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知知年年
時隔三年。
江入年再次見到季知漣。
她曬黑了好多,帶著野外的腥濕野氣,像一只從森林中騰躍而出的獵豹,散發(fā)著敏銳堅毅的氣息。她的頭發(fā)也短了些,明亮雙眸嵌在飛揚緊致的輪廓上,像兩顆小小的星子,正微笑注視著他。
江入年卻覺得那笑耐人尋味。
他喉頭動?了動?,好像懂了,又不確定。兩人之間隔了三年,她與他失去聯(lián)系一千多天,他有太多的不敢確定。
江入年垂下眼,看到她腳邊躺著一個巨大的登山包,斑駁磨損,戰(zhàn)績輝煌。想?來這就是她全部的行李了,她是剛下飛機就直奔而來的嗎?
江入年有些困惑,有些心疼,澀聲問道:“這次,你因為什么回來?”
他一眨不眨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季知漣迎著他的緊張,扛起包,面不改色:“因為錢花完了。”
江入年:“……”
她不跟他講實話?。他抿緊唇,跟上她:“你去哪兒??”
“酒店,我三天就睡了四個小時。”人也見到了,來日方?長嘛。季知漣當務之急是解決自己在困死的邊緣反復橫跳已近猝死的問題。
她一背上包,人就沒了,整個人都被那山一樣巨大的包淹沒了。
“你……一個人?”
“對。”
江入年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終于不再顧忌,雙手?帶著不由分說的力道,將那沉重又巨大的包強硬地從她肩上卸了下去,背在自己肩上。
江入年沒有看她,悶頭往前走:“我?guī)闳バ菹ⅰ!?br />
季知漣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慢騰騰跟上-
暮色四起,是堵車高峰。
江入年這樣清冷溫和的人,卻鐘愛適合戶外探險、硬朗利落的車子。他習慣自己開車,哪怕交通擁堵,眼前霓虹匯成長流,也始終不急不躁。
車廂寬敞,椅背舒適,隱隱有香檸、薄荷、杜松子混合的怡人淡香。他開的很平穩(wěn),沒有放音樂,知道她累,沒有與她交談。
車內(nèi)溫度讓人放松,季知漣眼皮越來越重,她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到目的地。
她身上蓋著一件米色外衣,散發(fā)著淡淡的干凈清香。剛醒,有幾?秒的惘然,漸漸回過味來——她已回國,她在北城,她在他的車里?。
江入年卻在她轉(zhuǎn)過頭的瞬間,輕描淡寫地別?開了視線。
她看向車窗外:“這是哪兒??”
他頓了頓,似是咽下什么字,只道:“……家?。”
下車。
厚重雅致的大門?應聲而開。
是夜。
院內(nèi)燈光靜謐柔和,與植被交相呼應成浮動?暗影,一道橘色的影子“喵嗚”一聲徑直越過季知漣,沖向江入年的腳邊,瞇著眼用尾巴繞著他撒嬌。
遠處草坪上,一只金黃色的大狗,穿著威風凜凜的紅色超人披風,正愣愣地立著四肢往這邊瞅,尾巴像蓬松的雞毛撣子。
幾?個跳躍,元寶已屁顛屁顛跑過來,湊到季知漣跟前,這人誰啊——它用鼻子狐疑的嗅了又嗅,女子彎下腰,雙手?不客氣地捏住它清秀的狗臉。
往上一推:“胖狗!”
元寶一個抖擻,猛地搖起尾巴:“汪!”
往下一推:“瘦狗!”
元寶“嗷嗚”一聲,一猛子扎進她懷里?,用前爪搭上她的肩膀,熱情地舔著她的臉。
季知漣不吭聲,只是摸著它的后背,元寶被養(yǎng)的溜光水滑,一身腱子肉,可想?而知身后的人把它照料的多好。
她此?刻感謝元寶,讓她不用直接看到身后他的神情,也掩飾了自己眼中蒸騰出的水汽。
江入年懷抱著橘貓,沉靜地看著這一幕-
原來他早為她準備了一間獨屬于她的臥房。
兩面都是落地窗,采光很好,連著衣帽間和書房。梳妝臺設計別?致,一個七層高的抽屜在旁邊擺放。
江入年沒有進房間,只是在門?口放下她的行囊,低聲道:“對面是我的房間,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我號碼……沒換過。”
季知漣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又道:“那你好好休息。”
自始自終,兩人都沒有太多交流,江入年在回避在克制。這熟稔又古怪的氣氛。
他走后,季知漣去洗漱。
牙杯應該是他親手?做的,古拙典雅的陶瓷杯,上面描畫著幾?條小魚。放香皂的小碗有塊沒開封的手?工植物皂,是她喜歡的柑橘味道。
這里?什么都有,小到她曾經(jīng)鐘愛的沐浴露牌子,大到衣帽間里?滿滿當當?shù)臎]拆標的衣服,睡衣手?洗過,柔軟親膚。
房間很大,很漂亮,每一處都恰到好處裝飾在她的審美上。
就像那個長在她審美上的男人一樣。
如同跋涉歸來的旅人,季知漣倒在了柔軟的大床上,此?刻什么都不想?,因為什么都不用想?。腦子變得漿糊一樣粘稠,她給肖一妍發(fā)完微信,手?機一扔,再次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
定睛一看時鐘,才早上七點半。
季知漣看了眼手?機,肖一妍的消息在微信上瘋狂彈出,她回復了個“好”的表情,便快速洗漱穿衣,神清氣爽地下樓。
走出廳門?,看到院內(nèi)長椅上坐著一人。
元寶窩在他腳邊,伸長了脖子想?過去找她,又看了眼江入年,“嗚”了一聲縮了回去。
男子穿著白色上衣黑色針織衫,因為上部戲需要,他的發(fā)染成了亞麻色,眼神下垂,面容落寞。
他盯著地面,輕聲:“你要走了?”
季知漣正在低頭回復消息,聞言答道:“我有事出門?一趟。”
她剛走到庭院門?口,就聽見他在身后啞聲問:“這次又要走多久?”
季知漣猛地停住腳步,轉(zhuǎn)過頭。
庭院長椅上,男子闔目,將手?臂搭在眼上,挺直鼻梁下的唇是發(fā)干發(fā)白的,喉頭微微滾動?,在壓抑著沉甸甸的情緒。
他不愿宣之于口。
她卻后知后覺自己的殘忍。
她走過去,拉開他的手?臂,他扭過頭不愿意看她,被她硬掰了過來。
季知漣看見他眼中徹夜未眠的焦灼血絲。
心疼一個人是完蛋的開始。
但季知漣真?的心疼了。
她松開手?,視線從他形狀美好的唇瓣上移開,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不語。
江入年沒有安全感,他以為她只是心血來潮來逗弄他,隨時都會再次離開。從見到她開始,他的內(nèi)心就在不安,隨時準備著再次失去——卻不在她面前表露分毫,因為不愿束縛她、影響她。
這么一對比,季知漣覺得自己對他真?的挺糟心的,她反思了一下,張了張口:“我……”
說什么,說她不走了?他會相信嗎?
季知漣重新斟酌:“我可能一個人習慣了……”
她確實一個人我行我素慣了,做任何事情都是先?做了再說,自己做決定。
她打住。
她越解釋,他漂亮的眼尾紅的越厲害。
季知漣覺得這道題好難。
她想?了想?,摸了摸他軟軟的發(fā)梢,猶豫:“……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滿分答案。
因為江入年的眼睛亮了。
笑意從他的眼里?蔓延開來,剛才的落寞一掃而空,昳麗的容顏瞬間生動?的不像話?。
原來她一句話?就能讓他這么開心啊。
季知漣又開始踢地上的小石子了-
車子駛到三環(huán)處的一棟居民樓。
肖一妍守著幾?個大箱子,見到季知漣,又看了眼車子上下來的人,一個好臉色都沒給她,將苗淇的陰陽怪氣學了個十成十:“哎呀,這要不是來找我拿東西?,是不是都想?不起我這個人了?”
季知漣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經(jīng)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她上下?lián)u晃,聲嘶力竭:“你回一下我的消息會死嗎?會死嗎?啊?啊?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新聞上哪個地方?出現(xiàn)恐襲我都膽戰(zhàn)心驚,我怕你不知天高地厚哪兒?哪兒?都去你這個過分的女人!!!”
季知漣被她搖的要腦震蕩了,她忍無可忍,伸掌按住肖一妍的腦門?:“停!我要被你晃暈了。”
肖一妍一癟嘴,淚流兩行,開始抽搭:“你看你,都曬黑成什么樣了……嗚嗚,這得多久才能白回來啊……”
季知漣:“……”
肖一妍眼淚鼻涕直往她領口上蹭,抱著她嗚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有多少話?要對你說……又不是只有師弟想?你想?的不要不要的,我那一腔友情不也是滿滿的愛啊,嗚嗚嗚……”
季知漣有點絕望:“別?哭了,別?哭了!要不你還是繼續(xù)晃我吧,我給你晃好不好?”
“嗚嗚嗚……”
“別?哭了!!!你忘了你下午要開劇本會了?演員是你當年pink的愛豆!”
“……啊啊,對哦!”
肖一妍清醒了,胡亂抹了把小臉,又抓住季知漣,拉她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了半天,末了,神清氣爽拍了拍手?:“那就這么定了!我來約她們!”
季知漣一回頭,江入年已將那些大紙箱一一放到了車上,眼里?有活兒?的男人真?是順眼極了。
她朝肖一妍揮了揮手?,鉆進車內(nèi)-
車子一路平穩(wěn)行駛。
季知漣摸了摸下巴:“現(xiàn)在我該把這些箱子放到哪里?去呢?”
她還挺幽默。江入年握著方?向盤,不緊不慢配合:“我有一個為它們量身打造的家?,它們愿意住進去嗎?
季知漣思索:“它們說要考慮一下。”
江入年騰出一只手?,找到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那你呢,你考慮得怎么樣?”
季知漣把玩他的手?指,逗他:“你的房子貴得很,我怕我交不起房租,你介不介意?”
她變相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而他很會聽潛臺詞。
江入年被她的一本正經(jīng)氣笑了,又為這個答案歡欣雀躍。他的笑意越來越深,上揚的嘴角就沒下來過,眼底卻濕濕的。
江入年清了清嗓子,啞然道:“我一點兒?都不介意。”
季知漣的回復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回家?后,江入年不讓她動?手?。
他忙上忙下,只讓她告訴他,哪些東西?要放在哪里?,他來給她歸類收納。
他給她弄了一托盤精致糕點和熱茶,又放下一盒樂高,三本書,一個iPad。
選項還挺豐富的。
這是把她當作元寶來照顧了。
季知漣不想?玩,她托腮看他眉眼柔和地忙忙碌碌,溫柔的人夫感快要溢出來,她看著看著,久違地又有了渴的感覺。
江入年在給她收拾東西?的過程中,看著屋子的各個角落被有著她氣息的東西?一點點填滿,心里?也一點點滿了起來。
他此?刻才有“她真?的回來了”的真?實感。
一雙手?從背后抱住他的腰,順著衣擺探向緊實的腰腹。江入年微微一僵,反應過來后,放松下來,低頭回握住她的手?。
他微微側(cè)首,輕聲:“知知,我身上都是汗……”
季知漣閉上眼睛,將臉貼在他寬闊的后背上:“是香的。”
“啊?”
“你是香的。”
這是他們分別?后的第一個擁抱,猝不及防,理所當然。
季知漣沒再做別?的,她只是很享受的,很正經(jīng)地抱著他,指腹無意識描繪著他緊實的肌肉紋理,江入年的身體卻漸漸熱了起來。
他鼻尖沁出薄汗,試圖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你餓不餓?”
他在提醒她現(xiàn)在是中午,季知漣不買賬:“餓啊。”
“那我給你做好吃……晤。”
他話?沒說完,唇齒間已被她柔軟微涼的薄唇輕觸,高挺的鼻梁在碰撞試探中輕抵,她咬他清韌的唇瓣,他吸氣微痛,又不忍推開。
這真?是夢一般的兩天。
她回來了,她還要他。
季知漣想?要什么,向來直接迅疾。她的手?放肆的撫過他身上難以啟齒的角落,感受男子細膩的肌膚和堅韌的肌肉骨骼,他的呼吸變得炙熱,眉眼間變得隱忍深幽。
江入年理智尚存,喘息中推開她:“現(xiàn)在,是白天……”
季知漣挑眉:“所以?”
江入年敗下陣來,他抵抗不了她,他和她之間從來不是他說了算。
他甘之如飴,任她將他領向昏暗朦朧的臥室,推入柔軟重疊的云團中。
她的吻先?落下來。
彼此?袒露,肌膚相貼之際,兩人都是一聲嘆息,他身體對于親密的記憶體驗皆來自于她,而她也只在與他親密時才會有渾然一體的安然滿足。
茫茫人海里?,他們的靈魂是兩塊嚴絲合縫的磁石,哪怕失散,依然在遙遠之處發(fā)出只有彼此?聽得見的召喚。
季知漣望著他漆黑溫柔的眼睛,只覺得他從肉體到靈魂無一不美,他是按照她審美長出來的人,他對她越溫柔,她越想?欺負他。
江入年很少發(fā)出聲音,只會在極端難耐時,泄出一絲沙啞的低吟。季知漣喜歡看他無法違背本能的模樣,她骨子里?的劣根性就是挑起他更多不可抑控的喘息,她喜歡看他揚起的修長脖頸,深邃性感的臉龐染上屬于少年的清純羞澀,她喜歡看他汗?jié)竦陌l(fā)貼在頰邊,倔強的和她對峙,下一秒?yún)s脆弱的潰不成軍。
也許她是在分辨,將眼前人和廣告牌上完美到近乎不近人情的那個人區(qū)分,身下這個,才是活生生的屬于她的年年。
江入年靠在床頭,飽滿紅唇滿是被她啃咬出的濕潤水色,他任她為所欲為,他喜歡她玩得開心。只是奔入主?題的那刻,他感受到異樣,微微抬頭,看到季知漣微蹙的眉。
他何等聰明,動?作更溫柔,與她纏綿相抵,只是心頭滾燙:“這三年……你沒有?”
季知漣有些狼狽,她輕咬他肩頭,聲音卻不由變?yōu)榇⒌鸵鳎骸啊]嘴。”
江入年溫柔吻她,感受著,更篤定:“你沒有。”
她不語,粗魯?shù)钠似难屎砭妫乱幻胗妹土覄?作回答了他。
他擔憂她會不適,抱緊她將位置顛倒,這一次他來掌控節(jié)奏力度,低頭尋她的唇:“為什么沒有?”
季知漣坦然到無恥:“他們不是我的菜。”
“……”
江入年額頭上有青筋跳動?,他咬牙:“那我……”
季知漣仰頭含住他柔軟的唇珠,含糊哄騙:“只有你是。”
只有他是?
他才不信。
他不想?讓她那么快得逞,掙開她,抗議道:“……知知,你這樣說話?,特別?像第二天睡完就走的壞女人……”
“我一直都是,你第一天認識我?”
“……”
他再是咬牙切齒,也還是由她吃了個盡興。身體之間的熟稔親密沖淡了時間帶來的陌生疏遠,他抱著她,不舍得睡,只是看著她,內(nèi)心的滿足就要溢出來。
季知漣輕撫他熠熠發(fā)亮的眼睛,嗅著他身上干凈好聞的氣息。溫暖蓬勃的身體緊緊相貼,他的愛意和守護令她安心。
再醒來已是晚上。
他抱她去洗澡,弄臟的床單要換,變成晚飯的午飯也要吃。
她還是不喜歡吹頭發(fā),懶懶的穿著浴袍趴在梳妝臺上,由他拿著吹風機給她吹。
吹至八分干,她看上去又快睡著了。
他輕聲喚她:“知知?”
季知漣睜眼,看向鏡中的二人。
江入年在她發(fā)頂輕輕落下一吻。
季知漣迷迷糊糊間好像又回到了漂泊的旅途中,但醒來看到他,心是定的,這感覺特別?好。
那一刻她有感而發(fā),說出的話?自然而然:“我夢見我又上路了,這一次,是帶著你……”
江入年笑了,他張開手?指給她梳頭發(fā):“這是承諾嗎?”
她被他弄的很舒服,瞇眼道:“嗯,有些景色,我想?帶著你一起再去看一遍。曾經(jīng)有個很棒的女性朋友,”她微微停頓了一下,眼中劃過一抹溫柔的哀傷:“……她跟我說,再美的景色,如果沒有人一起感同身受,還是會感到孤單。”
季知漣往后一靠,他牢牢的接住她,她閉眼道:“不過我需要賺點錢……”
江入年忍住笑,有些心疼,有些感慨。他低頭,循循善誘:“知知,你要不要拉開你手?邊的抽屜看看?”
當年為了他的事,她傾其所有,她不愿意說,他就不提。
但他一直在努力。
季知漣拉開那個五層的巨大抽屜——
愣住。
他說:“你不是沒有錢了嗎?”
他說:“這抽屜里?都是你的。”
他這些年奮斗打拼的全部身家?都在這里?了。這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江入年是個務實的人,他行勝于言,說過的話?都會做到。
季知漣被其中一層的古董珠寶吸引目光,件件珍稀,精美的老盒子帶著光陰的磨損溫潤,每一個都是她審美偏愛的物件。
“都給我?”
“都給你。”
“那你呢。”
“我也給你。”
換做以前,季知漣會強硬地告訴他:我不要,你是你,我是我。
更過分一點,她會大言不慚劃出界限:我可以給你,但你不要給我。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季知漣愿意去愛他,愿意去學習怎么愛他,也愿意接受他的愛,她坦坦蕩蕩無憂無懼。她打開自己的邊界,讓他與她融合的難分難舍,讓他心安,讓他與她緊密相連。
她一一拿起,細細端詳,吹了聲口哨,愉快感嘆:“那我賺大發(fā)了。”
江入年提著的一口氣放下,他如釋重負。
他笑了。
季知漣拉開最后一層抽屜。
里?面只有一個巴掌大的銀制首飾盒,她在他不自在的目光中好奇打開。
她看到他們小時候的套娃,和旁邊他清雋舒朗的字跡:你若相信,就必得著。
季知漣心中五味雜陳,多年記憶歷歷在目走馬觀花而過,她的眼眶紅了,他亦如此?。
江入年抱緊她,埋首在她頸側(cè),聲音低啞:
“姐姐,我做過最瘋狂的夢,是和你一起生活。”
他在她淚落下來的前一刻,輕吻她臉頰。
“——現(xiàn)在我得到了。”
第59章 知知年年
哪怕是相愛的伴侶,在同一個屋檐下日夜相對也是種挑戰(zhàn)。更遑論季知漣的性格強硬鮮明,她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但不會是一個很合格的戀人。
她強勢冷淡的個性需要別人的包容和?遷就。
如果她在相處中無時無刻都感到舒適妥帖,那?只能說明,另一個人習慣性將她的需求和感受放在第一位。
視她而高于自己。
江入年從沒有對她提出過任何要求。
他也從?不向她表露自己的需求。
他是一池清冽澄澈的水,她在后知后覺中已被擁簇包圍,她來去自由游的歡暢,但這池水有?什么苦惱,有?什么困境,她卻并不知道。
因為他從?不在她面前表露一絲一毫-
季知漣是什么時候意識到這樣?不對的呢,是一次朋友來家里相聚的時候。
她回國后,大部分時間都在家中書房度過,三年見聞積累了大量照片和?手稿,黑白?膠卷要送出沖洗。寫作并非一蹴而就,這是個漫長的過程。
江入年尊重她的工作,他布置了一個漂亮的書房,密密麻麻的書籍在架子上排列有?序,一眼望去賞心悅目,就是希望她能用得上。
她回來后,他不再當工作勞模,而是推掉了一部分工作,確保有?更多時間和?她在一起。而好朋友間一些必要的聚會,也會將地點選在家中庭院而非外面。
那?天,為了慶祝她回來北城,家里來了很多他們的共同朋友。
肖一妍帶著她的新男友,對方?比她大個三歲,對她無微不至,是個看?上去很踏實?的人。
徐暢是和?蔚天藍一起來的,他是她新片的投資方?,兩?人目前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關系,蔚天藍還是那?么漂亮,她一進院子,看?到抱著柯爾鴨的二人,眼睛就笑?成月牙,她是真心替江入年高興。
苗淇帶了一個京電學表演的畢業(yè)生,她的公司最近在做短劇,這男孩外形條件不錯但演技堪憂,苗淇從?指導他演技,到指導到了其?它地方?。那?年輕男孩一進庭院,看?到這么多影視圈的前輩,一下子緊張的說不出話,在看?到江入年后,這種緊張瞬間登頂,激動的滿臉通紅,囁嚅著小?聲叫著“江老師”。
江老師?季知漣覺得這個稱呼很別致。
劉泠又去登山了,她寄給季知漣一塊石頭,說是她賭石買的,讓她切開碰碰運氣。那?塊石頭被小?黃貓據(jù)為己有?,它喜歡趴在上面曬太?陽。
晚飯是BBQ,手動燒烤。
江入年第一次看?到陳湖吃癟,平時也是挺有?個性的人,卻不知聊到什么開始語無倫次。他越激動越結巴,越結巴越不知所云,越不知所云季知漣聽的越迷茫。很明顯她聽到后面,注意力已經(jīng)?跑到了和?苗淇、肖一妍的聊天上,陳湖試圖加入聊天,但失敗了。
陳湖退到一旁,喪眉耷言地捻著胡須:“我覺得、她、她她不喜歡我。”
江入年慢條斯理?烤肉:“嗯,她只喜歡我。”
陳湖:“……”
吃飯的時候,季知漣給江入年端了她烤的肉,他吃了一塊,微微皺眉,她心虛:“是不是辣椒放太?多了?”
