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定不負相思意
伊恩解決完小世界的事就抓緊趕了回來,只是剛回到無虛之境,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驚的呆滯在原地。
目光所及之處,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五百年前那一戰的情景仿佛再一次在眼前重現,那些本以為遺忘的回憶,倏地朝他席卷而來。
他慌忙跑向塞倫居住的宮殿,這里看起來剛剛經歷過一場極為慘烈的戰爭,滿地狼藉,儼然一副破敗的模樣,更糟糕的是,他感知不到一絲塞倫和利西亞的氣息。
伊恩呆楞地望著這副場景,大腦像遭受了重創,一片空白,他緩緩彎下腰,好似泄了力,手中的劍也無力地滑落在地上。
他……還是來晚了嗎?
在他沉溺于悲傷之時,遠處倏地傳來一聲巨響。伊恩被這道響聲吸引,抬起頭,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了過去。
是蒼羅巔。
伊恩隱約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神力波動,他眼神一亮,迅速撿起劍。蒼羅巔距離宮殿的位置有些遠,為了節省時間,他直接動用神力撕開了一道空間裂縫。
另一邊,塞倫被暴怒中的南桑緊緊掐住脖頸,她忍著席卷而來的疼痛和窒息感,一字一句地質問眼前的女人:“當初我問你,為什么寧愿冒著違背規則的風險,也要阻止世界主角……”
“你說,就算他是這個小世界的主角,哪怕他曾經遭受過莫大的惡意和傷害,也不該因為復仇,就隨意的擺弄人心,草菅人命。”
“可你如今,不也變成了這么一個……為了一己私利,就隨意擺弄人心,草菅人命的人。”
“閉嘴!”許是被戳到痛處,南桑掐住塞倫脖子的手愈來愈用力,面上也帶了幾分慍色。
塞倫方才支撐九煞陣已經耗費了大半神力,此刻又被南桑的神力壓制著,連半分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南桑死死盯著被自己掐到幾近窒息的女人,紅著眼,指尖發顫。她怎么會不知……只不過是她一直不愿承認,她變成了自己曾經最為厭惡的人。
旁邊澄澈的湖面漾起層層波紋,倒映出南桑的面容,兩張臉以一種怪異的形態融合在一起,被水波打碎又重組,顯得格外猙獰。
南桑神色痛苦,仿佛在和什么東西進行博弈,她皺著眉頭,似哭似笑:“塞倫,我不想傷害你,可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
“你明明只要老老實實的呆在那里,等著這一切結束,我們就能恢復到以前那樣了。”
“以前……”塞倫闔上眼,面容倦怠,恍若輕嘆了口氣,“南桑,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到以前嗎?”
女人的語氣含著濃重的悲痛,金色發尾垂在頰邊,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南桑的手腕微弱地顫了一下。
下一秒,她瞇起眸子睨著眼前的人,冷呵一聲:“回不去又怎樣,大不了我拿鎖鏈將你捆起來,你也別想再從我身邊逃走。”
尾音落下的同時,南桑身后的空氣倏地撕開一道裂縫,一襲白衣的少年踏光而出,手中執著一柄通體金色的劍,直直朝著南桑的心口刺了下去。
南桑察覺到殺氣逼近,不得不松開攥著塞倫脖頸的手,側身避開那道劍鋒,但攻勢來的太急,盡管她以最快的速度避開,肩膀還是不免被劍氣擦出一道口子,鮮血頓時浸透衣服,氤氳開一朵暗色的花。
伊恩收劍轉過身,攙扶起倒在地上的塞倫,將她護在身后,“還好嗎?”
塞倫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方才經歷的窒息感仍殘留著,她摸了摸被掐紅的脖頸,抬眼看向不遠處皺眉捂著傷口的女人,眸中神色復雜。
其實剛才南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殺了她,但她卻一直未曾真正的對她下殺手。
究竟是不舍得,還是其他的原因,恐怕只有南桑自己才清楚。
伊恩的突然出現在南桑的預料之外,她看著擋在塞倫身前的少年,眼底劃過一絲詫異,不過極快便被她掩下。
南桑輕輕勾起唇角,看著眼前這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語氣輕佻:“沒想到你還來的挺快,怎么,就不怕那個任務員死在小世界里嗎?”
