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生變
花漓被折騰了整整一宿,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午后,眉眼間還有疲態(tài),但呈透紅的肌膚像是剛經過灌溉一般嬌艷欲滴。
待醒過神才想起花莫, 忙起身更衣去找人。
花莫坐在園子的池塘邊出神, 花漓也走過去,坐到她身旁問:“你們昨日可還好?”
花莫愣了一下,抿唇略帶慌亂的看向花漓,“什么?”
“自和宋泊相處的啊。”
宋泊?花莫不明白這和宋泊有什么關系。
花漓有些擔心她會惱自己,老老實實道:“我打聽到宋泊初一回去廟里上香, 所以……”
花莫總算聽懂怎么回事, 姐姐以為他是與宋泊在一起, 可其實, 她根本沒見到宋泊, 反而是見到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的人。
回來之后, 她幾乎徹夜未眠, 只要閉上眼睛, 出現的就是他低腰撿那一塊塊碎玉, 可玉碎了就是碎了, 就像他們,傷痛發(fā)生就是發(fā)生了, 恢復不到如初。
花莫咬緊唇瓣, 低眉含糊道:“還好。”
花漓只當她不自在, 便也沒有多提, 想著慢慢來就是了。
……
林鶴時此行比花漓想的還要順利,不到一個月, 治理水患的捷報被送到京中,以至于慶安帝對此前蕭琢的失誤更為不滿, 可以說是徹底對他失望,朝中對于立儲一事也呈一邊倒的趨勢。
花漓聽著宋泊說得消息只覺舒心,“那林鶴時什么時候能回來?”
林鶴時此次立功不小,想來一定會被重賞。
宋泊想了想道:“照時日推算,要不了半個月就能到。”
*
十二月初七這日,林鶴時終于抵達都城,他率先隨同蕭徹入宮復命。
而慶安帝為了敲打蕭琢,宣他一同面圣,當著他的面嘉獎蕭徹。
此前的一場大病,慶安帝身體明顯如前,眼眶凹陷,目光也渾濁,但自帶的帝王氣勢依舊威懾端嚴,他端詳著蕭徹,贊許頷首,“你這次做的不錯,讓朕很滿意。”
蕭徹拱手道:“父皇謬贊了,兒臣早前過于心浮氣躁,但在悟心宮的一年讓兒臣領悟很多,更懂得凡事三思后行,以慎為鍵。”
他故意提起幽禁的事,就是要讓父皇記起蕭琢做的事。
果不其然,慶安帝眼鋒掃到蕭琢身上,“枉朕一直贊許你行事周全,如今看來是得意忘形,不及你皇兄半分穩(wěn)重。”
蕭琢掀袍跪地,“父皇息怒,兒臣往后必定勤勉自身,絕不讓父皇失望。”
慶安帝面上不見喜怒,沒再理會他,轉而看向蕭徹與林鶴時,又嘉獎賞賜許多才屏退幾人。
走出御書房,蕭徹來到蕭琢身旁,挑挑眼角笑得散漫,“此番實非我有心奪六弟功勞,六弟千萬別怪。”
蕭琢眼眸里浮著冷意,卻只得忍耐,微笑道:“皇兄哪里的話。”
這么多年蕭琢沒少讓他受屈辱,如今能踩在他頭上,蕭徹心中大快,“說起來,我還要謝謝皇兄送給我沈大人這么個得力之臣。”
看著笑著蕭琢徹底變鐵青的臉色,蕭徹仰頭笑了聲,闊步朝前走去。
蕭琢目光森冷注視著林鶴時,林鶴時略朝著他拱手,背脊卻不彎半分,很快的,他垂下袖擺邁步離開。
蕭徹放慢腳步,等林鶴時上來,低聲道:“我這皇兄不會就這么認命的,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反擊。”
林鶴時抬眸看向蕭徹,須臾道:“既然殿下會這么認為,那么所有人會這么認為,我們正可以利用這點。”
蕭徹贊許頷首:“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殿下謬贊了。”
侍衛(wèi)駕了馬車過來,林鶴時低腰道:“臣恭送殿下。”
蕭徹滿意踩著腳蹬坐上馬車離開,林鶴時直起腰身,看著馬車行遠。
蕭徹回到府邸,管事便上前來通傳:“殿下,長公主來了,已經等殿下多時。”
蕭徹攢了攢眉,朝花廳走去,跨進門檻朝坐在廳內的蕭婉華笑道:“姑母怎么來了。”
蕭婉華早已等了多時,一見蕭徹便迫不及待問:“如今林鶴時一再立功,皇上對他接連提拔,你當真想好怎么對付他了?”
蕭徹心下不耐,面上卻沒有表現,笑意融融道:“姑母寬心。”
“我如何寬心?”蕭婉華聲音微冷,如今她所有的指望都放在蕭徹身上,萬一他敷衍自己,將來好處都讓林鶴時得了怎么辦!
蕭徹在心中嗤嘲蕭婉華的婦人短見,口中則好聲好氣安慰,“姑母,我們才是一家人。”
蕭婉華盯著他的眼睛,心里的石頭逐漸落下,沒錯,他們是一家人。
“姑母大可放心。”蕭徹寬慰著,心有所思,林鶴時確實謀算過人,但是不能讓他放心。
他能背叛蕭徹,難保將來不會背叛他,而且當初他被誣陷幽禁一年,就有林鶴時的手筆,對于這樣的人,當然是要利用完后除掉,至于信國公府,等他登上皇位,無論誰掌權,都是他的臣子,沈漾那個廢物,更好掌控。
*
冬夜,窗外的風聲蕭肅,屋內燎爐卻燒得火熱,花漓泡在溫熱的浴桶里,舒服的都不想出來,直到水微微變涼才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水流順著皓白的嬌軀淌落,又砸回進水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待水珠碰撞的聲音消散的差不多,林鶴時才不緊不慢的抬眼,目光恰落在挑簾出來的少女身上。
花漓勾著珠簾的手微頓,雙眸在看到林鶴時的一瞬間驚喜亮了亮,很快又換成滿不在乎的樣子,悠悠睇著他,“你怎么來了?”
“回來先去了宮中,又有些事處理,所以來的晚了。”林鶴時淡笑著解釋。
花漓唇角翹了翹,放下珠簾走上前,身上沐浴過后的暖香縈繞,“我是問你怎么進來的,還當這是你府上?”
林鶴時改了名姓,這座府邸自然也不能再撐林府,在花漓她們恢復身份后不久,就已經換上了隨府的匾額。
林鶴時還是笑,“嗯,就這么進來了,沒人攔我。”
泰然篤定的模樣讓花漓有些牙癢,“那我攔你行不行?”
“行。”林鶴時點了下頭,從圈椅中站起身。
花漓神色微緊,咬著唇不動。
林鶴時邁開步子,方向卻是朝著她過去,手臂一攬按著她纖細的腰骨到懷里。
長久的分別,以至于肌膚相貼的一瞬,身體最直接的反應比什么都來的快,兩人都不可遏止的放緩了呼吸,花漓顫抬起眼睫瞧他,“不是說行。”
林鶴時好整以暇的頷首:“還沒說完,漓兒可以試試,能不能攔我。”
花漓作勢就要推他,指尖貼到他的肩頭卻像被操縱著,犯了什么癮一般,不受控制的軟成藤蔓攀纏上他的脖頸,蹭磨個不停。
林鶴時懶懶垂著睫,目線漫不經心落在肩頭的纖細手臂上,含著些笑。
花漓赧然氣惱,以前青澀的書呆子多好玩,現在怎么隨時都像在給她挖坑跳,烏眸輕一轉,用一根手指,指尖沿著林鶴時后頸的脊骨往下游弋。
林鶴時松弛的身體逐漸僵硬,呼吸也以最快的速度發(fā)沉,深邃的鳳眸被濕霧布染,眼角泛起脆弱的紅意。
花漓看著他的變化,翹起嘴角笑得像偷腥的貓。
林鶴時偏過目光,彎唇笑問:“喜歡看?”
不穩(wěn)的聲音隱藏著危險,在花漓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林鶴時已經將她打橫抱起,落在她耳畔的嗓音僨張著濃欲,“那就看個夠。”
……
風停雨歇,花漓縮在林鶴時懷里虛弱垂淚,林鶴時扯出她咬在齒尖的唇瓣,蹙眉斥責,“再咬該爛了。”
他也知道!方才他怎么不擔心她把唇咬爛了?