他搖了搖頭,看?向她的目光一片柔軟澄明:“我很喜歡。”
江入年在陳湖欲言又止的目光里,一塊接著一塊全部吃完了。
結果到了晚上,他因為胃疼被活生生痛醒-
他悄悄起床,動作很輕,還溫柔地幫她掖了掖被腳。但季知漣還是察覺到了,她尾隨他下樓,看?他捂著胃部,面色蒼白?地找藥,旋開藥瓶就要干吞下白?色藥丸。
“你什么時候不能吃辣了?”她去給他倒了杯溫水,遞給他。
江入年吃了藥,又握著那?杯冒著熱氣的水,小?口啜飲:“去年演一部戲,一個月內(nèi)要暴瘦30斤……其?實?我還是能吃的,再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了。”他帶著歉意道:“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季知漣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想到晚上苗淇的調(diào)侃,苗淇揚著指甲點點江入年,又沖著肖一妍篤定道:“我敢說,他能說出一百件關于她喜歡的和?討厭的小?事?,但她連他的十件都說不出來。”
季知漣嗤之以鼻:“扯淡。”
“那?你講!”
“講講!”
她們興致勃勃攛掇她,一瞬間回到大學時期,女孩子之間的嬉笑?怒罵、青春勃發(fā)。
江入年喜歡什么?
他喜歡一切小?動物。
他煎雞蛋很圓很漂亮。
他喜歡在有?她的地方?待著。
他喜歡認真聽她講話。
他喜歡給她做飯。
他喜歡解決問題。
他喜歡她開心。
他言出必行。
……
季知漣打住了。
這到底是她喜歡,還是他在遷就她的喜歡?
她在兩?個好友了然的目光中敗下陣了。
她不得不承認和?他的感情中,她是享受的那?一方?。
那?天之后,季知漣開始有?意無意的觀察起這一點。
她想起網(wǎng)上有?個段子,說一個老師給學生們講文學,說到一個男人厭倦了每天川流不息的吃飯。
一個女孩憤而起立,說自己看?到的是一個女人在每天川流不息的做飯。
段子是那?么個段子,但道理?大差不差。
一方?享受,一定是另一方?在付出-
帶著這個角度去觀察,季知漣發(fā)現(xiàn)了不少生活細節(jié)。
比如他每次出差進組前,都會盡力讓她快樂。
久而久之,仿佛變成他給自己設置的強制性任務。
有?一次,她明明感受到他很疲憊,卻固執(zhí)地說不累,他將她的任性要求視作理?所當然,而他自己的情緒居后。
他累不累,他是不是很想睡覺,他哪里不舒服?
季知漣有?自己的法子,她喜歡反其?道而行,逼他說出自己的真實?情緒。但無論她多過分,他都會專注她的需求,給予她最熱烈的回應。
“你不累嗎?”她在黑暗中撫過他挺直的鼻,微涼汗水濡濕了她的指尖。
他昳麗的眼尾微閉:“不累。”
她有?心逗他:“是不是我不說停,你可以一直這樣??”
他的聲音是疲倦性感的沙啞:“你想的話……當然。”
季知漣在這一秒再次確認:他確實?從?不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需求、暴露自己的脆弱。
他永遠是他們之間那?個解決問題的人。他不擅長提出問題和?要求。
為什么呢?
他習慣性的隱藏自己的需求和?感受,來遷就她讓她快樂。他完全的接納她的所有?,卻不愿意讓她承受其?他。
季知漣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曾在他面前暴露過太?多脆弱,以至于讓他留下心理?陰影,覺得她脆弱到不堪一擊。還是他本能的愛她,因此只想給她最好的包容,讓她輕松愉悅。
但無論哪一種,對他而言都是不公平的。
她想跟他談談,但不是現(xiàn)在。
是他跟組回來之后-
江入年是一個月后回來的。
他是被人推回來的,面色蒼白?,右腿還打著石膏。
他拍戲從?不用替身?,敬業(yè)程度在行業(yè)里一向備受肯定和?推崇。這次是意外,他在最后一場大漠上的追逐打戲中,對方?驚到馬兒,他失足跌下馬背。
所幸地面是柔軟滾燙的黃沙,創(chuàng)面不大,只是傷到了右小?腿腿骨。
他坐在輪椅上,摸著元寶的頭,垂著目光不敢看?她。
季知漣很生氣,她不想跟他說話。
于是把他推進屋,往客廳中央一擱。連拐杖都沒給他拿,就晾著他。
她滿臉冷漠的走進影音室,實?際上一直豎著耳朵聽他動靜。
她就不相信這個節(jié)骨眼上了,他還不來求助她。
江入年是真犟啊,外面一聲轟然巨響,季知漣順勢登場。她快步走進客廳,看?他撞到了茶幾,正撐著身?子倔強的去夠拐杖,更是氣不打一處。
她把輪椅轉(zhuǎn)了個圈,逼著他看?她:
“不想麻煩我?”
“我看?你在忙……”
“腿哪天斷的?”
“四天前……”
“為什么不跟我說?”
“我怕你擔心。”
又是這種溫柔寧靜的眼神,又是這種獨自承擔一切的清冷倔強。
季知漣看?著他蒼白?的臉,他的脆弱讓他顯得更美,她的怒火變?yōu)樾奶郏驳溃骸澳悴荒芸偸沁@樣?。”
她給他倒水,又去擰了溫熱的濕毛巾,像擦元寶一樣?劈頭蓋臉的擦著他,他悶悶在毛巾下吶吶道:“哎……”
“哎什么哎,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什么都能解決?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更擔心?”
“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他小?聲道。
季知漣聞言把毛巾往地上一甩,嚇壞了那?只叫薯條的鴨子,它嘎嘎叫著跳過那?條毛巾,心有?余悸地跑開。
江入年看?到她喃喃道:“是不是因為我一直往前走忽略了你,所以這么多年,你已經(jīng)?習慣了什么事?都自己扛著?”
這話說得也沒錯。
江入年很小?就知道要對自己負責,失去所有?親人后,更是習慣獨立做決定并承擔后果。他心思細膩敏銳,擅長將情緒埋在心底自己消化,然后去將問題一一解決。
她是他最愛的人,她吃過那?么多苦。他只想把所有?好的都給她,舍不得她受一點兒委屈和?負累。
但她現(xiàn)在就在難過。
她的難過讓他心慌,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小?心翼翼掰過她的肩,待看?清她眼里的黯淡,他慌道:“我……對不起,我下次一定在事?情發(fā)生的第一時間就跟你說,好不好?”
她摸上他有?著淡淡青色胡渣的下巴,搖頭:“你還沒弄明白?。年年,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我了。你要學會依賴我,表達你的情緒和?感受,發(fā)生事?情了,你不需要再一個人扛,因為我會和?你一起扛,一起面對。”
“我是你的家人。”
因為我會和?你一起扛,一起面對。
我是你的家人。
這真是江入年聽過最動聽的情話。
他埋首在她頸側(cè),悶悶道:“我知道了,我記住了……”
季知漣仔細盯著他,循循善誘:“所以你現(xiàn)在最想干嘛?”
他敗下陣來:“我……想上廁所。”
她興致勃勃:“要我?guī)兔幔俊?br />
他捂住臉:“不……”
她拔高了聲音:“我再問一遍!”
他被她逼得滿臉通紅,捂住臉道:“好……”
季知漣心滿意足扶起他。
她深覺今天的溝通卓有?成效-
江入年感受到季知漣的變化。
這種變化是潤物細無聲的。
她曾經(jīng)?像個戰(zhàn)士,身?披鎧甲無堅不摧,他靠近她,但偶爾也會被那?層鎧甲的堅硬寒冷凍出小?小?的哆嗦。而如今,他感受到她心上固守的高墻已經(jīng)?坍塌,她變得更松弛,以博愛強大的人格與周邊的人與物自然融合,她在真正的治愈別人和?自己。
晚上,她與他相對而臥,坦誠交談。
她輕松地將自己那?天的思考與他分享:她竟然不知道他喜歡什么,因為他的喜歡皆是有?利于她的存在。
她覺得這樣?不對,不公平。
她要他告訴她,他喜歡什么。
江入年抱緊她,內(nèi)心因感動而愈發(fā)柔軟,他與她額頭相抵:
“我喜歡拍樹,因為不同地方?的樹木在不同季節(jié)里都會不一樣?,光禿禿的枝椏漂亮,繁茂的枝葉也漂亮。”
“我喜歡在雨天和?你依偎在一起看?書,或是做些別的事?情,外面狂風暴雨,室內(nèi)一燈如豆,我會感到幸福。”
“我喜歡你穿我的衣服,好像這樣?我們會更親近,我喜歡你夸我眼睛漂亮,因為這一刻你眼里滿滿都是我。”
“我喜歡安靜的和?你待在一起,就像現(xiàn)在這樣?,小?聲地講著悄悄話。”
他吻她額頭,將她擁入懷中,聲音宛如嘆息:
“還有?,我真的很害怕你會再一次離開,剩下我一個人。”-
年末,江入年戀情曝光,沖上熱搜。
其?實?兩?人從?未藏著掖著,只是這段視頻拍的太?過清晰。
而他的笑?容也太?過溫柔。
人間煙火,茶米油鹽。
夕陽西下,他與她手牽手,去海鮮市場買新鮮的食材。
他們穿得舒適平常,但一舉一動無不親近自然,相識一笑?間令觀者怦然。
江入年在新的電影發(fā)布會上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聽說你結婚了?”
“對方?是誰呢?是誰先追的誰?”
“在這么有?前途的年紀就英年早婚會不會有?一天后悔啊?”
“聽說對方?是你的初戀?”
“可以詳細跟我們講講嗎……”
……
記者蜂擁而至,問題層出不窮。
嘈雜熱鬧中,男子眉目秀致,如清風朗月。
“我確實?已經(jīng)?結婚了。”他微笑?著輕撫戒指,直面鏡頭:“能和?她在一起,是我一生之幸。”
面對潮水一樣?的嘩聲,和?接踵而至的問題,他側(cè)耳聆聽。
江入年回答記者,容色溫柔:
“——是的,我愛了她很多很多年。”
第60章 知知年年
多寵家庭里,元寶看似憨厚實則猴精。它最知曉該對誰撒嬌貼貼,誰又最吃它那?套。次次出手,次次百發(fā)百中,都能討到分量之外的小零食。
元寶驕傲地翹著尾巴,自認是?天底下最聰明的金毛小狗。
江入年每次看到元寶亦步亦趨跟在?季知漣身后?,純真模樣下是?逐漸圓潤的?肚腩,那?諂媚的?模樣令他哭笑不?得。
季知漣拿著雞肉干尚在猶豫,元寶已擠到她?膝蓋中央,探著濕漉漉的?小黑鼻子,亮晶晶的眼睛泫然欲泣,不?住眨巴眨巴。
她?敗下陣來。
給你,都給你!不?就是?一塊雞肉干嗎,看把孩子卑微可憐的?。
季知漣寵愛元寶大于小黃大于鴨子。
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江入年則對每只愛寵都秉承一碗水端平的?原則,他盡量不?厚此薄彼,美曰其名維護家庭和諧。
但偏偏有狗要破壞這份和諧,它要在?三寵中爭個頭名。
小黃貓不?在?意?這些?,大部分時間它都會跳到樹上,優(yōu)哉游哉置身事?外,俯瞰下方的?鴨狗大戰(zhàn)-
那?只柯爾鴨名喚薯條,名字是?季知漣起的?。
它為啥叫薯條而不?叫浪里白條?一切早有預兆。
一只珠圓玉潤的?雪白鴨子,卻?對蔬菜水果等一切鴨子該吃的?零食興趣寥寥。它最感興趣的?東西除了薅元寶金黃色的?毛之外,就是?人類手中金燦燦的?薯條。
季知漣發(fā)現(xiàn)這一點時是?疑惑不?解的?。
彼時陽光正好。
那?鴨子正囂張的?臥在?江入年膝頭上,它兩足朝天?任由男子按摩腳蹼,舒服的?閉上眼睛。
季知漣搬了個小板凳,一邊吃著薯條,一邊端詳著它,大腦卻?不?斷被那?張“送你去做絕味”的?熱門表情包刷屏。
“要不?要給它取個名字?”江入年覺得這是?個好時機,他悠然問她?。
“絕味。”季知漣不?假思索。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一刻,江入年覺得元寶這名字取得妙不?可言。
季知漣低頭,單手捏住下方元寶躍躍欲試的?狗嘴,不?讓它夠到桌上的?薯條。再一抬頭,看到男子和鴨子都幽幽地看著自己,她?攤攤手:“我開玩笑的?,那?就叫——”
話音剛落,那?鴨子一個鯉魚打挺,脖子猛地往前一伸,瞬間叼走她?最后?幾根薯條。
“……啊我的?薯條!”
這就是?它名字的?由來了——薯條-
有道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元寶和薯條也從曾經(jīng)哥倆好,到又一輪互相不?對付的?小菜雞互啄。
元寶技高一籌,它每次惹毛薯條被啄的?屁滾尿流后?,都要精準的?卡點把自己送到季知漣面?前,將最忍辱負重的?嗚咽、最哀怨凄慘的?模樣表演得恰如其分。
三番兩次后?,季知漣便覺得是?薯條蠻不?講理,于是?把受了委屈的?可憐狗狗單獨帶進屋子,給它小零食安慰,并讓它臥在?地毯上陪伴自己碼字。
元寶很得意?,薯條很生氣。
江入年一開始看的?津津有味,后?來發(fā)現(xiàn)薯條郁結到打蔫,飯都不?吃了。于是?在?元寶又一次故技重施時,把它單獨帶到一旁嚴肅教育。
季知漣看著元寶被訓的?腦袋一點點埋進土里,心軟:“狗哪有不?皮的?……”
江入年不?為所動:“我們家的?家規(guī)是?什?么?”
季知漣在?元寶求救的?目光中攤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和諧友愛大家庭。”
郁郁蔥蔥的?庭院中,風嘩然穿行過搖曳晶瑩的?草尖。橘貓在?上躥下跳的?撲一只伶俐的?菜粉蝶,薯條在?魚塘里暢游洗澡,夏日的?陽光將男子溫潤的?側(cè)顏渡上一層淡金色。
季知漣與他并肩而立,一切都剛剛好-
新書?《女性的?史詩》一經(jīng)問世,便引起激烈探討,犀利冷靜的?筆觸和膠卷拍攝的?黑白照片互為詮釋,爭議與反響將這部紀實文?學推向另一個高峰。
季知漣做她?心中正確的?、該做的?事?情。就像種一棵樹,先從種子開始澆灌,然后?松土施肥、悉心培育,待到它開花結果的?那?一天?,她?只需靜靜的?看它走向遠方。
陳湖背著雙肩包幾次登門造訪,美曰其名找江入年聊公司事?務,但包里那?些?絕版古籍、稀有樂高,無一不?是?季知漣感興趣的?。陳湖投其所好,兩人越聊越投機,成為創(chuàng)作上志同道合的?朋友,已在?籌備合作新的?片子,這將成為陳湖最期待的?作品。
劉泠對她?書?中談及到的?一些?地點很感興趣,她?打算帶著自己的?攝影師先去探探路,看有沒有做成紀錄片的?可能?性。
日子過的?充實又有條不?紊。
季知漣喜歡這樣的?生活,她?工作的?時候,習慣獨自在?家看片,閱讀,喂狗。簡單專注的?度過一天?,基本不?出門。
需要出門的?是?江入年,他每年有一半的?時間要外出拍戲,接的?都是?好本子。他在?換場間隙給她?發(fā)消息訴說想念,他盡量將工作集中完成,確保一年中的?另一半時間,能?完完整整空出來。
他要與她?一起踏上旅途。
這是?他答應她?的?,也是?他無比期待的?-
季知漣喜歡遠行。
在?遠行中,她?的?每一個毛孔都是?打開的?,敏銳的?感知觸角揚帆起飛,時刻準備著要迎接陌生土地上充滿生機的?一切。
她?已不?是?十八九歲的?年齡,卻?覺得這是?自己當下最好的?年紀。她?能?愛,想愛,敢愛,有人能?穩(wěn)穩(wěn)接住她?的?愛,與她?一起體驗生命的?豐富質(zhì)地,并從中得到愉悅。
她?在?他眼中看到真實又清澈的?自己,這讓她?燃起熊熊斗志——她?每年都要帶他去探索未知的?新事?物。
江入年欣然配合。
他了解她?,知道精神聯(lián)結對她?的?重要性,旅途能?帶給她?充電般的?新鮮活力,他喜歡看她?能?量充沛的?模樣,也對她?走過的?路充滿興趣,那?些?她?興致勃勃說起過的?,他都一一認真記在?心里。
今年的?旅途是?東南亞地區(qū)。
先抵達瑯勃拉邦,一座炎熱又質(zhì)樸的?小城。
江入年已經(jīng)學會開摩托,現(xiàn)在?由他載著她?,在?高山環(huán)繞的?城鎮(zhèn)上自由馳騁,明媚熾烈的?風揚起她?的?長發(fā),她?吹出孩子般快樂的?口?哨聲,往往剛吹了前半段,他能?好整以暇接力過后?半段,或與她?一唱一和,成為異國的?兩只蟋蟀合唱團。
他們?nèi)ス湟故校?異國他鄉(xiāng)中完全就是?一對隱于人海的?普通戀人。兩個人穿著短袖長褲人字拖,一人拿著一個不?同口?味的?冰激凌吃著,然后?交換品嘗。
熙熙攘攘的?陌生人群里,他卸下所有裝扮,季知漣用相機拍下他燦爛大笑的?樣子,她?愉悅的?擼著他的?后?頸,知道他跟自己的?感受一樣——都因自由而快樂。
有江入年在?身邊,她?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品嘗當?shù)氐?酒而不?必擔心喝醉,反正他在?呢,她?對他信心滿滿。
他們吃新鮮河魚、手抓糯米飯、河粉,交談分享對于寺廟壁畫和佛學的?觀點。她?喝的?雙頰酡紅,在?他懷里顛三倒四說著話,一會指著天?邊的?星星說自己上去過,一會兒拉著他要加入當?shù)鼐用?的?傳統(tǒng)舞蹈中去。
他溫柔地望著她?,低頭任由她?給自己簪上鮮花。
一方是?世界,一方是?他們。
生命真美-
清晨,寺廟悠遠的?鐘聲傳來。
窗外陽光普照,微光透過窗簾布料流瀉進來。
而她?在?他懷中醒來。
季知漣枕在?江入年肩頭,被他緊貼環(huán)繞,她?聽到他穩(wěn)定有力的?心跳和清淺均勻的?呼吸聲,聞到他肌膚干凈沁人心脾的?淡香,清新暖融的?像午后?晾曬好的?潔凈衣物上的?芬芳。
這氣味像是?多年記憶的?一個錨點,讓她?無論在?任何一片陌生土地上醒來,都會循跡而去,并為此心安。
他們是?戀人,是?盟友,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他們自成花好月圓的?小小天?地。
那?種回到母體的?溫暖感,那?種兒時無所不?能?的?自由感。
那?種少?女時代的?百無禁忌、快樂散漫。心安的?相伴,默契的?交談。
原來,有人相伴真的?是?不?同的?。
阿婉沒有騙她?。
季知漣去過的?地方,認識過的?朋友,思考過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深意?-
這段旅途從老撾到越南、尼泊爾,再行至泰國,最后?直飛回國。
回國后?,兩人仍意?猶未盡,于是?一拍即合,興致盎然地收拾行囊去爬黃山。
被譽為“天?下第一奇山”的?黃山,是?著名的?旅游勝地,哪怕現(xiàn)在?是?淡季,造訪的?游客仍然很多。
巍峨聳立的?山峰,迎客松在?懸崖峭壁上迎風飄搖。
名揚四海的?奇景,人在?云海中仿佛置身人間仙境。
爬山途中,有粉絲認出他們,驚喜想要合照。
他坦坦落落摘下帽子,容色溫和。
比起明星,二十九歲的?江入年更像一個演員。
只是?愛她?的?時候,仍然熱烈如少?年。
他們終于登頂,在?圍欄旁的?一方石臺上休憩。他從背包里取出保溫杯、小巧茶盞,為她?不?急不?緩地沏一杯茶。
茶霧裊裊,清香入鼻,余香在?唇齒間漾開,水還是?滾燙的?。
他知道她?喜歡,所以如此自然地將一壺滾水背上高山。
季知漣將茶一飲而盡。
目之所及,峰巒疊嶂,雨霧繚繞間仙氣浩蕩。
她?側(cè)首,與他含笑的?目光撞上。
遠處山河無恙。
而江入年一生所求,不?過是?與她?朝暮皆安,能?如此刻般——
喝一杯茶。
聽一場雨。
觀一座遠山。
第61章 周淙也
我心里一直有個人。
她費盡力氣,就是不想成為什么人。
——by心如止水の淙
這是周淙也小號發(fā)的第一條微博。
他最炙手可?熱的那一年,粉絲開始扒皮考古他,而這句帶著傷感、帶著暗戳戳指向?意味的話?也被?粉絲重新扒出,展開了一波新的八卦探討。
這句話?當然不是他自創(chuàng)的,寫這句話?的人叫加繆,就是那個叼著根兒煙的拽的二五八萬的大文豪。
周淙也講不出這么文縐縐的話?。事實上他對?任何文字密集的書本都有一種天然的恐懼,這恐懼源于幼時多動癥的自己被?逼寫作?業(yè)時,那一次次被?母親打手板訓斥的噩夢經(jīng)歷。
所以?當他第一眼看?到這本書,脫口而出一句“加liao手記!”也就不足為奇了。
奇的是季知漣的表情。
她一言難盡地側(cè)了側(cè)手里精裝書的封面,又看?了看?他手里五顏六色的漫畫書,終于確認了他念叨的是自己的書名。
她沒吭聲。
她居然不糾正他。
周淙也變本加厲,坐在懶人沙發(fā)上傾身向?她湊了湊,興奮道:“你這本書借我看?好?不好??作?為交換,我給?你我最喜歡的漫畫書!”
