深色。
他親耳聽見蔚舟口中的數據變化,心里不經疑惑,這個變化趨勢,很像是omega有性\生活前后的增長,但她男朋友不是alpha嗎?
蔚舟還在選衣,模特走了幾輪,她終于看見一件感興趣的,朝中間那位招了招手:“走近一點!
那名男模特乖巧上前,他身上這件襯衫風格獨特,整體寬松,手腕處是收緊的硬質布料,從臂彎到胸口上方,全是清透的白色蕾絲,像是仿制了西歐宮廷風。
蔚舟上手搓了搓衣料,問他:“蕾絲穿著磨皮膚嗎?”
導購立即上前,朝模特使了個眼色,等他單膝跪下后,導購解開他兩顆扣子,將衣領翻過來,細致解釋他們的工藝和用料。
蔚舟聽了半晌,抓住重點——不磨,于是點頭:“這件也要了。”
趁著導購下去開單,季時宴終于找到插話的時機,眼神看向被淘汰的一眾商務風西裝,意味不明道:
“你不喜歡正裝嗎?”
蔚舟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偏頭,略微打量他今日的穿著,心領神會:
“季先生誤會了,商務西裝自然有它的魅力,”她從水果盤里捏了顆葡萄,細細剝著皮,“只是我男朋友不是這個風格而已!
季時宴還想再說些什么,蔚舟的智腦突然響起通訊請求,聲音急促又刺耳,打斷了剛有苗頭的談話氣氛。
蔚舟向男人比了個終止手勢,點下接聽。
她沒開外放,但兩人離得近,房間內又安靜,季時宴模糊聽出通訊那頭是杜漳的聲音,見蔚舟表情不明,猜測是軍部的事務。
模特們早已散去,兩位主人公也不說話,一時間,房間內陷入死寂,只有隔著通訊的男聲斷斷續續傳來。
蔚舟在看到來電人的備注時,心底就已有準備,但從杜漳口中聽到賽琳娜受傷時,依然無意識地擰了眉。
她立即起身和季時宴道別:“季先生,感謝你今天的陪同,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衣服讓他們送酒店吧,記得把賬單發給我!
季時宴提出送她一程,被蔚舟拒絕,只能眼看她腳步匆匆地離去。
旁邊的導購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里有了計較,上前提議:“季總,不如記在您賬上?”
這幾件衣服雖然不便宜,但對于眼前這位身家無數的總裁來說,無非是灑灑水,大方買單還能博美人一笑,何樂不為?
季時宴沉默了許久,幽幽道:“她給男朋友買的!
*
中環軍校的醫務室內,聚集了一眾學生老師,杜方和張林慕也聞詢趕來,圍著中間一架正在運作的治療艙。
蔚舟到場后,打發走道歉的副官,徒留幾位知情者,以及躺在治療艙內的賽琳娜。
杜漳先上前安撫道:“她傷得不重,只是左臂和手骨挫傷,斷了兩根肋骨。醫生剛給治療艙內輸入了營養劑,讓她躺一會就好!
蔚舟檢查了治療艙顯示的各項數據,確認賽琳娜生命體征平穩,才問起經過:
“怎么回事?”
杜方嘆了口氣:“原先計劃是,讓學生們''不小心''透露后山的星空獸養殖地,被賽琳娜偷聽到,再放松檢查讓她遠遠看上一眼。
誰知道這孩子膽子這么大,直接叫手下人黑了電子防護罩,自己翻進了養殖地,里頭可是十幾頭貨真價實的3s級星空獸啊。 ”
平日里,賽琳娜雖也在鍛煉單兵作戰能力,但短時間內到底比不上真正的3s級單兵,何況是面對十幾頭同級星空獸,若非救援去的及時,情況只會更糟。
“她若不是這個性子,計劃也進行不下去!
蔚舟表情嚴肅,環抱手臂靠在治療艙上,沉吟:“她既然決定進去,一定是有所懷疑,后面的方案棄了吧!
杜方和張林慕低頭不語。此事確實是他們理虧,不僅傷了人家的學生,還搞砸了下一步計劃。
杜漳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他其實沒懂為什么賽琳娜進了一趟偽裝的養殖場,就必須更換后續換計劃,見眼前三人都是默認知曉謎底的神情,只好也裝作明白,弱弱提問:
“接下來該怎么辦?”
蔚舟心情不虞,臉色也冷。她原本想著晚上告訴江瀾,自己能提前回帝國,此事一出,歸期又是不定。
“先停一段時間吧,后面再造一個我在場的''意外''!
此話一出,杜方面露不贊同,張林慕也猶豫道:“這……不太好吧,會牽扯到你!
計劃進行到現在,無論是秘探實驗室還是參觀軍校,蔚舟一直沒正面參與,為的就是倘若事情敗露,面對帝國,她也能憑“不知情”力保“少不更事”的賽琳娜,將責任推到聯邦身上。
可若是她二人都陷了進去,后果便不可控起來。
“就這么定了。越早解決,你們邊境也就越安全不是么?”
蔚舟一錘定音,杜方和張林慕也不再多言,沉默著將她二人送回了酒店。
直到深夜,賽琳娜才幽幽轉醒,環顧四周見到酒店布景,心底將其中經過猜了個七七八八,起身和蔚舟道歉:
“抱歉蔚主,給您添麻煩了!
她的傷放在軍/人身上,實在算不上重,治療艙運作得當,早已痊愈,只殘余幾分躺久了的頭昏。
蔚舟給她遞了杯水,摸摸她的頭發:“沒有看顧好你,是我和副官的共同失職,與你無關!
“我聽杜將軍說,你是主動踏入了軍校后山,被他們豢養的用以戰斗練習的星空獸所傷?”
聞言,賽琳娜思考良久才道:
“蔚主,我覺得……聯邦好似有意引導我發現什么。白天我去了軍校,在洗手間內聽到有學生提及后山圈養星空獸一事,之后那里的教官便讓我自由參觀。”
她眉頭緊鎖:“我順著他們的引導去了后山,發現周圍看管松懈,就像是刻意為我留了參觀空間一樣!
蔚舟閉了閉眼,為這場過猶不及嘆氣,繼續問:“所以你就自己進去了?有什么發現嗎?”
賽琳娜搖頭:“里面的星空獸非常正常!彪S即她又表示不解:“正因為太過正常,才顯得聯邦很可疑,他們引我去看的目的是什么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一個不慎便會加重她的疑心。
其實杜方幾人的思路沒錯,有研究所的異常數據在前,正常人親眼看見軍校的秘密養殖地,只會猜測里面的星空獸是實驗品,自此對聯邦的疑慮更上一層樓,誰會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以身試險,只為檢查它們有沒有被控制?
可賽琳娜不僅進去了,還對這一路的直達綠燈產生了懷疑,以至于里面毫無異樣的星空獸也成了反常的證明。
蔚舟垂眸思索,隊友不給力,她只好自己力挽狂瀾:“或許,他們發現了你去過研究所。”
賽琳娜瞬間坐起,睜大眼睛,福至心靈:“所以聯邦這是變相洗白自己?”
蔚舟不答,只是靜靜看著她。
賽琳娜喝了口水,自顧自梳理脈絡:
“聯邦為了掩蓋我查到的異常數據,故意演了這么一場自證清白的戲?可他們越是如此,越證明背后藏著不可告人的密謀。
只是經此一事,他們恐怕會更加謹慎,難尋馬腳。 ”
直到她說完,蔚舟才起身,語氣輕松了些:“紙包不住火,耐心點吧,賽琳娜指揮!
賽琳娜被她這句調侃安撫住,心定了定,只是看向蔚舟的眼神多了份愧疚。
她知道蔚舟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心里很想早點回帝國,如今為了她,卻一再停留。
思及此,她趕緊開口:“蔚主,您去休息吧,不用陪著我!
蔚舟看了眼時間,沒有推辭:
“治療艙能治傷口,失去的精氣卻需要時間恢復,你早點睡,我回去了!
她轉身朝門外走,瞥了眼窗口倒映的夜色,心里記掛著上午答應給江瀾打通訊一事,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第54章
夜幕低垂,城市的喧嘩漸漸平息,踩在酒店走廊上的步伐混著通訊的嘟嘟聲,地毯的花紋在燈影里倒退,直到蔚舟按上客房密碼,智腦終于傳出了男聲。
那人將她的名字含在嗓子里,滾過舌尖,再輕輕吐出,像是在她心里下了一場細雨,思念的草芥瘋長。
礙于時間和場合不便,兩人一直是圖文交流,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般面對面開著視頻。
江瀾似乎將智腦放在了桌上,自己枕著一只手臂,半趴在桌上看向鏡頭。
睡衣扣子倒是嚴謹地扣到最上面,卻因人傾身趴著,脖子上的項鏈滑了出來,吊墜幽幽蕩著秋千。
蔚舟面上笑意分明,隔著屏幕點了點他的小螃蟹吊墜,問:
“吃飯了嗎?”
江瀾沒起身,枕在胳膊上小幅度地點頭。
他這副模樣讓蔚舟想起了粥粥,偶爾它也會這樣將下巴搭在前爪上,歪著頭盯著她,只是粥粥更活潑些,撒嬌時一定會伴隨著喵喵叫。
蔚舟看得心癢癢的,又問:
“最近在做什么?總司工作多嗎?”
這話說出口像是職場寒暄一般,幸好他們本就是同事,又不只是同事。
于是蔚舟得以聽見他說:
“想你。不忙。”
小夜燈暖黃色的光落在他眉眼間,染了點緋色,襯的他骨相更加優越。
沒有長篇大論的譬喻和伏筆,只兩個字,便輕易激起了蔚舟心底的鼓波,心跳一聲蓋過一聲。
寡言者的情話是觸發丁達爾效應才會現形的光束。你知道光無處不在,它卻偶爾才讓你看見。
她還在踉踉蹌蹌地適應江瀾那清肅皮骨下的葷意,他卻又做了回曖昧脫口而出的風流子。
蔚舟眼底的愛意濃郁,幾乎要化作實質,又苦于看得見摸不著,只好另起話題:
“給你買了衣服,我去拿來給你看看。”
她忙著拆包裝,沒注意視頻另一頭的男人是什么反應。
事實上,即便她一直盯著畫面,江瀾也管不了了,他晃了晃腰,瞳孔的焦點漸漸隱去,聽著女alpha興致勃勃地介紹:
“上次嫌我把你的衣服扯壞了,今天給你買了新的。還有一件……很透,你在家穿吧。說起來,每次年節后行政處都會重新發軍服,你記得去更新一下胸圍數據。”
江瀾表情隱忍,輕輕喘著,捕捉到她話里提到胸圍,不自覺地想往自己胸口摸,卻礙于兩只手都沒空閑,只能作罷,模糊應她:
“嗯……”
又停了幾息,他沒聽見聲響,睜眼掃了掃鏡頭,景框里的蔚舟側著身,像是又拆了一件,嘴里念念有詞:
“你平時不常穿西裝,我本來沒打算買的,后來又覺得實在好看,左右不缺這點錢,你不穿就放著。”
江瀾的視線從她的側臉往下移動,女alpha今天穿了身黑色的短T恤,下擺有兩根交叉的綁帶,十字壓在她腰線上,拖出一截蝴蝶結飄帶。
他見她穿過這件衣服,綁帶是很有彈性的,足夠他伸進一只手貼著她的腰。
“你看,導購說是藏青色,我感覺更像深海藍,不仔細看的話就是黑色!