花漓氣憤,張口改咬住他的指尖。
林鶴時眉心微挑,根本不覺得痛,甚至越痛越讓他享受,他干脆讓花漓咬著,指尖深探去勾繞她的舌。
指腹上的紋路滑過嬌嫩的舌,又麻又癢,花漓眼睫簌顫著唔聲,酸楚的身體又開始發(fā)燙,她意識到不妙,她已經知道這人的太陰險,每回引的她欲求不滿的下場就是渾身散架。
憑著還沒徹底迷亂,花漓想要吐出他的指,林鶴時卻適時放緩的動作,溫柔的輕輕點觸,像在勾著小貓去追逐的蝴蝶。
花漓意識彌散,在林鶴時若即若離的調弄下,仰頭吮住他的指尖。
發(fā)抖的呼吸聲從林鶴時喉間滑出,他甚至沒有把手抽出,就這么低頭吻上去。
花漓氣息微弱的唔聲,想要去瞪林鶴時,卻一點力氣都沒有,林鶴時目光沉沉愛憐的凝著她,一下下落吻,“之后很久我怕都抽身乏術。”
這回林鶴時離開了都將近兩個半月,好不容易回來還是不能放松,花漓有些心疼,主動抱住他。
*
正如林鶴時所說,除了除夕那夜他來府上與他們一同吃了團圓飯,花漓幾乎沒有見過他。
這般忙碌,說明一定有大事,可朝中什么風聲都沒有,但花漓明白,越是風平浪靜,就越說明暗流涌動。
就好像拂香閣被查封那日,提前什么風聲都沒有,等出事就已經無可挽回。
花漓心中隱隱不安,就連用晚膳時都心不在焉,林蓮萍見狀只以為她是思念林鶴時,寬慰道:“期安若是得空,一定會趕著過來。”
花漓抿笑點頭,“我知道的。”
正說著,青菱從花廳外進來,“宋大人來了。”
宋泊緊隨在其后,“阿婆,花漓花莫。”
“宋泊來了,可吃過飯了?”林蓮萍熱絡招呼他,“快坐下一同吃些。”
花漓見宋泊神色緊凝,心里的不安被放大,捏緊手里的筷箸。
“我吃過了,阿婆不必麻煩。”宋泊擺擺手,接著道:“我是幫期安傳個話,近來無事,就不要出府了。”
“出什么事了。”花漓凝眸追問。
宋泊蹙緊眉頭,“這幾天圣上不是安排的春狩,結果在圍場遭遇刺客,現在整個皇城都在嚴厲排查。”
眾人一聽皆神色凝重。
“那林鶴時。”花漓追問。
“他隨同四皇子查案,估摸是有得忙了。”
那就是沒事了,花漓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心中的不安卻沒有因此消散,有種感覺,這只是山雨欲來前的征兆。
果不其然,幾日之后蕭琢被皇上一道圣旨貶至封地,十日后必須要離京。
消息傳的快,都不用宋泊來說,都城的百姓幾乎無人不知,這個消息就如同一記驚雷砸下,無人不驚駭猶疑,這六皇子到底是如何觸犯盛怒,竟被貶出京城。
“我看這一下,六皇子是徹底失勢了。”
茶樓里,兩個文人打扮的男子低聲談論,花漓坐在旁邊的雅座,豎著耳朵聽兩人說完,只覺大為解恨。
結合圍場刺客的事,她猜測蕭琢會被貶至封地,無外乎是這個原因,而且從這個結果來看,皇上明顯留了情,要不就是證據還不夠充足,否則怎么只會是貶去封地。
不過這對花漓來說,也算是好消息了,那混蛋,就該是這個下場。
她略靠近身旁的花莫,義憤填膺道:“你可聽見了?以后你就再不用怕他了。”
花莫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垂著眼睛出神,隔了良久才頓頓點頭,而后又點了一下,唇角扯了兩下想彎出一個笑,然而怎么也做不到,遂放棄。
“是,沒有以后了。”
極輕的聲音好像被抽了力氣,她勉勵讓自己不去想更多的東西,這是她想要的結果。
花莫手背一熱,是花漓握住了她的手,她茫然抬眸,花漓彎睫朝她笑,眸光堅定溫暖,手也緊緊握著她。
“會越來越好的。”
花莫卷著空寂的心口被溫暖,是的,會越來越好,所有種種,愛恨遺憾糾纏紛亂,都已經過去。
兩人走出茶樓,就看到司徒洺從街對面過來,花漓第一時間拉了花莫到身后,聲音凌厲:“你要干什么?”
蕭琢如今不夾著尾巴做人,怎么還敢現身。
司徒洺拱手行了一禮,對花莫請求道:“殿下希望離開前能再見姑娘一面,最后一面。”
花漓張口就想回絕,卻還是先看向花莫,花莫沉默許久,松開抿緊的唇,搖頭道:“不必見了。”
“聽到了?”花漓沒好氣地瞪著司徒洺,“請你讓開,別擋道。”
“姑娘。”
司徒洺還想再勸,花漓已經拉著花莫快步離開。
司徒洺的出現讓兩人情緒都不太好,一路回到府上,兩人先后下了馬車,并肩往府中走,沒有留心出現在一旁的趙汐芷。
趙汐芷幾乎朝著花莫沖過去,狠狠推搡她,“你現在滿意了!”
花莫心神不寧,沒有防備,人被推著朝前跌去,所幸花漓扶住了她。
花漓驚慌扶穩(wěn)她,“有沒有摔著?”
趙汐芷大口喘著氣,充血的眼眸怨恨盯著花莫,“你為什么要回來,死了為什么不死的徹底一點!”
花漓正憂心檢查花莫有沒有撞碰著,聞言眸光冷下來,走上前朝著趙汐芷便是一巴掌。
摑掌清脆響亮,趙汐芷捂著臉不敢置信,花漓素來柔甜的臉龐冷似淬冰,聲音凌厲,“哪里來的瘋婆子,傷了我妹妹,我要你好看!”
花莫急忙上前,拉住花漓,搖頭道:“我沒事。”
花漓氣得渾身都在發(fā)抖,她沒見過趙汐芷,但聽她的話就能猜出她是怎么回事,莫莫的苦難都是因她而起,她竟然還敢咒她!
“要發(fā)瘋別來我府上發(fā)。”花漓說罷拉著花莫打算進府。
趙汐芷恨聲道:“你把殿下害成這樣,你怎么還能心安理得!”
花莫身子一僵,花漓率先回道:“你少潑臟水,我妹妹與你口中的殿下毫無瓜葛,他發(fā)生什么與我們都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趙汐芷泛紅的雙眸里滿是怨恨,“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的那句話,殿下不會不顧危險去龍脈去玉石,還因帶著人馬從而受人誣陷!”
花漓聽得稀里糊涂,扯著花莫就要走,“你別聽她說。”
花莫卻怎么也抬不動腳,回身看著趙汐芷問:“玉石?”
“那塊玉出自龍脈一處,就是圍場所在的關嶺,往日那里不允許人靠近,因為狩獵才有機會過去。”趙汐芷一字一句無不痛恨的說:“是你害了殿下!”
