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出去后,顧閑庭朝著屋內走去,這一次喬知禮沒再攔著。
喬棣棠知曉顧閑庭這般做是為了她的名聲著想,心中十分感激,暗道這個冷面判官也有心地柔軟的一面。
“多謝大人。”
顧閑庭對喬棣棠點了點頭,進入了房間。
喬知禮差人去詢問今日發生的事情,喬棣棠跟在顧閑庭身后進去了。
房間并不算太大,外面一間里面一間,能藏人的地方也不多。說起來顧閑庭是在找人,可他進入房間后卻不像是在找人的樣子,他簡單看了看柜子、柱子后面、床底等能藏人的地方,又四處打量起房間。
每走到一處都要停留片刻。
一會兒是在窗邊,一會兒又在床前。
抬頭看一看房頂,又低頭看一看房間內,似乎在計算著什么。
這會兒他又來到了書桌前,抬頭看看,又低頭看看。
這一次他停留的時間有些久。
喬棣棠怕打擾到顧閑庭,一開始只是遠遠看著他,并未上前。見他一直盯著書桌看,以為他發現了什么,連忙上前去了。
待來到桌前,她發現了自己下午作的那一幅畫,頓時尷尬不已。
她此次出門一直偽裝成和誠王巧遇,結果書桌上卻放著他的畫像。
顧閑庭瞥了一眼站在身側的喬棣棠。
喬棣棠:“這……那……其實……”
如果她此刻對顧閑庭說她對誠王沒意思,顧閑庭會不會相信她?
定然是不信的!
她日日去尋誠王殿下,又畫了他的畫像,不是愛慕是什么?
見顧閑庭要去觸碰那幅畫,想到那幅畫下的東西,喬棣棠立即上前,抬手想要按住畫。
因為心里太過著急,動作幅度有些大,她的指尖不小心擦過了顧閑庭的手背。
由于指甲留的長了些,顧閑庭的手背上頓時浮現出來一條長長的紅痕。
畫雖然保住了,卻讓場面更加尷尬了。
顧閑庭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紅痕,又淡淡瞥了一眼面前的喬姑娘。
這位喬姑娘剛剛在面對搜查時冷靜自持,此刻卻十分冒失。
喬棣棠瞧著顧閑庭的手,對于自己剛剛的舉動十分后悔。她連忙松開畫,下意識想要抬手去觸碰顧閑庭的手。
在指尖觸碰到顧閑庭手指的那一瞬間,顧閑庭的手抽了回去。
這讓原本就非常尷尬的場面雪上加霜。
喬棣棠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她剛剛真的是一個下意識的舉動,畢竟是自己將別人的手弄傷了,她想查看傷情。當顧閑庭收回手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么孟浪。
顧閑庭本就覺得她有意去接近誠王,如今她又對他如此親昵,不知在他心中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今日真的是一步錯,步步錯。
罷了,她還是別再亂動了。
喬棣棠收回手,抬眸看向顧閑庭,老老實實道歉:“顧大人,對不起。”
顧閑庭瞥了一眼手上的傷痕,正欲說兩句,垂眸,看到了眼前的姑娘眼睫輕顫,一雙眼睛清澈見底。面對如此真誠的一雙眼,他想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無礙。”
顧閑庭越是輕輕揭過,喬棣棠越覺得愧疚。
“一會兒我給大人涂些藥。”
顧閑庭:“不必。”
喬棣棠還欲再說,顧閑庭的目光卻是又落在了面前的畫上。
瞧著他的目光,喬棣棠想起了剛剛的事情,為了轉移顧閑庭的注意力,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方承認了自己對誠王殿下的“愛意”。
“我愛慕殿下已久,因不能時時刻刻見到殿下,所以作此畫來解相思之情。”
聞言,顧閑庭淡淡地瞥了喬棣棠一眼。
這一眼看得喬棣棠有些心慌。
“殿下豐神俊朗,天人之姿,臣女見他第一面時就仰慕他。”
顧閑庭收回目光,抬步朝著外面走去。
喬棣棠頓時松了一口氣。
她連忙收起桌子上誠王的畫像。
以及——
畫像下面她關于富商身份的種種猜測。
看到誠王的畫像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被顧閑庭發現她接近誠王的目的是調查他。
見顧閑庭從里面出來了,喬知禮上前故意問:“顧大人可是搜到兇手了?”