江瀾又順著她的動作看向她的手,他沒在意衣服是什么款式,只覺是個很顯白的顏色,蔚舟的指尖壓在上面,手指根根分明,每一個骨節都帶著漂亮的線條。
“啊,我好像疊不回去了。江瀾,你應該不介意包裝吧?”
蔚舟喊了兩聲,沒聽見回應,有些疑惑地看向鏡頭。
江瀾半張臉埋在臂彎里,露出的眼皮和睫毛抽動著,一顫一顫,像只沾滿愛\欲的折翼蝴蝶,在逐漸紊亂的呼吸里徒然振翅。
只有蔚舟叫他名字時,才抬眸看向鏡頭,眼底虛虛實實,眨眼的動作很慢,蕩得人心停擺。
蔚舟曾聽人科普說,小貓咪會在感到放松和滿足時沖人眨眼,意在表達自己的信任和喜愛。
那小狐貍呢?
“江瀾,你不舒服嗎?”
蔚舟正說著,突然聽見他那邊有開門的聲音。
江瀾也注意到了,忍著體內的潮涌,單手撐著桌子直起身,低聲斥道:“出去,不準進來,不準!
他嗓子啞著,帶了點氣音,本就沒什么威懾力,正巧蔚舟又提聲問了句:
“是粥粥嗎?”
聽見女主人的聲音,獅子貓躊躇的爪子落到實處,大膽擠開門縫,顛顛跑過來。剛一踩上桌子,便立即歪倒,露出肚子,喵喵叫個不停。
江瀾在它跳上來那一刻就躲了,后仰靠著椅背。
此時正抿著唇,顯露出幾分不高興,抽了張紙巾一根一根擦著手指,將指縫間黏膩的水液都吸干凈。
鏡頭被半掛小貓擋了大半,蔚舟只能看見男朋友一點肩膀,便先逗了會貓。
“小貓咪,你是一個大喇叭,喵喵喵喵——”
“粥粥是不是吃胖了,都有小肚子了!
聞言,江瀾把鏡頭拿遠了些,讓景框將一人一貓都包攬進去。
他撐著下巴,又伸出一指點上粥粥吃撐的肚子,直勾勾地盯著屏幕里的女朋友,嗓音輕緩:
“等你回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蔚舟還在嘗試疊衣服,偏頭撞進一雙繾綣的眼睛里,笑意加深:“你的陳述報告走完流程了?”
江瀾提了唇角,不說是或不是:“回來告訴你!
蔚舟笑得胸腔都在震動,沖他點點頭。
粥粥不滿這兩人旁若無貓地聊天,非要擠到鏡頭前,尾巴高高豎起,掃來掃去。
江瀾抄起周邊一只玩偶,在粥粥面前拋了拋,引它伸爪去抓,再迅速將玩偶甩到了門外。
貪玩的小貓咪上了當,一個咕嚕起身,跳下桌子去追。
江瀾緊跟其后,關上房門,上了鎖。
蔚舟原本還在笑,縱著這人欺負小貓,等江瀾站了起來,她的視線忽然凝了凝,眼底泛出深色。
這人居然只穿了件上衣,衣擺堪堪遮住腿/根,行走間露出一點臀/肉的弧度,兩條長腿坦蕩地暴露在空氣中。
他回來后也沒安分坐下,一只腳踩在地上,另一只單膝跪上椅子,伸手去拿鏡頭后面的水杯,衣擺下的景象將露不露。
好一會,他才乖乖坐回去,將粥粥踩過的桌面擦了好幾遍,又趴下了,悄聲問:
“我能翻你的衣帽間嗎?”
“嗯?”蔚舟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房子的密碼都給了你,自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omega眨眨眼,表情無辜:“衣服弄臟了也沒關系嗎?”
蔚舟盯著他那副故作天真的姿態,瞬間明白了什么,耳尖慢慢變紅,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想了些兒童不宜的畫面,結巴了一下:
“你,你給我留兩身能穿的就行!
再抬眼時,卻見江瀾的眉眼全然舒展,唇角提起的弧度里盡是狡黠,一副計謀得逞的幼稚模樣。
蔚舟這才想起,她走之前是留了信息素抽劑的,他哪里用的上衣服。但是見男朋友笑得如此開懷,只好無奈嗔他一眼,拖著音控訴道:
“江!瀾!你是跟莎莎姐討了什么經嗎?”
江瀾歪頭:“用不著她教,我可以自學。”
“那你,”蔚舟失笑,“你自學的教材能不能發我一份!
江瀾裝作猶豫一會,吊足胃口卻又不肯回答,轉而提起:“和你說正事!
“阿蕾杜莎叫我轉告你,最近她在帝都星抓了幾個聯邦的探子,讓你小心一點!
蔚舟:……
為什么連軍情也要江瀾轉告,這真的不是阿蕾杜莎打趣他兩的小把戲嗎?
“探子每年都有,莎莎姐估計只是顧念我身在聯邦,才提醒幾句!
顯然江瀾也這么認為,他提起這茬只是為了轉移蔚舟的注意力,讓她別在“教材”上糾結。
不過,介于女朋友身份特殊,他還是關心一句:“你回杜家了嗎?”
蔚舟聳肩,隨口道:
“沒有。不過,張林慕有個兒子認出我了,他去問了杜漳,杜漳沒承認,目前我們處在心知但不挑明的狀況!
江瀾喝了口水,慢悠悠道:“能認出你的話,說明你們小時候是玩伴?他是alpha嗎?”
蔚舟一怔,她本來覺得沒什么,被江瀾這么一問,卻無端生出心虛,支支吾吾:“他沒介紹自己的性別,我們總共只見過兩三次。”
季時宴確實沒說他是alpha還是omega,只是杜漳大嘴巴了一句而已,她也不算說謊。
“他也是軍部的人嗎?不然為什么能見那么多次?”這人神色真誠,仿佛只是單純的好奇。
蔚舟不上他的當,又把那堆衣服翻出來整理,低頭斟酌道:
“他是張林慕的兒子嘛,加上自己有錢,所以就參加了聯邦的高層宴會,我們在宴會上見的。”
江瀾長長“哦”一聲,恍然大悟:“所以你給我發的焰火視頻里,那個問你是不是喜歡攝影的男聲是他?”
蔚舟:?
這是哪門子的事?
她轉了轉眼,好不容易才將記憶匹配完畢,趕忙解釋:
“當時一群人在呢,有杜漳,還有張林慕另一個兒子,不是只有我和他!
江瀾抓住重點,立馬追問:“張林慕另一個兒子也是你童年玩伴嗎?”
這下alpha徹底呆住,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緩緩倒在床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她決定不說話了,簡直越描越黑。
江瀾玩夠了,自顧自笑了好一會,才去哄女朋友:
“我在院子里移栽了櫻桃樹和荔枝樹,等你回來,它們差不多也結果了!
聞言,蔚舟翻身坐起來,語氣驚奇:“你把花園改果園了?”
江瀾還捧著那個杯子,喝完了也沒放下,放在手里轉著玩:
“改了一半,另一半鋪了草坪,我們可以在上面野餐!
蔚舟笑:“你真要和粥粥一起在地上吃飯啊?”
上次江瀾給她發了一張碗筷擺在地上的照片,她一時心疼便當了真。后來才反應過來,粥粥掉毛,以江瀾的性子,哪可能真的和它一起坐地上吃飯。
擺拍被拆穿,江瀾也絲毫不在意,提議道:
“讓它自己單獨待一塊野餐布!
蔚舟可憐了小貓咪兩秒,立即對男朋友的建議表示贊同。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從家國軍情聊到瑣碎小事,不覺時間飛逝。
直到智腦響起零點提醒,才發現已至月上中天,只好戀戀不舍地掛斷通訊,各自縮在被子里傻笑好一陣,才進入夢鄉。
第55章
杜家別墅,三樓書房。
蔚舟一身黑色短款小禮服,徐徐立在窗邊。
裙子從腰間往上盡是羽毛狀的輕紗,一直延伸到肩頸。盛夏的艷陽灑在她蓬松的裙擺上,如黑天鵝般優雅。
然而此時的杜漳無暇欣賞妹妹的漂亮小裙子,他被提著衣領,一手撐著窗框,防止自己離蔚舟太近而壓著她的裙擺。
“你不是說這是家宴嗎?”
蔚舟皮笑肉不笑,咬著牙質問一旁的杜漳:“七八個人都是你家的?”
杜漳表情訕訕,沒什么底氣:“就……我們三家人而已!
賽琳娜還在休養中,計劃暫時擱置,于是他便向杜方提議來一場家宴,好拉近和蔚舟的關系,否則等她回了帝國,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何時。
他好說歹說,跑了好幾趟酒店才把蔚舟騙……勸來,到場后他就一直躲在書房里,沒想到還是被她抓了個正著。
杜漳擔心太陽曬著她,將遮光簾拉上,解釋道:
“都是熟人,四哥和小七你見過了,只有跟著諾瓦將軍來的二姐是生面孔而已!
蔚舟瞪了他一眼,“你們打著家宴的名頭,卻把我叫來,季時宴也就罷了,季嶼白還有你口中那位二姐,不會懷疑嗎?”
杜漳聽她是擔心這個,松了口氣。手指捏了捏她裙子的布料,發現有一層是真的羽毛,手賤扯了扯,沒扯動,嘴上不以為然:
“放心吧,小七沒那個心眼。至于二姐多琳,她忙著和諾瓦將軍爭權,巴不得能有正大光明的機會見到你這位帝國執行官!
“她和諾瓦爭權?”蔚舟聽了頭尾,逐漸疑惑,“他兩不是父女嗎?”
“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倍耪耐鎵蛄擞鹈,又上手按她裙擺,里面不知是什么填充物,按下去會回彈。
“雖然諾瓦將軍就二姐這么一個孩子,但他屬意的繼承人卻不是她。二姐不服氣,就一直鬧著呢!
蔚舟拍開他的手,抱臂靠在書桌上:“還有老大和老三呢?你一次性介紹完吧。”
杜漳也正有此意,跟著她走到桌前,彎腰壓低聲音:
“大哥是上一任將軍的孩子,跟我們差了二十多歲,早就不來往了。至于三姐……她是諾瓦將軍的養女,十年前殉國了!
他還想補充點什么,卻被蔚舟一手肘頂在胸口上,抬頭一看,原來是季時宴正站在門口。
杜漳莫名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不自覺地離蔚舟遠了些。
“抱歉,打擾你們了,杜將軍讓我上來喊你們吃飯!
他單手插在西褲口袋里,嘴上說著打擾,神情卻沒什么抱歉的意味,按長輩交代說完這么一句,又轉向蔚舟:
“蔚小姐,上次因你臨時有公務,我們的商場之旅戛然而止。如果你還有下一次出行計劃,請務必聯系我,我隨時恭候。”
“下次”之言本就是成年人間默認的客套話,尋常情況下笑著應下便是,但蔚舟連這種虛幻承諾也不肯給。
“兩國交流事項即將收尾,我準備啟程回帝國了,就不勞煩季先生了!
聞言,季時宴表情一滯,眼底閃過錯愕,當即看向杜漳,用眼神向他求證。
杜漳沒反駁。
他心中思緒翻飛,迅速轉變話題:“兩國休戰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后續有沒有開放通商的可能性?”
