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看,這個男人叫做小帥,他正在經歷一場——”
戾氣如箭,精準無比地削斷了陳巳的耳機線,解說激情的聲音戛然而止,守陣的堂口兄弟很快把那縷戾氣壓回去。
“嘖。”陳巳坐在陣心,把報廢的耳機扯下來,皺著眉環顧一圈,發現人還沒來。
他問:“靖天的人呢?”
堂口里負責通訊的兄弟回答:“說是他們老大剛才在山對面發現了什么寶貝,耽擱了。”
“寶貝寶貝。”陳巳撐著膝蓋站起來,“那狗賊掉錢眼里了。”
荒山中央。
陣光明滅,戾氣已被壓制。
此處兇祟成堆,什么妖鬼邪魔都有,是黃泉辦派發的大單,需要合和師和行陰人配合著一起。
好巧不巧,陳家堂口和靖天接了這單。
結果怎么著?陳家提前入場,那是陣布置好了,戾氣也給壓住了,這狗賊靖天跑山那邊找寶貝去了。
陳巳真是有一種無法將巴掌伸過去扇那城家少爺的無力感。
本來等人就煩。
這下地面開始震顫,戾氣展開反撲。
陳巳更煩了。
禍不單行,山林之中逐漸聚齊陰郁妖氣——此處被壓制凈化的戾氣吸引了墮妖。
守在東面的兄弟急聲道:“有東西過來了!”
陳巳凝目回望,果真見周圍樹影瘋晃,數十道漆黑濃影現身,無不形態扭曲。
“護幡。”陳巳立時起身。
同一時間,一只墮妖沖至陣法邊緣,陳巳隔空擲符,逼退了它,但更多的黑影已經撲了上來。
陳巳又罵了一遍靖天的人。
情形不容耽擱,陳巳召出白虎,一面組織著兄弟對抗,一面觀察各個陣幡。
本來,要處理墮妖不是什么麻煩事,但問題就在于,他們合和師但凡立陣,大半靈力都要用作維持陣法。
如此規模的戾氣加上墮妖,要是陣法出了紕漏,那他們陳家堂口就是腹背受敵,完全有可能當場變成奧利奧夾心脆。
墮妖可是找到點機會就往上撲的東西,亂戰中,不曉得什么時候有只墮妖鉆進地里頭,直接沖破了西南角的封鎖,那處的兄弟不肯松手,陳巳縱著白虎過去借用靈相之力把人救下,自己去添上那處缺口。
合和師的陣法是一張網,每張幡都分擔著壓制的力量,這個角出了缺口,其它幾個角落的壓力陡然加重。
陳巳穩幡時張開靈障護體,即便已經算得上及時,但地底的戾氣還是從這個缺口漏出來許多。
維持陣形要緊,陳巳硬扛著讓那道戾氣擦過自己左臂,傷口立時血流如注。
“陳巳!”
“我沒事!”陳巳如此回應,右手掐訣,“保持陣型!”
話音未落,一只體型巨大的墮妖從側面張口咬過來,陳巳偏身避開,瞧那只墮妖要接著去撲別人的。陳巳狠了狠心,把所有用來護體的靈力分成兩股,繞成光繩一根,勒住那只墮妖不讓它再往前。
四周的兄弟們已經陷入了苦戰。
這時候,陳巳余光瞧見一隊人——靖天的狗賊終于來了。
寒霜凌空而來,陳巳頓感手里一松,那只被捆住的墮妖瞬時結成了冰,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
他偏頭瞧,施術者正是那位城家大少爺,來人神色淡漠,毫無姍姍來遲的愧疚感。
陳巳瞧得火上心頭,手腕一抖,直接把那坨冷凍墮妖朝對方甩過去。
那位輕輕抬掌釋放聽霜,墮妖就此在半空炸開。碎冰飛濺之間,陳巳瞧清楚對方朝自己投來疑惑的目光,似乎不太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個眼神更是讓陳巳的怒火燒到了天靈蓋。
他知道這人,城無聲。
就是這狗賊在將城里公開說要抓捕顧千。
是個高高在上喜歡仗勢欺人的闊少爺,什么事都要擺出一幅施舍的死樣子,瞧著人模狗樣,指不定剖開看看心有多黑。
何況,要不他城無聲找寶貝磨蹭,陳家堂口能狼狽成這德性?
陳巳怒瞪著保持了好幾秒對視,之后去檢查其他兄弟的情況。
幾步之外,城無聲凝視著在陣心里那人。
受傷了?