顧閑庭:“并未。”
喬知禮:“那就好。”
說完,再次提醒:“還望顧大人莫要將今日入我家小妹閨房一事說出去,免得她將來親事受阻。”
顧閑庭:“本官自會信守承諾。”
顧閑庭走后,喬知禮去了喬棣棠的屋里,在看向喬棣棠時換了副面孔。
他輕聲道:“山中夜里冷,快去里間休息吧。你別怕,我就守在門外,哪里也不去,你若是有事便叫我。”
喬棣棠心情十分復雜,她抿了抿唇,道:“兄長不必如此,出了命案,刑部肯定加強了守衛,不會再出事了。你今日趕路辛苦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喬知禮頓了頓,道:“好,你先進去吧,我吩咐一下這就回去。”
說著,喬知禮出去了。
喬棣棠回里間躺著了,她躺在床上許久卻沒能入睡。腦海里一會兒想想剛剛的案子,一會兒又想到了喬知禮,翻來覆去睡不著。
青兒聽到她的動靜,以為她心中在害怕所以睡不著覺,于是低聲道:“姑娘,大少爺就守在外面沒走,您不必擔心,趕緊睡吧。”
喬棣棠愣了一下。
喬知禮剛剛已經答應她要回去了,沒想到他卻沒回去。
他們之間幾乎沒有過交流,也沒什么感情,他如今為何突然對她這般好……
很快,門外又傳來了聲音。
阿金:“喬大人,我們大人請道觀里所有人都去大殿。”
喬知禮這次真的發火了:“你們真當我們泰平伯府是你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不成?你們顧大人剛剛已經搜過了,你們還想怎樣?”
阿金:“大人莫要誤會,我們大人這么做是為了查案子。”
喬棣棠聽到了外面的話,她沉思許久。
看來顧大人并沒有搜到兇手。在誠王和刑部的雙重防守下,兇手不可能逃走,所以很有可能兇手就是如今住在道觀里的人。
她迅速穿好衣裳,對青兒道:“你去將大哥請進來,我有話跟他說。”
青兒:“是。”
喬知禮聽到妹妹喚自己,他沒再跟趙阿金吵,來到了房內。
“又把你吵醒了?你放心,我這就將他們攆出去。”
喬棣棠阻止了他:“兄長,等一下。”
喬知禮停下腳步。
喬棣棠:“前些日子我在驛站遇到了危險,險些從樓梯上摔下來,是那位刑部的顧大人救了我。”
聞言,喬知禮連忙上前,緊張地問:“你可有事?”
喬棣棠搖了搖頭:“沒有,幸而顧大人及時出手,我沒有任何事。顧大人對我有恩,如今他讓咱們過去,咱們就過去吧。”
喬知禮沉默片刻,道:“道觀里幾乎都是男子,我自己去就行,你留在這里。”
喬棣棠:“兄長,顧大人之所以讓咱們都過去怕是因為兇手還在道觀里,他要當眾揭開兇手的面紗。想必誠王殿下此刻也在大殿中,那里應該是安全的,我留在此處反倒是危險。”
喬知禮詫異:“誠王殿下也在?”
喬棣棠:“對,他和刑部的顧大人一同來的道觀。”
喬知禮:“嗯,那咱們一同過去吧。”
大殿離喬棣棠所住的院子并不遠,然而,一刻鐘后,他們才走到了大殿之中。
喬知禮這一路走得很慢,像是故意拖延一般。
阿金頻頻回頭,急得他恨不得將喬知禮背起來。
喬知禮卻恍若未覺,依舊走得很慢。
喬棣棠也覺得喬知禮走得太慢了,但一想到喬知禮是伯府的公子哥,重臉面,他本不想來,是她多勸了幾句才來的,她就沒說什么。
他們兄妹二人是最后到的。
一進去,喬棣棠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顧閑庭,二人的視線對在了一起。
喬棣棠沖著他點了點頭。
這時阿金也來到了顧閑庭面前復命。
陳丘低聲問:“怎么這么慢才過來?”
阿金嘆氣:“那位泰平伯府的大少爺很是難纏,很是費了一番口舌,路上又磨磨蹭蹭的。幸虧喬大姑娘是個明事理的,說服了喬大少爺,不然這會兒還過不來。”
一進入大殿喬知禮就開始找誠王的身影,很快他就看到了誠王。
“棣棠,誠王殿下在那邊,咱們過去問個安吧。”
喬棣棠隨著喬知禮朝著誠王殿下走去。
顧閑庭淡淡瞥了一眼兄妹二人的去向,又收回了目光,看向阿金。
阿金也看向喬家兄妹,低聲道:“大人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顧閑庭輕輕應了一聲:“嗯。”
另一邊,雙方在敘舊。
喬知禮:“見過王爺,數月不見,王爺身體可還安好?”
二人雖然同在京城,但誠王殿下沒有實際的職位,又一向不上朝,幾乎不見面。
誠王笑著說:“本王一切都好。”
說著,他又看向了喬知禮的腿,問:“你的腿可痊愈了?”