蔚舟繞過他朝外走,聲音漸行漸遠:“帝國與聯邦不同,并非所有權利都掌握在執行官手里,商業一途不在我的管轄范圍內,季先生問錯人了!
杜漳追著她喊:“蔚指揮,你穿著高跟鞋呢,走慢點——”
到了一樓客廳,只見杜方和張林慕一行人圍坐在沙發上,季嶼白大咧咧坐在地毯上,端了盆荔枝慢慢剝著。
見她下樓,一位衣著干練的女子立即起身上前。
“蔚指揮,您好,我是多琳,現任聯邦少將!
“多琳少將,你好。”蔚舟禮貌點點頭,暗暗打量她。
她遺傳了諾瓦的桃花眼,本是個顧盼間瀲滟生姿的眼形,卻因她眉目間的堅毅,少了分天生的柔軟,整個人更加挺拔。
蔚舟面上還掛著笑,只在心底思忖。
多琳倒也不算生面孔,她曾在年節的宴會上見過這人,只是沒正式聊過。彼時連季家兩兄弟都來摻了一腳談話,卻不見她上前,看來她確實如杜漳所說,和諾瓦關系不睦。
正想著,季嶼白突然湊上來擠開多琳,挽著蔚舟的胳膊往沙發上拉:
“二姐,一個私宴被你弄得像是議會選舉一樣。蔚老師別理她,來吃我剝的荔枝!
他手上有分寸,只略微勾一下alpha的臂彎,便立即松開了,蔚舟也不好說什么。
倒是多琳瞪了他一眼,忍著氣坐下。
杜方沒注意到三人間的罅隙,作為主家,見人到齊了,便招呼眾人坐上飯桌。
礙于桌上人員身份不一,所以無人提起軍務,只聊些家長里短。
諾瓦少食,捏著把勺子在自己的湯碗里打轉,看向蔚舟:
“蔚指揮結婚了沒有?”
他這么突兀一問,桌上眾人都愣了愣,氣氛逐漸微妙。
作為被提問的人,蔚舟無動于衷,端著酒杯晃了晃,笑道:“怎么,諾瓦將軍打算退位后改行做媒人嗎?”
察覺到她話里的不悅,杜方趕忙出言打起圓場:“蔚指揮別見怪,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總愛問幾句孩子們的事業和家庭!
隨后手上帶了點力氣,將一盤水果重重放在諾瓦面前,語氣警告:“你不吃飯就多吃點水果,少在這里打聽人家隱私!
諾瓦卻不以為然,眼底盡是要挑事的興奮:
“這幾日見多了時宴這孩子,我便依稀記起,原先你們兩家是有婚約的吧?若非你那苦命的女兒死得早,現在應該和蔚指揮差不多年紀!
此話一出,恍若在飯桌上甩下一顆重磅炸彈,幾個知情人都被炸得險些坐不住。
蔚舟面上表情不變,余光卻立即瞥向杜漳,誰知他也是一臉震驚、毫不知情的模樣。
杜方倏然沉了臉色,撂下筷子,少見的動了怒:“諾瓦!這頓飯你是不能好好吃了,是嗎?”
他心里忐忑,眉心一直蹙著,擔心諾瓦不管不顧地說破蔚舟的身份,竟撇下禮數起身去拽他。
這時季嶼白插了一嘴:“諾瓦叔,你這話我不愛聽,當年殊姨只說和我家定親,也沒說具體和誰,假如六姐姐更喜歡我呢?”
他作為三家里年紀最小的孩子,一向是倍受寵愛,從來不懼在幾位將軍面前放肆開口,此時也不察眾人反應異樣,補充一句:
“畢竟我帥氣多金,等級也高。若是六姐姐活著,沒道理不喜歡我。”
季時宴眸底晦暗不明,忍不住反駁:“既然你自認為多金,那下部戲的投資別找我了!
他兄弟倆這么一打岔,冷凝的氣氛無聲消融,張林慕見狀連忙將杜方按回去,沖著季嶼白打趣道:
“你殊姨提起這事時,你還在我肚子里呢。況且,當年我們也只是姐妹間開開玩笑,做不得真!
一旁的多琳旁觀了整場鬧劇,心中神思不定。
無論婚約是否存在,小六都已過世二十余年,如今再提起又有何意?
另一邊的杜漳終于反應過來,瞥見蔚舟不動聲色的側臉,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情,只好趕緊岔開話題:
“諾瓦叔,四哥他一心賺錢,不急成家。您不如看看我,我還單身呢。”
“你?”諾瓦動作夸張地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嘆了口氣:
“難!
眾人頓時笑作一團。
*
午飯過后,蔚舟獨自一人坐在書房,找了本娛樂雜志慢慢翻閱。
此時的烈陽比正午更甚,光束迫不及待地擠進窗內,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鋒利的影子。
沒一會,多琳推門而入。
蔚舟毫不意外,頭也不抬道:“多琳少將,找我有什么事嗎?”
多琳不用她招呼,自顧自坐在蔚舟對面,眼神緊緊盯著她:
“蔚指揮是聰明人,我也不拐彎抹角,想問問您對兩國休戰是什么看法?”
蔚舟垂眸,手上還在翻閱雜志,嗓音和緩:“休戰是兩國高層共同的決定,我并無異議!
多琳時間有限,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只好挑明來意,開門見山道:“既然蔚指揮親自帶隊來聯邦做交流,想必是贊同兩國握手言和。”
蔚舟拿不準她是不是星空獸危機的知情人,始終持中立態度:
“上級指派罷了!
然而對面的人卻不依不饒,字字珠璣:“您位居五大執行官之列,上頭也就一個毫無實權的皇帝而已,哪里談得上''指派''二字!
“少將慎言,帝國陛下不是你能置喙的!蔽抵垩凵皲J利,借著斥責試探她,“我是否贊同休戰,與少將你有何關系呢?”
兩人爭鋒幾句,皆被蔚舟不輕不重地擋了回來。
多琳有些心急,起身給蔚舟倒水,彎腰湊近她:“我不過是聽聞,去年年初,貴國軍部總司遭遇不法分子襲擊,損失慘重,為此感到惋惜罷了。”
青黃色的茶湯緩緩流入杯中,發出嘩嘩聲響,在即將溢出之際,蔚舟伸手扶住了茶壺,抬眼和她對視。
“少將久居聯邦境內,消息閉塞,竟也聽信了謠言。我司確實有此一難,卻不是什么不法分子襲擊,而是信息局操控失誤,導致家政機器人自爆了而已!
多琳放下茶壺,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她:
“蔚指揮怎么解釋都行。只是提醒您一句,聯邦和帝國如今不過是表面和平,真想要徹底罷戰,還得做些別的努力。言盡于此,告辭。”
蔚舟盯著她的背影,突然笑了笑。
原來這位正和自己父親爭權的少將,是來拉攏她的。
諾瓦主張攻入帝國,想分權的多琳,便只能找幾個偏向和平的盟友,助自己上位。
門外的杜漳等了半晌,見多琳出來,正要進去問蔚舟要不要留下吃晚飯,卻被季時宴拉入了另一個房間。
“四哥,怎么了?”
季時宴脫下眼鏡,隨手往桌上一放,捏了捏眉心。
“你沒跟舟舟說過,我和她有婚約嗎?”
看蔚舟今天的反應,不像是知道此事的模樣。
若真是如此,他這些天的主動,在蔚舟眼里,與騷擾何異?
杜漳心里一緊,和他保持著距離,面上疑惑:“什么?四哥你說誰?”
季時宴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眼神銳利,顯露出幾分危險:“別裝了。我從她剛滿月時就認識她,她的行為習慣瞞不過我!
可杜漳不松口,面上仍帶著笑:“四哥,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從小到大,他只在蔚舟面前讓過步,季時宴這點壓迫感對他無用。
聞言,季時宴神色冷峻,眉眼間的鋒利更甚,靜靜望了他幾息,點點頭道:
“好,我不勉強你。那你告訴我,她那個男朋友,究竟是什么模樣?”
第56章
杜漳眼神游離,思忖著用什么說法混過季時宴的提問。畢竟蔚舟和江瀾的事在帝國也是非公開狀態,倘若帝國軍部禁止辦公室戀情,那他此時暴漏了江瀾,豈不是成了棒打鴛鴦的壞人?
“他還能是什么樣,也沒比我們多長一只眼睛……”他正要找借口開溜,不料一轉身,當事人就直直地站在面前,不知聽了多久。
“季先生對我男朋友這么感興趣的話,不如直接來問我。”
房間門不知何時大開著,蔚舟堵在門口,笑臉吟吟地看向他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抬步慢慢逼近。
室內一片沉默,危險和壓迫逐漸彌漫。
杜漳暗道不妙,也顧不得溜走了,大腦飛速運轉,想著如何給自己開脫。
反觀季時宴,他起身面向蔚舟,神情坦蕩,甚至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架勢,正要出聲,卻又有一人不嫌事大地竄了進來。
“哥,五哥,還有蔚老師,你們怎么都在這,聊什么呢?”
季嶼白一身寬松的藍格子襯衫,衣擺胡亂地塞了一截,扎在褲腰里,扣子也不好好扣,露出脖子上略顯非主流的十字項鏈。處在一屋子身著暗色衣裝的人里,格外顯眼,卻沒能吸引到任何一位的目光。
他沒得到回答,眼神在三人間轉了一圈,隨后果斷朝蔚舟貼去,挑了她裙擺上一縷黑紗纏在指間。
“蔚老師,我下部戲是戰爭片,缺一個專業的武器指導,可以邀請你來嗎?”
季時宴擰眉,正要出言訓斥他這一出格的請求,被蔚舟抬手攔住。
她沒什么特別的表情,眼神捉摸不透。
在帝國時,與她身份相當的人幾乎各有家室,地位不如她的人,也難以見到她,以至于她少有處理追求者的經驗。這些日子她已經刻意冷淡,誰知他兩竟沒有絲毫收斂,甚至有得寸進尺的嫌疑,那便只能更直接一些。
高挑的女alpha掀起眼皮,不緊不慢地掃了一眼兄弟倆,語無波瀾:
“我不喜歡太主動的男人,跟甩不掉的麥芽糖一樣。”
此言一出,屋內散發出死寂,三個男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木頭般愣在原地。
杜漳沒想到蔚舟會這么直接,這不符合她平日里的處事風格,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看另外兩位。
原先他給蔚舟介紹男人時,一是認為江瀾性格無趣,想來她也沒能體會到多少談戀愛的甜蜜,二是覺得,他妹妹這么優秀,身邊有多少男人都不奇怪,合該多認識一些,從其中挑個最拔尖的。
他心底是這么想的,卻也沒多做撮合,誰知道這兩人壓根不用撮合,自己就被蔚舟折服了。這幾次見面,莫說是蔚舟,連他都覺得兩兄弟有點死纏爛打不知趣了。
畢竟人家還有個明面上的正牌男友呢,也不知道迂回點。
杜漳想著想著,開始恨鐵不成鋼起來,絲毫沒注意身邊兩人已經沉默很久了。
季嶼白離蔚舟最近,如同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
他長這么大,從來沒因為主動活潑得到過負面評價,上到四十,下到十八,沒有女人擋得住他一聲“姐姐”。可蔚舟非但不讓他這么叫,現在還嫌他黏人。
他緩緩轉頭,想尋求親哥的安慰,不料季時宴看起來比他更消沉。
季時宴手里還拿著眼鏡,脫力般垂在腿邊。他覺得心里像灌了鉛一樣,直往下墜,嘴巴無力地開合幾下,卻未能發出聲音。
他和自家弟弟不同,季嶼白混久了影娛圈,是個不折不扣的顏控,對長得好看的人沒有抵抗力。加上還在讀書,心智不成熟,所以下意識的慕強,偏偏蔚舟兩樣都占了,才被他纏上。
可若是說他多喜歡蔚舟,卻也不見得。
但他不同,這些年,想給他介紹女人的合作伙伴如過江之鯽,都被他以事業繁忙為由推拒了——在無人知曉的時間里,他在心里悄悄守著一個過世的未婚妻長達二十余年。
長輩們隨口一提的玩笑話,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執念。這份執念像是用一個透明玻璃罩,徒然攏住枯萎的花朵,看它一點點被泥土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蛟S來年,他會遇到了一個喜歡的女人,和她成家。又或許一直找不到知心人,就此孑然一身。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只是轉個拐角,記憶里早已蒙塵的那個人又再次鮮活起來。
像是分了圖層的電子畫,卻不小心按到了合并,中間的數十年空白被瞬間壓縮成泡影,組成一個活生生立在他面前,成熟又多彩的蔚舟。
可如今,蔚舟親手撕開了圖層,指著那些泡影告訴他,這都是他一個人的自我感動罷了。
或許蔚舟才是對的。
他不依不饒地纏著人家,到底是真的心悅她,還是源于不斷美化的童年濾鏡,亦或是婚約執念催生的占有欲?