伊恩瞳孔一縮,還未開口,身后卻先傳來道微啞的聲音。
“你對她做了什么?”利西亞用禪杖支撐著身體勉強站了起來,他剛剛才從陣法反噬的昏迷中清醒過來,此時的模樣比塞倫好不了多少。
大抵是沒想到利西亞居然也這么關心黎晚澄,南桑有些意外,轉過頭嗤笑道:“現在我倒是有些好奇,這個女人究竟給你們灌了什么迷魂湯,居然能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對她如此上心。”
甚至于那個向來遵守規則的人,居然也會幫著黎晚澄利用規則漏洞避開天道的搜查。
利西亞擦掉嘴邊的血,冷笑道:“像你這種沒心沒肺,冷血無情的女人,自然不會懂得我徒弟的好。”
“徒弟?”南桑愣了下,她倒是沒想到兩人之間還有這么一層關系。
下一秒,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轉過頭看向塞倫,“那你呢?也覺得她很好,是嗎?”
這話題轉的太過突兀,眾人都有些反應不及。
塞倫猛然間與那人的視線對上,不知為何,她好像從南桑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落寞與慌亂。
但這種感覺也只是轉瞬即逝。
塞倫分辨不出南桑問出這句話的目的,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空氣凝滯了幾秒,南桑卻像是看出她未說出口的回答一般,兀自輕笑道:“也是,連你都肯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她。她大概,是個很好的人吧。”
不像她,只能用這種骯臟的手段才能將那人留在自己身邊。
南桑心中劃過一絲苦澀,如果她當初選擇了另一條路,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痛苦了?
“只差一步,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了,你在糾結什么。”腦海中再次響起邪神蠱惑的聲音。
南桑壓下心里一閃而過的動搖和不甘,垂眸看向手里的劍,也罷,骯臟便骯臟吧,反正她的手早已沾滿鮮血,洗不凈了。
好在沒有辜負這么多年的蟄伏,她終于得到了機會,能夠打破這該死的規則,去創造一個屬于她的世界。
南桑抬起腳,向著封印的地方走去。
下一秒,在一旁站著的利西亞突然舉起禪杖,朝她沖了過去:“哪怕今日陪上我這條命,我也不會讓你毀了無虛之境!”
南桑連一個眼神都未曾分給他,只是抬起手,便輕而易舉地化解了這一擊。她本來不想理會,只是利西亞已經被怒火沖昏頭腦,看架勢是拼了命也要阻攔她開啟封印。
她睨了眼面前這個連站都站不穩,卻依然要擋在這里的傻子,輕輕笑了聲,而后舉起手中的劍,雙指輕輕在劍身上劃過,語氣輕慢:“好啊,既然你這么不自量力,那就用你的血,來洗刷我即將創造的新世界吧。”
南桑出劍的速度極快,利西亞甚至能感受到殺意逼近時,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栗,他下意識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竟被定在了原地,無法移動分毫。
千鈞一發之際,塞倫沖了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他面前。
南桑一愣,身體卻先于她的意識做出反應,劍鋒在剎那間硬生生偏轉了方向,堪堪從女人的肩側劃過。
一抹血線霎時浮現在肌膚之上,白色的衣袖被割破,露出小片肩背,本該是女子最瑩潤如玉的地方,竟然布滿了暗紫色的傷痕,一眼看去,幾乎沒有一塊好的地方。
而這些傷痕只是露出的冰山一角,南桑甚至無法想象,也不敢去想,那延伸在衣衫之下的傷痕,又該是什么模樣?
這些蜿蜒交錯的傷痕宛如纏繞附生的荊棘,密密麻麻的攀在女人背部,若不是親眼看見,任誰也不會將這二者聯系在一起。
這個如謫仙般清冷的女人,背后竟然會有如此猙獰的傷疤。
南桑顯然被這一幕驚到了,甚至連不知何時懸在她頸間的劍也無暇顧及。她怔在原地,眼神中有些許無措,過了半晌才張開唇:“這些傷是……”
她與塞倫曾經有過那般親密的關系,竟不知她身上有這么多的傷。
是誰做的,又是什么時候受的傷,她竟然一概不知。
利西亞看著南桑失神的模樣,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怒氣與嘲諷:“怎么?到現在才發現?那你知不知道,她身上這些傷都是因為你才留下的。”
“利西亞!”塞倫察覺到他要說的話,急急開口想要阻攔,卻還是沒攔住。
“到了如今這種地步,你還要瞞著她嗎?”
第122章 定不負相思意
在親眼看到塞倫背后那樣觸目驚心的傷痕時,南桑心里已然掀起驚濤駭浪。
她盯著女人肩頭露出來的傷疤,聲音竟有些微微帶顫:“這些傷,到底是怎么來的?”