“給?你。”她合上書頁遞給?他,又推開他遞來?的書,婉拒:“不用?交換。”
“好?嘞,你人還?怪好?的嘞。”
周淙也對?那本書沒什么興趣,他只是借口找她搭話?。
但樣子還?得裝一裝,于是順手那么一翻,這句話?就直截了當?shù)挠橙胙酆煛?br />
他屏息,從展開的書頁上抬起眼睛,十六歲的年紀,他沒見過女孩子留這么短的平頭?,也沒見過女孩子是這樣的性格。
周淙也覺得季知漣挺不一樣的,她顛覆了他對?女孩子的刻板印象。但至于怎么個“挺不一樣”法,他卻找不出更準確的描述了-
周淙也的人生,在前十四年大體是順風順水的。
生活對?他而言,是裹著糖衣的無憂無慮,他人生最大的傷痛就是相較于自己,媽媽明顯更偏疼姐姐。周淙也聽過“重男輕女”,但在自己身上,他感受到的卻是“重女輕男”。
還?好?姐是他親姐,雖然兇殘無比但也算疼他。所以?這生氣可?以?打個對?折,但還?是讓他生氣。
不過如果帶入他媽媽懷他的那年,剛好?他吃軟飯的活爹出軌被?抓了個現(xiàn)場,那他媽媽的偏心好?像也解釋的通了。
周淙也沒啥心理?陰影,在他家破產(chǎn)前,他簡直就是快樂的人間丘比特,不過射出的不是愛心,而是他的笑容與?歡樂。
他長得好?看?,性格活潑,從小因為多動癥被?媽媽送去練舞發(fā)泄精力,竟意外的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愛好?,每年校慶都有他的專屬節(jié)目,一向?在年級里是備受矚目的。
女生們喜歡他,男生們嫉妒他。周淙也自得其樂。
他甚至還?被?星探在校門口堵過。
這備受矚目的擁簇催生了他的優(yōu)越和傲慢,讓他在相貌普通的同齡人中找到了一種高高在上的自信,忘記了自己其實是一個參差不齊的水桶,那塊最長的木板并不能代表他真實的儲水量。
周淙也的自信取決于別人眼中的那個他——一個外貌出眾又有才藝并且家境優(yōu)渥的男孩。
看?嘛!這么多buff都疊滿了的我。
在那個同齡人都灰撲撲用?功讀書的初中時代,他已經(jīng)有恃無恐,因為知道母親會送自己去國外讀高中,索性課也不好?好?上,每天在外網(wǎng)上研究妝造,超模們獨樹一帆又犀利動人的美麗總是能勾起他心底強烈的渴望——那種被?所有人注視、贊嘆的渴望。
直到家里破產(chǎn)。
母親投資失敗帶來?的現(xiàn)實問題接踵而至,讓周淙也從天之?驕子淪為言情小說里的天選倒霉蛋,悲催的是他并沒有逆天金手指。
生活落差如此之?大,出國讀書已經(jīng)不現(xiàn)實了。
曾經(jīng)在同齡人中趾高氣揚夸下的海口難以?收場,而曾經(jīng)不屑一顧的舞校面試,竟成為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城舞附中漂亮的人比比皆是,周淙也成為了一群仙鶴中的一只,他還?是好?看?的,但學校里也有人比他更好?看?,而且人家不光比他好?看?,人家專業(yè)還?特別好?,因?qū)I(yè)優(yōu)異而熠熠生輝。
對?方?輕易的碾壓了他,享受著他曾經(jīng)擁有過的擁簇和贊譽,周淙也的自信搖搖欲墜。
他驚恐地看?到了自己真實的木桶容量,然后不得不正視這一真相:我怎么,怎么,怎么只能裝這么一點兒水啊!
周淙也意識到曾經(jīng)支撐自己的自信有多么不堪一擊,那并不是他內(nèi)心長出來?的力量,從小到大是金錢保護著他簡單驕傲的小世界,而一朝崩塌后不再精致的生活,處處丑陋斑駁的令他難以?忍受。
周淙也不想看?見真實世界的殘酷,他愿意自欺欺人當只鴕鳥,卻又不得不尋找謀生的辦法,他需要外部的支撐。
于是研究更具有審美的妝造風格,追求光鮮亮麗的精致外飾,拍下照片發(fā)到微博上,誤打誤撞——這些具有強烈風格的照片吸引了雜志社的人,他們邀請他當模特。
周淙也欣然應允。
跟他們談報酬的那天,他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其實心里很虛,手心里汗津津的,他怕他們看?出他的口若懸河,看?出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拮據(jù),看?出他有多需要這份收入。
索性他們并沒有過多為難他。
周淙也靠著自己強裝的自信震住了他們,但他知道那是裝的。
與?季知漣截然相反。
周淙也第一次見到季知漣,他就知道這是一個真正自信的人。
她的自信在于她面對?任何人、任何事的鎮(zhèn)定自若,仿佛銅墻鐵壁難以?擊潰。她看?上去那么冷靜,那么強大,好?像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該做什么,又要走向?何方?。
他羨慕她、好?奇她、琢磨她。
于是忍不住靠近她。
周淙也覺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像成語是這么用?的吧?反正就這么個意思,他挨她挨的近近的,肯定也會耳聰目明,成為像她一樣目標堅定的人。
這是他最開始接近她的想法。
然后……他開始依賴她-
依賴她真的太容易了。
她看?似生人勿進,其實很好?說話?,他狗皮膏藥一樣黏上去,她愣了愣,卻并不反感他。
可?能是他出場方?式比較喜感。
周淙也發(fā)現(xiàn)她沒什么朋友,這不巧了嗎,他也一樣。他自忖為這是外表出眾的人的通病——都不好?找與?之?相襯的朋友。
周淙也洋洋得意,心想:她接受自己待在她身邊,是不是變相認可?他是最好?看?的?
他無暇猜測對?方?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他只是很高興,高興有個人能聽他講話?——無論他講的多么沒頭?沒腦。
替他做決定——任何他搖擺不定的問題她就會給?出選項。
幫他解決問題——盡管方?式簡單粗暴,但往往非常有效。
這個人還?能和自己一起結伴賺外快,性格縝密,做事嚴謹,她就是大寫的“可?靠”二字。
于周淙也,季知漣是他很重要很特別的朋友。
他認為她獨一無二,并理?所當然也認為自己不可?替代。
于季知漣,周淙也是她短暫路途的一個伴兒。
即使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出現(xiàn)。
所以?,這段關系從一開始就不對?等-
藝考機構的求學生涯,是周淙也人生里一段悲喜交加的歲月。
喜的是他找到了前進的目標,悲的是……他因為太顯眼被?同班同學排擠了。
排擠是善良一些的表達。真實的情況是他被?對?方?頻頻造黃謠,還?被?侮辱性取向?,連帶著在表演課上被?孤立嘲笑。
周淙也最脆弱的時候,打不通母親和姐姐的電話?。他縮在樓梯間,想著自己已經(jīng)失去的過去和未來?不可?預測的一切,只覺得委屈又心慌。
他沖進舞蹈教室,抱住正在練舞的季知漣開始嗚咽:“他們污蔑我是gay我不是嗚嗚嗚嗚……”
季知漣微微一僵,沒有推開這個對?她滿心信任和依賴的男孩,他扇形的秀麗眸子噙著滿滿兩泡晶瑩,漆黑濃密的劍眉微蹙,連鼻尖都哭的紅紅的,她感到他的脊背在自己掌心下發(fā)著抖。
季知漣看?著依賴她的周淙也,目光卻仿佛透過他,在看?向?遙遠的過往。
她沒有意識到她那一瞬間的神色有多溫和。
于是她的神情就這樣落在周淙也眼中。
他嘴唇微張,怔怔的任由她用?拇指溫柔地擦掉他的淚水,用?清冷沙啞的嗓音安慰道:“別哭了。”
鬼使神差的,周淙也低頭?,做了自己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他主動吻了她。
季知漣愣住。他淺嘗輒止,軟軟的,微涼。
周淙也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就放開她,別開臉忐忑的不敢看?她,
季知漣摸了下自己的唇,這感受挺特別,她還?在辨認,但并不反感。
她關掉音響,問他:“吃不吃脆皮雞飯?”-
脆皮雞小店。
“你剛剛……樣子好?溫柔。”周淙也撕掉飯盤里的脆皮,單單吃雞肉,滿臉好?奇:“是我讓你想起了誰嗎?”
季知漣沒有回答。
他試探著他們關系的邊界,內(nèi)心明明在想別的事,嘴上卻呱噪個不停,帶著撒嬌意味:“阿季阿季,告訴我嘛告訴我嘛,是你過去認識的人嗎?”
季知漣掰開一次性筷子:“是我過去認識的人,但我……一個都不想再見到。”
她看?上去有點悵然。
周淙也覆上她的手背,很單純的、很耿直的大力拍了拍。
季知漣抬頭?,莫名其妙看?著他。
周淙也明明臉紅了,卻還?在強詞奪理?:“我在安慰你呢!”
季知漣一邊攪拌米飯,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那親我也是在安慰我?不是安慰你自己?”
周淙也:“……當然。”
季知漣:“行。”
周淙也:“行什么啊??”
季知漣:“我會懲罰回來?。”
周淙也臉紅了:“啊?那行……唄。”
她起身,走了兩步,看?他在托著腮幫子臉紅撲撲的,不禁抱臂道:“你走不走?”
“走!走……去哪兒?”
他嘀咕著,雙腿卻很誠實,神采飛揚間連蹦帶跳跑到了她的身邊-
沒想到她把他帶到咖啡廳的角落,遞給?他一只耳機。
周淙也下意識接過,然后季知漣示意他看?手機屏幕。
她先是放了一段男人間接吻的視頻給?他看?,周淙也看?的莫名其妙,她觀察了下他的神色,又關閉,打開了網(wǎng)站上另一個視頻,這次是粗魯激烈的動作?。
周淙也胃酸上涌,坐立難安,一把扯掉耳機,生氣道:“你給?我看?這個干嘛啊!”
“你什么感覺?”她平靜地關掉手機屏幕。
周淙也皺著鼻子道:“我覺得很不舒服。”
季知漣兩手一攤:“那不得了,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gay,還?管他們干嘛。下次把你此刻的不爽感受通通罵回去。”
周淙也驚掉下巴:“就這么簡單?
季知漣:“就這么簡單。下次他們再找你茬,你就告訴他們,只有gay才會看?誰都像gay,誰騷擾你誰的嫌疑最大。”
她又看?他一眼,道:“你是為了考學來?到這里,這些人只是過客,都不重要。”
言下之?意是管他們干嘛呢。
她真的好?拽啊。
周淙也因她的開導而振奮,他興沖沖板著指頭?幻想以?后:“那等我考上大學,我要做好?多好?多事情,我要留及肩的頭?發(fā),染成金色,這樣可?以?挑戰(zhàn)很多不同的造型……我還?要嘗試好?看?的妝!哎阿季,你說我染金發(fā)會好?看?嗎?”
季知漣拿出背包里的電腦:“會吧。”見他不滿地鼓著腮幫子瞪著自己,補充道:“男孩子當然也可?以?是美麗的玫瑰。”
周淙也的快樂要沖破天花板了:“我當玫瑰你當什么?你想當什么啊?”
“當獅子,當獵豹,當頭?狼,反正不當任何脆弱易碎的東西。”她聳聳肩。
周淙也聽不懂,但光看?她說話?時果決冷漠的模樣,就為止心折。
他確認自己喜歡她,他早就喜歡她了,他超級超級喜歡她!
季知漣沖他揮了揮手,重新戴上耳機,怏怏道:“好?了,你的問題解決了。我要繼續(xù)看?電影了。”
“我也要看?。”他在她身邊擠了擠,熟門熟路摘掉她的一只耳機。
周淙也對?那部叫《甜蜜蜜》的文藝電影沒啥興趣,他就是想在她身邊多待一會兒。
那部片子他看?的昏昏欲睡,只記得張曼玉唱歌跑調(diào),還?有男女主稀里糊涂一夜春宵后,女主說出“友誼萬歲”這樣的話?,黎明傻笑尷尬的表情,活脫脫像個der。
周淙也被?逗笑了-
那天之?后,周淙也以?為他們之?間的關系會發(fā)生一點點變化。
但并沒有。
她依然每天忙的像狗一樣。
她依然把他當成……朋友。
周淙也隱隱感覺到她身上那層堅硬的硬殼,這殼嚴絲合縫,他抓耳撓腮也找不到突破口。
她很累的時候會發(fā)呆,是放松狀態(tài),眼神空洞茫然。這壓抑的郁色讓周淙也感到陌生和害怕,仿佛那才是真實的她。他小聲道:“阿季……”
她看?向?他時,神色已恢復如常,是他熟悉的清冷沉靜的眼神,問他怎么了。
周淙也弄不懂季知漣。
她看?似容忍他對?她的無限趨近,實則早就劃分涇渭分明的界限。她不需要他進入她的世界,也從不會向?他袒露她的過往。
三番五次下來?,周淙也有挫敗感。
但他吃到好?吃的驢肉火燒,還?是會開開心心給?她帶一份,大冷天捂著火燒在樓梯口凍的瑟瑟發(fā)抖。她從宿舍里出來?,皺眉道:“你不用?這樣。”
周淙也梗著脖子往她懷里一塞:“順路而已,你下次求我也沒有這待遇了!”
她看?著他沒說話?-
暑假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晚上,周淙也約她慶祝。
飯還?沒炫兩口,他就喝多了。
季知漣覺得周淙也真的挺逗的,他特別像某種耿直的、屁股會開花的狍子,永遠想一出是一出。吃飯是他提出的,喝酒也是他提出的,最后滿臉通紅站不起來?的也是他。
她把他扔在這里,不出一小時他就會被?女的或者男的撿尸回家。
她于是把他送回家。
他躺在沙發(fā)上,扇形的秀麗眸子微闔,拉住她的手輕搖,聲線褪去白日?急躁,變?yōu)樨垉阂粯拥娜彳浬硢。骸鞍⒓尽瓌e走好?不好??”
周淙也當然知道自己那一刻有多誘人。
他主動揚起白皙的脖頸,將她輕輕一拉:“你抱抱我……抱抱我呀。”
她撐在他上方?,看?著他思索。
周淙也抓住她微涼的手指,撫向?自己的唇,雙目顫顫的:“上次我親了你,你要不要懲罰我?”
他希望她對?他做點什么,什么都行。
季知漣看?懂了。
她也好?奇,她也想探索。
但她還?是理?智尚存,向?他禮貌確認:“這是游戲?”
周淙也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她的手一路直下,他在被?她撫摸緊箍,大腦炸出朵朵煙花。
他緊張的甚至不敢碰她,生怕一個不慎冒犯了她,讓她生氣。
她又問了一遍,周淙也咬著唇猛猛點頭?。
兩個人都沒什么經(jīng)驗。
身體最親密的時候,心的距離卻很遠-
她靠在床頭?,點燃了一支煙,認真問他:“你以?后的夢想是什么?”
周淙也裹緊被?子,趴在床上假裝玩手機,實則是因為剛才她不愿親他而生氣。
他別別扭扭:“賺錢,當大明星。”又舔了舔水潤潤的唇,理?直氣壯道:“我要過好?日?子,把家里失去的都拿回來?,讓媽媽和姐姐安安心心回來?。”
那支煙燃了好?久,掉下一截長長的煙灰。
他渾然不覺。
周淙也回答的是他真實的想法,他并沒有什么錯。
季知漣卻再次意識到,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六親不認,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而她一直渴望的感情,是一種濃烈到至死方?休的情感關系。一種強烈的超過所有情感總和的極致體驗,視彼此為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
就像背后的世界在崩壞,而兩個人手拉手一路逃亡。
她知道這樣的感情病態(tài),可?她卻無法控制被?這樣的感情模式吸引。
這個夜晚,季知漣看?著身邊這個貌美又氣鼓鼓的男孩,心中涌起一絲歉疚。她扼殺了因身體悸動萌芽的那點情愫,同時質(zhì)疑自己想要的感情究竟是對?是錯-
次日?吃飯。
周淙也若無其事遞給?她一個紙袋。
奢侈品大大的印花logo一目了然,他把自己覺得最好?看?的東西買來?送給?了她。
季知漣默默收下了。
沒過幾天,她送給?他一個更貴的。
是他想買很久但不舍得買的品牌服裝。
周淙也覺得她太好?了,他開心地念叨了十幾遍“阿季阿季”,又興沖沖詢問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歡這個牌子的東西。
季知漣放下湯勺。
隔著一桌子的菜,她看?著他,緩緩道:“因為……友誼萬歲。”
周淙也愣住。
他費勁兒的思索這句似曾相識的話?,就像一個走在街上的人突然挨了一榔頭?,眼眸中的喜悅慢慢黯淡下來?,卻又死死強撐。
周淙也懂了。
第62章 周淙也
周淙也被很多?人?告白過,男的女的都有。但通常他是拒絕別人的那一方。
帶著高高在上的委婉、千里之外的禮貌,他習慣了被偏愛。此刻風水輪流轉(zhuǎn),他也嘗到了被拒絕的滋味。
是很不舒服的滋味。
羞恥感爆棚的滋味。
短短幾秒,他瑩潤的面色就變得蒼白。
那頓飯吃的食不知味。
他還勉強喋喋不休說?著什么,但更?多?是一種矯飾,低落的情緒掩都掩不住。周淙也已預感到他在表演上大概率沒什么天賦,因為掩飾本能的情緒對?他來說?真的很難。
他們走出餐廳。
季知漣在街巷邊站定,低頭點了支煙。
煙草味裊裊散在夏日的晚風中,周淙也一貫討厭煙味,因為只需吸一口,全身衣服都會沾上那味道,但他心中悵然,還帶著一絲自暴自棄的煩躁,他握住她?打算收回煙盒的手腕:“也給我?一支。”
她?挑眉:“你不是不抽嗎?”