他看不清。
不過沒關系,時間會驗證一切虛妄的心,他們來日方長。
想通之后,季時宴緩緩帶上眼鏡,又恢復了矜貴內斂的模樣,松了松領帶,讓自己喘了口氣,才道:
“蔚小姐,給你造成困擾是我的不對,我可以做出改變,但請你不要沒收我追求你的權利!
季嶼白原先還沉溺在挫敗之中,被他這一句話震得瞪大了眼睛。
這樣也行?不愧是他哥,沒白活這些年。
于是他趕緊跟上:“蔚老師,我們總共才見過兩次,你這么說我,我可傷心了。不過沒關系,這不能澆滅我追求你的熱情,拜托給我一個機會嘛——”
蔚舟:?
事情的走向好像不太對勁……
她張了張口,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我男朋友是alpha!
季時宴無所謂地笑笑,還扯著她衣服的季嶼白更是大膽發言:
“那又如何?只要你不是喜歡女人就行。而且我們比他還多一項優勢,我們能給你生孩子。”
蔚舟:婉拒了哈。
女alpha的表情幾經變化,從茫然到震驚再到不能理解,望著這兩人的眼神復雜難辨。
一旁的杜漳難得見她也有應對不了的情形,“噗嗤”笑出聲來:
“蔚指揮,我覺得你可以試試,說不定有比你男朋友更討喜的……”被蔚舟掃了一眼后,他聲音越來越弱,最后找補一句:“但——你平時公務繁忙,估計也沒時間見外人!
“再忙也得吃飯睡覺吧?蔚老師,你住哪呀?酒店嗎?酒店條件一般,我在中環有好幾套房子,要不然你……哎別走。
蔚舟轉身就走,甚至反手帶上了門,腳步匆匆,幾乎稱得上落荒而逃。
面對政敵或對手,她能態度強硬,但對著半熟不熟、毫無恩怨的追求者,她沒法以權壓人。
否則當年也不會為了躲避一心想給她做專訪的張主編,每日偷偷從總司后門進出。
她的步子越邁越大,一路尋到杜方的封頂花園。
偌大的屋子里擠滿了各種花植,上方的自動澆水器撒著水霧,落在芭蕉葉上聚成水珠。上方遮陽板收了一半,前沿的各色花卉沐浴著陽光,石桌則立在陰涼處,桌上咕嚕咕嚕煮著一壺茶。
張林慕正挑剔著杜方的茶葉,余光看見一人氣勢洶洶而來,又多準備了一個杯子,人到跟前,她才發現這人竟然是蔚舟。
“怎么了,難得是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又惹了你生氣?”
諾瓦半躺在搖椅里,瞇著眼睛道:“你若真是煩了,一人給一巴掌,保管老實,反正他兄弟兩加起來也打不過你!
蔚舟沒理他,收斂表情同他們坐在一起,徑直開口問道:
“你們開始布置了嗎?”
花園沒有可藏人的角落,不用擔心有人偷聽,四人便沒什么顧忌,順勢談起公事。
張林慕拎著小壺給她添茶,嗓音徐徐:“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這兩天就能收尾!
杜方說的更仔細些:“我們計劃單刀直入,直接讓賽琳娜見識一下真正的超3s級星空獸!
“可以,”蔚舟并不意外,“前面的鋪墊尚可,她應該不會懷疑。但是,你以什么理由叫她去邊境?”
“這幾天我們加急趕修了一座研究所,放在一顆被星空獸占領的星球上,而這個星球早年是聯邦的礦產星。我們會借著謀求兩國通商的由頭,讓你們帶隊去那里考察礦資源分布,屆時再炸毀研究所,當著眾人的面暴漏實驗星空獸失控一事!
蔚舟捏著杯子,茶湯的熱氣上浮,模糊了她的五官,連帶著聲音也不辨情緒:
“有點牽強。帝國的商業不歸我管,賽琳娜的考核目標也主要集中在軍事一途,很難解釋我為什么會同意去邊境探查什么資源星!
“這也是我說還剩一點收尾的原因,”張林慕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落在蔚舟身上,輕盈柔和“你看,能不能和時宴配合著演一場戲?”
“她想叫你表現出癡迷小四的模樣,為了他的事業親自去邊境走一遭!敝Z瓦看熱鬧不嫌事大,直接戳破張林慕的言外之意。
蔚舟:……
她來這催進度,本身就是為了躲那兩位,怎么可能又回頭和季時宴演什么為愛犧牲的苦情戲碼。
“賽琳娜還算了解我,這件事太不符合我的行事風格,會引起她的懷疑。就算她信了,也會破壞我在她心里的威信,不利于后面的引導。”
杜方瞥了一眼張林慕,那眼里的意思分明是“我早告訴你這事她不可能同意”。
“你別聽諾瓦胡說。我們是打算讓時宴假裝追求你,你煩不甚煩,礙于他的將軍母親,不好直接拒絕,所以只好與他發展成合作伙伴關系。”
杜方說完,緊跟著補充一句,“當然,這事以你的意愿為先,時宴還不知道這事!
蔚舟閉了閉眼,她想問這人非得是季時宴嗎?轉念一想,這個位置還真的是非他莫屬。
作為聯邦的商業大拿,背靠一位將軍,他有權將礦產這種稀缺資源也拿出來做交易。
不僅如此,獨特的成長環境養成了他做事周密,嘴巴嚴實的性格,能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完成指派,事后也絕不多問。
正如他雖奇怪蔚舟為何“死而復生”,卻一句也不打聽,更沒將她的身份透露給任何人。
花園里靜悄悄的,連一絲風聲也無,三人的目光齊聚在蔚舟身上,等著她反應。
有家有室有伴侶的小alpha嘆了口氣,為了能早點回去陪男朋友,她只能如此。
“好吧,我同意了!
第57章
聯邦,某邊境星。
一個星際時前,蔚舟一行人抵達這顆星球,攜帶各種專業探測工具的工作人員緊隨其后,加上隨行保護的士兵,組成一個百人小團,朝著星球中心進發。
地面黃沙漫天,舉目之下毫無綠植蹤影。前路模糊,好在裝甲車憑主腦引路,并不以人力駕駛。
“兩位女士,喝點什么?”
季時宴問完,不知從哪里搬出一個冷藏箱,里面整整齊齊擺放了數十種飲品,甚至還有雪糕甜點。
賽琳娜偷偷看了眼蔚舟,她面上帶著個過濾罩,薄薄一層黑晶狀,卡在她的鼻骨和下巴上,只余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賽琳娜瞧不出她是什么表情,但大致猜得到,于是沖季時宴擺手:“季先生,我們不渴,您隨意。”
她挽著蔚舟一只胳膊,眼睛看似盯著車窗外的黃沙,實際余光留在季時宴身上。
這位季先生一路的噓寒問暖毫不掩飾,就連蔚舟提出負責人不能坐同一輛載具他也不管,硬是和她們坐在一起。
可惜蔚舟喜歡的不是他這款。
善解人意的賽琳娜決定為老師擋一擋爛桃花,于是狀若無意提起:
“老師,畢業典禮我需要上臺發言,可以拜托一位學弟接待您嗎?就是上次被您夸可愛的那個!
蔚舟垂眸看她,賽琳娜沖她眨了眨眼,碧綠的眼瞳里盡是狡黠。
她心里了然,順著說:“可以,我記得他!
季時宴雖無意偷聽女士們的私話,但車內空間不大,聲音避無可避。
待聽清內容時,他不禁皺眉,暗暗思忖,難道蔚舟更喜歡年紀小的?畢竟她連收的學生都是古靈精怪的活潑性子。
反觀自己,比她大了好幾歲,也跟“可愛”半點不沾邊。
想著想著他又怪起了杜漳,那個鐵嘴,任憑他如何試探也不透露蔚舟男朋友的信息,致使他連參照模板都沒有。
裝甲車平穩行駛,離預定的目的地——礦產研究所越來越近。賽琳娜還想加一把火,不料車載主腦突然間發出紅光:
“警告——前方發現不明生物,危險程度無法計算,建議遠離!
裝甲車突兀止住前行趨勢,開始后退,季時宴被慣性甩得往前撲去,蔚舟伸手拉了他一把,用安全帶將他綁在座位上,丟下一句:
“待著別動!
然后起身往操控臺走去。
季時宴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只需要等待軍部調兵來和他們匯合就行,眼神卻仍舊忍不住追著蔚舟。
來之前張林慕和他透過底,此次任務有一定的危險性,雖然駐軍就在不遠處,但也無法確保所有人的絕對安全。
蔚舟不知身后人的擔心,她手動操作終止了裝甲車的后退,傳令整支隊伍做好戰斗準備。
遠處傳來幾聲明顯屬于星空獸的嘶吼聲,很快又被熱武器的爆發聲淹沒。這種陣仗蔚舟見怪不怪,其余兩人不自覺地被她身上的冷靜感染,也未生出恐慌。
賽琳娜湊到她身邊,盯著主腦持續不斷的警告頁面,小聲問:“礦產研究所怎么會出現不明生物?難道聯邦在騙我們,那里其實是個生物研究所?”
蔚舟表情不變,立馬給駐軍發了求援信號,轉頭對她說:
“待會他們的援軍來了之后,你帶著副官跟去看一眼,但是必須注意安全,不要為了情報舍棄自身安危!
賽琳娜察覺到她眼底的嚴肅和警告,知曉自己上次在軍校的行為過于莽撞,當下重重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雖說杜方再三表明這顆星球并非超3s級星空獸的居所,只是它的轄區之一,它只會遠程控制這里的星空獸驅趕人類,危險系數不高,但蔚舟還是多叮囑了一句:
“假如出現緊急情況,記得給我發消息。”
聯邦軍隊趕來的速度超乎賽琳娜所想,像是他們本就一直待命似的。
杜漳首當其沖,拉開裝甲車的門,擋在跟前,面容沉厲:“蔚指揮,我們這邊出了點小意外,請您在原地等候,我們很快就能處理好!