他知道這人,叫陳巳,因為這些年顧千身邊就只有這么一個人。
城無聲打眼就注意到他,明明帶傷,卻還要強撐著堵住危險的陣法缺口,同時又要護住自家兄弟。
是個有膽色的,但太過莽撞。
明明接下這單時,靖天再三聲明過,如果他們不到場,陳家不要擅自行動。
可這群人倒好,像是聽不明白好賴話。
城無聲皺眉思索,這就是他不喜歡和這些江湖堂口合作的原因。
陳巳那種眼神城無聲見過。
街頭出身的人都這樣,看誰都帶著敵意,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似的。
城無聲實在擔憂,不明白顧千怎么會和這種德性的人扯到一起。
但不論怎樣,體面還是要維持的,畢竟相見一場,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城無聲整理衣領,朝陳巳走去。
“小陳師父,初次——”
話沒說話,涼意已經抵到了他的頸動脈上。
陳巳動作極快,瞧不清他是怎么從腰間抽出的匕首,又是怎么逼近城無聲的。
靖天的人立時出聲警告他放開,陳家堂口的兄弟也圍上來,雙方劍拔弩張。
城無聲垂眼瞧著面前的痞子,這人不知怎么嬌養的,眼皮薄得能瞧見血管,又感覺不出半分嬌弱,反而是那種張揚狠戾之氣撲面而來。
好看是好看,痞也是真的痞。
城無聲不慌不忙地把話說完:“初次見面,你好。”
“我不好。”陳巳抬抬下巴諷道,“少爺你怎么不等我投胎了再來?”
城無聲:“事先約定過,等靖天到了再動手。”
陳巳:“我只知道黃泉辦派單時說午時動手。”
城無聲語氣平和:“是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會讓你覺得與眾不同?”
陳巳挑著眼反諷:“是不是不按你的意思來,我就忤逆當斬?”
光說還不算,陳巳用握著匕首的那只手拇指一橫,在城無聲下巴敲了兩下。
“嗯?陛下?”
語氣是輕蔑,力道是羞辱。
城無聲面上的教養松動了一瞬,但他還能繃得住,“可以用文明一點的辦法。”
陳巳把匕首又壓了壓,寒聲說:“這才哪到哪,你該慶幸今天只有我受傷流血,要是我家兄弟受傷,你也得流血。”
江湖痞氣。
城無聲越發不喜歡這個人。
“你對我有私人情緒。”城大少爺如此高高在上地給出評價,“很不理智。”
陳巳看這裝腔作勢的樣子,簡直想吐。
他嗤笑道:“就你理智。”
“從這個情況來看,我的確比你理智。”城無聲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慢斯條理地說,“幸會,小陳師父。”
這是博弈法。
道德壓制比正面沖突更容易激怒對手,畢竟這么多人看著他倆對峙,誰先亂陣腳,誰就輸。
城無聲不喜歡陳巳這種痞子,更不會讓自己吃虧。
誰知陳巳非但沒氣,甚至還笑開了,耳釘一閃一閃的,連帶著說話的語氣都燦爛溫和如三月春陽。
他說:“幸會,傻逼。”
越過所有社交博弈,戳來最干脆的一刀。
城無聲:“……”
這就是陳巳和城無聲頭一次見面,算不得和諧,但很默契——雙方多少都擁有想要殺了對方的美好期許。
*
尸鏡是件寶物。
前代高人年少時寄身亂葬崗,靠著收斂死人謀生。他在無名女尸身上發現了一面鏡子,只要用鏡子對準魂魄或是尸首,就可以看到亡魂身前最后的執念。
尸鏡由此得名。
此物對于哪邊都是寶貝一件,而尸鏡認主的規矩很簡單:誰先碰到,就認誰為主。
陳家堂口的兄弟們在荒樓里壓制了兩天惡鬼,這才把那件寶物從地里頭翻出來。
陳巳正要包好了帶回去給自家老頭,靖天的人又來了。
城無聲身穿考究的黑色大衣,依舊人模狗樣,在眾人簇擁中緩步走過來,像是登基。
“抱歉各位,這座荒樓,現在是靖天的產業。”他如此宣布。
陳巳:“什么時候?”
城無聲:“今天,現在。”
陳巳把東西擱在身后的臺子上,讓兄弟們看好,他自己走朝前,“城無聲,你這和耍流氓有什么區別?”
“小陳師父說笑了。”城無聲平靜地說,“我只是來看看自家是不是被非法闖入了。”
陳巳當真火了,“我家兄弟打殺了兩天!”
