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室友不在,蘇遇難得回到家不用小心翼翼,她回到臥室把鑰匙隨手丟在電腦桌上,仰面躺在床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腳踝處依舊腫脹傳來陣陣劇痛,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翻了個身,薄薄的衣料下腰際被傅修寧觸碰過的位置正隱隱發燙。
那些她以為已經遺忘的回憶,像是被觸發了什么開關,一股腦地涌上來,身體的記憶遠比她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那些記憶深刻到像是早就刻進骨子里,平時不痛不癢,一碰就疼得要命。
分開以后,她很少想起傅修寧。
對于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傅修寧可以說是一位頂好的情人。
樣貌家世、能力手段通通沒得挑,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性情溫和情緒穩定,對女朋友更是大方,你要星星他連月亮都能一起摘下來送給你。
在一起的那兩年她是真的快樂過,以至于起點太高現在心里裝不進任何人,當然,摔得也足夠慘。
許是盯著同一個地方太久了,蘇遇輕輕眨了眨眼緩解酸澀的眼眶。
叮——
突兀的微信提示聲打破了一室安靜。
蘇遇伸手從床上摸到手機掃了一眼屏幕,是微信轉賬退還提示,頭像是那只熟悉的淺綠色牡丹鸚鵡。
頓了頓,她不自覺地點開頭像大圖,蔥白的指尖輕輕碰了碰照片上那顆毛茸茸的頭。仔細想想這只鸚鵡算是她送給傅修寧的第一份禮物。
那會兒她剛答應了傅修寧,接受這份“工作”沒多久。
暑假過后她和室友一起去逛學校附近的花鳥魚市場,一眼就看中了角落里的那只淺綠色的牡丹鸚鵡。
當時也沒多想,只覺得傅修寧幫過她,她也該在自己能力范圍內回饋點什么。
和傅修寧“在一起”以后,蘇遇很快就成為港大校園里眾人好奇的對象。
大家都以為家世顯赫又身為港大才子的傅修寧,挑女朋友的眼光總不會太差,都在猜測能得到他青睞的到底是名媛校花,還是才女系花,唯獨沒有猜到會是平平無奇的蘇遇。
一時間眾說紛紜。
雖然她和傅修寧的事在學校里鬧得沸沸揚揚,可對蘇遇來說根本無關緊要,對她來說這只是一份工作,在答應傅修寧前她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風言風語持續了半個月才漸漸平息,期間蘇遇還是和往常一樣學校和餐廳兩點一線,偶爾跟傅修寧一起在人前露個臉。
一次偶然蘇遇去傅修寧家替他跑腿,見他家亂糟糟前一天開party喝完的易拉罐也沒收拾,便自告奮勇一周三次替他打掃衛生,不然這每個月六千塊錢她總覺得拿得心虛。
她這幾次去傅修寧家總覺得他家里冷冷清清的,養只活物或許能多點人氣。貓貓狗狗需要花時間陪伴,傅修寧一看就不是會有耐心陪伴寵物的人,這只鸚鵡就剛剛好,不會掉毛也不用遛,偶爾閑著沒事還能教它學說話。
就算是傅修寧不接受,她也想好了,大不了就拎回宿舍自己養。
雖然話是這么說,可她拎著籠子過去的一路上心情還是十分忐忑的。
雖然上次在酒吧傅修寧替她解圍以后,她一直想表示感謝,可自己的經濟情況也送不起什么貴重的禮物,況且以傅修寧的身世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所以這件事就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看著籠子里的小東西,蘇遇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是第一次主動送別人東西,也不知道送只花鳥魚市場買來的鸚鵡會不會顯得有些寒酸。
忐忑糾結一路,蘇遇拎著鸚鵡籠子走進傅修寧家。
今天傅修寧外出應酬,她到的時候傅修寧還沒回來。
其實蘇遇也不知道今天傅修寧會不會回來,想著要是不回來她就把鸚鵡拎回去自己養,免得麻煩。
傅修寧不太喜歡外人踏足他的私人領地,平時很少叫鐘點工打掃衛生,最近都是蘇遇偶爾過來幫忙打掃。
打掃接近尾聲時傅修寧回來了。
剛走進客廳,傅修寧就敏銳地發現了家里多出來的不速之客。
他看著地上籠子里那只毛茸茸的鸚鵡愣了愣,隨即看向蘇遇:“哪來的鸚鵡你帶來的?”