塞倫抿了抿唇,大概是不想叫南桑看到,身子往旁邊側了些,躲開了那道探究的視線。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但提起曾經的過往時,利西亞仍舊掩不住語氣中的憤怒:“當初,你還是任務員的時候,在一次任務過程中被十幾人圍攻,當時你身受重傷,本該直接殞命,你以為你是怎么活下來的?靠那個可笑的奇跡嗎?”
南桑愣住,那一次的經歷實在太過兇險,所以她一直印象深刻,此時被提及,記憶一下子浮現了出來。
那個小世界處于古代時期,她的身份是安插在鄰國的暗探,一次刺殺途中,她判斷失誤,不幸遭人暗算,奈何追兵人數眾多,她中了毒箭,身上又負了傷,被追兵一路追殺,節節敗退。
在記憶的最后一秒,南桑眼睜睜看著那柄沾滿了鮮血的橫刀,狠狠從她的背后刺入,自腹部貫穿而過,再之后她就因為疼痛徹底失去了意識。
那個傷口足以致命,南桑當時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在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她好像隱約感覺到有一股極其溫暖的力量包裹著她。
再后來,她漸漸恢復了意識,只記得醒來之時,那十幾名追兵都不見了蹤影,而她身上的傷竟然也莫名其妙的痊愈。
她曾詢問過系統,但系統也好似被抹掉了那一段記憶,這其中發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自那次之后,這件事就變成了埋在南桑心底的一個謎,直到今日,她才得以揭開當時的謎底。
這個真相來的時機太過突兀,南桑竟不知自己該如何接受這個結果,她蹙起眉頭,心底情緒百轉千回最后攪成了一團理不開的線結。
為什么會是塞倫呢?怎么就偏偏是她呢?
明明那個時候她們還并未相識啊。
利西亞并沒有留給南桑太多回憶的時間,緊接著說了下去:“你以為她身為創世三神之一,為什么會被貶為一個低級的位面主神?就是為了救你,她甚至甘愿廢去半身神力,受七十二道紫雷之刑。”
“這些傷,就是那時留下的,你應該比我清楚,紫雷造成的傷害永不可愈,所以這么多年,她無時無刻不在受此折磨。”
利西亞每說一句,南桑的脊背便低下去一分,字字句句都猶如最鋒利的劍,瞬間將她的心扎的千瘡百孔。
利西亞說的沒錯,紫雷的威力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接管無虛之境的這百年間,為了掃清忠于天道的黨羽,她用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將不少人扔進蒼羅巔,處以紫雷之刑。
“如果不是因為她救下你,你覺得你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里嗎?”利西亞盯著她,幾乎是咬著牙問出這句話,眼神中的鄙夷與厭惡絲毫不加掩飾,“南桑,究竟是誰對不起誰?”
這些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南桑一時間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樣的心情。
她看著面前避開自己視線的女人,呼吸緊繃,話在喉間徘徊了許久,臨到開口,卻只是問了一句:“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她不明白,明明發生了這么多事情,明明塞倫在背后為她做了這么多,為什么就是不告訴她呢?