賽琳娜找準時機,大喊一聲:“那邊的士兵! 小心身后!我來幫你——”
杜漳伸手便攔,被賽琳娜靈活繞過,穿上機甲揚長而去,后面車隊的副官和護衛團緊緊跟著她。
杜漳盯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黃沙之中,一個跨步上了裝甲車,動作自然地掀開季時宴的冷藏箱,開了瓶汽水喝。
“外面有重武壓陣,蔚指揮不必擔心!
季時宴的眼神在兩人間轉個來回,明白過來——原來這場戲是演給賽琳娜看的。
他心底越發好奇蔚舟和聯邦目前到底是什么關系,卻也明白這不是他一個商人有資格知曉的,索性閉口不問。
杜漳又抽了瓶果汁,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水珠,擰開蓋子遞給蔚舟。
“今天順利的話,蔚指揮計劃什么時候回帝國?”
蔚舟接了果汁,拿在手里沒喝,言辭簡潔:“晚上回去聯系總司,明天整裝,后天啟程。”
杜漳對這份速度表示訝異,捏緊了手里的飲料瓶。
反觀季時宴絲毫不慌,甚至頗為期待,語氣沉穩:
“昨日我向貴國皇帝陛下遞交了通商考察的請求,預計這兩天就會收到回復。如果請求被通過,便有勞蔚小姐捎我一程了!
杜漳瞪大了眼睛,張口便要說他想隨行,腦子一轉,又想起過段時間便是星空獸的繁殖期。
動物們依仗春夏的豐沛雨水和冒芽植物生存,故而繁殖期多在春季?尚强斋F是同類相食,漫天雪白的冬季更利于他們發現無處躲避的同類,所以繁殖期約在秋中。
如今已是夏末,繁殖期一到,他必定要去前線駐守。
況且,倘若計劃順利,蔚舟很快又會帶兵來聯邦,不至于長時間見不到面。
于是他收了聲,默認了自己無法隨行的事實。
戰斗前線稱得上驚心動魄,三個知情人卻穩如泰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消磨著等待時間。
不多時,遠方的武器爆破聲和星空獸嘶吼聲漸漸消退,視線里一架眼熟的機甲慢慢靠近,落在車前。
杜漳一口悶完汽水,肅著臉下車,語氣不明:“賽琳娜指揮還真是樂于助人!睕]等賽琳娜回話,隨后又轉頭面向蔚舟:“既然蔚指揮并無合作意愿,這次探察就到此為止吧。收隊—— ”
季時宴一臉可惜,嘆息道:“蔚小姐,很抱歉給你帶來的失望體驗。但我名下公司涉及的產業眾多,總有合適的。”
蔚舟招手讓賽琳娜上車,不咸不淡地丟下一句:“希望如此吧!
眾人敗興而歸。
蔚舟原計劃在此地待命一晚,得到帝國邊境的接泊回復后,直接出發回帝國,但賽琳娜不知為何,遲遲沒有找她匯報,于是一行人又跟著杜漳回了中環星。
直到第三夜,賽琳娜帶上副官,鄭重敲響了蔚舟的門。
“蔚主,您現在有空嗎?”
蔚舟剛洗漱完,隨意披了件外套,示意他們進來。她懶得斟茶,索性一人發了一杯冷飲。
賽琳娜沒什么喝飲料的心情,禮貌接過后便放在桌上沒管,徑直出聲:
“我和副官整理了一些資料,想向您匯報一下此行所得!
得到她同意后,副官展開了屏蔽儀,甚至開了紅外掃描,確認此間房內只有她們三人。
“我們首先對比了聯邦這邊和帝都星研究所的數據,發現他們的研究方向偏于馴化訓練以及基因編輯。
在我發現這點后不久,聯邦軍校誘導我去后山的星空獸養殖基地,讓我見到了全然正常的星空獸,意圖通過此舉模糊研究所的異常數據。但這其中有一個邏輯漏洞,星空獸并非聯邦的主要敵人,完全沒有必要在綜合類軍校里專門設置一個養殖地,再美其名曰用以學生訓練。 ”
她停了停,拿出另一份視頻資料。
“這是我們那天在邊境星和星空獸戰斗時錄下的畫面。綜合我、副官以及護衛團的視頻資料來看,聯邦對于星空獸的鎮壓極其熟練,甚至在沒有杜漳這位領隊在場的情況下,依然游刃有余。這是第一點疑惑。
第二,我們一致認為那顆星球的星空獸有問題。它們并不分散作戰,而是由防御型組成外圈,一點點向主要的武器陣營——炮臺移動,首先摧毀殺傷力最大的激光炮,相互間配合得宜,與人類士兵無異。
另外,我們去看了那個所謂的礦產研究所,只有第一層存放了零星分析機,但無論是按鍵還是邊角都沒有任何磨損,像是從未用過。二層及以后全是星空獸的數據,可見這原本就是一個針對星空獸的生物研究所,只是臨時加了礦產相關機器,用來哄騙我們。 ”
蔚舟接過她手里的紙質資料,放在膝蓋上慢慢翻閱,越看越是欣賞。每一份數據都標明了來源出處,以及自己的猜想批注,異常數據被圈出來單獨放在一起,以邏輯線串聯,環環相扣,幾乎沒有漏洞。
蔚舟眼含笑意,語氣里帶著鼓勵:“所以你的結論是?”
賽琳娜和副官對視一眼,聲音沉穩有力:
“我們認為,聯邦預謀馴服星空獸為己用,且已經初有成果。倘若任由他們繼續研究,興許有一天我們能在兩國戰場上,看到聯邦的星空獸軍團!
賽琳娜和副官匯報完畢,沉默等著眼前人的批復。碳酸飲料被冷氣一激,從杯底冒出個氣泡來,發出啵的一聲,在無言的空間里被放大。
蔚舟沒讓兩人等待太久,只是沉吟幾息,神情看不出端倪:
“這件事事關重大,通訊不安全,等回了帝國,我會親自向總指揮上報!
賽琳娜長長松了口氣,她雖覺得自己的推測合情合理,但在沒得到蔚舟肯定之前,心底仍舊十分忐忑,F在定了心,又忍不住問:
“您覺得,帝國會如何處理?”
蔚舟將資料整理了一番,輕描淡寫道:
“星空獸失控是你們親眼所見,如今正值兩國談和的重要階段,帝國自然要主動出兵幫助鄰居鎮壓失控的星空獸,以此確保聯邦居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賽琳娜眼前一亮,煞有其事道:“對!聯邦遭此無妄之災,實在令人痛心,帝國一定盡己所能幫助友國。”
計劃進展順利,蔚舟也輕松不少,拍了拍滿臉激動的學生,將他們趕去休息,隨后立即打開智腦查看消息。
她早有預料賽琳娜會在今天找她匯報,于是在上午就向邊境發了接泊請求。
然而入目卻是空白一片的郵箱。
蔚舟心里一沉。
身為執行官,她的郵件會被主腦加急標紅送往各部,必定是第一批被處理的。可半天過去了,居然毫無動靜。
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將手里的水杯放回桌子,指腹還沾著水汽也來不及擦,在智腦上點了幾下,反復確認自己的郵件顯示“已發送”。
難道是邊境的軍官偷了懶?
第58章
邊境接泊司雖然也隸屬于軍部,但聯邦和帝國封閉已久,這個部門長久以來都形同虛設,里面的軍官一時懈怠也有可能。
蔚舟引導自己往好的方向想,卻依舊無法撫平心里那沒由來的焦慮,于是也顧不得越級交接會不會對接泊司的工作人員造成影響,直接給軍部總司的主腦發了催促郵件,等著總司一層層下發到邊境去。
第二日早晨,沒有回復。
蔚舟表示理解,軍官也需休息,現在還未到上班時間。
正午,聯邦為即將啟程回帝國的幾人舉辦了送別宴。
蔚舟來聯邦的消息本就未曾傳開,所以送別宴也只是那日家宴的規格,只把非軍部人員的季家兩兄弟剔除在外。
她帶著賽琳娜和副官出門時,正趕上夏末最后一場雷雨。
天際是排山倒海般的烏云,雨珠成線,傾倒而下,“之”字形閃電時不時炸在高樓之上。春季才扎根的細樹攔腰折斷,被狂風卷著,消失在馬路盡頭。
蔚舟盯著車窗出神,雨幕模糊了世界,只余幾方色塊,顫巍巍彰顯著城市的繁華。
賽琳娜和副官安靜地坐在后座,兩人都心思敏感,早已察覺到頂頭上司心情不虞,只是不清楚原因,擔心貿然詢問會更刺激她,只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送別宴設在一家古氏茶樓,靠著木窗,原意是打造一個聞風聽雨的好位置,只是今日這個天氣,只能徒增不快。
杜方也是到了地方才察覺到不妥,提議換個位置,又被杜漳攔下,說是蔚舟并不在意這些細節,于是作罷。
蔚舟跨過包間的門檻時,聯邦幾人早已入座,她便順著位置,坐在了窗邊。
人都齊后,送餐機器人很快上了菜,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
這場交流,無論是明面上還是背地里,主角都是賽琳娜,杜方和張林慕少不得提及她,問了些不痛不癢的關懷話。
賽琳娜很沉得住氣,一言一行都透著禮數,絲毫看不出破綻。
諾瓦今日病殃殃地,唇色比往日更淡,卻依然擋不住給人添堵的壞心,幽幽來了一句:“蔚指揮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蔚舟表情不變,學著他咬文嚼字,半是諷刺半是警告:
“只要聯邦有心和談,兩國互通,你我自然有的是見面機會,諾瓦將軍不必太掛懷。”
她心里悶悶的,疑心是天氣作祟,于是稍稍推開了窗,凌厲的風揚起她鬢角的發絲,卻沒能吹散她心里的陰霾。雨珠砸在窗臺上,濺出幾分水汽沾濕了她的肩膀。
賽琳娜暗暗撇嘴,心道這位諾瓦將軍真是不懂看人臉色,連杜方和張林慕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蔚舟,他卻非要上趕著觸人霉頭,活該被蔚舟諷刺。
但諾瓦大抵是聽慣了這類話,不痛不癢似的,一手撐著桌子給自己盛湯,碗筷動作間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這間歇的安靜中,一個自開宴以來始終沉默的人突兀出聲:“蔚指揮在聯邦住了這么多天,覺得聯邦如何?”
蔚舟夾了一刀魚,也不吃,放在碗里一點點挑刺,又將魚刺整整齊齊擺在碟子上,聞言頭也不抬道:
“多琳少將這是還做著宣傳部的活嗎?上我這討要城市評價來了。”
杜漳眉頭一挑,趕緊給多琳夾了兩筷子菜,也沒看清是什么,咬著字音:“少將,今日的菜品不錯,你多吃點。”
明眼人都看得出蔚舟今天心里裝著事,她平日里絕不會因自己的情緒遷怒旁人,這次都忍不住陰陽人了,可見有多煩悶,一個兩個的為什么非得找她不痛快?
然而多琳充耳不聞,只是語氣低了些:“其實聯邦也挺好的,經濟平穩,人民富足,中環星更是常年位于宜居星榜前十!