花莫呼吸變得沉重,眸光似無處安放般胡亂閃動,怎么會如此,眼眶越來越酸脹。
花漓見狀心急不已,這個瘋婆子好好的來說這些做什么。
“還不送趙姑娘離開。”清潤如澗的聲音自開外傳來。
“林鶴時。”花漓快速朝他看去。
林鶴時幾步走上前,攬過花漓的同時,對無涯示意。
趙汐芷不甘心的盯著花莫,那眼神說是恨入骨髓也不為過,林鶴時淡道:“趙姑娘身子抱恙,若是讓令尊知道,只怕要心疼了。”
趙汐芷咬緊唇瓣,如今的形式,父親早就勒令她不許再與殿下有糾葛,她反復氣息,不得已離開。
花漓關切的喚花莫,“莫莫,你萬不要聽她胡說。”
花莫怔怔點頭,花漓心急的不行,朝林鶴時看去,“你說呢,蕭琢分明是為了皇位劍走偏鋒和莫莫沒有關系。”
林鶴時眉心稍蹙,“進去再說。”
……
花廳內氣氛低迷,林鶴時看著坐在一處的兩姐妹,并沒有隱瞞,坦誠說明情況,“此事,確實是我與四殿下順勢而為。”
花莫原本還抱著與自己無關的僥幸,在林鶴時說出來的那刻徹底呆住。
連花漓都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林鶴時抿了抿唇,“如今的局勢已經不能再拖,蕭琢也一直在下暗手,唯有這樣才能徹底將他扳倒。”
花漓忽的說不出話,諸位之爭比她想的還要殘酷,林鶴時繼續(xù)道:“但因沒有直接的證據,皇上就算疑心,也只是將蕭琢貶至封地,不過他已經沒有了威脅。”
林鶴時把目光放到花莫身上,漆黑的深瞳里含著審視,“往后他也無法再糾纏你,你可以安心了。”
花莫抬起眼簾,對上林鶴時和花漓的目光,提起所有力氣點了下頭,心里卻像嚯開了一個口子,不斷的往里灌冷風,吹得她胸肺麻木。
第72章 憐愛
林鶴時是抽空過來, 因為還有事不能待太久,故而也不做別的,只摟著花漓貪婪與她廝磨, 可懷里的小姑娘顯然心不在焉。
林鶴時托起她的下巴, “在想什么。”
“我不放心莫莫。”花漓蹙緊著細細的眉頭,“她那樣子看著不太好。”
林鶴時似也上了幾分心,手肘撐在扶手上,屈指的指節(jié)支在額側,偏頭看著花漓問:“怎么個不好法。”
花漓也說不太上來, 反迷茫看向林鶴時, “你說她是不是擔心蕭琢還會卷土重來。”
林鶴時默了幾許, “也許她還沒有真的放下。”
“怎么可能。”花漓當即反駁道:“若沒放下, 她一開始就不會假死也要逃了, 還傷了自己。”
花漓覺得自己對情愛一事實在是參悟不夠, 哪有那么多彎彎道道, 舒服喜歡就在一起, 不然就一拍兩散, 多簡單的事。
林鶴時輕撫著她的發(fā)絲但笑不語, 打趣問:“若你是花莫,蕭琢這般做, 你如何想。”
“報應, 活該。”花漓滿口道。
若是她, 只怕還要拍手叫好呢。
林鶴時一下下?lián)嶂陌l(fā), 目光凝在她嬌嫵的側臉,一母同胞的姐妹, 一個看似無情其實碎弱,而小姑娘瞧著似花莖柔弱, 其實頑強的很,到哪里都能生長,開的嬌艷。
花漓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花莫,從林鶴時膝上起來,“我去看看莫莫。”
林鶴時握住她的手腕,攢眉說:“我過會兒就該走了,有日子不能過來。”
花漓都習慣他這些日子的忙碌了,輕輕點著下巴:“那你記得與阿婆說一聲。”
林鶴時抿起唇角,須臾,什么也沒說只把手放開。
花漓走后,林鶴時獨自坐在屋內,臨近傍晚,日頭逐漸落下,他垂低的眉眼,眉心緊縮,他知道自己越來越不知足,他的貪婪在放大,不滿足于擁有她,甚至于,他開始想占據她的所有關注,這是他的祟念。
不該有,他知道,可是他無法克制,就像此刻必然要升起的暮色。
*
從宮中離開,無涯隨著林鶴時往外走,被斜陽拉長的身影沉靜清絕,暮色掃過深邃的眉宇,是一派漠然。
不然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些日子,林鶴時情緒不太對,可又尋不出緣由,按理一切都再照著計劃順利進行。
宮門外已經備好馬車,林鶴時踩著腳凳而上,無涯順口問道:“你不日就要離京的事,可要我去給阿婆他們傳個口信。”
圣上臨時下旨,時間又緊,想來林鶴時沒什么功夫親自過去。
隔了一會兒,林鶴時的聲音才想起,“我過去。”
無涯頷首朝車夫下令出發(fā)。
而這會兒子,沈崇山剛派人往隨府送了信,花漓翻著手里的帖子,眉頭皺起,上頭寫著三月初三上巳節(jié),沈家也要上宗祠祭拜,請她一并過去。
大抵因為她是林鶴時的未婚妻,故而才有此舉,花漓正猶豫不決,青菱快跑進來道:“公子來了。”
花漓抬起眼簾,果然見林鶴時自門外跨步進來,不禁詫異,“你怎么來了?”
見他身上還穿著官服,應當是剛散值。
林鶴時望著她那雙噙著猶疑的烏亮雙眸,而余光里,他的衣擺還在因快走而晃動著,現在才一點點慢慢平息。
她大抵是忘了他有多久沒來了,也是,他說了要忙,她很懂事也體諒,一回都沒有想過讓人來傳過話,很多時候,她一個人都很好。
不想承認,但事實如此,林鶴時原本要說的話在唇邊盤桓了一圈,又咽下。
“怎么了?”花漓問。
林鶴時笑著搖頭,視線移到她手上,“那是什么?”
“你府上送來的。”花漓自然的把東西遞給他。
林鶴時揭過看了眼便皺起了眉,他從宮中出來就趕來見花漓,還不知道沈家竟然往這里送了帖子,那宗祠里的一個一個,有誰配她去跪拜。
林鶴時合上帖子,“不必去。”
花漓本就嫌應付那些人麻煩,聞言一喜,“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
也不知是不是為官久了的原因,林鶴時身上愈添了一份游刃有余的從容氣場,沉穩(wěn)迷人。
而花漓眼神的變化在林鶴時看來,就是對待一件感興趣的玩具,她從來不是像他這般,非一人不可。
今日喜歡他,明日瞧著比他合胃口的,是不是就換了?
事實上,一直以來,她只會在他刻意的撩撥下迷亂纏著他。
僅僅是一想,超脫理智的妒怒就已經漫起,要怎么才能讓她像他一樣。
……
出了府,無涯困惑問:“你方才怎么不說要動身離開的事。”
林鶴時目光遠睇,若有所思的淡道:“說了也不過是徒讓他們掛心。”
*
很快便到了上巳節(jié)這日,花漓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去信國公府,雖然林鶴時說了可以不去,可沈家人倒時未必不會責怪他。
青菱替她更衣完,隨著她往外走,眼里還有遲疑,“姑娘當真要去。”
“不去不好。”
“可是。”青菱欲言又止,“公子特意叮囑。”
花漓生怕遲了,干脆拉著她上馬車,“去了再說。”
馬車停在公國府外,吳管事熟絡相迎,“隨姑娘來了,快快請進。”
花漓得體抿笑點頭,“有勞吳管事。”
“姑娘哪里的話。”
花漓隨著他去往前廳,沈家不少人都已經在,沈崇山神色淡淡,蕭婉華雖然在笑,眼神卻輕蔑,在她旁邊是久未見過的沈玦,目光放肆黏在她身上,唯獨沒見到林鶴時的身影。
花漓猜是他還未到,于是向幾人見了禮,便安靜等在一旁。
其余的幾房人也陸續(xù)到了,花漓一直等到沈崇山開口動身去祠堂,也不見林鶴時出現,心里升起疑惑。
再看旁人神色如常,似乎都沒有過問的意思,莫非是有什么事,所以林鶴時才會不在。
可什么事能有祭祖重要?
花漓亦步亦趨的隨著眾人走,目光不安張望向前院的方向,依然沒有林鶴時的身影。
終于等到祭祀結束,花漓借著拜別信國公的功夫,詢問道:“敢問國公,怎么不見大公子?”
沈崇山端著茶盞在飲,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稍有變化,稀奇反問道:“沈雩沒跟你說?”
花漓茫然搖頭,“說什么?”
“看來他還知輕重。”
花漓更糊涂了。
在沈崇山看來,自己的孫兒無疑就是被此女迷惑了,平日不知怎么禍害他,不過如今看來,還沒有到為了女色而耽誤正事。
“他出城了。”
“去哪里了?”花漓眉心細細皺起,“怎么都沒與我說。”
沈崇山胡子一吹,怒目圓瞪,“朝中的事,難道還要件件與你說才行?”
花漓也不怕,她知道沈崇山就是獨斷慣了,加上古板的脾氣,由不得人頂撞,她也乖巧,低頭道:“國公誤會了,我只是掛心大公子。”
沈崇山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早前水患雖然得治,但還是遺下了一批難民因,家田被毀聚集生事,之前處理水患是他參與的,所以圣上還是命他前去治理。”
原來如此,花漓輕輕點頭,攢著的眉頭卻沒松開,只是林鶴時為何都不告訴她。
她連他何時走得,何時回來不知道。
辭別沈崇山,花漓心緒低落的往外走,直到一道陰影自頭頂罩下,黑色的云紋皂靴邁入視線,幾乎是帶著侵略的擋住了她的去路。
“三公子。”青菱聲音微凝,眼神里透出防備。
花漓快速抬眸,就對上沈漾肆意猖狂,滿是戲謔的眸子,這雙眼睛好像穿透她的衣衫把她打量了個遍。
花漓沉下臉快退了一步,“三公子。”
沈漾嗤笑了聲,言語曖昧,“躲什么?”