塞倫垂著眸子,不知道是沒有聽見,還是不想回答,過了好半晌,或許是南桑望過來的視線太執著,她才輕輕地應了一句:“沒有必要。”
救下南桑,是她因私心做出的選擇,所以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全盤接受,更何況,她也不希望讓南桑知道。
她了解南桑,若是這人知道了真相,定會因為這份救命恩情而對她生出愧疚,但塞倫不想要她的愧疚。
她救下南桑,又放縱自己與南桑在小世界相愛,已經違背了身為神明應守的原則。
本來在南桑完成全部任務的那刻,她們就該徹底斷了聯系,是她被私欲裹挾,沒有忍心抹去南桑的記憶。
所以事情走到這般地步,說到底,都是由她一手種下的因,才造就了如今的果。
大道無情,神明作為評判一切的標準,不得有絲毫偏差,更不得干涉世界萬千因果。正因為神明的力量太過強大,所以一旦動情便會帶來無法預料的后果。
塞倫為救下南桑動用神力,介入了她的因果,繼而導致小世界秩序混亂。這一舉動瞞不過天道,天道亦不會允許這種失去掌控的事情發生。
而解決這件事情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殺了南桑。
塞倫本以為只要自己謹慎一些,和南桑保持好距離,天道便不會察覺。可那日,天道卻突然下了剿殺南桑的敕令。直到那刻塞倫才恍然發覺,原來她所做的一切自以為天衣無縫的遮掩,在天道面前,都不過是小孩兒家家的把戲。
畢竟一切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動了私情,天道不該下這么決絕的命令。于是塞倫將過錯一并攬過,自愿廢去半身神力,以此請求天道留南桑一條性命。
塞倫做到這般地步,天道也不好咄咄逼人,再加上它也擔心放南桑回去會留下禍端,于是便答應塞倫可以留南桑一命,但代價是她不能再回到自己的世界。
在那之后不久,便是邪神血洗無虛之境,盡管那時塞倫已失去一半神力,被貶為一個小小的位面主神,也不得不頂著一身未好全的傷與邪神交戰。
那一戰過后,邪神被鎮壓在蒼羅巔下,但塞倫也因為在戰斗中傷及本源,陷入昏迷,舊傷新傷疊加,休養了好一陣子才勉強恢復。
等到她再次與南桑相見時,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就如同執棋者對弈,走錯了一步,步步皆是錯。
可惜南桑當時太年輕,太想要一個結果,聽不進去勸告,無虛之境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簡單,這里更像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斗獸場。
南桑那時滿心都以為是塞倫背叛了她,可在她未曾知曉的地方,塞倫一直在背后默默保護著她,否則僅憑南桑一介凡人之身,根本無法在無虛之境立足。
看見南桑得知真相后失魂落魄的模樣,利西亞冷笑一聲,諷刺道:“南桑,當初你口口聲聲說你愛她,可傷她最深的人難道不正是你嗎?”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我有什么錯?”南桑好像被刺激得狠了,垂著頭一遍遍重復著,聲音越來越低,仿佛是在質問,又仿佛是在懺悔。
下一秒,她捂著臉,突然發瘋似的大笑,瞳孔也變得猩紅:“沒事的,很快……很快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只要我取代那個該死的天道!”
隨著話音落下,地面猛地一震,底部封印晃動得更為厲害,邪神的氣息也愈發猖獗。
伊恩見她這副模樣,心里暗道不好,表情也凝重了幾分:“她現在心神不穩,封印怕是快要被沖破了。”
還未等話音落下,殺氣陡然逼近。
方才,趁著南桑心神不穩的間隙,邪神的意識趁虛而入,徹底控制了她的身體。
好在伊恩反應及時,迅速抽劍擋在南桑身前,化去了那道攻擊。
塞倫知道伊恩手上有世界愿力,抬手將他推開:“封印絕對不能破,你快去!我還能拖住他片刻。”
若是讓邪神徹底掙脫封印,那對于整個無虛之境,乃至千萬個小世界,都將是滅頂之災。
雖然陣法被南桑強行突破,但幸運的是陣石沒有受到徹底的損壞,還能再次開啟。
伊恩皺著眉,雖然放心不下,但如今也只有這一個法子,他點了點頭:“好,這里就先拜托你了。”
“南桑”看到伊恩朝著封印的地方飛去,猜到他的目的,抬腳剛想跟上,卻被重新發動的九煞陣定在了原地。
大概是沒想到塞倫還有力氣發動陣法,“南桑”表情中有幾分驚訝。
她瞇起眸子,看了看地下亮起的圖紋,又偏過頭不屑地睨了塞倫一眼,好像是在嘲笑女人的不自量力,“就算你現在能困住我又如何?看你的樣子,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伊恩前去加固封印,利西亞又身受重傷,只能靠塞倫一人來支撐這龐大的陣法。
喉頭一陣腥甜,塞倫猛地吐出一口血,邪神說的沒錯,九煞陣是上古陣法,靠她一個人確實難以支撐。
不會只要能阻攔住邪神片刻,等封印加固成功,一切就都還有轉機。