杜漳又夾了一筷子菜,幾乎在多琳碗里堆出個小山來,語氣生硬:
“少將,你這話說晚了,應該在蔚指揮抵達聯邦的第一晚就說,給她留個美好的首印象才對!
他盡力打著圓場,可惜氣氛依舊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尷尬。
蔚舟和賽琳娜同時瞇了瞇眼,前者以為多琳已經走投無路到需要靠中環星宜居這一條件來拉攏自己,而后者則擔心多琳暗示這局是鴻門宴,要讓她們幾人永遠留在聯邦。
蔚舟無意參與聯邦內\政,再次拒絕:“多謝少將美意,但我還是更喜歡帝都星,畢竟男朋友和養的小貓都在那!
多琳笑容僵硬,勉強找補一句:“這兩個,都可以再找嘛,我聽說時宴不是在追求你嗎?你——”
“多琳!”
蔚舟有些意外地偏了偏頭。打斷多琳的居然是諾瓦,她還以為諾瓦會很樂意看戲。
“杜副官給你夾了好幾次菜,你一定要這么無情地辜負他嗎?”諾瓦還掛著笑,語氣里的警告卻毫不掩飾。
多琳悻悻住嘴,低頭一看,自己碗里的都是些什么啊!
用作擺盤的蝴蝶蘭花、雕成竹節狀的生姜,還有一截被剃了肉的鴨架骨……
然而無人注意到她的困境。
張林慕和杜方都是調節氣氛的高手,多琳沉默低頭之后,飯桌上很快恢復了一團和氣。
蔚舟不想掃大家的興,便也跟著笑一笑,只是心里那股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
上一次出現這種感覺時,還是五六年前,她和林勛一起出任務,只是轉個頭的功夫,林勛就中了彈,好在沒傷及致命部位。
想到這里,蔚舟微不可聞地看了眼賽琳娜和副官,順帶打量了一下周邊環境。
不知是杜方包了場,還是雅間的隔音做得太好,她幾乎聽不見隔壁有人聲,入耳盡是大雨嘩嘩落下的聲音。
她又從頭復盤了一遍,從出門到現在,唯一有異樣的人只有多琳,但她也不至于因為自己沒答應幫她,就在三位將軍面前痛下殺手吧?
一時間,蔚舟的思維發散了很遠,甚至在腦子里規劃了好幾條逃生路線。
也不知這是不是一種自我麻痹,阻止她當場掏出智腦查看總司有無回復。
可惜她擔心的事終究沒有發生,送別宴十分順利地結束了。
回到酒店后,蔚舟第一反應便是查看郵箱。屋內沒有開燈,智腦的虛擬屏在她臉上印出一點微光,連等待頁面刷新的那兩秒都漫長起來。
可依舊是一片空白!
蔚舟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桌前坐下。這次她終于確定,帝國出事了,至少是軍部出事了,否則不可能這么久不回復她這個執行官的郵件。
外頭的雨越發大了,幾乎像是天河決堤一般,伴隨著震耳的雷聲。
中環星城市結構合理,并不擔心洪澇災害,大多數居民如現在的蔚舟一樣,躲在溫暖的房屋內,又或者像賽琳娜一樣,揚著笑臉邀請她一起逛室內商場。
蔚舟穩住表情,摸摸她的頭發,給副官轉了二十萬信用點,叫他領著賽琳娜出去玩。
打發走兩人后,蔚舟開了燈,驟然出現的光線刺得她瞇了瞇眼,連膝蓋磕到椅子也沒管,摸索著坐下,陷入思考。
首先,軍部遭遇大規模襲擊這一點,概率極小,接近于零。
放眼整個寰宇,與帝國有相抗之力的只有聯邦。雖然聯邦的確有可能一邊假意穩住她,一邊私自朝帝國出兵,但能讓總司的主腦都無響應,至少是軍部淪陷大半的情況,縱然是聯邦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做到這種程度。
她前天還用軍部頻道江瀾發了消息,當時通訊是正常的。
雖然說出來顯得無情,但蔚舟不得不承認,她此刻絕大部分憂心全掛在江瀾身上,若非江瀾也在情況不明的總司里,總司是否遇襲,于她并無太大觸動。
她帶兵這么多年,不是沒經歷過大本營被端的情形,只要戰術得當,這也只是謀略中的一環罷了。
但現在這個情況,蔚舟考量許久,還是打開了私人頻道,手指快速點動鍵盤,卻在發出去的前一秒,又一下一下刪除,將直截了當的“軍部出事了嗎”換成“這兩天在做什么”。
事態尚不清晰,她不能將焦慮傳給江瀾。
他前幾日還說自己犯了春困,興許此刻正請了假躺在家里,若是知道她和總司斷聯,不知道有多擔心。
在等待江瀾回復的時間里,蔚舟又開始梳理除總司遇襲之外的可能性。
或許是總司的主腦死機了。
畢竟整個軍部的聯絡都依靠著主腦,只要它存在一丁點病毒,在沒有私人通訊號的情況下,軍部只能回歸書信傳播的原始方式。
前幾年也發生過類似事件,主腦錯誤設置了下班時間,導致全司上下正常打卡離開的軍官,全被記了一次缺勤。
還有一次是集體斷電,當時她正在公用智腦上寫一份電子郵件,寫到一半時智腦停止工作,導致她前面寫的內容全作了廢。
焦慮男友安危的alpha ,不停搜刮著記憶,幾乎將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出來印證主腦死機這一可能性。
沒一會她又打開日歷,在三月中旬里圈出一個數字。
她走前答應過江瀾,會在瑪格麗特花開放的季節回去,倘若明天能順利出發,時間正好。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僅是總司毫無動靜,江瀾的聊天頁面也同樣沉寂。
蔚舟盯著聊天記錄里最后收尾的那句“晚安”,恐慌終于后知后覺開始縈繞,如絲線一般,細小卻鋒利,無孔不入。
她立刻給林勛和阿蕾杜莎發了私人消息。
可這次,連聲稱自己二十四星際時在線的林勛都沒有任何回復。
第59章
總司眾人的集體失聯,讓遠在聯邦的蔚舟繃緊了神經,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正當她要聯系其他下屬時,一則來自的帝國的未知通訊接入了她的智腦。
尋常情況下,蔚舟不會接這種通訊,因為大概率是某個地下組織打來泄憤或求饒的。
可此時的她像是守在通訊前,被綁了孩子的家長,任何一個來電都有可能是綁匪的交換條件,承載著換回孩子的希望。
她指尖發涼,按下了確認鍵。通訊剛一連接,就聽對面搶白道:
“你別說話!”
蔚舟聽出這是林勛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放松,就他劈頭蓋臉吼了一句,涼意爬上四肢。
她從未如此反感自己的敏捷思維,否則也不會立刻讀懂這句阻攔背后的深意。
他換了未知通訊,又僅輸入單線對話數據,很顯然是不愿總司主腦監測到他在聯系誰。
如此避嫌的舉動,只有一個可能。
事情終究還是滑向了最棘手的結局。
蔚舟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林勛無非是要痛罵她一頓,接著再刀子嘴豆腐心地叮囑她小心行事,可事實遠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
“你別說話,聽我說!死毒蛇抓的探子被撬了嘴,吐露的消息被主腦抓取,它自動查詢了你以往的資料進行匹配,確認了你的身份,死毒蛇沒攔住,主腦已經停了你的所有職權。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江瀾那狗東西居然是個omega,是o也就算了,他在性別陳述報告里寫的擔保人還他爹的是你,現在他被停職待押了!
你抓緊時間整理一切能證明你和這狗比有關系的東西,包括你們有什么互關賬號、一起去過什么公共場合、或者共同付款的禮物之類的,整理好發給我,我幫你們銷毀,速度快點。
我和死毒蛇只能盡力保他,你在聯邦自求多福吧,就這樣! ”
他像連珠炮一般,大著嗓門噼里啪啦從頭吼到尾,語速極快,也沒管對面的人有沒有聽清,說完便撂了通訊,徒留一連串無響應的“嘟嘟”聲。
整個通話過程十分短暫,約莫只有一兩分鐘,可蔚舟卻覺得十分漫長。
她感覺自己正在被一記雙刃閘刀劈砍,一半被鈍面慢慢割著,心里的大石壓得她喘不上氣;另一半又被利面瞬間削斷,只好趁著血管還未反應過來,立即爬起來梳理時間線,
她和江瀾只有一個私人頻道的通訊賬號是好友,但一起去過的公共場所可不少。
好在這類場所的電子眼記錄只會保留六個月,并且她十二月就離開了帝國。
八月初,她帶著花去了江瀾家里;之后沒幾天又去了她家,且過了夜;
九月一起去了美術館;
十一月逛了超市,又買了景園的房子;
十二月初在景園過夜;
……
對了,還有星網上那則不實的aa戀報道。
蔚舟按照時間順序,詳細列舉了自己和江瀾出行的時間、地點,以及途中遇見了什么人。
可即便詳盡至此,幾個月的交往歸結起來,居然連一頁紙都寫不滿。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心酸,還是該慶幸。
他們約定的旅游計劃還沒提上日程,可也正是如此,才少了許多能證明兩人存在超出同事關系的證據。
蔚舟反復確認了好幾遍,連江瀾給她的賬號備注是小螃蟹也一并注明,手指點了好幾下,才按對了發送鍵。
她和林勛認識這么多年,默契還是有的,她直接黑進了他的郵箱,將這頁薄薄的紙張當做垃圾郵件丟了進去。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幾個活潑的年輕侍者光著腳在院子里踩水,女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不斷傳進房內。
可蔚舟漸漸聽不清了,她忍著耳邊嗡鳴,將智腦緩緩放回桌面。僅是這么一個動作,便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往桌邊靠時,不小心帶翻了杯子,小半杯冷飲盡數澆在她胸口。
這是昨天她拿來招待賽琳娜的,居然一直忘了收拾。杯子材質特殊,直到現在還殘留幾顆半融不融的冰塊。
甜橙被空氣侵蝕,味道變得苦澀,伴隨著未退的冷氣穿過布料,貼在跳動的心臟上,澆熄了一切情緒。
她想縷清思緒,盡快做好下一步計劃,可腦子里反反復復只有一句:
“江瀾怎么辦呢?”
這兩個字眼生了根,發了刺,將她緊緊纏住。
雨后的太陽余暉不減,透過窗子,在地板上留下一個網格狀的影子,里面的游魚窗花糊作一團。
蔚舟盯著它出神,看得久了,自己也仿佛成了那條魚。不小心被漁民抓住,用刀背反方向生剮魚鱗,傷不致命,卻叫她失去遨游的盔甲,每行一步都是遍體鱗傷,最終溺斃于賴以生存的水域。
不多時,門外傳來激烈的敲門聲,可惜房間內唯一的活人沒什么反應。
敲門聲持續一陣,又突然停了,下一刻,門板“砰”的一聲,整個被踹倒在地。
房間自帶的主腦發出紅光,提醒主人有外人闖入。
“舟舟——”
杜漳一眼看見坐在椅子上的蔚舟,三步并作兩步跨到她身邊,蹲在她面前,眼中滿是擔憂:
“舟舟?”