他抬手就往花漓鬢邊撫去,青菱臉色一變,立刻出手攔下。
沈漾眸色一戾,“你也敢對我出手?”
“三公子慎重。”花漓出聲道:“將來我可是你嫂嫂。”
“嫂嫂?”沈漾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目光愈發(fā)狂妄,“你以為你還做得成我嫂嫂么?”
花漓驚覺他話中有話,勢在必得的姿態(tài)更讓她感覺有問題,“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漾目光輕挑流連過她周身,“想知道?你若說些好話,我心一軟,當然會告訴你。”
花漓攥起指尖,微笑著輕張開嫣唇,“三公子是還沒被國公教訓夠么?”
沈漾臉色勃然沉下,“好個牙尖嘴利的烈女。”
他出手便想抓了花漓讓她知道厲害,青菱眉眼一厲,抬臂攔下他,“三公子息怒。”
青菱雖為女子,伸手卻極好,沈漾若是來強的,一定會鬧出動靜。
他忍了忍怫然放下手,盯著花漓譏誚的雙眸,冷冷道:“會有你求著我憐愛你的時候。”
花漓毫無畏懼的回視看著他,僵持之下,沈漾隨從的快跑上前,附在他耳邊低語。
沈漾這才罷休離開,花漓看著他走遠,鎮(zhèn)定的雙眸里逐漸流露出不安,齒尖咬住緊唇瓣,沈漾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如此篤定林鶴時會出事?
第73章 失蹤
離開國公府, 花漓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去找了宋泊。
宋泊得知花漓前來,詫異去相見, “你怎么來了?”
花漓正焦灼等在花廳, 聞言幾步上前,“我有急事要問你。”
宋泊見她神色不對,點頭道:“你說。”
“你可知道林鶴時這次離京是怎么一回事?”
宋泊如實道:“不是說處理水患所致的流民問題。”
“是不是有危險?”
“只是小規(guī)模的流民鬧事,朝廷派人過去主要也是已安撫為主,畢竟災情剛過, 民心穩(wěn)定最是關鍵。”宋泊解釋完輕松笑道:“你可是太擔心了。”
花漓低下眼睫, 雙手交握攥動, 若只是這樣, 沈漾的話又是什么意思。
宋泊看她臉色沉重, 寬慰道:“我聽聞隨行的除了官兵還有國公府的侍衛(wèi), 肯定萬無一失, 朝中若是有消息傳來, 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花漓也安慰自己, 或許沈漾就是危言聳聽罷了, 她朝宋泊感激抿笑:“嗯,多謝你。”
可她清楚, 宋泊平日都在庶常館, 想要知道消息不是那么快, 怎么才能第一時間知道林鶴時的消息。
第二天, 花漓就出現在了信國公的面前。
沈崇山皺著眉頭,目露不喜的打量著她, “你來干什么?”
花漓從下人手里接過茶盞,十分乖巧的遞給沈崇山, “大公子不在,我自然要替他孝敬在您膝下。”
沈崇山對花漓的殷勤不屑,“不必在這里討好,你也還未嫁進來。”
花漓手端的酸了,干脆把茶盞放到幾上,笑盈盈道:“那我也隨國公您祭拜過先祖,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呢,我怎么能懈怠。”
她想過了,想第一時間知道消息,待在沈國公身邊指定沒錯。
沈崇山目光如炬,見看花漓半點不怕他,眉心蹙緊,他無女兒,加之他本身的威嚴,幾個孫女也都懼怕他,這個小丫頭倒是膽大的很。
沈崇山冷哼,“我還要去校場練兵,刀劍不長眼,你也敢去?”
“將士上陣為國,那是英武,有何不敢。”花漓一臉鄭重,“您一生征戰(zhàn)更是英勇,我若連這都怕,還怎么配做您的孫媳。”
花漓生得嬌弱,沈崇山也只當她是同旁的閨閣女子一般根本不敢接觸這些,不想她倒是有些討人喜歡。
沈崇山打量她幾許,頷首道:“我就看看你這丫頭是不是嘴硬。”
他起身往外走,路過花漓身邊,開口道:“跟上。”
花漓雙眸一亮,快步跟上。
*
校場塵沙漫天,將士揮舞著刀槍,嘹亮的喝聲更是震天。
沈崇山年事雖高,身體卻硬朗,一兩個時辰操練下來,半點不見疲憊,待半場操練結束才想起跟在他身后的花漓。
他想著那個小丫頭一定已經快嫌累撐不住,不想回頭看去,花漓臉上一點抱怨也沒有。
沈崇山閱人無數,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裝腔作勢不容易,他又看了幾許,確定花漓不是裝出來的,心里對她刮目相看了幾分。
花漓見沈崇山看著自己,機靈的上前端茶,“您喝茶。”
沈崇山嗯了聲,接過茶盞,難得溫聲:“你也坐。”
花漓乖巧坐到一旁。
“你倒是與旁的小丫頭不同,不怕受罪。”
聽到沈崇山的話,花漓心下訕想,這哪里是受罪,這地方簡直太妙了。
只不過她現在擔心林鶴時,全然沒心思欣賞而已。
她一想,就又開始擔憂,口中回道:“我早都說了,您不信罷了。”
“到是一點不謙虛。”
沈崇山聽不出喜怒的斥了句,眼里卻沒有責怪,反倒有幾分喜歡花漓的直快。
花漓一連隨著沈崇山去了好幾天的校場,沈崇山越來越喜歡她,真有幾分把她當自己的孫女看來待,偶爾面對花漓的頂撞也不生氣,吹呼子斥一句也就過了。
傍晚十分,宮里突然傳來急傳,花漓遠遠看著來人與沈崇山說話,心里存了多日的不安升起。
只見沈崇山聽那人說完,便吩咐人備馬車進宮,花漓快走上前,“國公,可是宮中出什么事了。”
皇上突然病倒,傳大臣覲見,沈崇山著急入宮,也無暇斥責花漓過問朝事,“你先回去。”
花漓心急如焚,對上沈崇山嚴厲的目光,只得忍住不問。
一夜的輾轉反側,花漓幾乎沒有入睡,她覺得已經躺了很久,可怎么天始終不見亮全,捱不住起身推開窗子,大片的陰云積壓在天邊,太陽根本沒法穿透,是陰天。
她照例去到沈府,從吳管事口中得知沈國公已經回來,便旁敲側擊的與他打聽。
吳管事雖沒有說太多,但能確定的是,不是林鶴時出事,花漓緊張的一夜的心緒略有放松,一夜未睡的疲憊也涌了上來。
花漓乏力眨睫,心里埋怨林鶴時讓她如此擔心,等回來自己一定要好好跟他訴苦。
身后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花漓扭頭看去,是一個沈家的護衛(wèi),吳管事喊住那人凝聲問:“何事如此焦急。”
“傳來消息,大公子意外墜崖,生死未卜。”
“怎會如此,還不快隨我去稟報國公!”吳管事急聲說著,往沈崇山的住處去,跑了兩步,想起回身,“隨姑娘。”
陰霾的天被推開一道裂隙,微薄的光亮企圖透出,轉眼又被隱回去,花漓頭暈目眩,通體生涼。
掉落懸崖,生死未卜,怎么會這樣。
……
國公府眾人得到消息,皆匆忙趕來前廳商議,沈崇山面色陰沉可怖,這個消息無疑給了他沉重一擊,他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一個孫子,難道還不夠?
蕭婉華心里狂喜,臉上卻還要裝出擔心的樣子。
“還沒找到人,就是好消息,我看得趕緊加派人手再去找才是。”
蕭婉華凝著眉,努力壓制著嘴角不讓自己笑出來,林鶴時怎么還可能活著,他離開都城的那刻蕭徹安排的殺手就一路跟著他。
終于除了這個禍患,現在這孽種應該與他的賤人娘再地下團聚了,也該謝謝她才是。
花漓一眼不錯,緊盯著蕭婉華的臉,一定與她有關,結合那日沈漾說的話,一定是他們安排!