但神力耗盡比她想象中來得要更快,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塞倫就已經感覺體內的神力被耗的所剩無幾。
“南桑”顯然也察覺到了九煞陣力量的減弱,她眼底劃過絲不屑,抬起手凝聚出一團魔力,九煞陣便受不住壓力逐漸分崩離析。
塞倫還想勉力支撐陣法,但神力全盛時期的她尚不是邪神的對手,更遑論此刻。陣法應聲而破,塞倫也咳出口血癱軟在地上。
視線有些模糊,她看見“南桑”提著劍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南桑”眼神中露出嗜殺的興奮:“今日,我就要將八百年前受到的屈辱一并討回,你們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
塞倫盯著面前逐漸靠近的女人,“南桑”提著劍,眼中是明晃晃的殺意,
她是真的想殺了自己。雖然知道此時的南桑已經被邪神控制,但是看著這幕心臟還是猛地一痛。
眼前人的模樣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卻再也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了。
“南桑”并沒有一擊取她的性命,而是緩慢地將劍抵在她的心口,緩慢地,一寸一寸磨著血肉刺入,然后再轉動劍柄,讓劍在她的傷口中攪動。
塞倫臉色霎時蒼白,沒忍住抖了抖身子,死咬住唇,哪怕已經嘗到了血腥味,也不愿讓疼痛的聲音泄出來。
“南桑”好似對她痛苦掙扎的表情感到十分滿意,手腕用力,劍刃又刺進去了半分。
這種緩慢凌遲帶來的痛苦更甚于死亡,你能清晰感覺到劍刃刺入、攪動時帶來的細微感覺,但你無法逃開,只能反復地被迫地承受疼痛。
塞倫閉上眼睛,心想。若是她還有力氣,寧愿自我了結,也好過被邪神當作案板上的魚肉折磨取樂。
下一秒,在血肉中攪動的劍突然停了下來。
緊接著,手背驀地傳來一點溫熱,塞倫愣了下,慢慢睜開眼睛。
一只白皙纖長的手落入視線,這只手緊緊握著劍刃,指尖用力到發顫,鮮血像斷了線的珠子般,順著手腕流淌,落在塞倫手背的肌膚上。
一滴一滴,逐漸匯聚成一小灘,鮮紅的刺眼。
想來大概是伊恩那邊有了進展,封印得到加固,邪神的力量減弱了一些,南桑才得以奪回一部分身體的掌控權。
“我不會給你傷她的機會的。”南桑咬著牙,眼里的不屈和執著像夜里閃爍的星子,一如當年,與塞倫記憶中的模樣漸漸重合。
邪神還掌控著南桑另一半身體,意識到南桑在與他對抗,頓時有些惱怒,于是控制著右手往下壓,想要將劍刺得更深。
奈何南桑像是拼了命一樣,死死攥住劍刃不放,哪怕劍刃已經深深陷入她的左手掌心,幾乎砍斷半個手掌。
南桑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就這樣攥著劍刃,將劍一點點從塞倫的傷口中拔出來。
南桑害怕邪神又會重新掌控她的身體,能想到唯一的辦法就是趁她還有意識的時候,親手了結自己。
于是,塞倫眼睜睜看著南桑將沾著血的劍鋒對準了她自己。
塞倫想去阻止她,但剛剛為了支撐九煞陣,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此時連抬起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邪神猜到她想做什么,瞳孔一顫,右手緊握著劍柄,想要阻止她的動作。
但南桑的意志力比他想象的要更強,邪神發現,他竟有些無法控制南桑的身體。
在劍刃抵在心口的前一瞬,南桑轉過頭,柔柔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塞倫很難說清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三分不舍三分眷戀,還有一些悲傷。
下一秒,南桑沒有絲毫猶豫地將劍刺入心臟,剎那間銀光乍閃,鮮血飛濺。
塞倫瞳孔劇顫,眼睜睜看著南桑親手將劍捅進自己的胸膛,而后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緩緩軟倒在她懷里。
鮮血爭先恐后地往外跑,將南桑的一身紫衣氤氳成更深的顏色,塞倫手忙腳亂去捂她的傷口,可怎么也捂不住。
南桑刺下那一劍時抱的是必死的決心,一劍斬斷心脈,幾乎無力回天。
“你瘋了嗎!”一時情急,語氣中也染了幾分怒意,塞倫沒想到她這一劍落的如此決絕,連半分活路都沒給自己留。
南桑難得看見這人如此無措的模樣,心尖一澀,唇角勾起點笑,輕輕喚她的名字:“塞倫,明明是你欺我,瞞我……到頭來卻是我當了真。”
沉默半晌,南桑聽見塞倫嘆了口氣,很輕,若不是被她抱在懷里,大概察覺不到。
“你不該這么執著的。”塞倫說。
南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感覺女人的語氣中隱約壓抑著泣音。
南桑眨了眨眼睛,許是她聽錯了吧,心懷眾生的神明怎么會為了她這種十惡不赦的罪人落淚呢?