他從未見過妹妹這副模樣,表情空白,眼神空洞,仿佛被什么壞東西勾走了靈魂,徒留一具死寂的軀殼。
——大概是已經知道消息了。
杜漳環顧四周沒找見紙巾,直接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擦拭她衣服上的橙汁,語氣刻意放緩:
“這里不安全了,你跟我們回家吧,好么?”
蔚舟聽不懂什么叫“不安全了”,慢慢轉頭看向他。
“你還不知道嗎?帝國發了你的通緝令!倍耪陌胧菄@息半是心疼,艱難補全后面一句:“死生不論!
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的人反應平淡,只是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杜漳心涼了半截,他原以為蔚舟是因為通緝令的事才如此失魂落魄,現下看來,分明有更令她痛苦的事發生了。
他不善言辭,更從未有過安慰女孩子的經驗,一時手足無措,只能眉頭緊鎖。
好在蔚舟并沒有讓他僵硬太久,她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聲,杜漳讀了口型,猜到她說的是:
“賽琳娜回來了嗎?”
他不知道賽琳娜去了哪,又何時回來,但現在這個情形,他只能說:“你別擔心,我馬上去找她。帝國沒有言明關于她的處罰,她不會有事的。”
嘴上這么說著,他卻半點沒有離開的跡象,還在絮絮叨叨:
“父親和林姨去做公關了,會最大程度上降低你的名譽受損程度。你留在這里,我們都會保護你的,帝國的手伸得再長,也不可能越過我們傷害你。”
盯著蔚舟無動于衷的臉,他眼中酸澀,又生硬地轉移話題:
“你走之后,每年我們都會給你買很多禮物,衣服鞋子包包,首飾珠寶房產,什么都有一點,你回家后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咱們再買。對了,你不是喜歡貓嗎,我們去寵物市場挑只漂亮的?”
聽到這里,蔚舟終于有了點反應。
她搖了搖頭。
門外的諾瓦將這副情形盡收眼底,語氣不明地對身邊人說:
“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多琳本就煎熬,被他這么一刺,更是握緊了拳,垂頭跟著他往走廊盡頭走去。
這里說是酒店,其實是聯邦專門招待外賓的莊園,保密程度極高,因此兩人也不懼對話被泄露出去。
走廊盡頭是一扇落地窗,站在這里,能眺望至遠處的花園。暴雨過后,花園雖有少許損傷,卻不掩嶄新氣象,可惜窗前的兩人都無心欣賞。
“多琳少將,你可真是有本事啊,帝國一位執行官,就這么被你輕易拉下馬了!
諾瓦背對著她,多琳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也被這話里的涼薄激起了怒氣。
“那日家宴,不是您暗示我蔚舟就是小六嗎?”
諾瓦偏頭看她,直至現在他仍是勾著唇,只是笑意不達眼底,顯得格外嘲諷。
“你既然聽懂了,為什么又擅作主張派人去帝國查她身份?你是覺得,我和情報局的人都不如你的查探能力,所以要親自核實?”
他壓低聲音,語氣顯出幾分溫柔,可聽在多琳耳里,卻讓她毛骨悚然。
她艱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你只是想拿她把柄,用來威脅她站隊。可惜,適得其反!敝Z瓦殘忍地揭穿她,毫不留情地繼續說,“她在帝國長了這么些年,性格獨立,思想成熟,不會為親情束縛。可她終究是人,并且是個容易心軟的人,所以杜漳死纏爛打便能靠近。成功的案例就擺在眼前,你為什么偏要鋌而走險?”
他望著這個女兒,眼底漠然。
從小到大,她總覺得自己對她不夠關注,不夠信任,可他已不知給了多少次機會,只是她一次也沒能抓住罷了。
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直白地告訴你,旁邊有一條捷徑被你忽略了。
多琳現在便是這個心態,她不肯承認,于是喃喃道:“她是小六啊,我怎么可能害她……”
諾瓦輕笑:“我真的很好奇,為什么你會覺得自己手下那三瓜兩棗能比情報局的人更有用?倘若帝國真是那么好進,當年我們又何必把那小丫頭送出去。 ”
此話一出,多琳猛地抬頭,眼底盡是不可置信:“你是說……”
“是啊,當年她本就是為了聯邦才遠赴他國,”諾瓦絲毫不知收斂,鐵了心地打擊人,“杜方心疼她,才不肯破壞她如今的平穩生活——哦不對,那已是過去式了,”他轉身,湊近了補全下半句:“已經,被你毀了啊!
這一句,仿佛一擊重錘,轟然砸在多琳心上,將她的自以為是砸了個粉碎。
她承受不住般后退兩步,扶著墻才站穩。
在此之前,她一直覺得,蔚舟即便回不去帝國,身為杜方的女兒,她在聯邦同樣是萬萬人之上,并無太大損失。
可諾瓦這一番話徹底撕破了帷幕,看似完好無損的表面,內里竟然已經千瘡百孔。
聯邦籌謀二十余年的計劃,還有蔚舟的安穩人生,全都毀在她手里。
耳邊的惡魔還在繼續:“你做便做了,又不肯做絕,非要在送別宴上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生怕她查不出你才是罪魁禍首嗎?”
多琳愣愣搖頭:“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對不起……”
聞言,諾瓦笑出了聲,笑得彎腰,笑得嗆咳不止,笑得悲涼。
他廢了這么多口舌試圖點醒她,可惜,事到如今,她仍然意識不到,錯誤已經犯下,如何彌補才是關鍵。
“父親,我……”多琳帶著點無措抬頭,卻看清了諾瓦眼底明晃晃的失望,不甘涌上心頭,哽咽道:
“可這一切都該怪我嗎?父親,你捫心自問,這些年議會背著我發了多少計劃?不說其他,單是小六被送往帝國的內幕,有人和我透露過半分嗎?哪怕是她的身份,我也是最后才知道的!
你怎么能,不給我任何訊息,又強迫我必須做出正確的抉擇?倘若我知道小六是聯邦的線人,我又怎么會冒險去帝國查她身份? ”
諾瓦止住笑,拍了拍她的肩,繞過她往外走去,留下一句:
“誰有資格知曉內幕,議會自有決議。在這一點上,你甚至不如時宴。”
他原路返回,沒管身后跌坐在地的女兒,路過房間時,視線越過躺在地上的門板,看向那對一個沉默不語一個喋喋不休的兄妹,提聲道:
“趕緊撇清關系,免得你在帝國的親朋好友都受你連累!
其實不必他說,蔚舟沉默這些時間,正是在構思公關方案。
她不在乎名譽如何,卻必須洗白自己,為江瀾脫嫌。
她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從容指派:
“公布當年為我洗去記憶的醫療記錄,就說是治療腦域疾病時意外致我失憶,隨后杜家的對手又將我偷走并遺棄。我會寫一封陳白函,解釋我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并當眾銷毀智腦內的機密數據。另外,賽琳娜回來后,叫她立刻來見我!
杜漳聽著她有條不紊的吩咐,心道自己的安慰還是有點作用的,叮囑她換件干凈衣服,之后立馬出門替她辦事。
下了樓,卻見到了被攔在外面的季時宴,兩人對視一眼,杜漳嘆氣:
“她心里難受,你先別上去了!
說完便立即快步離開。
季時宴臂彎里搭著西裝外套,也沒管自己昂貴的手工皮鞋是否踩在水坑里,徑直抬頭朝樓上的窗戶看去。
可惜,莊園連玻璃都是單向的,他注定什么也看不見。
門口哨崗的一句“外賓休息重地,請您止步”,叫他在原地愣了許久。
距離在此時被無限放大。
原先他念著小時候的情誼,蔚舟在他記憶里,仍是那個跟在他身后叫四哥的小女孩,生氣時也不會大喊大叫,只是涼涼地來一句“季時宴,明天我很忙”。
這些年他在商場上運籌帷幄,未嘗挫敗,又因相熟的長輩都居高位,便對將軍一職并無太多敬畏。
連帶著,也不覺自己和蔚舟有什么身份差距。
士兵這么一攔,才叫他認識到,蔚舟雖然年紀小,卻已走到了和長輩們平起平坐的位置。即便在帝國和聯邦這兩個龐然大物面前,她也是金字塔的頂層人物。
正因如此,像她這般身份的人,想要改換立場,定是一場慘烈的筆墨戰。
而他,除了錢,一無所有。所以在她出事后,他的探望不僅毫無用處,甚至成了負擔。
之前他一直盼著蔚舟能回聯邦,可真到了這副田地,他又覺得心酸大過竊喜。
他盯著盯著,察覺到有一男一女從他身邊匆匆經過,偏頭一看,是蔚舟的學生和副官。
這兩人火急火燎地上了樓,先是被倒在地上的門板嚇了一跳,朝里一看沒瞧見人,驚得賽琳娜小跑沖進房間,大喊:
“蔚主?”
他們在商場內好好的逛著街,突見身邊眾人都打開智腦議論著什么,原以為是什么娛樂頭條,可她竟從那一閃而過的頁面里瞥見了蔚舟的通緝令,兩人不覺得這會是玩笑,緊趕慢趕回了酒店。
蔚舟換了身衣服,又洗了臉,恢復到神色如常的狀態,迎著兩人驚疑不定的目光,語氣平淡道:
“抱歉,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回帝國了!
賽琳娜和副官已經得知了她的身份,卻在此刻從她嘴里聽到“抱歉”二字,才真正有了異位的實感。
“蔚主……”
蔚舟笑得溫和:“我已經被革職了!
賽琳娜苦著臉上前挽她,換了個稱呼:“老師,我們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對嗎?”
蔚舟不答,從她手里抽回胳膊,給自己倒了杯水,邊喝邊說:
“帝國沒有公開對你們的處罰,但是有林勛他們作保,大概率只是高拿輕放,你們放心回去吧。”
賽琳娜哪里是關心這個問題,但事已至此,短時間內她也想不出解決方法,只能抿著唇沉默。
就在這時,副官吳深突兀開口:“我想和您一起留在聯邦,可以嗎?”
蔚舟驚訝,隨即又釋然:“杜方雖是我的生理學父親,但我在聯邦毫無實權,連自己都顧不上,你……”
“所以才更需要我留下協助您。”吳深搶白,眼神堅定,“我在帝國并無牽掛,在哪里落腳都無所謂!
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連這種情況也挑不出什么表決心的好話,只是神情平穩,表示自己并不是一時沖動。
蔚舟身心俱疲,聞言也提不起力氣勸他,只道:
“你再考慮考慮吧!彪S后轉向賽琳娜,“拖久了對你不好,明天便出發吧!
賽琳娜搖搖頭:“老師,也給我幾天考慮的時間吧!
“你……”蔚舟皺了眉。
吳深原是第九軍團的前鋒單兵,從薩土之戰起就跟著她,有此決定她尚能理解。但賽琳娜出身貴族,前途大好,兩人也沒什么特別深厚的情誼,怎么也想著留下?