林鶴時還會活著嗎?花漓眼睫倏然一顫,心臟像灌進了風,忽冷忽熱,擠壓著她的血液不能流通。
她邁步想去質問,蕭婉華也朝她看來,毫無畏葸,眼睛不屑地打量著她,口中假仁假義的安慰,“我知道你擔心大公子,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他。”
“長公主真的想找到他嗎?”花漓冷笑頂撞,“身邊有官兵還有護衛(wèi),什么樣的情況下才能那么不巧的讓他墜崖。”
蕭婉華拉下臉色,沈崇山更是開口呵斥:“不得放肆!”
花漓偏過頭通紅著眼睛,似不解的看著沈崇山,“國公也想找到他嗎?”
沈崇山重擰起眉心,眼里沉怒睥向花漓,花漓不偏不躲,眼里的委屈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林鶴時。
沈崇山怎么會沒有懷疑,但只要是蕭婉華身邊的人有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監(jiān)視,所以不是她。
花漓眼里含著的希冀,讓沈崇山略有不忍,經過這幾日,他也是真的喜歡花漓,諒她是因為太過擔心,壓下怒火道:“朝廷和國公府都會盡力找到他,你先回去。”
蕭婉華聽沈崇山這么說了,也不好再責怪,目光涼涼瞥過她,含著敲打:“回去就好好休息,莫在胡言犯上。”
花漓失望看過滿廳的人,不抱希望的欠身,離開這個只有冷漠算計,利弊權衡的地方。
明明經過多次的道路,花漓卻像失了方向,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只是一個勁的往前快走。
沈漾不知何時追上的她,目光玩味尋看過她怔松泛紅的眼眸,像是看著已經到手的獵物,“我是怎么與你說的?現在來討好我,還來得及。”
果然是他們!花漓死死攥著指尖,心里的悶痛讓她忘記要變通周旋,只滿目憤恨的盯著沈漾,“滾!”
沈漾猙獰壓下腮骨,如毒蛇的視線攫射著她,笑得陰冷玩味,“倔一點才有趣,到時候玩弄起來也刺激。”
花漓也不畏懼,有本事他在這里就動她。
沈漾被她眼里的諷刺激怒。
沈漾的隨從這時自旁走過來,看著兩人欲言又止,沈漾瞥了他一眼,“何事?”
冷怒的聲音讓隨從一個激靈,壓低聲音道:“殿下請公子過去。”
沈漾眉心不耐的皺起,“知道了。”
他再次看了花漓一眼,丟下話,“我們來日方長。”
花漓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兩只手顫抖的厲害,剛剛那個隨從說殿下,蕭琢已經趕往封地,那么,他口中的殿下,會不會是蕭徹。
……
沈漾離府徑直去到蕭徹的府邸,他勾笑走進花廳,卻見蕭徹臉色陰沉的難看,沈漾渾不在意的問:“何事如此著急把我找來?”
蕭琢已經被貶,他那便宜大哥也死了,他們大權在握再無阻礙,還有會什么事?
蕭徹高聳的眉骨陰翳壓緊,眼里一片寒冽,也不解釋,直接了當道:“你去跟沈國公請調一只兵馬,只說要親自去找沈雩。”
“沈雩不是已經死了,還有什么可找?”沈漾不解。
“讓你去就去。”蕭徹抬眸逼看著沈漾,“然后帶著人馬等著我的消息,一旦訊號發(fā)出,你就率兵馬進宮。”
“你瘋了?”沈漾大驚,帶兵馬進宮,豈不是要逼宮,沈家不就是造反的亂臣。
蕭徹眼波不動,沈漾心頭生冷,“皇上下詔是遲早的事,你何必急在這一時。”
“父皇老謀深算,不信蕭琢也不信我。”蕭徹眼周爬滿冷意和肅殺,他廢了那么大勁,竟然是為他人做嫁衣,父皇竟然已經瞞著所有人立下了立老九為儲的詔書。
蕭徹怒極,揮袖拂落手邊的茶盞,碎瓷飛濺一地。
視線透過的滿溢怒看向沈漾,吐露著昭然若揭的野性和不擇手段,“我若坐不上皇位,你和姑母,也不可能安生。”
第74章 分飛
花漓離開國公府, 坐上馬車,全程一句話都沒有說,整個人像是陷在了前所未有的慌亂里, 青菱滿眼憂心, “姑娘千萬別亂想,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
花漓還是不作聲,如果只是蕭婉華,林鶴時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可若是和蕭徹聯(lián)手, 那這就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 他們利用林鶴時對付蕭琢, 再卸磨殺驢。
冷意爬便全身, 花漓不敢再往下想, 勉勵安慰自己, “你說得對, 不會有事的。”
她不斷重復, 卻沒有一點底氣, 抬睫望著青菱又一次輕聲道:“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青菱雖然跟在花漓身邊的時間不算久, 但在她看來, 花漓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有種不急不慌, 順應局勢的松懶感, 從未見過她如此。
青菱用力點頭。
馬車停在林府外,青菱起身準備扶她下馬車, 花漓卻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先不回去。”
她讓馬車直接去到金驍衛(wèi)所在的衙門, 青菱陪著她等了不一會兒,就看到挎刀而來的段祤。
段祤面色清冷如常,步子卻極快來,對上花漓急灼泛紅的眼眶,當即知道了她來見自己的目的,眉心緊鎖。
“段統(tǒng)領。”花漓急道。
段祤也同時開口,“你怎么來了?”
花漓捏緊指尖,喉間艱難吞咽,她不知如何開口,可連蕭徹都要林鶴時死的情況下,她想不到還有什么方法能幫到林鶴時。
花漓掙扎許久,懇求道:“我可不可以請你幫忙,派人去尋找林鶴時。”
段祤嘴角壓緊,繃著隱忍,注視了花漓良久,搖頭。
“就當我求你,欠你一個人情。”
花漓慌亂的模樣讓段祤眼中一痛,也徹底不再抱希望,“并非我不肯幫你。”
段祤默了須臾,看著花漓眼里隨時會破碎的希冀,冷下心腸接著道:“林鶴時墜崖前要害中箭,必死無疑,那幫官員不敢上報,加之還沒找到尸首就說生死未卜。”
一旁的青菱驚呼出聲,段祤以為花漓會不能接受,會傷心痛哭,而她只是定定看了他很久,空洞的雙眼一眨,輕聲道:“我知道了。”
花漓垂下眼睫,似沒有目的轉過身。
段祤不放心的叫她:“云,隨花漓。”
“我沒事,我知道了。”花漓茫然的朝四下看了看,發(fā)現旁邊的馬車,回身對滿眼憂心的青菱道:“回去吧。”
青菱快步過去扶住她,摸到她冰涼的雙手,又急又慌,趕忙乘上馬車,青菱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花漓卻先道:“現在消息還沒傳來,不能讓阿婆她們知道。”
她說的很冷靜,青菱認真聽著,卻聽她忽然哽咽了一下,呼吸也變得異常急促,青菱抬起眼眸,驚道:“姑娘。”
花漓雙眸空洞,滾燙的淚珠一顆顆往下掉,廢力吞著嗓子說:“若是阿婆和小瑤知道,她們會禁不住的,還有,還有。”
“姑娘別急,慢慢說。”
“還有,蕭婉華也不會放過我們的,現在不動手,早晚,早晚也會動手。”花漓用力閉緊眼,怎么說話那么累,喉嚨里的呼吸仿佛都被抽干了一半,她停下來大口喘了好久,才抖著聲音,艱難道:“趁著,林鶴時死的消息還沒有徹底傳開,我們要走。”
“去找宋泊。”花漓想讓馬車掉頭,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她顫抖握住青菱的手,眼淚成串淌落,“我去不動了,你去幫我找他來。”
她冰涼發(fā)抖的手讓青菱大驚,“姑娘你要先休息。”
“不行,我們得盡快走,我與林鶴時有婚約,蕭婉華若是以此要挾,強要我照圣旨嫁入沈家,我們就被困死了。”
即便蕭婉華不動手,還有蕭漾虎視眈眈,花漓現在只能盡快離開。
青菱神色一時間變得復雜,姑娘是怕自己被困在國公府為公子守寡嗎?且不說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即便真如段統(tǒng)領所言,公子已經身亡,姑娘這么快的就想著離開,未免也太過心硬。
青菱幾欲開口,想到公子交代她的命令,一切聽從姑娘,青菱點頭道:“我這就去找宋大人。”
……
宋泊神色匆匆的趕過來,花漓沒有聲張只獨自去見了他。
宋泊白天在宮中就已經聽聞林鶴時失蹤的事,他一見花漓便安慰,“你放心,一定會找到期安的,我一有消息就會告訴你。”
“不是這個。”花漓已經恢復了冷靜,看著宋泊道:“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忙。”
宋泊鄭重看著她,“你說。”
“林鶴時生死未卜,之后更不知會有什么變數,我想讓你安排些人手,護送我和阿婆她們離開。”花漓說的很輕,很仔細,“對外就說,我們姐妹歸鄉(xiāng)祭拜父母。”
宋泊眉頭一點點凝緊,“你要走?”