她感受著這個懷抱帶來的久違的溫暖,聽著熟悉的心跳,一下一下震響在耳邊,眼角的淚終是滑落了下來,“我以為,只要我足夠強大了,就可以站在你的身邊。”
南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流淚,明明她已經得到了最想要的力量,可是為什么,心底卻沒有半分開心的感覺。
南桑的嘴唇顫了顫,大概是想說些什么,但一張開唇,鮮血就止不住地從嘴角涌出,滴落在紫色的衣裙上,洇成了一團團暗跡,她盯著面前深愛了幾百年的女人,眼中含著水光,像起了一場纏綿悱惻的霧。
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她們初見那一日的模樣。
“謝謝你幫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金發女人彎起眉眼,聲音和她這個人一樣漂亮:“阿依,依舊的依。”
一切仿佛昨日,南桑唇角緩緩揚起又落下,多可笑,她本以為這些記憶早已隨時間和恨意被埋葬。
可結果,原來她一刻都不曾忘記。
都說恨比愛更長久,南桑原本以為自己恨透了塞倫,于是這百年來一直都在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折磨她,好似這樣就能從中得到一絲安慰。
可現在她才發現,她對塞倫的愛早就超越了恨。
明明這個人騙了她那么多,她們的相遇是假的,她的名字也是假的,甚至她們之間的一切都是一場欺騙。
可哪怕有這么多謊言橫亙在其中,她卻還是忍不住愛她。
所以啊,你看,愛就是這么不講道理的。
南桑倏而一笑,因為失血過多聲音十分虛弱:“死在你懷里,我不悔。”
那抹笑含了太多復雜的感情,塞倫心里莫名有些發慌,她能清晰感覺到懷中的生命在緩慢消逝,但她卻無力阻止,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將她席卷。
南桑感覺身體很沉,眼皮也沉甸甸的,下一秒,忽地有溫熱的液體落在臉側。
她愣了下,腦子空白了一瞬。直到聽見壓抑的泣聲,才敢確認心底的那個猜想。
是眼淚,那個始終冷靜自持,好像泰山崩于眼前也不改面色的女人,此刻卻哭的肩膀都在顫抖。
南桑第一次見塞倫這般脆弱的模樣,一瞬間心如刀絞。
騙子,你這個騙子……不是說不在乎我嗎?那又為什么要哭呢?
別哭了……你這樣,我真的會舍不得放你離開的。
南桑抬起手,想要去觸碰女人的臉頰,卻怕手上沾的血弄臟了她的神明,于是在指尖挨上肌膚的前一刻,又滯在半空。
但塞倫的動作比她更快一步。
掌心傳來的熱度真切而清晰,南桑顫抖的手被另一雙顫抖的手托起,落在溫熱滑膩的皮膚上,還能摸到濕滑的淚痕。
塞倫還在哭。滾燙的淚水不斷墜下,快要將她的指尖燒著。
南桑用盡最后的力氣擠出一抹笑容,唇角揚起的同時,眼淚也落了下來,“阿依,再騙我最后一次……說你愛我,好不好?”
她眼中的乞求太盛,讓塞倫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但還未等到她開口,南桑卻先一步閉上了眼睛。
塞倫一度哽咽到發不出聲音,她抱著懷中的人,指尖緊扣,圈著人肩膀的手用力到發白發顫,而后,她緩緩低下頭,唇瓣顫抖著貼上南桑的眉心。
眉宇間冰霜消融,她滿懷柔情地在女人耳邊輕聲訴說:“我愛你,是真的,從來都未曾變過。”
第123章 定不負相思意
意識剛剛回籠,瞬間被疼痛席卷,黎晚澄感覺腦袋里像是有根釘子扎進去一樣,疼的她面色都白了幾分。
“哎,您別亂動,軍醫說您有點輕微腦震蕩,得靜養幾天。”一道低柔的女聲響起。
黎晚澄瞇了瞇眼睛,突然暴露在強光之下,有些不適應,眼前是個年輕女孩,長相有些陌生,年紀大約在二十歲上下。
“請問你是?”
女孩倒了杯水遞過去,回答道:“我叫鄧佳,是被解救出來的市民,聽說您受了傷,專程來照顧您的。”
軍隊里大多都是男性,多有不便,所以趙毅才特意找了女生過來照料。
鄧佳拿起一旁的袋子,將里面的衣服拿了出來,“這衣服是洗干凈的,我看您跟我身量差不多,穿著應該合適。”
她看了眼黎晚澄纏著繃帶的左臂,主動問道:“需要我幫您換上嗎?”