蔚舟嘆氣,擺手讓他們自己考量,她必須先將陳白函寫出來。
*
這一天,是終將被載入史冊的一天。
聯邦發布寰宇聲明后,將軍杜方在公共賬號上貼出一張蔚舟幼時的笑臉照片,配文是“以一位父親的名義,感謝帝國養育我的女兒”。
蔚舟本人言辭懇切的陳白緊隨其后。
先是條理詳盡的梳理了她晉升的每一步,直言從未受到聯邦私下援助。之后,又敘述了自己從在戰場醒來的恐慌,到今日突兀得知身世的震驚。最后表達了對帝國的感謝,立誓不會泄露帝國機密,并將持續推動兩國友好互助。
不久,帝國軍部不知為何,也出示了蔚舟經手的大部分低保密度文件,末尾跟著一眼望不到頭的軍功記錄,以及她常年為貧困星捐款的流水記錄。
其他四位執行官在同一時間發布了蔚舟的繼任影像,那日風和日朗,年輕的女alpha戴著象征最高指揮權的肩章,溫和而有力地宣誓,將在任職期間為帝國肝腦涂地。
兩國民眾本因帝國突兀發布的執行官通緝令而一頭霧水,官方的重磅消息又接連不停,眾人都被砸得眼冒金星。
什么!帝國執行官竟是聯邦將軍的女兒?這不妥妥的爽文女主身份。
震驚!居然有人能在失憶的情況下從戰場存活?換我早死一百回了。
老天!一個人捐那么多錢?三天吃一頓省出來的吧。
民眾們爭論不休,有人哀嘆她人生多艱,坎坷不易;有人贊揚她功勛卓越,實力超群;也有人唾棄她做兩姓家奴,既要又要。
政治敏感的媒體從中嗅到了風聲,即便刺眼的通緝令高掛在官網首頁,但是顯然兩國軍部都是鐵了心要保人,他們可不會上趕著觸官方的霉頭。
于是順著民意,只轉載官方聲明,并不發表自己的分析。
一時間,“蔚舟”這個名字長久掛在星網話題度首位,并在后來持續霸榜多年“談什么內容能最快拉近朋友關系”,自此開啟了她毀譽參半的傳奇人生。
第60章
帝國執行官一夜之間搖身變成聯邦將軍的女兒,這一話題熱度直至三個月后依然居高不下,但作為當事人的蔚舟,卻很快隱于幕后,步入生活正軌。
秋意彌漫之際,蔚舟踏上了聯邦的星空獸戰場。直到親眼見到潮水一般涌來的獸群,她才明白,為何強如聯邦,也一直處于劣勢。
往年帝國和聯邦交戰時,雖然戰場合一,卻在隱形中分為信息戰和熱武戰,比的就是誰能先干擾對方通訊、誰的武器射程更廣。多數情況下,人力只是用來收尾。
但星空獸不受人類的信號干擾,于是只能用重武碾壓,可聯邦雖然家大業大,卻也沒到一天摧毀一顆星球的闊綽程度。星空獸不挑生存環境,他們卻不能不給自己留后路,因此打起來束手束腳。
再加上超3s級星空獸確實有指揮作戰的能力,突襲和閃退都不在話下,局勢近乎呈現一邊倒的情況。
蔚舟的愁緒一日勝過一日,既擔心星空獸攻破聯邦防線,又時刻注意著諾瓦的動向,以防他對帝國動手。
如今千星計劃徹底宣告失敗,不得已下,杜方或許真的會默許諾瓦的計劃。
金夕印照半邊天時,蔚舟一手勾著機甲項鏈,緩慢朝著維修庫走去,路上遇見好幾位向她問好的士兵。
在人類與星空獸的戰場上,個體的身份變動輕如羽毛,只有被分到她麾下的軍團稍微習慣了幾天,其余眾人都以極快的速度接受了這位空降的指揮。
“蔚指揮,你的機甲又傷了?”維修部的老李遠遠瞧見那人,也不管她是什么軍銜,叼著煙斗,姿態隨意:
“青狐的許多零件,聯邦都不生產,你經常這么損傷哪受得了啊?”
蔚舟將機甲遞給他,笑了笑:“打仗嘛,損傷是難免的,麻煩你了老李。”
“行,你坐會吧,我幫你看看。”
維修庫前零零散散坐了不少士兵,互相倚靠著,席地而坐,伴隨著震耳的炮聲望向天邊余光,享受這難得的休憩時間。
蔚舟也找了個角落坐下,打開智腦開始出神。屏幕上,一張竹林雪景的照片被放大,落地玻璃上印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是江瀾發給她的,景園的照片。
也是她毀去原智腦前,唯一留下的東西。
“舟舟——”
杜漳找了一圈,終于在維修庫看見妹妹,小跑上前,和她并排坐著。
“審批下來了,你今晚就能走,我送你。”
蔚舟動作自然地收起智腦,轉頭看他:“不用,這邊事情這么多,你跟著我干什么。”
她的身份暴露后,帝國開啟了大清掃,拔掉了聯邦不少暗樁,以至于現在他們對那邊的近況所知甚少。
好在帝國皇帝松口了季時宴的通商請求,允許他輸送一批商助去溝通細節。
這么一來一回,直到前幾天才有了消息,可季時宴偏不在通訊里明說,非得和她見面。
于是便有了眼前這一幕。
杜漳擺手:“沒事,正好我要回中環星拿點東西。至于這邊……趕在入冬之前,讓賽琳娜多練練手吧。你那個副官沉穩謹慎,而她膽大心細,配合得還不錯!
見蔚舟不說話,他又勸道:“他兩自己愿意留下,帝國也沒追究,你就別老擔心了!
“不是!蔽抵劭聪蛱祀H漸消的霞光,目光悠遠,許久過后才道:
“我在想江瀾!
杜漳被她的直白噎得一哽,遲疑著“啊”一聲,表情悻悻:“他……他也不用太擔心,沒聽說帝國換了執行官!
但蔚舟絲毫沒有被安慰到。
“我查了帝國最近的公開項目,沒有一件是江瀾的處理風格,宣傳部的公開文件里也沒有他的印章。”
杜漳垮了表情,抬臂摟著她,語氣生硬:“等見到四哥就知道了,不會有事的。”
他這話說的自己心里也沒底,兩人都清楚,若真是一切順利,季時宴不會要求見面告知。
眼見氣氛滑向沉默,杜漳趕緊換了個話題,脫口而出問:“我聽說,你一直避著二姐?”
話一出口,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勁,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三個月前,帝國毫無征兆地揭露了蔚舟的身份,彼時事發突然,他們一心想著如何遏制影響程度,直到幾天后才騰出手去查經過。
可呈上來的查探結果卻讓他們沉默良久,擔心蔚舟就此與聯邦生出隔閡,可這么久過去了,她都沒什么激烈的反應,僅僅是在領職時拒絕和多琳有交接重合。
杜漳一時好奇,說話不經腦子,就這么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蔚舟神情淡淡,似乎這個問題還不如眼前那顆枯草有意思,連帶著語氣也毫無波瀾:
“我的身份本就是一個定時炸彈,沒能及時解決隱患,是我的計劃還不夠周全。但多琳,她那繼任將軍的意愿,簡直是——”
她起身,抬手接住老李扔過來的機甲項鏈,眉目凌厲了一瞬。
“癡心妄想!
*
深秋,季家。
蔚舟帶著一路風塵,被人領著踏進這座小洋樓時,首先見到的是季嶼白。
他像是專門等在這里,準備了兩個杯子,正跟著教學視頻笨手笨腳地泡茶,見蔚舟進來,當即起身。
“姐姐——”
他已經許久沒見到蔚舟了,自從她恢復身份后,他每日都纏著張林慕,問她什么時候從前線回來。
可張林慕非但不答,還反問他一直關心人家做什么。
季嶼白閉口不言。
他心底藏著一個秘密。
在他幼時的記憶里,張林慕常常盯著一張照片發呆,有時看著看著便哭起來。他抵不住好奇心,找機會偷看了一眼。
照片被塑封保護著,絲毫不見損傷。景框里,一位眉眼利落的女人轉頭,笑著望向鏡頭,手里牽著一位小女孩,角落是扭打在一起的兩名男孩。
背面寫著:
“留于聯邦歷759年,和阿殊母女(以及兩個臭小子)共進晚餐!
彼時才六歲的季嶼白,已經有相當強的識人能力,一眼看出更高的男孩是他哥,沒想到季時宴還有這么叛逆的時期。
另一個大概是五哥杜漳。
原來蔚殊阿姨和六姐是這個模樣。
他將每個人都細細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那個小女孩身上。她穿著嫩黃的背帶褲,頭發扎成馬尾高高束在腦后,約莫是六七歲的年紀。
照片留得住剪影,留不住時光,杜漳和季時宴早已長成兩三個他那么高,平時也說不上話。
唯一暫時與他同齡的,只有凍結在這張照片里,永遠不會再長大的六姐。
后來,他便養成了對著照片敘說心事的習慣。今天和哪位小朋友鬧了矛盾,午飯吃到了什么難吃飯菜,考試得了多少分……小女孩不會回答他,卻是一個永遠不會泄密,也不會背后嘲笑他的完美聽眾。
久而久之,她的眉眼五官便清晰地印在他的腦子里。
年紀漸長后,他的朋友數量以幾何趨勢增長,可隨之而來的巴結和算計也數不勝數。于是他又不由自主地,在一眾男男女女身上,找尋六姐的影子。
他和蔚舟初見之際,那句“你長得很像我一位故人”并不是用以搭訕的玩笑話,只是那時的他沒能想到,蔚舟就是六姐。
他終于見到了幼時的“玩伴”,卻早已失去正大光明向她訴說心事的機會。
季嶼白還在嘗試將記憶里的小女孩和眼前這人的身影重疊,蔚舟卻漸漸不耐煩起來,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愣住的男人,開口叫他回神:“你哥呢? ”
可他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想回答,接了一句:“姐姐,你喝茶嗎?”
蔚舟心里念著江瀾的消息,沒空糾正他又換回原樣的稱呼,再次強調:“我找季時宴!
季嶼白上前兩步,想勾她臂彎,滿臉的不知情:“他不在——”
“我在家!
季嶼白的話說了一半,被人打斷。兩人聞聲抬頭,只見季時宴從二樓探出一個腦袋,沖蔚舟招手。
蔚舟立刻抬步往樓上走,將那個氣得跺腳的纏人小鬼頭甩在背后。
樓上書房,窗外朦朧的天日灑下幾縷溫和光束,透過窗子,在男人腿上留下暖意。今日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微風陣陣,可惜無論主客都缺了相匹配的心情。
季時宴一身灰色家居服,沒戴眼鏡,比平時少了幾分商人的精明感。
他無意吊人胃口,見蔚舟關好門,立即將自己收到的消息和她分享:“他一直處于停職狀態。”
這個“他”指的是誰,在座兩人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蔚舟才更不能理解。她表情空白了一瞬,無意識地歪了歪頭。
季時宴這話說的奇怪。
若是江瀾當真受她連累,也應當是降職或是革職,若沒有,則應該恢復原狀。
中間到底出了什么差錯,才導致他被停了三個月的職?
季時宴既然決定告訴她實情,便不會臨到頭了再做遮掩,只是仍舊先補充了一句:“我的人都不是專業探子,消息不一定準確!
他的本意是安慰,可聽在另一人耳里卻不是這一回事。見他如此謹慎,蔚舟心底更沉,顯然他接下來要說的是個壞消息。
“聽說,帝國軍部并不打算追究你和他的關系,但是他想繼續待在那個位子上,就必須完成一個條件!
按如今的情況來看,很顯然,江瀾拒絕了。
蔚舟僵硬地轉動脖子,語氣很輕,像是怕驚起什么似的,“條件是什么?”
季時宴似乎是覺得接下來的話對眼前這人過于殘忍,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做正面回答,只告訴她:
“江瀾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