“若期安回來。”
“若他不回來呢?”花漓看著他反問,“若他回不來,我們的處境會怎么樣,還由得自己嗎?”
宋泊抿唇說不出話來,再怎么說他們也有婚約在身,她就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絕情,他不禁為林鶴時感到氣憤。
可他與花漓同樣是朋友,于理,她為自己打算,也沒有什么可指責。
而他也幫不了她更多。
“我答應你。”宋泊澀然點頭,“你想什么時候走。”
“越快越好。”
送走宋泊,花漓也往回走,抬眸變看到花莫在不遠處看著她,“莫莫。”
花莫走過來,問:“出什么事了?”
兩人對彼此再了解不過,花漓這兩天一直不對勁,尤其今天回來,整個人都魂不守舍,像被抽了魂魄一般。
花漓以為自己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可面對花莫她的心緒就如同照鏡子般展露無疑,所有情緒反撲涌上,沖擠在她心口。
花漓抿了抿干澀的唇,獨立維持平靜:“莫莫,我們要走了。”
花莫驚詫不解,就聽花漓用空洞無力的聲音繼續(xù)說:“林鶴時死了,我們得盡快離開,不然我就要在國公府給林鶴時守寡了,宋泊說明日就能走,阿婆和小瑤還不知道……是蕭徹和蕭婉華合謀,不能讓阿婆和小瑤懷疑,要瞞著,等離開后再解釋。”
花漓越說越亂,花莫拼湊起她散亂的話語,眼里從震驚到大慌,震驚的是林鶴時的死,慌得是此刻的花漓,一直以來,花漓就像是她的主心骨,在她無助慌亂的時候安慰給她力量,可現在永遠樂觀活力的人卻落寞的像變了個人。
“姐姐。”花莫抓起她的手。
花漓從晃神中鎮(zhèn)定下來,勉勵笑了笑,“我們又要回到過去了。”
她看似輕松地說著,花莫感受到的卻全是難過,連安慰都無從開口。
“你就對阿婆和小瑤說,是我想在家鄉(xiāng)出嫁。”花漓朝她抬抬下巴,“快去。”
花莫知道不能耽擱,緊咬唇著點點頭,去找林蓮萍和林瑤。
花漓在原地又站了許久,明明初春了,怎么吹到身上的風還是又冷又寒。
她去到林鶴時的書房,坐在他往日坐的書桌后,把身子偎進椅背中,想象著往日自己坐在他懷里的時候,可是椅背冷硬,一點也不暖和。
花漓泛紅的眼尾漫上委屈,她自小隨波逐流,自由自在慣了,不就是再走么,可怎么心里像被栓了東西。
她自言自語般翕動唇瓣:“都沒本事活著回來,當初又為什么非要留我下來。”
眼眸變得濕熱,目光透過水霧望著無力的種種,發(fā)現到處都兩人的回憶,濃烈的不舍讓她又想哭。
花漓用力忍住,她才不要像那些傻乎乎的癡情女子,為個死人蹉跎一生。
她吸了吸鼻子,“我都為你哭過了,你也別怪我了。”
*
為不引人注意,四更天未亮的時候,宋泊就安排了馬車過來,青菱將行囊搬上馬車,花莫則與林瑤一起扶著林蓮萍準備上馬車。
林蓮萍微微擺手制止兩人,攢起愁眉望向魂不守舍的花漓:“你與阿婆說,是不是出事情了?”
花漓倉皇回神,想要解釋,林蓮萍嚴肅看著她說:“我看得出來,你們一個兩個都不對勁,而且就是要走,也不用如此匆忙。”
除去林瑤神色懵懂,其余人臉上皆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復雜,花漓深知瞞不過,可阿婆年事以高,若是讓她知道林鶴時的死訊,她如何能支撐的住。
花漓緊咬住唇,林蓮萍見她遲遲不語,心急如焚,“是不是和期安有關。”
見花漓目光里閃過慌亂,林蓮萍只覺眼前黑了黑,顫聲問:“他出什么事了?”
“沒有。”花漓果斷否認,上前扶住林蓮萍,“只是傳來消息說,說他失去了蹤跡,已經派人在找了。”
她扭頭看向宋泊,“你快跟阿婆說,是不是。”
宋泊連連點頭,“對,我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我也是擔心蕭婉華會趁著林鶴時不在,會刁難我們,這才想著先離開這里。”花漓繼續(xù)解釋著,聲音幾度哽咽,好像從嗓子里徹出帶刺的藤蔓,又澀又疼。
林蓮萍老態(tài)的雙眸里無不是慌亂,手也在微微抖,可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往壞處想,“對,不會出事的,對。”
花漓鼻子發(fā)酸的厲害,“我們快走罷。”
幾人陸續(xù)坐上馬車,宋泊憂心忡忡的叮囑花漓說:“車夫和護衛(wèi)會一路護送你們,若有任何事情,都要派人給我傳信,林鶴時有消息了我也會立刻送消息。”
林鶴時還會有消息么,花漓絕望的扯了扯嘴角,輕輕點頭,“好。”
馬車一路出城,誰都沒有說話,林瑤雖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情況不好,懂事的貼著林蓮萍而坐,用小手握住她的手。
林蓮萍眼眶里含著淚漬,握緊林瑤的手,似安慰她也似自言自語般地說,“會沒事的,期安會沒事的,你哥哥會沒事的。”
“一定會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說到后面,聲音已經帶了哽咽,“小姐,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期安吶。”
花漓心里的堵痛越來越濃烈,需要十分用力才能呼吸,她根本不敢想阿婆知道林鶴時死訊的情形,以蕭婉華的毒辣,或許連他尸首都不會找回來,讓其埋骨荒野。
一個念頭沖撞著自心口往外冒,花漓驀然開口,“停車!”
第75章 正文完.上
一連多日陰云密布, 讓人分不晨昏時候,大片烏鴉盤旋在皇宮的琉璃金頂之上,形成一個巨大的深旋, 仿佛能吞噬一切。
慶安帝已經數日因病不朝, 朝中局勢越來越緊張,酉時,宮門即將下鑰,段祤親率著金吾衛(wèi)巡視,不敢有一絲松懈。
一輛華蓋馬車出現在金水橋外, 段祤銳利瞇起視線, 抬頜示意部下, “去看看。”
蕭徹先簾走下馬車, 段祤上前拱手:“見過殿下。”
“我有急事向父皇稟報。”蕭徹淡然說著, 輕睥向他, “段統(tǒng)領可要檢查玉牌。”
段祤:“自是要的, 殿下見諒。”
蕭徹冷哼了聲, 拿出玉牌, 段祤看過退開一步讓行。
養(yǎng)心殿。
蕭徹隨著太監(jiān)邁步走進大殿, 一室悶沉死氣的藥味,慶安帝面色虛弱蒼白, 無力靠在龍床上, 身旁的宮女正端著藥碗伺藥。
“兒臣見過父皇。”蕭徹走到殿中低腰行禮。
慶安帝虛闔著眼看向他, “你有何時要稟?”
蕭徹緩緩抬眸, “還請父皇屏退一二。”
慶安帝一揮手,幾個伺候的宮人退下, “說罷。”
蕭徹緩步上前,端起案幾上剩下的半碗藥, 關切道:“父皇身體要緊,還是先服藥。”
他屈膝半跪在塌邊,恭順臣服的給慶安帝侍藥。
一直到手里的藥喂完,慶安帝昏昏欲睡,他才再次開口:“兒臣此次前來,是想問父皇討要一樣東西。”
慶安帝乏力問:“什么東西?”
蕭徹抬眸,“您立九弟為儲的詔書。”
慶安帝渾濁的瞳眸猝然聚攏,震怒看向蕭徹,而蕭徹一改恭順,“太子亡故,論順位,也該是我來繼承皇位,在圍場更是我?guī)透富十斄舜炭偷募≈匾彩俏掖沓诺芷接篃o能,他憑什么能坐這位置!”
慶安帝臉色大變,雙眸充血,目次欲裂,“逆子,你膽敢這么與朕說話!”