他狠狠剜了她?一眼?:“我?現(xiàn)在想抽了。”
“給你。”
她?松開手,那盒煙落在他掌心。周淙也不客氣的掏出一支,笨拙的叼著,火機擦了幾次沒擦著,煙嘴在唇齒間濡濕,情急中火機掉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徹底報廢。
他傻了,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張:“我?……”
那支煙也掉落在地,臟了。
季知漣吐出一口煙霧。
她?隔著淡淡白煙抬眸看他,看他慌不擇路又拿了一支,然后?開始盯著地上打火機的尸骸茫然。
季知漣拉過他的手腕,低頭,煙與煙相觸,紅色火光將熱量過渡而去。
她?指尖微涼,黑曜石樣的眸子旋渦一般深的能把人?吸進去。
周淙也的心漏跳一拍。
他在那天學會了抽煙,也在那天體會到什么叫五味雜陳-
大一開學,周淙也因外形出眾被本校同級的導演系青睞。
整個?學校都找不到和他同款風格的男孩子。他留及肩的金色長發(fā),偏愛氣質(zhì)獨特的服飾和帽子,哪怕是簡簡單單的黑色校服,也會穿搭的讓人?耳目一新。
一張比女孩子還精致秀美的臉,加上頎長的身高,讓他再次收獲了很多?的目光和喜歡。
但他不接本校的作業(yè),只接北戲的學生作業(yè)。
這一點被人?詬病過吃里扒外。過甚者?甚至明里暗里嘲笑他演技差,說?他因為不想在本校丟臉所以?寧可去外校丟臉。
周淙也沒想那么多?,他只是想有個?名正言順的由頭往那個?相距遙遠的學校跑跑。
他變成?了一個?自己都難以?理解的人?。
他接下?苗淇的短片作業(yè),結果片子拍完了都沒見到季知漣半個?人?影兒,他又接下?她?們班攝影課的模特邀請,在各種布光練習中被大燈活生生烤了仨小時,快下?課了才看到她?拉著個?行李箱進教室。
原來她?因為飛機延誤請了半節(jié)課的假。
季知漣看上去很開心,這種壓不住的開心沖淡了她?身上的冷厲銳感,讓她?更?符合她?的實際年齡,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
苗淇輕咳一聲,季知漣看到了周淙也,被米菠蘿、柔光板包圍的周淙也,被烤的有些?煩躁但依然妝造完美的周淙也。
“原來他們找的模特是你啊。”她?從手機中瞥來一眼?,眼?眸彎彎。
周淙也冷哼一聲,別過微紅的臉:“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真的好早哦。”
周圍的同學們個?個?都是人?精兒,給他補妝的女同學借機打探信息,問他們什么關系,是不是早就認識。
周淙也拿過女同學手中的散粉,她?補得還沒他順手呢。
“我?們啊……”他輕描淡寫道:“我?們是朋友,我?和她?,還有苗淇,我?們一個?藝考機構的。”
季知漣不置可否,她?的注意力都在手機上。
周淙也其實希望她?能有一丁點反應,哪怕皺個?眉都行,只要自己在她?心里有一點點特殊,他心里就會好受很多?。
結果她?是真的不在意啊?!
MD!-
周淙也討厭季知漣。
他給她?發(fā)一堆消息,她?隔了一天回復了一個?“O”。
他怒不可遏的六十秒語音,他懷疑她?連點都沒點開過。
他只是喜歡一個?人?,他又不是觸犯了天條,憑啥他那么卑微呢?
無數(shù)的主動像砸在了一堵無形的墻上,周淙也那段時間就像個?爆炸的仙人?掌,逮著誰都突突發(fā)射尖刺。
然后?,讓周淙也最生氣的事情發(fā)生了。
她?談戀愛去了。
難怪她?頻頻飛去上海。
談戀愛也就算了!
她?還把他拉黑了!
如?果說?周淙也大一最討厭的人?有排行榜,那么不是宿舍中那個?對?他圖謀不軌的對?床,也不是那個?說?他演技差的導演系第一名,而是楊溯這個?傻X。
他認識楊溯,楊溯不認識他。那段時間,他把網(wǎng)上能搜集到的所有關于楊溯的信息、文字都研究遍了,然后?得出了個?結論:這是個?眼?高于頂?shù)纳礨。
眼?高于頂是真的,楊溯確實很有才華。
傻X是周淙也加的,非常主觀但不允許辯駁。
周淙也非常討厭楊溯,這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季知漣選擇和他談戀愛而不是自己,周淙也在她?的選擇上被否定了,他沒有得到她?的認同。
而她?和楊溯談戀愛之后?,竟然把他刪了,可見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低到可以?忽略不計,她?否認了他們的友情,還有他對?她?的一腔……心意。
MD!
真是練舞練到精疲力盡,半夜還會做噩夢驚醒的生氣程度!-
周淙也不再給季知漣發(fā)消息了。
微信上拒收的紅色感嘆號,就像他卑微的自尊,一次次提醒他:對?方不要你哦!嘿嘿,長得好看有什么用,還不是笨蛋一個?,女孩子喜歡的是有趣的靈魂!
……
大一的尾聲,周淙也開始和朋友在周末晚上結伴去五道口泡吧。
那是一個?光怪陸離的電音世界,舞蹈、酒精、各式各樣年輕的面孔。
周淙也想試著忘掉她?。
他享受跳舞的快樂,也不再排斥被漂亮姐姐搭訕,酒吧嘛。白天一絲不茍的都市麗人?,在夜晚個?個?活色生香,她?們言語大膽,活潑鮮妍,明晃晃想睡他。
他喝的最多?的一次,險些?被一個?漂亮姐姐撿回家,對?方剛把他扶到自己的跑車上,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坐上來親他。
周淙也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嫵媚的水色,她?噴香逼人?的長卷發(fā)掃到了他的手臂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不對?,不是這樣的。
他想到季知漣的眼?神,冷淡鋒利的眼?神,像懸崖峭壁上頑強堅韌的崖柏,這鮮明獨特的個?人?特質(zhì)難以?被替代。
陌生女人?的眼?神讓他驟然清醒,周淙也不想做任何讓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猛地推開她?下?車,扶著樹干彎腰嘔吐。
周淙也還是喜歡季知漣。
至少十八九歲的年紀里,他情竇初開的第一次:羞澀難當?,別別扭扭。但喜歡上了一個?人?,心里也就裝不下?別的人?了-
只是沒想到,再見到她?會是在酒吧。
他聽?苗淇說?她?分手了,至于分手原因,苗淇不愿意講。
周淙也只能亂猜。
她?都來泡吧了,可見分手后?心情不咋地。
周淙也記得她?原本是不喜歡這樣烏泱泱的喧鬧地方的。
早在藝考時期,身邊那么多?人?晚上偷偷溜出機構,通宵達旦的泡吧狂歡,連他都忍不住好奇去過一次,而她?一次都沒參與過。
他遠遠看到過她?幾次,身邊跟著的都是不同模樣的男孩。其中有個?帶著金絲邊眼?鏡的,還和他同校,學的是制片,長得沒他精致,但打扮比他清純。
她?有她?的魅力和吸引力。
但他又比他們差在哪里?周淙也比他們認識她?早,喜歡她?多?,相處時間久,甚至彼此的第一次也是與對?方分享的。
周淙也沒有貿(mào)然找他,機智的他在潛心制造一次萬眾矚目的偶遇。
圣誕夜,他在舞臺中央熱舞,要多?出彩有多?出彩。和最漂亮的女孩調(diào)笑,表情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他在表演一種輕浮。
——給角落喝酒的她?看。
季知漣果然看到他了。
中場休息。周淙也去馬路邊透氣,在路燈下?熟門熟路點燃了一支煙,他已經(jīng)?會吐漂亮的眼?圈,他很棒不是嗎。
他看著她?向自己走來,聲音歡快,仿佛再平常不過:“好久不見啊,阿季。”
季知漣神色很淡,她?摸出一片薄薄的錫紙片塞進他上衣口袋,溫和道:“好久不見,注意安全。”
周淙也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后?,臉色瞬間變得古怪。
她?給他塞套。
還讓他注意安全。
周淙也冷著臉看著她?的背影,他覺得自己裝不下?去了。
“喂!你給我?站住!”他把煙一摔,火星熄滅在靴子下?,高聲喊她?。
她?停住腳步,眼?神平靜地看向他。
周淙也三步并兩步,怒氣洶洶:“你到底為什么把我?拉黑啊?我?惹你了嗎?”
季知漣一臉茫然:“啊?”
她?不解道:“什么拉黑?”
她?看上去根本沒發(fā)現(xiàn)這個?事兒。
周淙也日日夜夜抓心撓肝的生氣,半夜咬著被子氣的心肝肺都疼,結果她?一點兒都沒意識到?
他憤怒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拉黑列表!”
她?打開手機劃拉兩下?,沉默了下?,才道:“……不是我?拉黑的。”
周淙也的憤怒消散了一半:“那是誰?”
她?沒有回答。
周淙也從她?復雜的表情中反應過來,拉黑自己的應該是她?的前任。
他吶吶道:“那……那你倒是把我?拉回來啊。”
“哦。”
周淙也語調(diào)夸張:“哦???”
季知漣懨懨道:“拉回來了。”
她?看上去挺頹的,臉又臭又冷,轉(zhuǎn)身就打算走。
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周淙也得叫住她?。
他握住她?的手臂,替她?擋著冬日的風,低頭看著兩人?的腳尖:“阿季,你睡誰不是睡啊。”
周淙也云淡風輕:“……不如?睡我?。”
季知漣看著他:“然后?呢?”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么然后?呢?”
“睡你……然后?呢?”她?目光沉靜,通曉一切。
周淙也又懂了。
他氣急敗壞,帶著心事被戳穿的尷尬,羞惱到整個?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你你你,我?沒有要跟你怎么著!誰、誰他媽稀罕你的愛啊?你又不是人?民幣,怎么著人?人?都得愛你啊!”
說?到最后?,已近咆哮。
季知漣低頭輕輕一笑,又抬頭看他,溫和:“她?們給你人?民幣?”
周淙也理解了她?話里的意思后?,血都沖到頭頂,他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輕佻一笑:“對?啊,她?們睡過我?后?,都給我?人?民幣,你也要給我?嗎?”
季知漣說?:“可以?。”
她?認真:“一次要多?少?”
周淙也看著她?,沒說?話。
因為他不知道說?什么了。
她?又問了一遍,這次有些?不耐了。
她?竟然是認真的。周淙也要被活活氣死了,她?憑什么覺得他那么隨便啊?還是在她?心里學表演的男生都是那樣的?
他憤怒的看著她?,打算獅子大開口嚇唬她?:“一……”
她?眼?底浮現(xiàn)淡淡嘲弄:“一千?真少啊。”
她?激他!
周淙也叉腰,破口大罵:“你才一千呢!我?看著很便宜嗎?一萬!”
“行。”季知漣點點頭,走了幾步,看他還呆滯在原地,不解道:“不跟我?走嗎?”
周淙也懵了,他僵硬地抬腳跟上她?。
也就是那一天,他們開始了一段注定無疾而終的關系-
她?在他身上嘗試過的事情,是他想起來都會呼吸急促、面紅耳赤的程度。
他有次倚在床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她?,阿季,你會不會把我?玩壞啊。
他想,如?果他被玩壞了的話,那是不是他也算屬于她?了,那是不是她?就會要他啊。
他們都這么年輕,他有幻想和期待很正常啊。
可她?只是很平靜的看著他說?,我?只會做你接受也喜歡的,所以?不會有那么一天,放心吧。
周淙也不吭聲,手指卻在床單上死死揪緊了。
他明白了,她?永遠不會給他什么承諾,這段關系也很難突破改變。
她?可以?和他相互取暖,短暫相伴,但她?不會愛他
周淙也看到過她?身上的傷,她?對?他終究沒有那么多?防備,帶著熟人?間零零碎碎的一問一答,他拼湊起她?上一段的情感經(jīng)?歷。
那樣的決絕慘烈。
她?絕不會允許自己在同一個?坑里跌倒兩次的。
周淙也覺得季知漣不會再愛人?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維持著兩人?的關系,把控著不讓對?方厭煩的聊天頻率和見面次數(shù)。
于是,這樣維持了斷斷續(xù)續(xù)一年多?-
然后?,那個?姓江的家伙出現(xiàn)了。
那個?少年的出現(xiàn)讓周淙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那是一種動物的本能。
他說?不上來。
那少年有一雙他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卻讓他不安。
少年像一場醞釀多?年的磅礴風暴席卷而來,堅不可摧又勢不可擋。
周淙也曾抱有僥幸,如?果她?找不到她?想要的人?,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他甚至卑劣地希望她?永遠都不會找到那個?人?,可是他錯了,他的出發(fā)點就錯了。
為什么是他希望她?永遠不要找到,而不是他去成?為那個?人?呢?
因為他就不是那樣的人?。
因為他做不到那個?地步。
周淙也后?來回憶,他什么都想要,又不夠勇敢,自尊心和自卑同時在打架作祟,左右搖擺猶猶豫豫,最終什么都改變不了。
他失去了不想失去的,也沒有得到想得到的。
可大多?數(shù)人?的青春年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周淙也預感到這段曖昧的關系要走到盡頭了。
去年買的舞劇演出票,今年一起看的人?明顯心不在焉。
他知道她?重諾,故作不經(jīng)?意的聳聳肩:“你之前說?帶我?去看長城,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實現(xiàn)。”
她?看了他一眼?,道:“你想的話,明天就可以?。”
他不置可否。
長城之上,山河壯麗。
季知漣抱臂斜靠在斑駁石墻上,靜看他故作愉悅的振奮快樂。
周淙也背對?著她?看向遠方,聲音很低:“我?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吧……”
她?愣了愣,卻并不驚訝:“……現(xiàn)在知道了。”
周淙也霍然轉(zhuǎn)身,聲音多?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所以?,我?到底哪里不好?如?果我?聽?不懂你說?話,那我?就多?聽?幾遍。你覺得我?笨,但我?別的方面能讓你開心,我?從來都不想要你的錢,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能不能,能不能……別再理那個?少年了?
周淙也眼?圈紅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流下?來,他精致完美的像個?假人?,此刻卻恢復成?一個?脆弱的活人?。季知漣沉默的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很好……”她?斟酌道,語氣中多?了一絲懊惱:“我?以?為和你說?清楚了的……”
“所以?即使?不是他,也不會是我??”
“你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
“和他沒關系,是我?不適合你。”
她?還不如?不說?呢。說?這么委婉,看不起誰啊,傷害值+10086。
周淙也哭的更?大聲了。
反正這么多?年折騰下?來,左右還是得不到她?的認同-
進入娛樂圈后?,周淙也付出過很多?的代價。
追夢嘛,容得下?一些?腌臜,才能爬的更?高,吃更?多?的蛋糕。
只是壓力重重,內(nèi)心煎熬,他甚至一度得了厭食癥。
但他不為自己付出過的東西后?悔。
他唯一后?悔的事情,是被要挾參與了那場高層博弈的設局。
他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棋子。
雖然沒得選,但卻從未想過要傷害她?。
他是一個?明哲保身的人?,是一個?軟弱的、從來不敢硬碰硬的人?,人?生最勇敢最豁出去的唯一一次,堵上了告別娛樂圈的大好前途。
他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仿佛這一刻,楚門的世界終于轟然崩塌,他用義無反顧換得了人?生另一種自由與廣闊。
他已決定出國,繼續(xù)鉆研舞蹈。
他給她?打去最后?一通電話。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阿季呀,你就夸一夸我?吧,夸一夸我?吧……”
周淙也從未在季知漣這里得到過真正的“認同”,這是他困擾多?年的執(zhí)念。
她?懂了,聲音帶了顫:“……你比我?厲害。”
周淙也摸摸自己腫的老高的臉,笑了。
他想,她?那么聰明,應該是知道的吧。
他想,她?那么重感情,應該會記得他吧?
這樣她?心里始終有一個?屬于他的小小角落,哪怕她?身邊永遠有個?煩人?的江入年。
周淙也為自己最后?一次耍了小聰明而洋洋得意-
數(shù)年后?,周淙也在尼斯市的蔚藍海岸機場奔赴行程,遇到剛下?飛機的他們。
她?還是那么醒目,在人?群中輕而易舉就會被注意到。
周淙也安靜地看了她?好久好久。
四目相對?間,她?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對?著身側(cè)男子說?了句什么,便向他緩步走來。
他們簡單交談,然后?互相道別。
她?迎著他的目光,低聲道:對?不起。
她?抱歉的或許只有他與她?知道,是他們秘而不宣的一段往昔、一個?男孩曾經(jīng)?真摯又被反復嗟磨的情意。
周淙也走向安檢處,周圍嘈雜,他戴上耳機。
……
聽?說?你為他做的
件件是我?曾經(jīng)?求而不得
我?夠不著的煙火
偏偏降落在別人?窗口
……
聽?說?你輕描淡寫
安慰他說?從來沒愛過我?
……
周淙也想起自己最后?一次抱住她?。
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耳語輕輕道:
阿季,沒關系。
永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第63章 肖一妍
北城干巴巴的天氣就是會讓肖一妍流濕漉漉的鼻血。
她是南方人,沿海城市雖然太陽大?,但空氣很好。藍天白云碧空如洗,濕潤溫暖的海風膩在肌膚上,有種親切的溫柔。降雨頻繁,整個城市被洗濯的干凈明亮。
她剛?cè)雽W那年,正巧遇上北城天氣最差的一年。整個城市都是黃蒙蒙的,像罩在一個黃沙金鐘罩里。食堂和宿舍天花板上飄著肉眼可見的黃霧,給她看懵了。
干燥和霧霾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肖一妍雖然嬌氣但并?不矯情。
讓她真正感到惶恐的,是班上同學的兇猛和自己的……格格不入。
人會對與?自己反差太大?的人產(chǎn)生兩個感覺:一種是恐懼與?不適,一種是對鏡自照般的惶恐無?措。
北戲每年報考的人數(shù)那么?多?,錄取率卻低到可怕,同班同學個個過五關斬六將考上來,憑的是硬實?力和天賦。
大?部分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經(jīng)歷,畢竟他們學的是電影,狂暴的生活體驗是滋養(yǎng)藝術創(chuàng)作的土壤,老師也?偏愛有個性又才華橫溢的學生。
相比之?下,肖一妍就像一只?呆頭呆腦的兔子,剛從強勢父母精心保護的象牙塔里迫不及待跑出來,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以為獲得了自由,結果一頭栽進了群獸環(huán)伺的叢林世?界。
劇作課的生活講述,她沒講幾句就在集體的注視下滿臉通紅到磕絆嘴瓢。
表導演課的事件小品,她捧著個籃球上場,默默背誦了幾百遍的臺詞,表演時都能看著對手演員的眼睛脫口而出:“這個蘋果味道不錯你嘗嘗。”
還有不得不拍的短片作業(yè),面對膀大?腰圓很有主意的攝影老師,她小小的抗議都顯得脆弱無?力。
除了文?學鑒賞和視聽語言課,任何要和人打交道的科目都讓她倍感壓力。
肖一妍很長一段時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老師誤招的。害羞內(nèi)向的性格讓她做任何事都畏首畏尾,普普通通的生活經(jīng)歷讓她想出的劇本構思被老師直言像粗制濫造的三流肥皂劇。
班上就這么?二十來號人,居然能衍生出各種復雜的情感關系,精彩程度堪比美劇。
肖一妍生怕一個不慎就卷入他們的桃色渦輪。因?此?,她是班上為數(shù)不多?幾個離得遠遠的人之?一。開玩笑,她還記得當初自己被男生們背后誹謗的羞辱氣憤,如果不是季知?漣剛好路過,強勢地替她出頭,她還不知?道要半夜要哭成什么?鬼樣呢。
肖一妍對人很容易產(chǎn)生依賴性。
上大?學前,她仰仗她事業(yè)成功的父母,他們總能輕而易舉解決對她來說山一般難以逾越的難題。上大?學后,她依賴與?她截然相反的好友,她知?道她面冷心熱,是真正值得信賴的人。
她在季知?漣的陪伴和影響下,逐漸適應了周圍的節(jié)奏。
然后,她繼續(xù)在閑暇時間里,開開心心看小說。
這是肖一妍從小學就開始的愛好了。
那時候……她還癡迷于各種耽美文?學-
肖一妍是獨生女,一家三口的關系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強勢嚴厲的爸媽和軟弱乖巧的她。
所謂負負得正,物極必反。
父母寵愛她是真的,管她特別嚴也?是真的。
大?到上哪所學校,和誰交朋友,小到穿衣吃飯,行為舉止。
這樣嚴格家教下的培養(yǎng)出的女孩,當然會被桀驁不馴的“壞”男孩吸引。
那年她十一歲。
收費高昂的私立學校,孩子們自小接觸各種信息,普遍早熟。六年級的男孩們有的已經(jīng)長到178的個頭,他們呼朋引伴打籃球逃課,不服從紀律,在外教課上打架搗亂。
其中最顯眼的就是溫遠航。
男孩膚色很深,一笑一口白牙,五官單拆看不出彩,但組合在一起,卻有種飛揚的野性不羈。他是班上最調(diào)皮搗蛋的學生,也?是家境最好的學生。
老師們收了他父親的紅包,對他又是頭疼又是無?可奈何。
肖一妍記得他經(jīng)常穿一件鮮紅色的外套,在人群中像一團燃燒的火焰,走哪兒閃耀到哪兒。
年級里喜歡溫遠航的小女生很多?,肖一妍是不大?起眼的那個。
真正讓肖一妍一戰(zhàn)成名的,是她廣為流傳的愛好。
是了,她愛看耽美小說。
而且,她還喜歡自己寫。
人的行為肯定是有動機的。
肖一妍寫以溫遠航為主角攻的耽美小說,起因?是她在隔壁班班花身上,看到了他明艷艷的外套。班花穿著它耀武揚威,在一眾小女生艷羨的目光中獲得了大?滿足。
肖一妍很生氣,但她沒辦法。
她知?道他們應該只?是朋友,但班花長得那么?水靈靈,誰知?道什么?時候他就突然開竅了呢。
肖一妍決定反其道而行。
她放著熱門cp不磕,偏要磕邪門的。
于是那一天的場景是這樣的。
溫遠航打完籃球回到教室,就看到全班跟炸了鍋一樣,都瘋了。
一個滿臉通紅的女孩正在努力夠著胖子手中的筆記本,而胖子一邊高舉著,一邊在講臺前大?聲念出來:
“他姓遠名航,痞帥邪魅,是全校遠近聞名的校霸,他,則是病弱多?智的柔弱班長,每到夜里,白天毫無?交集的兩人就會緊緊擁抱在一起,他的汗水滴在他的背上……”
溫遠航:“……”
肖一妍:“……”
全班同學:“……”
啊啊啊啊啊啊啊!!!