聞言,喬知禮不自覺地往后收了自己的左腿,道:“痊愈了。”
喬棣棠瞥了一眼喬知禮的左腿。
誠王:“那就好,之前你傷得那么重,本王還擔心無法痊愈了,如今瞧著你這般模樣我就放心了。”
喬知禮:“多謝王爺掛心。”
喬棣棠有些好奇,瞧著誠王和喬知禮說話的模樣,這二人關系應該不差。泰平伯府雖然是有爵位的人家,但跟誠王之間的距離還是挺遠的。這幾日她打聽到了武昌侯府的家世,世代軍功,勛爵人家。當今的武昌侯身上也是功勛卓著,武將之首。誠王和顧閑庭這樣家世出身的公子哥關系好、能玩到一起是正常的,怎么跟喬知禮也這么熟?
誠王:“喬公子別誤會子隨,他之所以叫你們過來是怕兇手留了后手,狗急跳墻,傷害到你們。”
留了后手,狗急跳墻……
看來兇手應該是十分熟悉道觀的人。
喬知禮:“剛剛家妹已經提醒過,是微臣想岔了。”
誠王看向喬棣棠,笑著說:“看來喬姑娘和子隨想到一處去了。”
聽到二人提及自己,喬棣棠轉過頭去看了誠王一眼。
誠王:“喬公子,喬姑娘,你二人且坐下吧。本王也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在子隨眼皮子底下殺人。”
喬棣棠和喬知禮在誠王身側落座。
白山觀道長上前問道:“無量壽福!顧大人,您說今日要審訊犯人,還要等人聚齊了,如今已經齊了,可以開始了嗎?”
顧閑庭:“還有幾名護衛沒回來,道長稍等片刻。”
道長的眉心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如常,退回椅子上坐下。
那邊,誠王在為喬家兄妹二人說今日的事情。
喬知禮:“王爺,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誠王:“不知你們有沒有聽過十年前‘荷花劫’一案?”
喬知禮臉色一變:“記得。”
此事發生在京城附近,轟動一時,雖然那時喬知禮還小,但也記得十分清楚。那幾日京城家家戶戶都看守嚴格,生怕被殺了。
喬棣棠也點了點頭。她雖然在云城,可此事傳播甚廣,她也聽說了些。
誠王:“今日的案子就跟荷花劫案有關。今日死的是個道童,他的手腕上刻著荷花的標志。子隨比對過了,標志和十年前的一致。”
喬知禮臉色有些難看:“兇手這是又現身了?”
誠王:“放心,子隨說了今日就能結案。”
喬知禮瞥了一眼顧閑庭的方向。他雖不喜顧閑庭的處事風格,但對他破案能力也有所耳聞。聽聞他屢破奇案,就沒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顧侍郎既如此說那我就放心了。”
喬棣棠看了喬知禮一眼。
那位顧大人真的這么厲害么,不僅誠王殿下夸他,喬知禮也這般相信他的斷案能力。剛剛他對顧閑庭的態度可算不得好。
喬知禮不喜歡那位顧大人,卻相信他的能力,想來是有些真本事的。
約摸過了一刻鐘左右,八名護衛將白一河押了過來。
“大人,剛剛在南一房屋頂上抓到了他。”
南一房。
是喬家兄妹住的院子。
喬知禮頓時神色大變,看了一眼妹妹。
幸好剛剛聽了妹妹的話過來了,不然兇手真的闖進了他們屋里就麻煩了。
喬棣棠看著跪在地上神情沉郁的男子心里也有些后怕。
顧閑庭看人時的目光也是冷的,卻和眼前這個男子不同。跪在地上的男子看人時不帶一絲溫度,仿佛是個死人一般。顧閑庭頂多算是無視,不至于讓人感覺到森寒。
所以,顧閑庭剛剛突然去了他們院子里是因為發現了兇手。
而他故意在她房間內停留許久不是因為是發現了誠王的畫像,而是因為兇手在她的屋頂。
現在他之所以將她和兄長全都叫到大殿來也是因為先確保了他們的安全,然后再抓捕兇手。
萬一顧閑庭沒發現這個人,萬一她和兄長沒來……萬一顧閑庭不顧及他們的性命直接實施抓捕……不知會發生何事。
這樣算起來,顧閑庭又救了她一命。
喬棣棠抬眸看向顧閑庭的方向。
恰好此時顧閑庭也看了過來。
二人之間隔著數步距離,隔著幾名護衛,隔著千山萬水。
喬棣棠的心突然微微一顫,很快又安定下來。
很多年后,她依然記得這個穿過層層人群的目光。雖然這個目光不帶任何感情,沒有一絲溫度,卻神奇地安撫了她慌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