“來人!”慶安帝欲怒喝,胸口卻涌上劇痛,一口血噴出,血跡濺開在衣襟上,將明黃的寢衣印的發(fā)暗。
“父皇不必叫了,我進宮的前已經讓人給九弟傳了消息,讓他以為我要逼宮,帶兵馬趕來救駕。”
話音落下,宮中果然響起了石別拉嗡沉的聲音,越來越響,震進人心,“想來現在金驍衛(wèi)已經全部趕去迎敵,至于我統(tǒng)帥的三千營也會趕來救駕,順理成章的包圍皇宮。”
蕭徹冷笑著起身,睇著如同被人扼住喉嚨,嗬赤嗬赤粗喘的慶安帝,“父皇把詔書放在哪里了?拿出來,我還能留九弟一命。”
慶安帝眼睛幾乎爆出,猙獰瞪著他,嘶啞不清的吐出幾個字,“逆子——放肆——”
“放肆又如何!”蕭徹勃然出聲,慶安帝已經在發(fā)不出一點聲音,進氣多出氣少。
他看著毒發(fā)的慶安帝冷酷低笑,“父皇還說的出話嗎?哦,這個藥也是九弟找來的神醫(yī)為您開的吧,父皇毒發(fā),自然也是因為他。”
養(yǎng)心殿外宮人驚慌奔走,趕來護駕的侍衛(wèi)奔入大殿,蕭徹面沉如水,凝聲詢問情況。
護衛(wèi)道:“九皇子帶著人馬擅闖宮門,如今已經被金吾衛(wèi)和趕來的三千營拿下。”
“那就好。”蕭徹松神感嘆,嘴角卻不可抑制的上揚。
“來,來人……”身后傳來嘶啞的聲音。
蕭徹眼角抽搐回頭,本該中毒發(fā)作的慶安帝再次開口,顫抖的手直指蕭徹,“給朕拿下!”
侍衛(wèi)大驚面面相覷,一時不敢動作,蕭徹面容扭曲,“父皇還真是病糊涂了。”
他望向門外白玉石階上,與段祤一同趕來的三千營將士,震聲一喝,“來人!”
著甲胄的將士驀然頓步,重踏聲突然安靜,無形的肅殺升起,“蕭洺與宮中侍衛(wèi)里應外合,意圖謀反,為保皇上安危,所有三千營將士,聽令。”
段祤第一個變了臉色,手按住刀刃。
蕭徹冷然吐字:“拿下。”
“蕭徹!你膽敢犯上!”段祤旋身避開殺招,手中長劍對準蕭徹。
“人人都看到了,我是為了救駕。”蕭徹悠然吐字,神色猖狂,“段統(tǒng)領就是與蕭洺串通的逆黨吧。”
“血口噴人!”段祤厲喝,所有禁軍集結,未必不能與蕭徹的三千營一拼,他凝眸對馬昊道:“召集所有金吾衛(wèi)。”
“段統(tǒng)領別白費力氣了。”蕭徹漫不經心的說著,自袖中拿出袖箭,射向天空,炸開的焰火將已經沉黑的天際劃出一道亮光。
段祤意識到馬上就會再有援兵趕來,當機立斷,“動手,護駕!”
兵刃聲四氣,血腥味暴散在夜色里,蕭徹踱步進養(yǎng)心殿,掀袍悠然在慶安帝身旁坐下,倨傲看向佝僂著背脊,費力支撐著身體的慶安帝,“父皇,老了就要認,兒臣向你保證,定會將這皇位坐好。”
廝殺濺出的鮮血將白月染紅,一直延通向宮門的方向,馬蹄聲重踏著血色的月光逼進,蕭徹幽寒的眼眸逐漸笑開,越來越猖狂,身體向后仰著,直到看清為首的人,騰的站起身,眼瞳以駭人的程度驚睜。
怎么會是他,他們!
騎在高馬之上,攜著兵馬而來的人竟是蕭琢,而他旁邊的,是林鶴時!
他不是死了!蕭琢也已經離京,他們怎么會一同趕來!
“怎么可能。”蕭徹不敢置信的低語,幾步沖出大殿。
原本廝殺的兩方已經停下,面對驚變的局勢不敢擅動,誰也不知道六皇子帶著人馬過來,是救駕,還是趁亂分一杯羹,更重要的是,六皇子是怎么進的皇城。
林鶴時與蕭琢一同翻身下馬。
“兒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
“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蕭琢遙朝著養(yǎng)心殿的方向跪下,“兒臣奉旨趕往封地,因天氣有異而耽擱,途中與尋找信國公長孫的兵馬相遇,又得知京中異動,權衡之下,為了父皇安危唯有斗膽入城,請父皇責罰。”
蕭徹眼尾一下一下的抽跳,戾氣爬滿臉龐,“滿口胡言,給我拿下。”
然而他的聲音落下,誰也沒有動,現在的局面,誰都知道蕭徹已經沒有勝算。
林鶴時在這時候開口,“趕赴宮中前,微臣已經讓人去府上向祖父傳信,如今只等皇上令下,兵馬便會入宮捉拿逆賊。”
清淡的聲音落地有聲,足夠所有人聽見。
哆嗦縮在養(yǎng)心殿外的太監(jiān)低著腰快走進殿內,須臾又跑出來,“圣上有旨,四皇子蕭徹意圖謀反,大逆不道,即刻起,剝奪皇子身分,打入天牢——”
段祤收起淌血的劍,手一揮,“拿下。”
“誰敢!”蕭徹妄圖反抗,但早已無用,兩個禁軍直接上前抓了他的肩骨扣住。
太監(jiān)再次道:“六皇子蕭琢進殿聽令。”
“是。”蕭琢起身踩上白玉石階。
蕭徹雙目充血不甘心的盯著蕭琢,已經到這個時候,他怎么還會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這從頭到尾都是他和林鶴時作的一場局,故意讓他以為他們已經決裂,他帶著府軍離開都城,蟄伏著,利用林鶴時的假死集結兵馬。
“六弟,還是你好謀算啊。”蕭徹赤紅的雙眼幾乎滴血。
蕭琢偏頭看向他,“皇兄過譽了。”
他以為只是這樣么,事已至此,他也不怕讓蕭徹死的明白點,略靠近他,低聲道:“根本沒有什么立遺詔,父皇原本想立的人,就是你。”
說完,錯身自他身旁而過。
蕭徹僵站在原地,瞳孔急遽縮緊,高大的身軀如山體崩塌頹喪佝僂,無法接受自己竟然就這么和皇位失之交臂。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贏了!
禁軍壓著他往高階下走,在經過林鶴時身邊時,蕭徹目光含血猙獰的朝他盯去,毋庸置疑,是他與蕭琢合謀!
“你幫蕭琢,以為就會有好結果么!”
林鶴時八風不動,淡聲反問,“我不助殿下,難道助你這亂臣賊子?”
蕭徹笑得猙獰,“亂臣賊子?與你何蕭琢比,我算什么亂臣賊子。”
林鶴時眼里已經不耐,連看他懶得,“帶下去。”
養(yǎng)心殿里安靜無聲,慶安帝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局勢也已經不容他在做主,他看著自己的兒子,費力張開嘴,極為艱難的吐字,“朕決定下詔傳位與你,去拿筆墨玉璽來。”
靜謐的夜色下,蕭琢手握圣旨走出大殿,林鶴時眉心稍抬,率先掀袍跪地。
緊接著,是所有人齊刷刷跪地的聲音,敬肅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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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撥開天際,暖色的陽光灑下,早起的百姓如常挑擔走上街頭,茶肆酒樓開門做生意,仿佛昨夜的驚變不曾發(fā)生。
沈崇山面沉如水,正襟端坐在太師椅上,而一旁的蕭婉華早已是心慌了一夜,昨夜大批的三千營官兵包圍了國公府,不得任何人進出,什么消息都穿不進來,她根本不知道宮里現在是什么情況。
沈崇山的一個部下快走進廳中,“國公,府外的官兵已經撤退。”
蕭婉華繃緊一夜的心神驟然松了幾許,官兵撤退說明蕭徹必定是得收了,蕭婉華怔然眨著眸,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沈崇山手握著桌角站起身,“備馬,我要入宮。”
部下又躬腰,“大公子方才也派人來傳話,說會立刻趕回來與國公解釋,請國公稍安勿燥。”
蕭婉華笑著點頭,忽意識到他說的是大公子。
沈崇山也愣了一下,旋即喜道:“沈雩平安回來了?”