筆記被爭先恐后傳閱,男孩子大?都是匪夷所思的嫌棄表情,女孩子的表情稍微復雜一些,假裝不好意思看,實?際上是壓都壓不住的興奮。
還有幾個女孩笑的合不攏嘴,在圍成小圈悄悄議論。
筆記最后傳到了男主人公手里,溫遠航看著上面娟秀小巧的字體和炸裂的故事情節(jié),第一次注意到班上不起眼的肖一妍,面色古怪的青了紫,紫了青,幾次欲言又止。
肖一妍恨不得原地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好事不留名,壞事傳千里。
她以這種方式在年級一戰(zhàn)成名,付出的代價就是在家里被罵的非常非常慘。
肖一妍悲催了。
好在,六年級已接近尾聲。
這場隱晦的暗戀以戲劇化的方式劃下一個潦草的句號。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一定給溫遠航的童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肖一妍上初中后,中規(guī)中矩乖巧好學,深得父母夸獎。
她不早戀不犯錯,小日子過的簡單平靜。
只?不過把對耽美的狂熱轉(zhuǎn)移到各種禁忌文?學了。
她喜歡深更半夜里躲在被子里看小說,看著看著經(jīng)常一個人偷偷的笑出聲來。
后來,她又在父母燒錢的補課加持下,考上了重?點高中。
人生真是妙不可言。
開學第二個月,肖一妍就在棕櫚樹下看到了一個巨巨巨巨符合她審美的狂野男孩。
偏深的膚色,一笑一口白牙,桃花眼懶懶耷拉著,身材高大?健美。打籃球時又猛如野獸,性張力爆棚。
肖一妍的世?界久違的、再次明亮了!
她都沒注意到她不自覺的撥開人群越走越近,想看的更仔細。
——砰!
樂極生悲。
肖一妍被對面殺過來的籃球砸了,狂野男孩攔了一下沒攔住,那球仿佛一個導彈般直逼而來,把她砸的差點背過氣去?。
天旋地轉(zhuǎn)間,她兩道鼻血留了下來。這就是貪圖美色的代價嗎?
然后,她被狂野男孩送進了校醫(yī)務室。
他看著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在校醫(yī)的登記簿上寫下娟秀小巧的字:肖一妍。
他眼中閃過詫異之?色。
校醫(yī)拿出冰袋讓肖一妍冰敷,又細細叮囑,末了,她去?看下一個崴了腳的學生了。
角落里,就只?有他和她。
肖一妍疼的嘶嘶吸氣,她覺得自己太倒霉了。
她沒想到命運還有更大?的禮包在等著她呢。
肖一妍掏兜找手機,卻看到狂野男孩正詫異地端詳自己:“原來是你。”
肖一妍:“啊哈?”
一瞬間以為自己平常看言情小說看的走火入魔了,才會聽到這種幻音。
“原來是你。”他咧嘴一笑,又重?復了一遍,笑容晃花了她的眼。
但下一句話就差點沒讓肖一妍原地去?世?。
他挑眉,低沉壞笑道:“……你現(xiàn)?在還寫小說嗎?”
見她一臉茫然,他又補充道:“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溫遠航。”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怎么?是大?哥你啊?!
不是、你這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肖一妍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兩次心動對象居然都是同一個人。
她被死去?的記憶擊中,羞憤交加間漲紅了臉瞪著他,哆哆嗦嗦舉著冰袋朝后退了兩步。
溫遠航“噗嗤”笑出聲,朝她揚揚手瀟灑地走了。
此?后的高中生涯,肖一妍偶爾會在校園的走廊拐角、圖書館自習室、操場看臺上遇到他,還沒等他說什么?,她就PTSD般滿臉通紅,跑的比兔子還迅速矯健。
溫遠航在高二那年去?美國讀書。
肖一妍則在父母安排下走上藝考道路。
他們再無?交集-
此?刻,已經(jīng)大?三的肖一妍在宿舍里窩在椅子上回憶往昔。
別人是“憶崢嶸歲月”,她則是“品平凡人生”。
唉。惆悵。
唉。難受。
偷偷點開溫遠航的QQ,他的個性簽名從沒變過,魯迅的經(jīng)典金句被他吊兒郎當魔改:
“門前有兩棵金光燦燦的大?樹,一棵是我的,另一棵也?是我的。”
他大?大?咧咧表達著自己魚與?熊掌都要得兼的人生態(tài)度。
肖一妍又偷偷切了小號,去?看他的微博。
上次她用?大?號不小心手滑點了贊,雖然后來驚慌失措的取消了,但難免不會再誤點。
他又換女朋友了。
隨手拍下的照片,風格滿滿:學習聚會、多?國旅行、沖浪滑雪……
一個帥氣有品的潮男躍然而上。
肖一妍不記得他出國后換過多?少個女朋友了,清一色都是大?麗花樣的漂亮辣妹,熱情洋溢的蜜棕色肌膚,性感撩人的都快從屏幕上溢出來了。
人很難改變自己的天性。
肖一妍注定成為不了那樣奪目吸睛的性感女孩。
她尚沉浸在低落中,就看見季知?漣推門而入。
長腿細腰,濃密長發(fā)。性格和臉一樣漂亮。
啊她的酷姐!或許她能給自己一點建議。
“知?知?!”肖一妍在季知?漣經(jīng)過時,猛地抱住她勁瘦的腰,把她嚇了一跳:“干嘛?”
肖一妍手指對手指,小聲道:“我在男生眼中,是不是沉悶又無?聊啊?”
季知?漣想了想:“沒有吧。”又補充道:“你管他們干嘛。”
她換了睡衣爬上床睡覺了。
肖一妍幫她關上燈,思索這個問題問她等于白問,白天不懂夜的黑,知?知?應該共情不了她的傷悲。
她于是又去?問戀愛經(jīng)驗豐富的苗淇。
苗淇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先是一陣長吁短嘆,接著一副“老天鵝啊你這榆木疙瘩終于開竅了”的樣子,毫不猶豫給了她肯定的答復:“是啊。”
肖一妍沖她怒目而視。
“肖一妍寶寶,你就像一個花生一樣,恨不得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風。什么?都不想經(jīng)歷什么?都不敢嘗試,你到底在怕什么?呀?”苗淇氣定神閑。
“我怕受傷。”肖一妍老老實?實?道。
沒吃過豬頭還沒見過豬跑嗎?那堆積如山的言情小說當她白看的啊?
哪個不是女主角被愛情折磨的死去?活來?
苗淇抽了抽唇角:“人活著,哪有不受傷的?”
“那萬一對方是渣男呢?”
“無?所謂吧,談戀愛就像打怪升級,總要有第一步。但跟經(jīng)驗豐富的人談,升級來的快很多?,因?為跌的足夠慘。”苗淇對她比了個wink,千嬌百媚附贈一個歪頭殺。
難怪那些酷酷的男生都喜歡苗淇。
肖一妍又不吭聲了。
但內(nèi)心已有一個決定再慢慢成型。
肖一妍想打破掉那層保護她的安全罩,她想勇敢的邁出腳步,去?經(jīng)歷點什么?。
然后她遇到了人神共憤大?渣男,上了人生最慘痛的一課。
有多?慘痛呢……肖一妍從此?對皮囊好的潮男都祛魅了。
剩下的學期里,她化悲憤為動力,在創(chuàng)作上高歌猛進,終于得到了洪老師難得的肯定。
然后,命中注定般的。
肖一妍在那年寒假的同學聚會上,見到了闊別多?年、從美國回深市過年的溫遠航。
第64章 肖一妍
同學聚會這種東西,肖一妍原本沒想?yún)⒓拥摹?br />
她的高中三年過的一般。
公立高中和私立氛圍不同,這里的學生們大部分的選擇都是?高考而非出國。她們更在意學習成績,把分數(shù)排名看的很重要。肖一妍娟秀寡言的模樣一看就是?好?好?讀書的乖女孩,結果剛開學時第一輪模擬考就讓周遭同學大跌眼鏡,原來?長得像學霸的女孩一點兒?也?不學霸啊。
尤其是?她還很努力,晚自習結束了還在教室里奮戰(zhàn)做題。
但?成績卻依然吊車尾。
久而久之,女生們就有了輕視之意,四目相對間,是?一種了然:你看她那么拼,怎么還是?班上倒數(shù)啊……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壓線考上重點高中的肖一妍,在后面三年的歲月里,深刻的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
肖一妍挺茫然的,無論再怎么努力,都夠不上父母耳提面命的重本分數(shù)線,每次看到他們失望對望的眼神——我們的孩子怎么這么笨呢。她的挫敗感都會層層累積,變?yōu)橐粚拥淖员啊?br />
她們走過她身邊也?是?故意抬頭?挺胸的,上廁所三五成群唯獨落下她,周末約著去圖書館自習,當著她的面約定時間。肖一妍感受到被冷落和排擠,她絞盡腦汁思考自己有什?么她們沒?有的,來?改變一點自己的班級地位。
肖一妍有充裕的零花錢,她可以很大方。
她的討好?型人格讓她在請客時也?會小心翼翼,不讓對方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她是?自小在父母嚴厲教育下被磨掉棱角的好?脾氣女孩,然而這樣的善良敏感卻沒?有為自己換來?更多尊重。
……
基于這樣卑微的過往,肖一妍本不打?算去。但?這次的聚會是?兩個班攛掇著一起辦的……聽說溫遠航也?會來?。
這個名字經(jīng)過多年的沉淀,再次冒出來?,就像書架上一本被塵封多年的書,帶著淡淡的灰塵和溫潤。
屋外臺風涼爽,肖一妍在臥室的鏡子前?精心的涂抹面膜。
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群聊里熱火朝天。
肖一妍這些年變化很大。她很想知道?——這些年自己在別人眼中到底進步了多少?
她還想知道?,她再見到那個惦記了多年的人時,還會不會有抓心撓肝的感覺?
嗨,輕松點。
主角-
南方的冬天,也?就是?北方初秋的溫度。
肖一妍想起媽媽平常赴一些看重的飯局,會穿得低調(diào)又恰到好?處,既不顯得刻意,又十分松弛。她決定照葫蘆畫瓢。
沒?穿高跟鞋,穿了雙舒服的小白鞋,搭配鉛筆褲米色高齡毛衣,一件卡其色外套,肖一妍就這么水靈靈地出發(fā)?了。
VIP包廂很大,巨大。
一進包廂她就后悔了。
女孩子們中只有她穿得這么休閑隨性。
曾經(jīng)一張張青澀面容都變得成熟,多年未見彼此簡單寒暄。女生們驚訝于曾經(jīng)不起眼的女孩變得這么好?看有氣質(zhì),笑容有點勉強。相比之下,男生們的夸贊就顯得真誠多了。
遠遠的沙發(fā)?上,溫遠航正和幾個女生玩骰子,他被眾星捧月圍在中央,有女孩輸了,對著酒杯面露難色,他拿過酒杯倒過大半在自己杯中,然后紳士地示意對方隨意就好?。
肖一妍在一群男生中如坐針氈,面上卻不顯。她保持文靜的微笑,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四兩撥千斤回去——這要歸功于大學環(huán)境的熏陶。
五光十色的光影曖昧地打?下來?,她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涌起一絲惆悵,不經(jīng)意地望他一眼,覺得對面那個英俊的男子如此陌生,她到底為什?么要來?這個聚會呢?僅僅是?因為對方身上承載了她年少時暗戀的記憶?所以好?奇地想要再看一眼?
可那又有什?么意義呢。
也?許這一晚還不如在家里安安靜靜聽音樂、看小說來?的自在。
一念至此,困意也?隨之涌上。肖一妍點了首歌,打?算唱完就走。
她唱了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歌的前?奏一起,溫遠航一愣,詫異地看了過來?——那是?他深夜失眠時的單曲循環(huán)。
她知道?他在看她,所以她故意不看他。
一首歌畢,肖一妍裊裊婷婷起身去外面的洗手間。
昏暗的燈光下,她對鏡補口紅,看到他出現(xiàn)在身后。
肖一妍的心久違的跳了起來?,十根腳趾緊張地在靴子里蜷縮起來?,卻對著鏡子不慌不忙的將?最?后一抹亮色描完。
溫遠航在一旁洗手,痞帥面龐,眉目鋒利,懶洋洋的感慨:“好?久不見老同學,你變化真的很大。”
他真是?美國待久了,說話跟rap似的還自帶節(jié)奏。
肖一妍抬頭?看向鏡子。
小灰狼和小兔子四目相對。
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
年少時磕的邪門CP,那個紅衣小少年白的耀眼的牙齒。他在操場上奔跑像一叢燃燒的明媚火焰。他逃課打?架斗毆,叛逆的做盡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是?人群眼中的焦點也?是?她怦然心動的最?開始。
肖一妍學著好?友的樣子揚起下巴,目不轉(zhuǎn)睛大膽地盯著他問:“是?嗎?”
溫遠航在鏡中揚起一道?眉毛,饒有興味地看她。
溫溫柔柔的姑娘向他步步走近,白生生的小臉上是?他不了解的淡定,她揣著手俏生生問他:“哪里變化大?”
溫遠航笑意加深:“變得很漂亮,很……不一樣。”
她又撕了張紙擦手,慢條斯理: “哪里不一樣?”
溫遠航輕咳一聲,一本正經(jīng):“讓我覺得自己當年有眼無珠,都沒?注意到這么漂亮的女孩子。”
他這話肯定對很多女孩說過。肖一妍默了一秒:“……你這么油你女朋友知道?嘛?”
“……”溫遠航自動忽略她上半句話,笑瞇瞇:“我現(xiàn)在沒?有女朋友。”
肖一妍歪頭?看他,她看他的眼神干凈專注,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審視意味。
兩人對視良久,誰也?不肯先移開目光,好?像誰先移開誰就輸了。一分鐘過后,溫遠航頂不住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你再看下去,我要是?冒犯到你,你會不會生氣?”
肖一妍臉頰發(fā)?燙,點點頭?:“會。”
溫遠航咧嘴一笑,主動拉開距離,轉(zhuǎn)身就要走。
肖一妍卻拉住他的手臂,勾過他的脖子,在他詫異的眼神中,主動給了他一個吻。
和她給人的印象不同,她的吻溫柔纏綿,認真又嫻熟。
清涼唇齒分開時,還有黏著的銀絲。
純良的姑娘一臉無辜,對有些懵的溫遠航紅著臉道?:“這樣就不會了。”-
左右一個吻而已。
肖一妍心想,盡管她沒?走幾步就腿軟的扶住了墻。
她超棒不是?嗎,做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主動吻了自己暗戀多年的初戀,生活素材庫里又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為那個青春期躲在角落的自己揚眉吐氣了一把。
就是?希望她爸媽永遠不要知道?她做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啊啊啊。
左右一個吻而已。
溫遠航心想,但?沒?有她這樣的啊。
他見過很多女孩子,或熱辣生動,或性感活潑,但?任何?的主動都沒?有這次特別。她不是?他熟悉的活潑大膽的女孩,當一個小兔子般的乖女孩做出和自身形象十分反差的事情時,她就有了她獨有的魅力。
尤其是?她踮腳吻上來?的那一刻,眼神大義凜然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舉手申請入黨。
溫遠航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覺得肖一妍挺有意思的。
他猜她是?不是?以前?喜歡過自己。
但?那天之后。
肖一妍卻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他一次。
……哎?
事情的發(fā)?展方向是?不是?不太對?-
所有的淡定和超然都是?假象。
寒假的尾巴,肖一妍在家里整日魂不守舍。
茶香裊裊,肖父在讀報,見她神色懨懨,先批評了幾句年紀輕輕沒?朝氣,接著才?是?關心,問她怎么了。
肖一妍試探道?:“爸爸,你說一個談過很多很多女朋友的男生,還會認真對待一段感情嗎?”
肖父在鏡片后瞟了她一眼:“當然不會。這種人也?不適合你。”
肖一妍:“……!”
肖一妍努力找補:“哎呀不是?我啦。我說的是?我一個朋友,她遇到了一個情史豐富……”
肖母一邊涂護手霜一邊在她身邊坐下,語重心長道?:“妍妍,當年讓你讀藝術類院校,是?因為你自己不想出國。但?是?國內(nèi)的好?大學,你光憑文化分也?上不了啊。但?是?你可別真的學野了,你畢業(yè)后就回來?上班吧。那些學藝術的男孩子,談戀愛可以,結婚過日子就算了。”
母親犀利的目光一掃過來?,肖一妍就不敢再說話了。
溫遠航不是?學藝術的,但?潛意識里,她已經(jīng)把他歸類為情場浪子那一類別。
肖一妍也?覺得沒?有聯(lián)系溫遠航的必要。
火坑跳一次是?長見識,跳兩次純屬腦子有泡-
只是?沒?想到會再遇見他。
肖一妍在大四這年飛回家的次數(shù)多了,她的大伯母病的很重,已經(jīng)在彌留之際。
病危通知書下了幾次。
她和大伯母相處不多,但?看到表妹傷心欲絕的模樣,瞬間共情——如果是?自己媽媽躺在上面,那她該有多崩潰。
想著想著,肖一妍站在VIP病房的拐角處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
醫(yī)院人來?人往,每天生離死?別,都見怪不怪。
一雙麥昆銀邊男鞋在她身前?駐足。
那人看著他,遲疑著開口:“是?誰不好?了嗎?”
肖一妍在淚眼模糊中抬眼:“是?我伯母……”又愣住,手忙腳亂擦眼淚:“怎么是?你?你來?這兒?干嘛?”
溫遠航提著保溫桶,嘴里叼著個維他檸檬茶:“我爸做了個胃部手術,今天阿姨請假了,所以我來?給他送飯唄。”
他好?奇地看著她:“你和你伯母感情很好??”
他這么一問有點尷尬啊。
肖一妍:“啊,也?不是?,只是?我看我表妹哭,心里跟著難受……”
溫遠航低頭?看了眼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慢騰騰開口:
“我跟我爸感情從小就不好?,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為什?么?”
