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花紅柳綠,煙雨蒙蒙,江南的白墻黛瓦比往日深了幾分。
在深深的庭院中,一個極為雅致的院子里,窗邊坐著一位年輕姑娘,她身著水藍色紗裙,斜倚在榻上。眉如遠山,面若珍珠,唇不點自紅,皮膚嬌嫩。雖未施粉黛,依舊有一種攝人心魂的美。
姑娘的眉微微蹙起,眼底亦有幾分憂慮之色,讓人看了覺得心疼。這時,院子里由遠而近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她抬頭望了過去。
只見一個身著豆綠色衣裳的婢女打著一把淡綠色的油紙傘,腳踩在青色石板路上,匆匆朝著這邊走來。來到檐下,婢女將油紙傘收了起來,立在墻角。進屋前,她先抖了抖身上的水漬,又拿干布擦了擦手。這才從懷中拿出來一封信,掀開簾子朝著屋內走來。
喬棣棠的目光一直看著青兒,在看到青兒手中的信時,眼底流露出來幾分驚喜。
“收到蘇姑娘的來信了?”
“快拿過來我看看。”
她一連說了兩句。
聲音里帶了幾分歡愉,如黃鶯出谷,清脆悅耳,十分動聽。
青兒握著信的手緊了緊,緩緩遞了過去。
瞧著婢女的反應,喬棣棠似乎猜到了什么,眼底的喜悅瞬間暗淡下去,聲音也低了幾分:“不是蘇姑娘的信?”
青兒輕抿唇:“不是,是京城伯府的來信。”
不用細說,喬棣棠便知婢女說的是哪個府邸,她的目光從信上挪開,淡淡道:“放一旁吧。”
青兒多言兩句:“姑娘,要不還是看看吧。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封信了,或許伯府有什么要緊事……”
喬棣棠抬了抬手,顯然不想聽。
青兒沒再多言,將信放在了一旁的匣子里。匣子里已經有厚厚一沓信,除了第一封被拆開過,其余全都原封不動放在里面。
喬棣棠低頭看向手腕上的玉手鐲。這個玉手鐲樣式極為別致,雖是玉的,上面卻纏繞著銀絲,仔細看去是百合花的形狀。她用手摩挲中玉手鐲上的朵朵百合花,問:“派去京城的人走了多久了?”
青兒:“已有半月余。”
喬棣棠嘆息一聲,輕聲道:“這么久了啊,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青兒:“估摸著這幾日就能回來了。”
喬棣棠:“嗯,來了就讓他們來見我。”
青兒:“是,姑娘。”
喬棣棠看向了窗外,院子里雨細風斜,角落里的小花被風吹得四處搖曳。
她突然想起了許多年前隨母親初到江南時的情形。
母親是將軍府獨女,嫁給了當時即將要被降爵的泰平伯府世子為妻。定親前,父親跪在地上對外祖父立誓此生只有母親一人。新婚那幾年,他們二人也的確鶼鰈情深,恩愛異常,是京城中人人羨慕的模范夫妻。
婚后泰平伯靠著將軍府的權勢保住了伯爺的爵位。
然而,就在母親懷上她之時,確切說是外祖父戰死沙場之際,父親和前來投奔伯爵府的遠房表妹糾纏在一起。
母親因外祖父去世悲痛欲絕,又因為懷著她、照顧她,并未發現此事,等她發現時已經過去數年。母親毅然決然選擇和離,并且將年幼的她也一并帶走了。
后來母親嫁給了江南的富商齊銘遠,她隨母親來到了齊家。母親雖是大將軍獨女,卻因外祖父早已離世,又是二嫁女,初來齊家,很不得齊家人喜歡,閑言碎語頗多。
那時齊家人不敢明目張膽欺負母親,卻總喜歡拿她出氣。初入齊家時連府中的婢女都敢欺負她。年幼的她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環境的變化,也知曉母親過得不容易,她怕給母親帶來麻煩,不敢反抗,也沒敢跟母親說,只得一個人躲起來哭。
一次宴席上,她又躲起來哭,一雙白皙纖細的小手朝著她伸了過來。
她抬眸看向那雙手的主人,發現對方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蘇羅幕當時對她說過的話她這輩子也忘不掉。
她說:“你越怕他們,他們越喜歡欺負你,你打回去,他們便再也不惹你了。以后誰欺負了你你就打回去,你打不過我幫你!”