蕭婉華大驚,怎么回事,那孽種不是已經死了,怎么會回來的,她情急站起身,動作太大,直接草落了手邊的杯盞。
蕭婉華顧不得茶水濺到身上,盯著部下問拔高聲音問:“那三公子呢?他在哪里?”
“國公,長公主,大公子回來了!”傳話的下人快跑進庭中,他身后正是信步而來的林鶴時。
蕭婉華瞳孔凝縮,緊盯著應該已經死了的林鶴時,眼里的駭色大過震驚,他還活著,那漾兒呢,還有昨夜宮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蕭婉華已經不敢去想,隨著林鶴時的走進,生生退了一步,又猛地跨前,牙咬切齒道:“漾兒人呢?”
沈崇山不著痕跡的看了眼蕭婉華,自昨夜突然有官兵包圍國公府,他就知道一定出大事了,甚至整個國公府都懸于一線,只是他實在沒有想到,攪弄風云的會是沈雩。
“到底怎么回事?”沈崇山沉聲問。
“快說啊。”蕭婉華激動的追問。
林鶴時甚至沒有朝她掃去眼風,只向沈崇山拱手道:“還請祖父借步,孫兒想單獨與您說。”
沈崇山看了他良久,率先往外走,“跟我來。”
林鶴時緊隨其后,蕭婉華想追上去,林鶴時淡淡扔下話,“看好。”
上來的兩個侍衛(wèi)直接將人攔了下來,蕭婉華驚怒不已,冷聲罵道:“大膽!你們也敢攔我!”
“來人!”蕭婉華瘋了似的要喊來人,蘇姑姑在后面牢牢拉住她,“公主冷靜。”
蕭婉華眼里浮著血絲,冷靜?那孽種全須全尾的回來了,漾兒卻不見蹤跡,要她如何冷靜!她現在連什么情況都不知道。
蘇姑姑哀求的搖頭,低聲道:“公主,您沒發(fā)現嗎,這些護衛(wèi)都不是府上的,是大公子帶來的。”
蕭婉華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棍,腦子里一陣陣的眩暈,眼里從驚怒變做無所適從的慌亂。
一直到天色轉暗,蕭婉華才終于等到林鶴露面,空洞灰敗的雙眸里恢復了一點光亮,沖上前質問:“漾兒人在哪里?”
林鶴時低眸睥著她,眼里連冷意也無,只有看螻蟻般的輕蔑,“三弟為尋我,不幸墜崖身亡,母親節(jié)哀。”
蕭婉華愣了好一會兒,陡然拔高聲音,“你胡說什么!”
“漾兒不會死的,不會死的!”她一把抓住林鶴時的衣襟,“你說,你說啊!說他不會死的!”
林鶴時漫不經心扯開她的手,“我知道母親不能接受,但人死不能復生。”
蕭婉華站立不穩(wěn),整個人往旁邊踉蹌?chuàng)淙ィK嬤嬤驚呼著扶住她。
蕭婉華扭過頭,兩眼充血,目光怨毒,“是你,是你害他!我不會放過你,殘害手足,國公也不會放過你!”
“是么?”林鶴時不甚在意的彎了彎唇,“祖父命我好好準備三弟的身后事。”
“不可能…不可能…”蕭婉華不斷搖頭。
林鶴時輕嗤,“有什么不可能。”
他略靠近蕭婉華,“竄同謀逆連累整個國公府,還是頂個好聽的名頭死了,你說國公會選哪個?”
林鶴時的話徹底斷了蕭婉華的奢望,她眼前驟然一黑,跌倒在地,死了,漾兒死了,她的兒子都死了……
蘇姑姑驚駭的直掉淚,“公主!公主您撐住。”
林鶴時居高臨下看著兩人,“你就好好伺候長公主,我還要去替沈漾收尸。”
“漾兒,漾兒…”蕭婉華突然撲過去抓住林鶴時的衣袍,“你要對我的漾兒做什么!你別動他!”
林鶴時低下眼簾,蕭婉華好似瘋了一般,發(fā)髻散亂,絲毫沒有公主的儀態(tài),指甲折斷在青磚地上,磨破著掌心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外沖,口中不斷念著,“誰也別碰我兒子。”
幾個侍衛(wèi)看向林鶴時,等他的指示,林鶴時默然看著蕭婉華奔出的方向,“由她去。”
林鶴時回身看了眼空蕩蕩的花廳,負手往外走,無涯自抄手游廊走來,靠近林鶴時身邊低聲道:“探子來傳話,阿婆他們已經過遂安,可要現在備馬車?”
沒聽到回話,無涯偏頭朝林鶴時看去,眉眼看似與尋常一致無二,眼尾出細微的抽跳卻彰顯著他此刻的情緒。
無涯默不作聲的退遠了一步,為了戲做的真,林鶴時是真受了一箭,那時他剛從昏迷中醒來,聽到的就是花漓攜家?guī)Э谔恿说南ⅲ貌蝗菀捉Y了傷口又崩開。
其實花漓離開也無可厚非,不過這事不管換到誰頭上,都等同于一記窩心腳。
尸首還沒找來,未婚妻先明哲保身跑了。
“估計再有三五日,就能到逐清江了。”無涯又提醒了一句。
“讓她走。”
林鶴時聲音極淡,沒有情緒的開口,肩頭半愈的傷口則隨著心臟沉悶的跳動而抽痛,痛意向細針,刺的他幾欲暴怒。
離京時沒有交代,究竟是不想花漓擔心,還是想讓他擔心,他現在已經說不清楚,總歸這結果看來只剩可笑,她連猶豫都沒有,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比他想的還不值錢。
意料之中,卻還是做不到不失望。
他知道她沒心沒肺,但沒想到真是一點良心沒有,大難臨頭各自飛,逃得無影無蹤。
沒良心的小東西抓回來是必然的,只是他要看看,她是不是一次都不會回頭。
*
臨近逐清江的驛站,護衛(wèi)進進出出將行裝放到馬車上,又忙著去備路上要吃的食物。
就在離驛站不遠處的官道岔路口,還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兩道目光同時自半開的車軒望出去,一道滿含惦念,令一道夾雜則著怒到極致后的冷笑。
看到護衛(wèi)最后一趟出來,車夫拉起韁繩準備動身,林鶴時所剩無多的耐心終于用盡,掀袍起身,挑簾欲出,又回身看向蕭琢,“殿下都追來此了,不過去么?”
蕭琢仍望著窗外,眸含柔意,“不急,我怕嚇著她。”
林鶴時似笑非笑的頷首,“那我就不客氣了。”
枉他還對這沒心肝的小狐貍有所期待,結果她一路走得飛快,莫說回頭,連一刻停頓都沒有。
念及此,林鶴時再不遲疑,徑直朝前闊步走去。
宋泊安排的護衛(wèi)正對車夫說完出發(fā),身后便落來一聲清淡到發(fā)冷的聲音,“慢著。”
護衛(wèi)困惑扭過頭,看到信步走來的那人,一時吃驚不已,拔高聲音,“沈大人!”
馬車內的人聽到聲音,一把推開窗子,神色驚疑的朝著來人望去,一時間無不驚喜慶幸,林蓮萍更是激動的說不出話,手忙腳亂的走下馬車,上下反復看著他,“期安?真的是你,你沒事!”
“太好了…太好了!”林蓮萍聲音哽咽。
林鶴時慚愧道:“讓阿婆擔心了。”
林蓮萍不住搖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花莫也大喜過望,林瑤直接開心的跑上前圍著林鶴時又蹦又跳,林鶴時微笑著看過眾人,唯一不見那個讓他牽腸掛肚又恨不得掐死算了的可惡身影。
是躲在馬車上不敢下來么,林鶴時冷笑,逐字逐句問:“花漓呢?”
“姐姐找你去了!”花莫急聲說。
“你說什么?”林鶴時蹙眉轉過頭,似不解的看向她。
花莫蹙著眉頭,心急道:“姐姐想著萬一你沒死,說什么也要去找你,又說若真的死了,她也能給你收尸。”
林鶴時說不出什么滋味,前一刻被憤怒爬滿的胸膛忽然就被透骨的柔軟束纏,扎根般往他心里鉆進去。
他幾乎能想象出,向來明哲保證的小姑娘會選擇去找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又是經過如何的掙扎糾結,如何的豁出去。
所有因求而不得生出的歹念,在這一刻全數被撫平。
夠了,足夠了。
“姐姐她還不知道。”花莫眉眼含著灼急。
林鶴時吐納幾息,眉眼滑出笑意,“我去接她。”
轉身的同時,啟唇吩咐:“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