城無聲不以為意,“需要靖天給醫藥費嗎?”
陳巳斂去所有笑容,危險地瞇著眼問:“你沒被打過吧。”
“你可以試試。”城無聲依舊是那風輕云淡的樣子。
說實話,此時看這痞子吃癟,他很愉悅。
“少爺。”陳巳咬著牙,目光灼灼地問,“真就一點道理都不講?”
熟悉陳巳的人都知道,此刻他聲音里是顯而易見的壓制,整個人都處于要暴走的邊緣。
偏偏城無聲還要繼續施壓。
“做事之前要規劃好,小陳師父,我記得上次告訴過你。”城無聲給張助遞了個眼神,對方上前遞出一沓文件。
張助一一介紹:“這些都是靖天拿到的產權證明、地契、靈物持有許可證、這片區域的除妖資格許可證。”
陳巳看向城無聲。
城無聲睨著人問:“小陳師父,你想要我在陽間報案說你非法闖入民宅呢?還是去黃泉辦舉報你未得資格證在這片地方除妖?”
陳巳沉沉兩次呼吸,“你在威脅我?”
城無聲大方承認:“是的。”
陳巳盯著人瞧了片刻,忽然笑起來。
這個笑容又輕又痞,眉眼彎彎,可毫無溫度。
城無聲偏了偏頭。
“不介意我打電話告個狀吧?”陳巳慢悠悠地掏出手機。
城無聲很有風度地頷首,“請便。”
陳巳當著他的面撥通了電話,目光始終停在城無聲臉上。
他對著電話說:“老爺子,我想闖個禍。”
城無聲聞言,稍有意外地揚了揚眉毛。
電話那頭,陳不辭囑咐道:“別殺人。”
陳巳微笑著收起手機,城無聲也回了個得體的微笑。
下一秒,這小痞子猛地轉身,直接朝尸鏡撲了過去。
這小子想強行讓尸鏡認主?
城無聲眸色一沉,覺得這陳巳當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霧狼從半空落地成形,張口咬向陳巳。
“雪果!”陳巳滑身躲開,并著也喚出自己的靈獸。
霧狼和白虎撕咬在一起,城無聲已然追上了陳巳,兩人都使出了畢生絕學。
他倆打了數個回合,靈力相撞,四周窗欞作響,把地上的灰塵雜物震得揚起又落下。
膠著之際,城無聲用聽霜之力凝結了陳巳的右臂,凍住靈脈。陳巳罵了一句,然后不惜動用血咒封住了城無聲的靈脈。
靈力雙雙被制,兩人瞬間從斗法下降到了斗毆。
主打一個樸實無華,拳拳到肉。
兩邊的人懵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要動手。
“別插手!”陳巳翻身往城無聲臉上砸了一拳。
城無聲擋住那拳,把人拽下來。“別管!”
從開始打架那一刻起,兩人都把面具撕了下來。
陳巳不再戲謔,眼里只剩下狠勁,拼起來一點都不要命,拳頭又快又狠,專挑這少爺的痛處招呼。
“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城無聲也顧不上維持體面,整個人褪去了貴公子的外殼,露出骨子里的凌厲。
“你真以為自己可以——”
陳巳拳頭砸去城無聲臉上,施以物理閉嘴,城大少爺堪堪偏頭躲開。
陳巳趁著這個空檔,踩住城無聲的肩膀探身去夠那面鏡子,眼看著就要摸到了,城無聲忽而掐住他的脖子,猛地將人拽下來。
翻滾之際,城無聲占了上風,直接壓坐在陳巳身上,一只手掐著陳巳,另一只手去拿鏡子。
陳巳拼盡全力想掙脫,可是單純拼力氣還是差了一些。
城無聲甚至中途還停了一下,俯視著陳巳說:“省些力氣吧。”
這可算是點上火線了。
陳巳發狠地揪住城無聲的領帶把他身子扯下來,可對方依舊能繼續反手去夠鏡子。
城無聲諷道:“你輸——”
陳巳堵住了這張嘴。
他實在怒火中燒,聽這張嘴擱那叭叭,頓時惡從膽邊生。
就這么的,陳巳偏頭朝近在咫尺的那張嘴咬了過去。
城無聲眼睛瞬時瞪得滾圓,他想不到陳巳能干出這種事。
陳巳本來還覺得惡心,但感覺到這少爺身子一僵,他忽而就很高興,甚至還重重地“啵”了一聲。
親得很響。
像是朝城無聲的嘴巴開了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