她是這樣說的,后來也是這樣做的,有了蘇羅幕的陪伴,她不再懼怕那些人,勇敢面對欺負她的人。再后來,為了母親和幼弟她漸漸成長起來,再也沒人敢欺負她了。
三年前,繼父意外去世,母親傷心欲絕,幾欲輕生。外面又有了流言,說母親是不祥之人,克死父母和丈夫。
這時,齊家人欺負他們孤兒寡母,想要來爭奪家產。
母親生了重病,一病不起,弟弟年幼,也是蘇羅幕陪在她的身邊,與她一同度過難關。
一年多前,蘇家和一位來自京城的富商做了一筆大生意,那位富商在江南逗留了三個多月,走時欲將蘇羅幕一起帶走,納為側室。
蘇羅幕告訴她,那位富商出自京城的王侯之家,身份十分顯貴。
她雖三歲就隨母親離開了伯爵府,但后來也在京城生活了幾年,知曉京城中王侯勛爵之家后宅的那些骯臟事。側室哪有那么好做的。母親貴為將軍之女,是嫡妻,尚且可能被人怠慢,更何況是商賈出身的蘇羅幕。
她記得蘇羅幕一直想做個正頭娘子的,從未說過要做什么側室。她以為蘇羅幕是被蘇老爺逼著去給人做側室的,極力阻攔此事。蘇羅幕卻告訴她,她早已愛上了對方,是自愿跟他走的。而且這位公子并未有正室,她嫁過去可以當家做主。
蘇羅幕走后,她內心非常不安。
去京城的這一年她們兩個人時常通信,幾乎每十日就要寫一封信。然而,上一封信是在臘月底。那時蘇羅幕說快過年了,府中事忙,怕是來不及回信,最遲二月就能寬松下來。
那時是年底,她忙著操持齊家的事情,并未多心。
直到今年二月蘇羅幕沒有給她來信,她寫了幾封信都石沉大海。而這一個月,她時常做一些關于蘇羅幕的噩夢。她上一次做噩夢是在繼父出事前夕……
她曾去蘇家打探過消息,蘇伯父說女兒沒有出事,她在京城一切安好,讓她不要擔心。而蘇伯母又恰巧回了嶺南娘家。
轉眼就到了三月,她不僅沒收到蘇羅幕的來信,她寄過去的信竟然也被退回來一封。
這讓她不得不心生疑慮。
于是,她安排人去京城打探消息。
這兩個月她總覺得不安,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捂了捂胸口,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因心里擔憂,喬棣棠昨晚沒睡好,她去床上躺了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屋里想起了匆忙的腳步聲。
“姑娘。”
喬棣棠猛地睜開雙眼:“發生了何事?”
青兒:“阿福回來了。”
阿福就是喬棣棠派去京城查探的人,她連忙坐起身子,梳妝打扮,坐在了窗前。
“進來吧。”
阿福彎著腰從門外進來了,眼睛一直盯著地面,沒敢抬頭。
“小的見過——”
請安的話尚未說完就被喬棣棠打斷了:“如何?蘇姑娘所留之處有人嗎?你見到蘇姑娘了嗎?”
喬棣棠一連問了幾個問題,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急切。
阿福:“小的去查看了,那里早就沒有人了,聽說是年前搬走的。”
喬棣棠站起身來,急切問道:“可問清楚搬去了哪里?”
阿福:“小的無能,沒能打探出來。周圍的鄰居也是過年的時候才知道那里的人已經搬走了,并不知何時搬走的。”
喬棣棠的臉色沉了下來。
青兒自小在喬棣棠身側,瞧著她神色不對,安撫道:“姑娘,您別多想。蘇老爺說蘇姑娘一切都好,或許蘇姑娘只是因為事情太多沒來得及給您回信,等她那邊事情結束了一定會給您回信的。”
喬棣棠搖了搖頭。
這不對勁,很不對勁。
她和蘇羅幕自幼相識,兩個人很少分開,若是分開十日以上,定會寫信的。此次既然已經約定好二月來信,沒道理三月中旬了都不見回信,甚至原來寄信的住處都變了。既如此,更應該告知她一聲才是。
蘇家老爺一向重男輕女,未必會將羅幕的事情放在心上。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越下越大,墻角的那一朵花經受不住風吹雨打,花期停留在了這個春天。
喬棣棠眼皮猛地一跳。
腦海中又浮現出夢中的場景。
不行,她要親自去京城找羅幕!
“青兒,收拾東西,后日回京。”
青兒想再說些什么,看著自家姑娘臉上的神色,知曉她拿定了主意,道:“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