蘇遇停頓了下才點頭,從傅修寧的語氣和表情上判斷,他應該是不排斥。
果然,下一秒就看見傅修寧伸手拎起籠子,一邊逗里面的鸚鵡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沒想到你還有養鳥的愛好,小東西還挺可愛的。”
蘇遇抿了抿唇,心情忐忑地走過去:“其實……是送給你的。”
說完,蘇遇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臉頰陣陣發燙,說不清楚是為什么。
“送我的?”
傅修寧愣了愣,雖然覺得有些意外,可看到她這幅糾結擰巴的表情,忍不住低低地輕笑了聲:“原來是送我的啊。”
“嗯。”
蘇遇點頭:“感謝你那天在酒吧的幫忙。”
傅修寧笑容溫和:“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
后來他們戀愛后的某天午后,傅修寧突然問她,當初為什么送一只鸚鵡給他當禮物。
她當時腦子里驀地想起第一次遇見傅修寧的那個雨夜,于是緩慢地說:“鸚鵡不好嗎?至少在下一次你覺得孤獨無人傾訴的時候,還有一只鸚鵡可以陪你說說話。”
那會兒她窩在傅修寧懷里,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記得他很輕地笑了笑。一邊用下巴一下又一下親昵地蹭著她的頭頂的頭發,一邊收緊手臂將她視如珍寶地往懷里摟了摟。
直到很久以后蘇遇才知道,牡丹鸚鵡是所有品種的鸚鵡里說話能力最差的,大部分的牡丹鸚鵡永遠都學不會說話。
……
當晚蘇遇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虛虛實實全是那張揮之不去的臉。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早起,蘇遇自然醒已經是中午了。
起床以后隨便給自己弄了份早餐,一邊刷微博一邊吃。
吃到一半,微信接連彈出幾條新消息是熟悉的頭像。
她笑著點進去,是閨蜜方覺淺的微信,發了一個自己在京市國際機場的定位。
蘇遇有些詫異,低頭打字:[你旅行回來了?]
方覺淺:[剛下飛機,晚上出來蹦迪嗎,我給你帶了禮物]
蘇遇笑了笑回復:[謝謝你的禮物,不過蹦迪就算了我腳昨天扭了蹦不了,一起吃個飯還是可以的。]
方覺淺:[腳怎么扭了?去醫院了嗎嚴不嚴重?]
蘇遇:[放心不嚴重,就是扭了一下,已經上過藥了。]
方覺淺:[那晚上就不去蹦迪了,我們先吃飯然后找個安靜的清吧喝點東西聊聊天,晚上下班我去你公司接你。]
蘇遇回了個“ok”的手勢。
傍晚,蘇遇化了個淡妝換了身衣服下樓。
因為腳傷的緣故蘇遇開不了車,方覺淺過來接她。
剛走出小區大門,就聽見一聲清脆短促的車笛聲。
她抬眼看過去,就看見方覺淺坐在她那輛拉風的粉色帕拉梅拉上,笑瞇瞇地朝她招手。
蘇遇走過去的時候,方覺淺已經幫她把副駕駛座上的車門打開了:“快上來寶貝,幾個月不見有沒有想我,我可是非常想你的!”
“少肉麻。”
蘇遇受不了她撒嬌,笑著坐上車:“方大小姐周游世界還能想起來我?”