黎晚澄搖了搖頭,禮貌拒絕:“不用了,等下我自己換就好。”
雖然都是同性,但她畢竟喜歡女人,而且也有伴侶,讓陌生人幫自己穿衣服,總歸是有些不合適的。
“我這暫時沒什么事,你也回去休息下吧。”黎晚澄看女生面色有些疲憊,主動開口道。
鄧佳將衣服放得近了些,柔柔應下:“好的,有需要您再叫我。”
黎晚澄點點頭:“麻煩你了。”
鄧佳離開后,黎晚澄松了口氣,剛想閉上眼再睡會兒,門外卻突然傳來陣嘈雜聲。
“黎姐現在需要的是休息,你們來這么一堆人,讓她怎么好好養傷。”雖然隔著門板,聽不太真切,但黎晚澄還是認出了這是趙毅的聲音。
“我得趕緊進去給黎長官送藥,你們幾個該去哪去哪,別堵在這打擾她休息。”趙毅板著臉,站在門口寸步不讓。
黎晚澄醒轉的消息剛傳出來,就有不少人想來看望,這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后,烏泱泱的一群人就這么堵在門口。
尤其是第五小隊隊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什么也要進去給黎晚澄磕三個響頭,以謝她的救命之恩。
奈何趙毅跟門神一樣立在那,任誰說什么都不管用,眾人沒辦法只得離開。
趙毅在趕走眾人后,抬手敲了敲門,只是剛推開房門,便看見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有黎晚澄一個人躺在床上,他愣了下:“哎,那個女生人呢?”
“我讓她先走了。”黎晚澄說。
這可就有點麻煩了,趙毅拿出手里的藥,表情苦惱:“黎姐,軍醫說你后背跟腰上的傷得換藥,她那邊現在騰不開手,讓我拿過來給那個照顧你的女生。”
頓了頓,他又說:“黎姐你等等,我現在去找她過來。”
在趙毅正準備離開時,黎晚澄開口叫住了他:“等下,東西先放那吧。你先跟我講講現在的情況,大家傷亡如何?異化喪尸都剿滅了嗎?”
聞言,趙毅正了正神色,道:“目前死亡十六人,重傷八人,輕傷二十五人,所有的異化喪尸都已經解決了,兄弟們正在清理戰場。”
聽到喪尸被全部剿滅,黎晚澄緊繃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了些。
“黎姐,還有件事我挺好奇的。”趙毅盯著黎晚澄骨折的手臂,猶豫了下,還是將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那天你到底是怎么逃出來的?”
當時他們幾乎把化工廠掘地三尺,都沒找到一點有關黎晚澄的痕跡,所有人都覺得在那樣的爆炸之下她必死無疑。
“當時大家都以為你肯定……”趙毅話音一頓,意識到這話不太吉利,沒繼續說下去。
本來眾人都已經放棄了搜查,誰知道第二天,負責外圍偵察的士兵,竟然在化工廠后山的一塊荒地上發現了黎晚澄。
“當時你渾身是血,幸好還活著,不過你一下子昏迷了兩天,可把我們給嚇壞了。”趙毅現在想起來那副畫面還是心有余悸。
也不怪趙毅好奇,在那種存活概率幾乎為零的情況下,黎晚澄非但沒有葬身在爆炸之中,還從中逃了出來,似乎只能用奇跡二字來解釋。
“那扇鐵門替我擋了大部分爆炸的沖擊,我當時正好在夾角的位置,沒有被倒塌的石塊砸到,至于后來發生了什么,我也記不清了。”畢竟涉及到神力這種非常理能解釋的事,黎晚澄沒有說的太詳細,好在趙毅也并未追問。
想起當時的情景,黎晚澄心底也是一陣后怕,在那種危急情況下,她根本沒時間考慮后路,當時只是想著要讓大家都逃出去。
后來在爆炸的前一刻,她拿出了伊恩留給她的那枚晶石,因為頭部受到撞擊,她迷迷糊糊記得自己被一股突然出現的力量吸走,然后就失去了意識。
多虧了這一半人魚血脈,否則這么重的傷,她可能早就已經命喪黃泉。
聊的太多。差點兒忘了最重要的事,趙毅一拍腦袋:“黎姐,還有件事,前幾天總部傳來消息,說派遣了一支精英小隊來支援我們,顧姐好像也在里面。”
黎晚澄本來意識還有些困頓,聽見最后一句話頓時清醒了不少,她撐著床慢慢坐起來,語氣帶著掩不住的震驚:“她怎么會來?”