“因為我小時候喜歡拔我家狗子的毛,他沒?反應我就去拔我爸的腿毛。第一次我爸沒?感覺到,第二次他聚精會神看球賽沒?空搭理我,第三次,他一反手給了我一個完整的童年……現(xiàn)在巴掌印還疼呢。”
肖一妍聽懵了,他、他在說什?么啊,怎么感覺說了段說中文版rap?“……為什?么現(xiàn)在還會疼?”
“就跟你看別人難受共情一樣,我每跟人講一次也?心有余悸呢。”溫遠航一本正經(jīng)摸了摸自己的臉,把喝空了的檸檬茶準確扔到垃圾桶內(nèi),又道?:“你心情好?點了嗎?”
原來?是?在安慰她。
肖一妍點點頭?。
他拎著保溫桶瀟灑地說了聲“拜拜”-
那天之后,溫遠航主動邀請她打?手游。
她的ID叫發(fā)?誓不當搞笑女,他就把ID改成:我就再信你一次。
肖一妍看到他的新名字時被硬控了好?幾秒,一種詭異感油然而生。
他帶她上大分,兩人漸漸熟識,聊得多了,發(fā)?現(xiàn)從小都在同一個區(qū)長大,家都住在海灣邊上,相距并不遠,甚至父輩的交際圈也?有重疊。
難怪會在同一家醫(yī)院碰見。
在肖一妍反應過來?前?,溫遠航已經(jīng)十分自然的約她喝起了早茶。
他幾次三番的主動邀約,投其所好?,肖一妍都不上鉤,直接問他想干嘛。她不排斥談戀愛,排斥的是?不認真的對待。
溫遠航倒挺坦然:“我想和你好?好?發(fā)?展。”
“哪種發(fā)?展?”
“結婚那種。”
肖一妍:“為什?么是?我?”
“因為我們各方面都很合適,合適才?能走的長久。”他咧嘴一笑:“你信不信我都要說,我想安定下來?,朝著組建家庭的方向發(fā)?展一段關系。”
肖一妍想了想:“你覺得我是?最?適合的那個?”
溫遠航?jīng)]?否認,誠懇道?:“也?是?最?喜歡的那個。”
好?消息:多年前?暗戀的男孩想跟她認真發(fā)?展一段戀愛關系。
壞消息:他選擇她,有可能是?因為他覺得她的各方面條件都很適合組建家庭。
但?是?沒?關系,相機壞了還可以再修,肖小葵覺得不合適還是?可以分手的啊。
肖一妍就這樣說服了自己,畢竟她喜歡他那么久,喜歡他的長相身材還有身上超絕的松弛感,現(xiàn)在又多了一項——近乎無恥的坦然。
兩人手拉手逛遍這座城市的犄角旮旯,對話常常跳脫又無厘頭?:
“你說你是?一只豬。”
“你是?一只豬。”
“………你想死?嗎?”
“那我是?一只豬。”
他做了個鬼臉,逗得她哈哈大笑-
肖一妍畢業(yè)后,在父母強硬的安排下回了家。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自己并不熟悉的企業(yè)領域上起了班。
戀愛談的不溫不火,溫遠航常在港島,兩人只有周末能聚。如果他忙起來?,那就半個月一見。
肖一妍的工作不適合她的長遠發(fā)?展,她很早就意識到這一點。
她不是?沒?有抗議過,但?父母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已經(jīng)持續(xù)了幾十年,變?yōu)橐环N不容置喙的習慣。老一輩的人,不認為學藝術能正兒?八經(jīng)的成為職業(yè),那是?他們不熟悉也?不了解的領域。平素酒桌飯局上,聽到的更多信息都是?花邊新聞和黑暗幕后。
他們了解她,認為女兒?這樣單純的性格,與其在北方漂著撞個頭?破血流,不如早早回到家這邊,過舒適自在的日子。
他們有人脈,有資源,足以庇護她安穩(wěn)。
而她所謂的不適應,只是?還沒?有把思維習慣拗過來?。
肖一妍又怎會不懂他們的想法呢?
這是?她的親生父母,他們又怎么會不希望她好?呢。
可是?為什?么,她會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一條玻璃缸里的金魚,那些保護她的,偏偏也?是?讓她窒息的。
她在浴缸里整日整日兜圈子,明明一缸水都是?她遨游的領地,明明她的記憶只有七秒,只要她自欺欺人——七秒之后又會是?嶄新的領地。
可她偏偏就是?無法欺騙自己的真實感受。
肖一妍開始崩潰。
這種崩潰,就像手握一只無懈可擊的雞蛋,但?就是?怎么都捏不碎。生活是?一成不變的沼澤,她所學所愛皆無用?武之地,工作環(huán)境沉悶壓抑,工作內(nèi)容始終無法適應。這里不需要個性,也?不需要老師耳提面命的創(chuàng)造力。
甚至不需要過剩的自我意識。
肖一妍感到迷茫,而這種迷茫,在父母終于見過溫遠航后列舉出種種反對意見后,又升級為了強烈的憤怒。
她就像只炸毛的小鳥,與他們爆發(fā)?了有生以來?最?嚴重的爭吵:
“——我不明白,你們?yōu)槭?么總要我按照你們的意愿去活!是?,你們是?沒?有反對我的戀愛,但?你們會表明對他的看法和態(tài)度!而你們明明知道?你們的態(tài)度對我的影響力!”
“——我叛逆?我活這么大真的叛逆過嗎?你們沒?有見過我的大學同學,她們才?是?真的叛逆!我敢說沒?有誰家的女兒?比我更乖更聽話了,我一直在理解你們,但?你們?yōu)槭?么不能理解理解我呢?”
“——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大不了我以后不住家里!”
那天晚上,又是?個臺風天。
南方總是?動不動就臺風暴雨,從小在此長大的人早已淡然處之。
肖一妍頂著大雨驅(qū)車前?往惠城,很奇怪,她在最?難過的時候,最?想見的人不是?男友,而是?季知漣。
——也?許是?她內(nèi)心深處知道?溫遠航并不能設身處地理解自己的困境。
那天晚上,肖一妍講了很久很久,季知漣也?托腮聽了很久很久。
她傾訴完了,只覺口干舌燥,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掏空,只余迷茫:“知知,我該怎么辦……”
季知漣給她倒了杯水:“溫的。”
肖一妍小口小口抿著,熱流入腹,渾身暖了不少。
季知漣去了雜物間,翻箱倒柜了半天,拎了一本書遞給她:“呶,我覺得里面的女主人公跟你的處境很像。”
那本書叫《玩偶之家》,易卜生的。
季知漣倚在窗邊,將?窗戶推開一線,回頭?看著兀自出神的肖一妍,冷靜道?:
“——妍妍,不要當娜拉。”
第65章 肖一妍
肖一妍是個心軟的女孩。
父母稍一示弱,或是對她掏心掏肺說些心里話,她就很?容易被他?們說服。
娜拉哪里那么容易出走。
肖一妍按部就班繼續(xù)上班,他?們則答應試著去接受溫遠航。
父母對溫遠航的排斥,很?大一部分來源于女兒對他?的剃頭挑子?一頭熱,以及這個男孩過于招搖的外表。
“妍妍,先不論?他?的穿著,行,你們年輕人管那叫潮男!單單說一個各方面都很?好的滿分男孩,什?么樣的女孩沒見過,他?為什?么會獨獨看上你?”
“你有沒有想過原因?他?對你是很?認真,但是沖的是你嗎?我都不想說出來!”
……
面對梗著脖子?一臉倔強的女兒,剛升職的肖父就差把標準答案撕下來貼到她腦門上了,卻被肖母拉住,抿著嘴搖了搖頭。
兩人都有些后悔一貫奉行的打壓式教育。他?們把女兒保護的太好,大包大攬的后果就是——女兒明明懷揣珠寶卻自認平凡,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戀愛腦。
溫遠航后來是如何讓肖一妍的父母接受了他?,這在一段時間內(nèi)始終是個未解之謎。而肖一妍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識到,男友與父母已經(jīng)不知不覺站在了同?一戰(zhàn)線上。
而孤零零在對面的,只有她-
回顧與溫遠航的戀愛過程,活脫脫一部現(xiàn)實?版言情小說。
他?是幼子?,上面還有三個姐姐,是自小被父母千嬌萬寵長大的男孩。高中就被送出國,因為見多識廣,為人處世松弛周到。他?對新?事物、新?觀念的接受度很?高,但骨子?里卻恪守父輩以家?庭為重的傳統(tǒng)理念。
溫遠航看著不著調(diào),實?則很?靠譜。
他?對肖一妍也的確是認真的。
細心接送,節(jié)日禮物,生活儀式……無不面面俱到。
也會大大方方把她帶進自己的發(fā)小圈子?,一一介紹。
兩人走在街上,回頭率一直很?高。大部分回頭的是女生,看向?他?的目光驚艷,但當?掃向?他?身邊的肖一妍時,那驚艷又變?yōu)閹?分不以為然?。
肖一妍最開始很?不舒服,甚至會有淡淡自卑。到后來習慣了,還學會了自我調(diào)侃:“她們肯定在悄悄想,我一定很?有錢!”
溫遠航一愣,隨即笑彎了腰,又揉小動?物似的揉著她的腦袋。
兩個人既相似,又互補。自小優(yōu)渥的生活環(huán)境,讓他?們習慣性地把人想的善良,哪怕吃點虧也沒關系。而在性格上,他?好動?而她喜靜,他?擅長做決定而她剛好有選擇困難癥。
怎么就不是天作之合了!
出行游玩,溫遠航大包大攬獨斷專行,肖一妍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用輕輕松松當?個掛件。她光是看著他?就特別開心,生理性的喜歡是藏不住的。
那他?喜歡她嗎?
應該……也是喜歡的吧。
不然?他?為什?么要把她鄭重地介紹給他?的父母、他?的朋友。
肖一妍的疑問更多來源于她內(nèi)心深處的不自信,以及仰望了多年的男孩真的成?了自己的戀人時,那種?不真實?的夢幻感覺。
她曾在兩人氛圍最好的夜晚問過這個問題。
旅途放松,情到濃時。男子?肩背寬闊、塊壘分明,他?動?作強勢習慣掌控,嬉戲的時候主導全局。他?大大咧咧迎著她顫抖的目光,坦然?熟練,非常熱情。
肖一妍偏偏要煞風景,她在喘息中還在認真琢磨著問題:“你到底喜歡我什?么呀?”
溫遠航笑的腹肌都在顫抖:“妍妍,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特別像只一本正經(jīng)的小兔子?……可愛的讓人想狠狠欺負你。”
他?也確實?身體力行。
……
溫遠航什?么都好。
除了一點,他?總是習慣性地替她做決定。
她提出異議時,他?也會哄她、逗她,但下次卻照舊如常那么做。
戀愛兩年多,肖一妍隱隱覺得這樣不對,但她一直不愿往下想-
人是怎么定義幸福的呢?
外人看來,她有穩(wěn)定的工作、愛她的父母、一心一意對待她的男友。肖一妍若說自己“不快樂”,簡直是人神共憤。
像是不識好歹的代名詞、不知足的暗戳戳炫耀。
可她確確實?實?越來越不快樂。
面對女友對事業(yè)前景的擔憂焦慮,溫遠航給出另一種?方案。
——結婚。
她尚在迷茫度日,待回過神來時,兩家?人已在商量結婚事宜。
而且,她的父母看樣子?比她還要積極。
肖一妍大驚失色,詢問他?們:“爸,媽,你們不覺得太快了嗎?”
“快?快什?么快。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天天的班也不好好上,看著就不像個有事業(yè)心的,唉,不如早早換條路走。”
“對啊,現(xiàn)在我們還能照顧你,看著你。但我們也會老?,總歸不能一輩子?陪著你的。小溫人不錯,和他?爸媽幾?次接觸下來,他?們的家?庭氛圍也不錯,而且你不是認定他?了嗎?當?初為了他?差點跟我們吵翻天。他?能看顧住你,我們也放心。你結婚后,我們就能出去旅游了,不用再?為你整日操心。”
……
明明都是為了她好,但聽在耳里卻不是滋味。
好像她是個沒啥用的累贅,是個沒有生存能力的廢柴。
那段時間,肖一妍聽到最多的話是:“妍妍,這不用你操心。”
婚禮場地——不用你操心。
邀請賓客——不用你操心。
甚至婚房的樓盤選擇,溫遠航也直接與她的父母對接。
可這難道不是她的婚禮嗎?
沒有女孩子?會不期待自己人生唯一一次的婚禮,但肖一妍對自己婚禮的話語權幾?近為零。
肖一妍有種?荒謬的感覺:她在他?們心中,并不是一個平等的有自我意識的人,而是聽話懂事的“乖女兒”、形態(tài)優(yōu)美的“好女友”。
現(xiàn)在,這個一直在父母庇護下的乖女兒,要被交到未來的丈夫手里,隱身為男人身后的賢惠妻子?了。
不過是換了個家?庭。
換了雙手。
但是她呢?
有人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嗎?
“為你好”是父母與子?女間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三個字,但又有多少人敢于掙脫這密密麻麻的規(guī)訓炮彈?-
“我不想結婚。”
這是她打給季知漣說的第一句話。
這樣的開場白讓對方靜默了一秒,笑道:“那就別結唄。”
談何容易,肖一妍像被趕著上架的鴨子?,偏偏始作俑者還是自己——是她搖擺不定被裹挾著向?前,最后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不爭氣的哭了出來:“我是真的不想結婚!”
季知漣沉默了,緩緩道:“你在哪兒?”
肖一妍:“你不用……嗚,不用來找我,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我、我明明不想結婚,卻怕說出來掃興,我也一直想辭職,可跟父母說了幾?次都被罵了回去。他?們都說我不知足,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說我矯情、上了個大學TMD讀藝術把腦子?都讀傻了……”
“我知道我資質(zhì)平平,如果不是因為家?庭,現(xiàn)在的男朋友也不會選擇我吧。但我并不想這樣毫無用處的活著啊!我不想在一個不適合自己的崗位浪費生命,不想還沒想清楚就一腳邁進婚姻,但是為什?么所有人都告訴我,這是我最好的選擇……”
肖一妍哭了:“好像我不結婚就是辜負了所有人一樣!”
季知漣靜靜聽著,待她情緒緩和點了,才道:“那你現(xiàn)在最想做什?么?”
肖一妍止住眼淚,小小的打了個嗝:“辭職。”
季知漣:“然?后呢?”
“不結婚。”
“去做。”
“我做不……”
“到”字還沒說完,已經(jīng)被打斷,季知漣聲?音微厲:“你打給我,無非是想聽真話,你不敢想的念頭,我來替你說!肖一妍,你是你自己,不是誰的女兒,誰的未婚妻。即使你以后是,但也要有個先后順序!”
“去尊重你的感受,而不是忽略它。去做你自己,而不是成?為你父母想要你活成?的那個模樣,你一直活得不快樂,就是因為你顛倒了人生的主次,把人生的決定權讓渡給了別人。”
“我……”肖一妍說不出話,她已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將翻天覆地。
“你還要當?娜拉嗎?小玩偶一樣的娜拉?被人擺布的娜拉?大學四年白讀了么。你如果意識不到也就罷了,一輩子?這樣活也是種?活法。可你捫心自問,你做得到嗎?”
“我……”
肖一妍搖搖頭:“我做不到。”
手機在耳邊發(fā)燙,肖一妍在艱難的決定:“但你說的對,我必須要做了。”
“因為我不想再?當?娜拉,活在別人意志下的娜拉。”-
肖一妍先斬后奏,遞交辭呈。
走程序的同?時,她又約上溫遠航攤牌。
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向?他?提出分手。
溫遠航看著面前紅著眼的女孩,明明是她提的分手,卻比他?更難過,還在強忍著死死咬住嘴唇。
他?嘆了口氣:“我不同?意。”
溫遠航認為她只是一時頭腦發(fā)熱,小兔子?厭倦了被圈養(yǎng),想單槍匹馬闖天下,卻并不了解外面世界的殘酷。他?不認為她能撐多久。
他?道:“你不想結婚,我們就先不結。你如果想去北城打拼事業(yè),就去試試看,我等你。”
肖一妍說:“我不知道我會去多久。”
“沒關系,我在家?這邊等你。”
肖一妍愣住了,她以為他?會勃然?大怒,或是訓斥她頭腦發(fā)熱,但他?看上去只是有些疲憊,不解道:“為什?么……不答應分手?”
她哀傷又清醒地看著他?:“你身邊又不缺優(yōu)秀的女孩子?,你選擇我,只是因為你權衡利弊之后發(fā)現(xiàn)我是最好的那個而已,適合當?個體面的好妻子?……”
溫遠航終于爆發(fā)了,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噴薄而出,他?氣的每根頭發(fā)絲兒都在顫抖:“肖一妍,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就算我一開始對你認真是因為你好,但是我是不是也沒有騙過你?我出軌過嗎?有因為前任的原因讓你生氣嗎?我傷害過你嗎?我做錯過什?么嗎?”
肖一妍搖搖頭。
他?也紅了眼:“我他?媽跟你談了兩年半啊!這是我談過最久的戀愛。如果只是因為你好,我能和你談這么多久嗎?相處不來照樣分啊。”
肖一妍的淚洶涌而出。
他?抽了張紙,遞給她,苦笑道:“我知道你愛我,你一直在遷就我的大男子?主義,我都知道。我確實?管你管的多了點,總是替你做決定,對你要求這要求那,仗著你愛我就欺負你。我可以改的,我真的可以改的。”
他?抱住她哭了,一米八幾?的男人,哭起來一點兒也不酷了:“可我喜歡你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
兩人都哭的稀里嘩啦。
分手這件事暫且擱置不提。
哭歸哭,肖一妍回北城的決定卻并沒有動?搖-
離開兩年,再?回到北城,這里連霾味都是親切的。
找房子?,投簡歷,一場接一場的面試應接不暇。
肖一妍的決然?離開,讓一向?疼愛她的父母傷透了心。這個他?們省心懂事的乖女兒,給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大禮包,他?們一氣之下停了她的副卡。
肖一妍回歸闊別兩年的影視行業(yè),心中打鼓,困難重重。但好在這座城市除了同?學,幾?乎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會因她父母的關系去關照她,去委婉對待她。她該吃的苦、該受的罵,接踵而來的磨煉一個都不會少。
肖一妍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是真實?的,她能看見自己真實?的水平和不足,在被迅速有效的反饋。
誰說她不敢直面?
——她敢。
人應該去直視粗糙丑陋的真實?,而不是光滑完美的虛假。
玻璃罩子?外面的世界是很?殘酷兇猛,那才是千滋百味的人生。
肖一妍忙的飛起,每天能量滿格的出門,再?拖著百分之一的電量把自己帶回家?,從來沒有被消耗的這么徹徹底底。
她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漱,因為她知道,如果不立刻洗,那么醒來就會是第二天早上。
她忙得小陀螺一樣,瘦了不少。
眼神卻越來越明亮-
肖一妍在北城待了大半年,跟的項目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得領導器重。
她很?適合寫都市甜寵劇,那些男女主怦然?心動?的瞬間、百轉(zhuǎn)千回的小心思,她寫起來得心應手,還能將單薄的人設順水推舟升華一下。
肖一妍和溫遠航分居兩地,兩人都知道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被父母當?成?公司的接班人培養(yǎng),他?脫不開身,正如她離開時他?所說的那樣:他?會在家?這邊等她。
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但他?愛她。肖一妍可能不是最漂亮的女孩,但卻是溫遠航見過最干凈的女孩,她愛一個人就是悶頭悶腦的愛,愛的簡單又直接,暖洋洋熱氣騰騰的,誰能被她愛上都是幸福的。
他?不止一次循循善誘,誘她回來。
肖一妍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她借著溫遠航來北城開會的間隙,去見了他?一面。
肖一妍覺得分手這件事,不能電話里說,這樣對誰都不尊重。
她看著西裝革履的他?,英俊成?熟的他?,想說的話通通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看到她很?驚喜,眉目間又有了少時飛揚的姿態(tài),張開雙手就想抱她:“妍妍,怎么來這么早?”
她久久不語,他?漸漸有了預感,皺眉道:“你想說什?么?”
他?目有郁色,緊盯著她:“還是要分手?”