三個月前方覺淺結束了在國外的學業,畢業旅行花了三個月去周游世界,今天剛回來。
“看你這話說的,我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啊。”
說著,方覺淺從后面拿出一個購物袋塞進她懷里:“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歡。”
蘇遇低頭看了一眼,好家伙是她之前一直喜歡的香家的經典款小牛皮。
她連忙把包塞回去:“不行不行不行,太貴了我不能收,你快自己拿回去背。”
方覺淺不收:“這玩意我有的是,我是覺得這個適合你才送的,收著吧寶貝就當我提前送你生日禮物了。”
蘇遇把頭搖成撥浪鼓:“關系再好也不能收你這么貴的禮物,不行不行。”
“也沒指望你還。”
方覺淺無奈地接過來:“那算了,但你上次幫了我大忙謝禮還是得送的。”
說著,她又拎出幾個購物袋:“這里面是我今天下午逛街的時候買的,看上哪個隨便挑。”
“……”
蘇遇看著大小姐放在她身上的幾個奢侈品購物袋,哪個單價都不低于五位數,這包還算便宜的。
不過這么多年她也算習慣了方覺淺的做派,畢竟再也沒有什么事是比大學那會兒,方覺淺開了五豪車運送行李更令人震驚的了。
見她不動,方覺淺直接把包往她懷里一塞:“拿著,別跟我客氣,國外買的打了折的,不貴。”
既然如此蘇遇也沒再推脫,以后在別的方面補回來就好了。
兩人在附近的商場吃了晚飯,蘇遇腳受傷了不能蹦迪,方覺淺找了家看著還不錯的清吧,兩人過去各自點了兩杯雞尾酒,一邊喝一邊聊天。
方覺淺:“你腳真沒事?正好今天有空,要不我陪你去醫院看一下吧。”
蘇遇點頭:“放心吧真不用,過幾天就好了。你這次畢業旅行玩兒的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方覺淺一臉看透她的模樣:“你是想問有沒有艷遇吧?”
“嗯哼?”
方覺淺支著下巴興致缺缺:“外國帥哥確實不少,特別是歐洲國家金發碧眼的,但沒辦法誰讓咱愛國呢,外國人過過眼癮還行,實在愛不起來,而且你知道的吧外國人那個都很……我怕被戳死。”
她從小受西方文化熏陶,對這方面沒什么羞恥的向來口無遮攔。
蘇遇:“……”
“臥槽姐妹兒,我好像看見帥哥了!”
方覺淺突然驚呼一聲。
蘇遇抬頭:“在哪呢?”
“門口!往門口看正往樓上走呢,穿西裝那個,我靠這身高這長腿真帶勁兒!”
蘇遇下意識朝著她說的位置看過去,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笑意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間便僵在臉上。
方覺淺的角度看不清臉,還在碎碎念:“其實他旁邊那個也不錯,就是跟他站在一起稍微顯得遜色了點,能見到這么養眼的這趟真沒白——”
下一秒,方覺淺突然消音。
看清人的下一秒,震驚出聲:“臥槽——那好像是傅修寧吧!”
說著,她連忙扒拉著蘇遇的手臂,一邊伸著脖子仔細確認一遍求證:“你快看看是我老眼昏花了嗎,那是不是你前男友啊?”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她們的視線,傅修寧突然毫無征兆地偏頭,探尋似的朝她們的方向看過來。
蘇遇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就這么猝不及防地,于人聲鼎沸之中跟傅修寧的撞在了一起。
清吧里正唱著熟悉的民謠——
“我多想能多陪你一場,把前半生的風景對你講,每個寂靜的夜里我會想,那些關于你的愛恨情長……”【1】
借著清吧里昏暗的燈光,她不避不讓地迎上那雙暗沉如墨的眼。那是一雙極為精致的桃花眼,睫毛濃密臥蠶很深眼尾弧度微微上揚,本該是溫和多情的一雙眼,此刻卻透著涼薄和淡漠。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對上那雙淡漠的眼,蘇遇突然覺得那雙眼里的情緒,像是把這么多年她想象中傅修寧對她的恨意具象化了。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當初分手時說出的話有多決絕傷人。
過往的溫情突然一幕幕浮現,蘇遇恍然間有種黃粱一夢的錯覺,突然有點后悔沒有體面的結束這段感情,心里酸酸脹脹的,有些遺憾卻又無可奈何。
回過神,蘇遇率先收回視線。
確認了自己沒看錯以后,方覺淺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忍不住有些好奇小聲說:“遇遇他剛才好像在看你,你說他是不是認出你來了?”
蘇遇收回視線:“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方覺淺又抬頭往那邊看了一眼,她也沒想到心血來潮過來喝杯酒能遇見傅修寧,當初蘇遇和傅修寧的事她也略知一二。
“也沒準沒認出來,畢竟過了這么多年了,酒吧里這么暗人還這么多,也可能是看我們這個方向的其他人呢。”
蘇遇沒出聲,低頭欲蓋彌彰地抿了一小口酒。
頓了頓,方覺淺試探著開口:“你不會還沒忘了他吧?”
蘇遇沒抬頭輕輕眨了眨酸澀的眼,自顧自點了支女士煙放在唇沿,輕飄飄地回:“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