顧念慈現在不是應該在方舟待著嗎?怎么會來G市?
因為起身動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疼的黎晚澄倒吸一口冷氣。
趙毅將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聽指揮官的意思,顧小姐是跟著增援部隊一起過來的。”
“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黎晚澄看著自己左臂上纏著的繃帶,還有這一身臟兮兮的衣服,霎時有些頭大。
走之前她答應了顧念慈一定會照顧好自己,若是被她看見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恐怕又要生好一頓氣。
趙毅撓了撓頭,小聲說了句:“那會兒你也沒醒啊……”
“增援部隊還有多久到?”黎晚澄問道。
趙毅低頭看了眼手表:“他們是昨天下午出發的,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了。”
“等會兒顧念慈來了你先攔住她,我……”黎晚澄話剛說了一半,門外便傳來道熟悉的聲音。
“怎么,聽你的意思,好像是不想看見我。”顧念慈坐在輪椅上,倦色明顯,緊繃的唇線昭示著她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她日日夜夜擔驚受怕,在來途中連眼睛都未曾合上過一秒,好不容易得知了黎晚澄活著的消息,一顆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樣,每分每秒都倍受煎熬,到了地方就馬不停蹄的趕來找她。
誰知剛到門口就聽見黎晚澄那番話,恐懼擔憂各種情緒在煎熬等待的過程中被無限放大,心里壓著的火一下子就冒了上來。
看見顧念慈明顯冷下來的神色,黎晚澄心咯噔一下,暗道聲不好,看樣子是真生氣了。
她將受傷的手臂往被子下面藏了藏,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沒有……我這不是想著先換身干凈衣服再見你。”
因為當時情況危急,所以軍醫給黎晚澄處理傷口的時候,只是將左臂的袖子剪了下來,如今她還穿著那身臟兮兮的衣服。
趙毅察覺到空氣中不一般的氛圍,趕忙開口道:“嫂子,黎姐今天的藥還沒換,東西我放桌子上了,麻煩您幫她換一下。”
“隊里還有點事,我先過去了,你們慢慢聊哈。”說完這句話,趙毅就腳底抹油般地溜了出去,順便十分懂事的將門也給捎帶上了。
門一關,密閉的房間里就只剩下黎晚澄跟顧念慈兩個人。
氣氛凝滯,誰都沒有先開口。
黎晚澄現在的樣子實在有些灰頭土臉,頭上纏著一圈繃帶,左臂打著石膏,衣服上還沾著塵土跟血漬,跟個被人丟掉的泥娃娃一樣。
顧念慈控制輪椅滑到床邊,微微低眸,半睨著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團的人。
漫長的幾秒過后,顧念慈仿佛輕輕嘆了口氣:“除了胳膊,還有哪里受傷了?”
黎晚澄沒敢看她的眼睛,舔了舔嘴唇,小聲道:“腰跟后背……”
看到心愛的人這副模樣,顧念慈怎么可能不心疼,但想起進門前黎晚澄說的那句話,又忍不住生氣,于是說話的語氣不免冷了些。
“坐過來點。”
黎晚澄有些懵,輕輕啊了一聲,看見顧念慈手里拿著的棉簽跟藥,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
她乖乖地挪動屁股湊近了些,眼巴巴地盯著顧念慈:“阿慈,我錯了嘛……”
“哪錯了?”顧念慈表情還是冷的,手上的動作卻是溫柔到極致,避開受傷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黎晚澄身上的臟衣服脫了下來。
其實在看到黎晚澄的那一刻,她心里的火就已經消了大半,經歷過如此兇險的一遭,還有什么是比愛人平平安安更重要的呢?
“我不該躲著你……”黎晚澄小心翼翼地瞄著女人的臉色,見顧念慈唇角輕輕扯了扯,心稍安了些,迅速將鍋甩到趙毅身上,“都怪趙毅,他要是早點告訴我你會來,我肯定親自在門口放個禮炮迎接你。”
顧念慈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到,臉上笑意加深。
見顧念慈情緒緩和下來,黎晚澄這才松了口氣。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顧念慈的笑容在轉過身的瞬間倏然停住,她抓著那件破爛得不成樣子的上衣,指尖發顫。
衣服上面沾染的大片血跡觸目驚心,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有的顏色,她不敢多看,匆匆將其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顧念慈揭開黎晚澄后背裹著的紗布,傷痕也隨之暴露在空氣中,在肩胛骨下方的位置,幾乎半個手掌大小,皮肉外翻,泛著刺目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