肖一妍說:
“遠航,我們的人生選擇不一樣,你不可能拋下一切來北城,而我也不愿意放棄夢想回深市。對不起。”
“我愛你,但是比起和你在一起,我更想成?為我自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旁邊有人拿著文件找他?,看到二人,遲疑著:“溫總……”
“等會。”他?說,眼睛卻直直盯著肖一妍:“你等我開完會再?談,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肖一妍看了他?的背影很?久很?久。
直到他?在拐角處消失不見。
她輕輕對他?說了聲?——
再?見呀-
后來。
肖一妍成?了很?會寫都市小甜劇的編劇,代表作清一色走治愈溫暖,很?有市場。
但她本人,卻在事業(yè)蒸蒸日上的幾?年里沒有再?談戀愛,活得清心寡欲。
生活該開心開心,除了愛情樣樣都有。她靠自己的所學站穩(wěn)腳跟,這些年不光沒問父母要一分錢,每個月還給父母咻咻咻打錢。
他?們不要她也要給。
父母還是希望她回來,但他?們已經(jīng)管不了很?有主意、已經(jīng)經(jīng)濟獨立的女兒了。
肖一妍后來再?談戀愛,對方是個比她大三歲的科研工作者,對藝術有情懷,他?們的相識源于一個國家?扶持的劇本題材。
對方溫厚、踏實?,清秀斯文,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支持她的工作,理解她的個人追求。
感情穩(wěn)定后,肖一妍帶著新?男友去赴了季知漣和江入年的家?庭聚會。
她一邊和好友閑聊,一邊咯咯笑著和苗淇一起打趣她。
鼻端傳來烤肉的香味,朋友們談著工作,聊著文學和電影,氣氛輕松熟識,彼此間毫不拘束。
這是肖一妍夢想的生活:喜歡的工作,多年的好友,相伴的愛人。
可不知為何。
不知為何-
不知為何。
有時她會在某時某刻突然?聞到一種?氣味,一種?混合洗發(fā)水和女生宿舍潮濕陰涼的味道,會迅速將她拉回11歲那年,昨日重現(xiàn)。
或是一首歌,熟悉的旋律響起,昨日重現(xiàn)。
畢業(yè)那天,肖一妍以為這便是暗戀的結局,卻未曾想過這只是開始。
那是再?也回不去的舊日時光,那是她歷歷在目的少時記憶。
她想她這輩子?或許都不會像十一歲時那么喜歡一個人。那樣的清楚分明,那樣的刻骨銘心。
她記得清晨昏暗的宿舍走廊嘹亮而悠長的哨聲?,記得操場上屹立不倒的黃色看臺,記得記憶中那個少年桀驁的眉眼,還有他?朝氣蓬勃的面龐。
她多么喜歡他?,能第一眼在操場冗雜的人群中一眼看到遙遠的他?。
她多么喜歡他?,如此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小心翼翼的打聽他?的一切。
如果時光能倒流,她只想回到她的十一歲,讓她熱血沸騰的十一歲。
讓她做盡美夢與瘋狂的十一歲。
如果一切重來,她會告訴那個少年,我深深地喜愛著你。
然?后,不再?有任何的然?后。
青春的故事就應該停在記憶最完美的那刻,之后不過是狗尾續(xù)貂-
肖一妍沒有成?為父母想要的完美女兒,她意識到這樣毫無意義。
肖一妍也沒有和初戀happy end,她人生的旅途才剛剛開始。
那個柔弱善良的女孩,終于掙脫了被父母期待織就的人生枷鎖。她拒絕淪為男人的附庸,拒絕做出犧牲,選擇勇敢的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
迷途漫漫,終有一答。
肖一妍成?為了她自己。
第66章 劉泠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山勢陡峭、冰崖壁立的高峰上,一支登山隊正在緩緩前進。積雪混著碎石的路段并不好走,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將注意力集中在雙腳邁出的每一步。
那鈴聲響了一會兒,就飄散在凜冽的寒風中。
劉泠的眉頭一皺,呵氣成霧:“誰的手機?”
“我的!我的。”隊伍里大家都相熟,滿臉絡腮胡的大漢撓撓頭,粗獷大笑:“出門前女兒給?我設的鈴聲……”
結了冰霜的護目鏡下,劉泠閉了下眼,這?首童謠般的歌激起了她內(nèi)心遙遠的回?憶,莫名有點心煩意?亂。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似的。
然后她就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
徐冷病了。
這?次世界第二高峰的登山活動,劉泠半途退出-
飛機上。
服務周到的空乘人員彎腰給?劉泠蓋上毛毯,柔聲問她是否需要上餐,見她搖頭,又細心地端上一條熱毛巾。
劉泠神色疏懶,雙臂抱在胸前,脊背弓成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斜睨窗下云霧繚繞間的雪山。
登山和?拍紀錄片,占據(jù)了她生活的大部分時間,這?兩?項有時能合在一起同時進行,有時分開來,全神貫注某一項。
作?為徐冷的女兒,劉泠做什么都備受媒體關?注,她也因此被媒體冠上“最叛逆星二代”、“最有個性的新銳導演”稱號。
圈內(nèi)好友瓊一曾問過她,為什么一年到頭大半的時間,她不是在登山就是去登山的路上,真的有那么好玩嗎?
每當這?時,劉泠就嬉皮笑臉:“好玩啊,特別好玩,抬頭就是星星,低頭就是牛羊,感覺我膚淺的人生都變得豐富了,要我下次帶上你?嗎?”
瓊一習慣了她的不著調(diào):“不用。”
好玩?zhèn)P啊。
一不小心死上面,尸體花費巨資都不一定運的下來。
劉泠滿嘴胡話,只有一句話半真半假——感覺我膚淺的人生都變得豐富了。
可惜這?句借著玩笑吐露的真話,總不被人當真罷了-
劉泠的初戀死于高山上,那是她見過生命底色最豐富的女孩。
她死在劉泠最少不更事的畢業(yè)季,帶著劉泠對?她的一腔愛意?,用她整個生命的重量,猝不及防地砸在了劉泠清澈無比的人生池塘中,激起一池濕漉漉的浪花。
——也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在此之?前,劉泠快樂而任性的長大,她出生的起點就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終點,她懶懶散散,似乎生來就是為了享受派對?、鮮花與擁簇。
而戀人死亡的厚重感,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變淡,卻始終沒有消失。它時不時的刺痛著她,也困擾著她。
劉泠曾與季知漣有過一段對?話。
那時她剛回?國讀書沒多久,就在校門口被飛車黨搶了包。還沒反應過來,一個模糊的殘影已經(jīng)一閃而過。騎著機車的酷girl人狠話不多,冷著臉替她奪回?了包,卻連一個多余的寒暄都沒有。
So cool!
劉泠迫切的想將斷裂的聯(lián)結投射在這?個同樣具備“厚重感”的女孩身上,對?方卻敏銳地看?穿了她。
季知漣冷冷道:“你?喜歡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向往。”
“哈哈。”劉泠懶洋洋跟在她身后:“那你?倒是說說,我向往的是什么?”
季知漣真是一點面子都沒給?她留,一語中的:“有時候人是需要痛苦和?挫敗的,這?樣才顯得自己豐厚一點。”
“——你?只是在不同的人身上尋找你?渴望但?不具備的特質(zhì)罷了。”
劉泠不說話了,帶著被揭穿的赧色,她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實在是太聰明了。
劉泠沒有那么多傷痛,她也不是個豐厚的人。但?因為對?戀人沒有完盡的愛,那困擾確確實實存在著。于是劉泠給?了自己前進的方向和?理由。
只是沒想到,母親會病的這?么毫無預兆-
劉泠回?憶與徐冷的母女關?系,堪稱一部相愛相殺的編年史。
簡而概之?:《叛逆自我的她》和?《冷臉擦屁股的媽。》
劉泠自出生起就沒見過她的父親,她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上幼兒園時別人都有父母接送,而她只有母親,徐冷既是父也是母。
她小時候問徐冷,自己的父親是誰呀。
徐冷不像別的母親哄騙小孩,會說“你?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或者“是媽媽從垃圾桶里撿來的”這?種話,而是彎下腰,扶著她的雙肩傲然道:“泠泠,別人父母能為她們做的,你?一樣都不會少得到,因為媽媽不會比他們做的差。”
劉泠長大后才明白徐冷沒有說出口的話,那就是她要接受沒有父親的事實。
劉泠后來就不再問了。
因為徐冷確實很愛她。
徐冷面對?公?眾的冷艷形象,往往在家中碎的渣都不剩。
她在女兒面前就是個普通的母親,會拿她沒轍,也為了她的一點頭疼腦熱大驚小怪,曼妙的歌喉不厭其煩地教她唱同一首兒歌,女兒繼承了她的好嗓子,但?興趣泛泛。
劉泠打小就比尋常小女孩活潑調(diào)皮,她有使?不完的牛勁兒,對?上房揭瓦一類的事兒斗志昂揚,她從來不喜歡芭比娃娃和?小裙子,小小年紀就對?玩具槍、彈弓等玩具感興趣。
徐冷趕完活動回?家,禮服還沒來得及脫下,就被年幼的女兒拿著水槍滋了一頭一臉的水,身邊年輕的助理噤若寒蟬,徐冷卻先用干毛巾擦掉了女兒頰邊的水花,再好言好語規(guī)勸她。
劉泠的驕矜散漫,很大一部分是徐冷縱容的。
徐冷以一己之?力,為劉泠鋪陳出陽光明媚的世界底色。
靠著自己一路打拼上來、吃過苦的母親,當然會把最好的都給?唯一的女兒。
這?是女人的天?性。
所以劉泠被保護的太好了。
她把這?種明媚同樣投射在母親身上。以至于她第一次直面徐冷在一些?事情上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憤怒。
劉泠發(fā)覺自己虛偽的雙標,她竟不能接受母親一絲一毫的污點。
一貫疼愛她的徐冷,在她咄咄逼人之?下顯露厲色:“你?真是被我寵壞了,把這?個世界想的太公?平太好了!是我培養(yǎng)了你?的高高在上,你?的自以為是,導致事情有一點不合你?意?就想著主持正義,一點點不舒服就要來質(zhì)問我。從小到大,我給?了你?這?么多的優(yōu)越感安全感,卻換來你?只顧自己內(nèi)心感受的變本加厲……”
徐冷疲倦道:“泠泠,我也不容易啊。”
劉泠很茫然。
她的處理方式是逃避。
母女兩?人各忙各的,聚少,離多-
劉泠沒想到徐冷這?次是在住院部的咽喉科重癥病房。
明明在她印象里,母親身體一直還不錯啊。
單人病房,一張病床,一個矮柜,地板剛拖過,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曾經(jīng)在高臺上萬眾矚目的美人如今蕭索如秋葉。
徐冷帶了一頂很柔軟很漂亮的帽子,看?到女兒,深灰色的眸子流露出笑意?。
女護工在她的示意?下,緩緩將床的后背調(diào)高了些?。
劉泠嘴唇在顫抖。
徐冷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她病的那么厲害。
她握住母親的手,瘦出嶙峋之?態(tài)的手,“媽”字還沒叫出聲,眼淚已經(jīng)撲簌簌掉了下來。
徐冷很虛弱,眼神卻通透清明:“你?忙你?的就好,也沒有那么嚴重。”
劉泠卻看?見她帽子下光裸的一小塊皮膚,因化療已經(jīng)掉光了頭發(fā)-
徐冷拒絕了所有歌迷的探視,以及最后一任男友想照顧她的請求。
劉泠于心不忍,以為母親是顧忌她的感受——她最后一任男友和?她年齡相仿:“媽媽,你?不想見他嗎?我完全不介意?的。”
徐冷搖了搖頭。
她在劉泠的幫助下微微坐起身,即使?已經(jīng)衰弱到這?個樣子,骨子里那份驕傲還在。徐冷語速很慢,但?吐字清晰:“泠泠,這?間屋子里,我希望只有我和?你?。”
“我有話對?你?說。”
換做以前,劉泠會讓她立刻休息,她現(xiàn)在看?上去并不適合聊天?。但?這?幾?天?照顧徐冷下來,她意?識到母親堅定的意?志并未因身體的虛弱而改變。
劉泠試著去感受母親的情緒,去尊重她的需求-
徐冷看?著女兒,目露欣慰之?色。
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因而內(nèi)心十分平和?。
“我給?你?留了公?司還有別的財產(chǎn),這?些?東西?你?不用管,會有人替你?管的,你?用就好。”
徐冷第一句話說完,劉泠的眼睛就濕了,她努力平復心情,繼續(xù)聽她說完。
“我生下你?,是因為我很孤單,想要有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我私自把你?帶來這?個世界,讓你?來到我身邊陪伴我?guī)?十年,給?了我這?么多的快樂,我很幸福,真的。”-
徐冷并不知道自己的親身父母是誰,但?她和?別的孩子一樣擁有完整的童年。
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生活在一個漂亮舒適的房子中,收養(yǎng)她的養(yǎng)父母沒有自己的孩子,以后也大概率不會有。
他們收養(yǎng)了這?個懂事可愛的女孩,一心一意?將她撫育長大,她有唱歌的天?賦,他們就找老師悉心培養(yǎng)她。
原本一切都很好,泠泠。
那……后來呢?
后來,我的“媽媽”懷孕了,很神奇,她因為被診斷出無法?生育而領養(yǎng)了我,卻在領養(yǎng)了我之?后成功懷孕了,一個親生女兒不夠……他們還想要個親生兒子。
媽媽……
他們不再需要我了,泠泠。
徐冷平淡的講起埋藏心底多年的往事。
后來,我吃了很多苦,也走錯過很多路。好在有點天?賦,人又夠努力,摔摔打打這?么多年,才有了今天?的一席之?地。
我那時候就在想,男人也不是非要不可的,但?孩子一定要有。
我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如果我有孩子。
我會把這?個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
我會讓她自由選擇生活的地方,各式各樣的朋友,還有想愛的人。
只要我還能扛起一片天?,我的女兒就能無所顧忌地、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我只要她健康快樂的活著就好了。
……
徐冷溫柔地看?向泣不成聲的女兒。
這?是她的孩子,身上流著她的血,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完美地繼承了她的嗓音,卻拒絕被稱為“小徐冷”。劉泠討厭唱歌,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總被人調(diào)侃這?是未來的小歌后,也許因為她叛逆的想要撕下母親光環(huán)所帶來的固有標簽。
劉泠拒絕被定義,她一直竭力在將自己和?母親區(qū)別開來。
所以她去登山,去當女導演,去拍文藝片紀錄片,去挑戰(zhàn)和?母親截然不同的道路。
可她本就是借由她軀體分娩而出的孩童,她無論走到哪里,都是徐冷唯一的女兒。
她們難以分割-
“泠泠……”她今天?已經(jīng)說了太多話,氣若游絲。
劉泠為她輕輕順氣,哭道:“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媽媽,我們明天?再說……”
“不行,”徐冷抓住女兒的手,她胸脯起伏的厲害,卻固執(zhí)地、緊張地盯著她:“你?小時候,一直、問我你?的父親是誰,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我也不知道……”
“這?根本不重要!”劉泠大聲哽道:“我有長歪嗎?我有讓你?失望嗎?沒有。我好端端的長大了,開心,快樂,自由,健康,這?都是你?給?我的!”
徐冷終于如釋重負。
她笑了:“那就好……”
尖銳的警報聲響,醫(yī)護人員魚貫而入-
徐冷昏迷搶救的時間,劉泠被請到走廊。
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一一浮上心頭,劉泠意?識到自己的糟糕。
她的糟糕在于母親竭盡所能的給?予了她所有,她卻仍任性的覺得不夠。她將母親的付出視作?理所當然,并在慣性中下意?識忽略。
劉泠雙手緊緊扒在玻璃窗外,將臉貼在上面,生怕一個眨眼,里面躺著的人就不見了。
她想起母親第一次教她的歌謠,她還記得當她準確的唱出每個音調(diào)和?節(jié)拍時,徐冷臉上滿滿的驚喜。
那時她還那么年輕,還是個美麗的、健康的母親。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
這?些?年,劉泠的關?注點都在那個逝去的女孩身上,卻忽略了最愛她的女人。
但?是。
可以搞砸的人生。可以豐富體驗的人生。可以不被定義的人生。
——這?些?都源于徐冷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作?為后盾。
仗著母親的愛,劉泠才能肆無忌憚做她自己。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
呼吸機下,徐冷聽見了那若隱若現(xiàn)的歌聲,那聲音縹緲又真切,仿佛童稚。
她眼角慢慢沁下一滴淚水-
劉泠在這?個夜晚,徒然感受到了內(nèi)心的蛻變。
她終于意?識到一直困擾自己的“豐厚”,其實早就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中——在母親的身上,在徐冷對?她沉甸甸的愛里。
“媽媽,為什么我要叫劉泠呀?”
“因為泠比冷多一點呀。”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希望你?未來得到的所有,都遠比我能給?予的更多。泠泠,媽媽會永遠托舉著你?,你?往前走就好。”-
劉泠的困擾從死亡開始,由死亡結束。
她真正地長大了。
第67章 苗淇
“——苗淇有點瘋,有點愛玩,但她是個好女孩!”
飆出這句話的小狼狗是舞美班的,一米八幾大高個配上一頭泰迪小卷毛,酷的不要不要,卻在苗淇的翻臉無情下難逃被甩的命運。
他捧著手機抬起熬了兩個通宵的熊貓眼,哽咽著說出這句后來在校內(nèi)廣為流傳的金句。
學校就這么大點,大家瘋的各有所長。但誰都知道大三的苗淇是出了名?的“少男心?粉碎機”、“行走的漂亮渣女”。
小狼狗試圖用情深一往的可憐樣讓她愧疚。
……
他在想屁吃-
——我淋過最大的雨,是你烈日?下的不回顧。
“這不,人家又發(fā)了條朋友圈呢。”
床上,新?歡將手機屏幕遞到苗淇面前。
她瞟了一眼,聳聳肩道:“他從哪兒抄的網(wǎng)絡用語?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同時撩騷著兩個姑娘,倆還是明面上的好閨蜜,就很離譜。以為我不知道,把我當傻叉呢。現(xiàn)?在擱這兒裝什么深情!個二百五。”
新?歡最喜歡看她罵別的男人,她罵的越歡暢他看的越爽,于是摟緊她,啄著她紅潤飽滿的臉頰和上下翻飛的利索嘴皮子。
苗淇是個南方姑娘,但北方待久了,臺詞課把口音練得字正腔圓,那點兒南方人的尾音早被同化?的七七八八了。
“那之?前學金融那個弟弟呢?”
“甩了,沒?勁兒。”
“是不是因為人家活兒不好?”
“……不止,人也沒?勁。”
新?歡洋洋得意:“是不是都沒?我好?”
男孩子一得意就顯得膚淺,一膚淺就毫無魅力。
苗淇睨他一眼,興致缺缺攤手:“可你又比他們好在哪里?”
“你!你真——”
……
新?歡氣的甩門而去,聲音那叫一個響。
苗淇一個鯉魚打挺下床,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穿上,皮衣短裙,光腿,高跟長靴。一頭濃密的小辮子用棒球帽固定住,她抽出唇膏,對著鏡子涂上明媚顏色,又響亮地“啵啵”兩下。
鏡子里的女孩有一張宿醉后依然艷光四射的容顏,蜜色的脖頸上有未褪的紅印,也不遮不掩,就這么吊兒郎當?shù)乇еp臂下了電梯。
酒店大堂的旋轉(zhuǎn)門,轉(zhuǎn)動的速度不快,玻璃干凈透亮。
梁峻熙和一個女生?走進來。
巧了不是。
旋轉(zhuǎn)門緩緩轉(zhuǎn)動,隔著一扇玻璃,苗淇一眨不眨看向他。
梁峻熙感應到什么,倏地扭頭。
苗淇沖他嫵媚一笑,擺擺手。
她一腳邁入了秋天的寒風里,光裸的肌膚上面有一層細密的戰(zhàn)栗,掏出手機打車,眼前卻被一個人的身影覆蓋。
梁峻熙還是那個老樣子,他用那雙看狗都深情的眼睛瞅著她,語調(diào)一如既往的輕快:“穿這么少啊。”
“咋滴不給?”
“你這還沒?到學校就感冒了。呶,借你。”
他將一件長及膝蓋的風衣體貼的披在她肩上,貌似無意的攏了攏衣領,蓋住她頸間紅痕。
衣服還有他殘留的體溫,苗淇背著手笑嘻嘻:“我穿著你的衣服,你的女伴看見了會?怎么想?”
梁峻熙面色不變:“她不會?介意的。”
見她沉默,他點點頭,轉(zhuǎn)身就走。
苗淇卻將風衣劈頭蓋臉朝他砸過去。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看向他的眼神十分挑釁:“我去你大爺?shù)模瑒谫Y不要!”
“行,你說?了算。”梁峻熙面色微沉,但還是好脾氣的接過衣服,又沖她擺了下手:“那你快上車,風大。我——走了。
苗淇看著他的背影,笑容垮下。
她鉆進一輛出租車,手輕撫過大腿根處的紋身,那是一串極長極美的飛舞線條圖——洛希極限。
科學上講,行星與?衛(wèi)星間的安全距離被稱之?為“洛希極限”,一旦超過這個距離,脆弱的那顆會?被潮汐力撕裂,化?作閃耀的星環(huán)環(huán)抱住另一顆星。
很浪漫是嗎。
用粉身碎骨換的。
但苗淇喜歡。
她喜歡所有赤裸的帶有交付意味的愛——那樣會?讓她感受到……
強烈的被愛-
苗淇這人談不了正常的戀愛。
但她又離不了談戀愛這件事。
這就非常麻煩。
大一剛開學時,她穿著白T熱褲,兩根長辮子在漁夫帽下晃啊晃。修長的蜜色雙腿大大方方光裸著,踢踏著一雙粉色夾趾涼拖,在隊伍那么多的漂亮女孩中?,依舊生?動地讓人移不開眼。
女孩身上還有未褪的青澀稚嫩,但那雙貓一樣的眼睛卻嫵媚大膽的滴溜溜轉(zhuǎn)。
她好像有天然的吸引力——對于異性。
洪老師看到她,撲克臉上難得有了點興味,和旁邊的同事打趣道:“這個丫頭來咱們系,怕不是來掀起腥風血雨的吧。”
一語中?的。
苗淇后來的確踏碎了一地少男心?。
但那是后話了。
苗淇有時候會?有種?可笑感,就感覺……世界是一個循環(huán),你虐待我,我虐待他,我們彼此相愛相殺。
但圓的第一筆,那個在苗淇青春里影響巨大的男人,則直接奠定了她的感情觀-
苗淇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上頭三個姐姐,她排行老四,和弟弟是龍鳳胎。
媽媽懷第四胎的時候,父親覺得又是個女孩,厲叱著讓其打掉,是媽媽不舍得,據(jù)理力爭說?肚子有兩個幾率能翻倍,這才千鈞一發(fā)留下了她。
苗淇自小在家得不到重視,她的生?存資源是被剝削的,天平永遠傾倒在弟弟那側(cè)。在21世紀,她的父親依然抱有“女孩讀書無用”的陳舊思想,只盼望這個小女兒和她的姐姐們一樣老實?聽話,能早早去工作賺錢,再源源不斷為這個家庭輸血。
十七歲,苗淇把向她揮舞拳頭叫囂的巨嬰弟弟揍個半死,想到父親回家后,自己可能面臨的暴怒和體罰,她心?驚膽戰(zhàn)地逃離了這個家。
坐了二十多小時的綠皮火車,去投奔一個喜歡她的筆友。
男人儒雅端正,學識淵博。照顧她供她上學,對她不壞。只是年齡足以當她的父親,背后亦有穩(wěn)固家庭。人到中?年,渴望的無非是用金錢換取少女的純潔和活力,又貪婪地想得到她的崇拜愛慕,于是用一個一個的謊言串聯(lián),哄騙著少女捧出一顆熱誠真心?。
男人戀慕著她,她是活潑大膽的少女,才思敏捷古靈精怪,不像他曾經(jīng)養(yǎng)過的小雀般平鋪直敘,她是生?機勃勃的大麗花,即使從泥土里掙出,每一片葉子也是嫵媚舒展的。
男人當然會?為這樣的活力青春著迷,甘愿買單。
這段世俗不齒的交易關系,在苗淇看來,卻是以愛情為前提存在的。
哪怕它不純粹,哪怕它最初來自于一個年長者最隱秘齷齪的欲望,但愛就是愛,她固執(zhí)地相信這一點。
一幅畫,哪怕最終調(diào)出的結果是五彩斑斕后的黑,但一開始在白布上一筆一劃涂抹下的,一定是各種?鮮艷的色彩。
臟的愛也是愛。
是苗淇那么渴望得到的愛。
為此,她一次次向他逼問、試圖驗證著毫無保留的愛的存在。
男人只是個凡夫俗子,在她的逼迫下漸漸暴露本性,他構建的人設搖搖欲墜。這個女孩對愛的需索這樣強烈和真實?,她容不得一點兒的謊言和推諉,嫵媚青春的皮囊下是可以為愛而死的瘋狂。
男人打退堂鼓,又不舍得放手。
她讓他離婚,他做不到。
她讓他只有她一個情人,他也做不到。
這段關系到了最后,已經(jīng)變得十分扭曲。
男人會?在她惡毒咒罵他時,用力掌摑她、掐她脖子,事后又抱住她痛哭流涕地懺悔。
太詭異了。
苗淇摸著自己腫脹的臉,俯首看向跪在她腳邊的男人,她竟在這樣扭曲激烈的情感里得到一種?自虐般的快感,一種?求真的滿足感。
原來極端的情感表達才是被愛的證明。
這段畸戀持續(xù)了兩年多,最終走向命中?注定的慘烈結局。
苗淇付出代價。
那一整個假期,她都在住院中?吃藥度日?,在回憶中?破碎的不可自拔-
苗淇認識梁峻熙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游戲人間的不正經(jīng)小姐。
從里到外,表里如一。
她打扮張揚,像小丑女一樣自帶癲勁兒,偏偏又生?的美艷,在學校十分引人注目。
苗淇偏愛清純貌美的男孩,那樣的男孩在交往初期總是不吝嗇捧出一顆滾燙的心?,讓她感受到強烈的被愛,但一旦深入了解就會?失望,失望就會?立即換下一個。
往往那些?男孩還沒?反應過來,漂亮姐姐已經(jīng)提上褲子say bya。
而梁峻熙比她高一屆,他在女生?中?挺有名?的。倒不是私生?活方面,而是……他是個少女之?友。
他在女生?中?人緣好到爆表。
苗淇之?前跟他打過幾次照面,卻并?不熟悉,只記得這是個花孔雀一樣的師哥,衣著和臉一樣考究,人也長得含情脈脈,隨隨便便看你一眼,就好像愛了你一萬年那么久。
這人怎么對誰都開屏啊。
苗淇頗有種?棋逢對手的感慨。
真正認識他是在大二下學期,在季知漣的組里。
一起跟了一個組,仿佛歷了一次劫。
同患難、共甘苦的幾天下來,苗淇才明白梁峻熙為什么會?被稱為“少女之?友”,就連季知漣這樣的家伙,也把他視作朋友。
因為這人是真心?欣賞女性啊。
他喜歡和女生?發(fā)展真誠的友誼,并?不是因為他有什么怪癖,而是骨子里就把女孩子視為比男性更美好更堅強的存在,他厭惡看到女孩子受到傷害。
這人……穿越進紅樓夢里就是賈寶玉一樣的存在吧?
苗淇暗自腹誹。
卻也深深好奇。
于是,她假借想看音樂劇的畢業(yè)大戲的名?頭,讓梁峻熙幫她要票,又在一起看完后,拉著他在空曠的巷子臺階上喝酒。
他身著白衣白褲,看她大大咧咧就要一屁股坐下去,抬掌道:“等一下。”
苗淇眼睜睜看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方精致的手帕,熟稔地鋪在地上,然后示意她坐。
苗淇咯咯掩嘴笑:“……你好精致啊。”
梁峻熙氣定神閑:“哪里哪里。”
苗淇打了個小小的酒嗝,睨他:“bb,有沒?有可能,我并?不是在夸你……”
梁峻熙模仿著她嬌嗲的腔調(diào):“……bb?”
苗淇嬌笑:“嘴瓢了~”
月光下,臺階上。
女孩對他露出嫵媚的笑容,她的笑聲也是銀鈴一樣清脆,貓一樣慧黠的雙目放肆的在他周身游走。梁峻熙任她打量,只是拿過她手里的酒,皺眉道:“別喝了。”
“醉了,你想做什么?”
梁峻熙思考了一下,猛地打了個響指:“我在想我應該能背的動你,把你送回宿舍。”
苗淇驟然睜大美眸:“就這樣?”
梁峻熙用酒瓶敲擊臺階打著節(jié)拍,哼著剛才觀劇時的小調(diào):“昂~”
他竟然對她的魅力視若無睹!
苗淇很生?氣:“把酒還我!”
梁峻熙還挺真誠,看向她的目光特誠懇:“……苗姐……你真的不能再喝了,我感覺你要把我吃了……”
他在裝什么呀!而且他明明比她大!
苗淇搶過他手里的酒,賭氣似的猛灌一口,又拉過他的脖頸,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將紅唇撞上他,邀他一起品嘗辛辣上頭的味道。
梁峻熙沒?有拒絕她,或者說?,他多情的天性讓他不忍拒絕她。
尤其是苗淇這種?看似大膽、實?則脆弱的女孩。
他嫻熟地回應她,給她最好的體驗感。甚至在她衣衫滑落肩頭時,紳士地替她拉了一下。
不知不覺她已坐在他懷中?,居高臨下拉著他的衣領,氣喘微微,指尖劃過他俊俏臉龐:“……陪我。”
梁峻熙用拇指細心?地擦去她唇角洇開的一點紅,聞言,仰頭慢騰騰應了聲好-
高手過招,招招致命。
可能兩個人一開始誰都沒?打算認真。
但要怪就怪彼此的技術太好。
從身體到靈魂,無一不契合完整。
苗淇洶涌澎湃,她是個急性子。梁峻熙細水長流,喜歡慢慢來。他細細耕耘,慢慢給予,原來火苗還可以這樣四處引,原來慢慢來最后通關爆炸的滋味這么好。
她感慨不已的同時,他亦有同樣的感慨。
一時間也說?不上來誰占了誰便宜。
于是心?照不宣地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們是睡出感情的。
兩人誰也沒?提名?分的事兒,但那段時間都沒?有再接受其他異性示好,刻意的保持著距離。他們試探著、小心?又不經(jīng)意地維持著彼此的關系。
暗地里的相處卻儼然一副情侶的模樣。
苗淇喜歡梁峻熙,他像一張柔韌的蛛網(wǎng),任她怎么在上面瘋跳都能兜住她。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被全盤接受的可能性,這太誘人了。雖然他并?不是什么純潔的男孩子,但很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并?且善良真誠。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最常干的事兒不是上床,而是說?話。
兩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可以滔滔不絕和對方分享。
然后又笑到肚子痛,互錘對方。
梁峻熙也健談,但苗淇傾訴欲一上來,他就自覺地把主場讓給她。他細膩的情感天生?就能捕獲女性內(nèi)心?的傷痛,又逐一笑嘻嘻安撫。
他們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玩伴關系保持了很久。
以至于后來苗淇俏生?生?地斜倚在他們班門口,別的師哥已經(jīng)見怪不怪,張嘴就喊“梁峻熙,你女朋友來了!”
梁峻熙也不否認,一步三跳雀躍的跑出來,笑瞇瞇接過她手里的咖啡,又揉了揉她的滿頭小辮子:“來了。”
她抿著唇笑,媚眼如絲睨他。
光看著對方就開心?。
怎么會?沒?有對彼此認真的想法?-
又是一個大汗淋漓的夜晚。
兩人靠在床頭,都欲言又止,張嘴就樂,顯然都有話想說?。
苗淇:“你想說?什么?”
梁峻熙:“你想說?什么?”
兩人不約而同說?了同樣的話,面面相覷間,又是一笑。
苗淇:“你先說?。”
梁峻熙的目光落在她紅撲撲的臉頰上,聲音還帶著饜足后的啞,慢騰騰道:“我媽明天來學校看我,中?午一起……我們一起吃個飯?”
想不到竟然是他先挑明了這層窗戶紙。
苗淇訝異的看著他,他不好意思的別開臉,耳朵尖有點紅。
苗淇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
她當然愿意和他開始一段認認真真的關系,但有個前提。
他必須要接受全部的完整的她。
這是她的執(zhí)念。
苗淇看著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鄭重:“梁峻熙。”
他愣住:“在呢。”
苗淇坦白道:“我想告訴你一些?事。”
第一次,女孩用輕快的語氣掩蓋著緊張,對著想和她相愛的男孩和盤托出自己的過往。
她講述著自己蟑螂一樣擁擠嘈雜的家庭,講述自己年少孤注一擲的叛逃,講述和有婦之?夫的畸戀和混亂的情史,她將最真實?的自己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地鋪開,讓他一次性看個清楚分明,再決定是否要愛她。
勇氣可嘉。
她講完后,忐忑地咬唇看著他。
梁峻熙許久沒?有說?話。
他出生?在一個高知家庭,父母嚴厲,家風正直,學表演已是最大的叛逆。他恍然間已看到了故事的結局——她受盡委屈,而他據(jù)理力爭,父母依然不愿接受過往這般動蕩靡亂的女孩。
苗淇眼里淚光盈盈,她閉了下眼:“如果你的媽媽問起來,問我出生?在什么樣的家庭,問我離家出走后怎么生?活的,你會?怎么回答?”
她掰過他的頭,擲地有聲逼問道:“回答我!”
梁峻熙不敢看她,只答:“我可以騙他們,我……喜歡你。”
“騙?能騙多久?如果我們真的談到了最后,你也要騙他們一輩子嗎?”
“我……”
他星眸閃爍,最終沉默。
這幾秒格外漫長,凌遲一樣。
苗淇慢慢放開他,一臉空洞地給自己點了支煙。
她低頭嬌笑,自卑又自傲:“你媽我就不見了吧,不合適。畢竟我和你,也就是床上的關系而已,沒?什么未來,上不了什么臺面。”
既然他接受不了全部的她。
那就算了吧-
苗淇知道自己有點愣。
倆人還沒?到那一步呢,未來的事情千變?nèi)f化?,她完完全全可以先用謊言包裹自己,先享用眼前的甜蜜。
但她就是做不到。
如果她那樣做了,那她就是違背了自己的原則。
不再在愛情里“求真”的苗淇,還是苗淇嗎?
那就不是苗淇了。
但她依然為這段戛然而止的關系而痛苦。
她畢竟是真心?喜歡梁峻熙的。
苗淇是一盞漂亮的燈,誰都想把她帶回家占為己有,短暫擁有。但只有這么個人,活潑又不惹人厭,多情但不油膩,清清爽爽站在這盞燈旁邊,就想陪伴這盞燈在風里開開心?心?轉(zhuǎn)圈圈。
兩人后來不再上床,對外依然是朋友關系。
苗淇嘴上不說?,偶爾打個照面,看他身旁有了別人,心?里還是酸澀的。
幾個朋友在五道口的bar小聚,苗淇是第一個醉的。
她倚在季知漣肩上顛三倒四說?著胡話,完全不顧對面周淙也快翻上天的白眼。
苗淇嬌滴滴貼著她的耳朵叭叭:“姐命中?注定要游戲人間啦啦啦啦……”
季知漣用手背貼了貼她滾燙的面頰,敏銳地從她言語中?找出關鍵信息,冷聲道:“他欺負你了?”
“咋可能!”苗淇瞬間清醒的從她肩頭支起身子,搖搖晃晃嘴硬道:“我怎么可能會?吃虧!”
周淙也冷哼一聲
季知漣若有所思。
苗淇摸著發(fā)燙的臉嘿嘿傻笑。
她那晚是被季知漣半拖半抱弄回去的。
發(fā)起酒瘋的苗淇,其實?還挺嚇人的-
畢業(yè)后的苗淇忙出重影。
她拍廣告片為主,偶爾也當演員賺點外快。前者晝夜顛倒24小時隨叫隨到,玩命一樣給甲方爸爸當狗,后者要忍受莫名?其妙的職場騷擾。
苗淇深知美麗是把雙刃劍,她巧妙的拿捏著這個度。工作認真負責,人前靠譜人后罵娘,新?的一天睡醒又是一條好漢。
但確實?壓力很大,上升空間艱難。
那幾年,她把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的頭發(fā)盡數(shù)染了個遍,既然生?活苦逼,那么就需要多多的巴胺色來快樂調(diào)劑。
那些?年,苗淇的私生?活和她的發(fā)色一樣精彩,但談的多了,也越發(fā)覺得男人都是那個樣子,沒?什么特別。
她漸漸覺得男人像碳酸飲料,不怎么健康,但想起來了還是會?下意識抿上一口,就圖第一口的爽勁兒。
苗淇事業(yè)上的轉(zhuǎn)機,源于一次誤打誤撞的酒后吐真言——她在某音上犀利吐槽男人的視頻一夜間爆火,被多位大V合拍效仿。
她敏銳的抓住這一波流量,迅速運營起賬號,定選題、出腳本、拍分鏡,多期一人分飾多角的吐槽視頻接連爆火。
感謝自媒體,讓苗淇的一腔洪荒之?力有了充分展示的舞臺。
錢賺的多了,她開了工作室,后來又慢慢有了自己的公司。
苗淇的事業(yè)蒸蒸日?上,她找到了另一種?樂趣。
工作的樂趣。
苗淇戀愛談的少了,除了商務洽談,她偶爾會?看唱歌綜藝,但翻來覆去,屏幕上的那張面容來來去去卻都變?yōu)橥粋人-
徐冷病逝兩年后,歌手梁峻熙宣布退圈。
他轉(zhuǎn)行做起了幕后,將唱片公司打理的風生?水起。
他們在一場高端品牌的酒宴上重逢。
梁峻熙單身。
苗淇也單身。
他身著正裝,考究紳士,她一襲璀璨禮裙,眾人簇擁。
這么多年,他們聯(lián)系甚少,卻一直有在默默關注著對方動態(tài)。
隔著人群,他的目光和她膠在一起。
相視一笑間,那些?心?結如過眼云煙,早已煙消云散。只有舊日?記憶淅淅瀝瀝涌上心?間,引人回味。幾個眼神交匯,彼此心?領神會?,默契十足。
他們拿上東西,丟下滿場賓客,苗淇拖著裙子,和他一前一后秘密地逃出生?天。
他們?nèi)チ死闲^(qū)附近的那條巷子——故事最開始的地方。
一人拎著一瓶酒,就這么大大咧咧坐在臺階上,高定的西裝禮裙染上塵埃,倆人渾不在意,嘻嘻哈哈聊著這些?年的趣聞逸事。
她披著他的西裝外套,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他耍酷地單指轉(zhuǎn)著手中?的白色禮帽,一本正經(jīng)地認真吐槽。
晚風悠揚,夏日?蟬鳴。
他們毫不吝嗇地分享著這些?年的情史,說?到好玩之?處,還會?哈哈大笑著吐槽自己當時的幼稚的行為動機。
酒瓶子壘了四五個,兩人都喝的雙頰酡紅,只覺得好久都沒?這么暢快的聊天過了,和對方在一起就是有說?不完的話和滿肚子的歡樂。
苗淇起身的時候腿都麻了,他用力一拉,她踉蹌起來,跌入他懷。
她與?他的距離近在咫尺。
她星眸熠熠地看著他,紅唇飽滿微啟。
梁峻熙猶豫著是否要低頭吻她。
女人已踮起腳尖,在他唇上重重地印上一個吻。大膽直接一如當年。
但是沒?有后續(xù)了,苗淇將身上的外套拋還給他,笑吟吟的擺擺手,轉(zhuǎn)身招了量計程車。
梁峻熙捧著手里的外套,上面還有她殘留的體溫,他猛地叫住她:“苗淇!”
她悠然看向他,迎著晚風,風情萬種?地挽了挽濃密的長發(fā)。
梁峻熙道:“我知道說?晚了,但我們要不要在一起試試?奔向結婚的那種?。”
他事業(yè)有成?。
她前途無量。
這一次的詢問,無疑是更有分量的鄭重誠摯。
苗淇卻笑了。
她嫵媚道:“無論我們在不在一起,都影響不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其余隨緣……我明早要去海市,一個月后再回來,那bye嘍~”
他看著她,輕輕笑了-
當年的少女長大了。
她不再執(zhí)著于愛與?被愛,她的征途已經(jīng)是遠方的星辰大海。
她要自己當那顆耀目堅固的行星,她要群星奔她而來。
毫無保留的愛到底有沒?有那么重要,又到底存不存在,再或者值不值得為之?粉身碎骨,好像都沒?有那么重要了。
因為苗淇已經(jīng)足夠耀眼,
她自己就是愛本身。
只要她想,愛無處不在。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苗淇拉開車門,對梁峻熙獻上飛吻,他則紳士的脫帽向她致意。
路還長,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
一切皆有可能。
時間是個好東西,人生?的篇章翻過一頁又一頁,苗淇嶄新?靚麗,頭顱高昂——她又要再次出發(f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