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復始 “你明明說過,會愛我一輩子。”……
風雪將姜策玉的哭聲掩埋, 在哭泣間隙,他也會雙唇微顫著絮絮低語,褚蘇無力地倒在他懷中, 想聽清他在說什么, 但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遠, 叫他一個字都不能辨明。
身體雖然變得暖和,但五臟六腑的痛處沒有消弭,褚蘇眼皮愈發沉重,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 他感覺到姜策玉將他的額頭抵在了自己頸窩。
離得近了,姜策玉的聲音終于突破屏障, 落入耳中。
他哽咽著,聲音一抽一抽的,俯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寶寶,我好想你……”
褚蘇來不及疑惑, 來不及驚訝, 來不及有任何的心理活動, 便暈死過去。
縱然有靈力護體, 姜策玉那一腳還是將他踹出了嚴重的內傷。
姜策玉抱著褚蘇回了赤霄殿,不再像之前那樣早出晚歸,除了偶爾出去兩趟, 大部分時間都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在褚蘇昏迷的這段時日,姜策玉知道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了褚蘇曾在外流浪數月, 知道了他食不果腹, 飽受欺凌,知道了他千里跋涉來尋自己。
知道的越多越難受,姜策玉經常在床邊一坐便是數個時辰, 什么都不干,就這么靜靜地看著褚蘇,偶爾看著看著紅了眼,便牽起他的手抵在額間,無聲流著淚。
就這么過了一周,姜策玉開始四處求醫,專心尋找讓褚蘇恢復記憶的方法。
姜策玉手段強橫,便是隱世多年的巫醫也給尋了出來,終于,在日夜不分尋了五日后,他得了一法——
以千年雪蓮為主藥,配以深海鮫人淚珠磨成的粉末,再用取自極寒之地的玄冰封存一夜,待其化為晶瑩膏狀物后,每日辰時取三滴,滴于褚蘇眉心處,同時以靈力緩緩引導藥力滲透至識海深處,如此持續七日,或許能修復受損的記憶脈絡,喚醒昔日記憶。
但千年雪蓮生長于萬丈雪淵之巔,極難獲取,鮫人淚珠更是可遇不可求,巫醫說著說著就擺擺手否定了自己,道這法子只能在腦袋里想想,便是魔尊,也是難以求得的。
姜策玉懶得與他多說廢話,當即出發去找這幾味材料,巫醫看著這位身世浮沉的年輕魔尊,半晌,深深嘆了口氣。
到底年輕,心高氣傲太過。
這一趟路艱辛又險峻,注定是無功而返的。
可一周后,姜策玉傷痕累累地將藥材帶了回來,他把藥材放到巫醫面前,讓他馬上開始煉藥,第二日送到赤霄殿。
說罷便走。
巫醫盯著他的背影,又看到地面上的點點血跡,忽然就明白了。
為什么他能做到,能在這么短的時間找齊藥材。
不是心高氣傲,而是執念太深。
個人的品性難以抵御苦痛磨難,但執念可以。
巫醫游蕩世間百余年,于人情世故一道造詣頗深,自是明白這藥怠慢不得,待姜策玉走后,立刻慎之又慎地將面前的藥材裝進藥簍,去了煉藥房。
姜策玉回赤霄殿時,褚蘇還昏迷著,算算時間他已經昏迷了大半個月,先前姜策玉問過巫醫,他說褚蘇不僅身體受了重創,精神也受到極大的折磨,昏睡久一點很正常,可即使他這么說了,姜策玉還是不可避免的擔心,他將褚蘇身體一一檢查過,確認一切正常后,才去處理了身上的傷口。
為了趕著上藥時間,第二日卯時,巫醫便到了赤霄殿。
姜策玉按著之前說的法子給褚蘇上藥,就這么一日一日重復著,又期待著。
*
褚蘇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中一片血流成河,尸骨堆積如山,而他滿身血跡,拿著把被鮮血浸染的箭弩立于高不可攀的死人堆上。
他神色淡漠地睨著身下的一切,就這么看了會兒,忽然舉起殺神弩瞄準了一個方向。
前方一片灰霧迷蒙,他不知道灰霧后頭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瞄準的是誰。
他松開手,一支魔氣凝成的弩箭便射了出去。
弩箭破開灰霧,褚蘇終于看清那霧后面是什么。
是前來誅殺他的眾仙家。
弩箭直直朝隊伍中最前方的修士射去,還未見到那人是誰,便聽到一陣熟悉傳來——
“無律!”
蕭風。
眼前灰霧倏然散開,一切都變得明朗。
蕭風沖上前,為洛無律當下了那支弩箭。
下一刻,他的臉驟然放大,他盯著褚蘇,唇角帶血,眼神悲憫。
“褚蘇,業力終會回饋,別執迷不悟了,”他氣若游絲,慢聲道,“收手吧。”
夢中景象光怪陸離,變幻不斷,褚蘇嘴皮子動了動,只眨了下眼睛,還未答話,便又回到了摧云山。
蕭風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熟悉漂亮的臉,那張臉上同樣帶著副熟悉的表情。
憎惡、鄙夷、惡心。
“姜策玉。”褚蘇喊他的名字,唇角勾起一抹笑。
即使受了很重的傷,聲音虛浮無力,嘴皮子依舊不饒人,一個字一個字在唇齒間浸淫,最終組合成惡毒無比的話語:“你再怎么厭惡我,也不過是我身下的一條狗,你逃不掉,永遠都只能被我鎖在這里,匍匐在我腳下討好我服侍我。”
姜策玉與他對視,也勾起個笑。
“是嗎?”
褚蘇看著他的樣子,一股不好的預感霎時涌上心頭,他擰眉:“你什么意……”
話未說完,姜策玉手中忽然多出一把短刀,他沒有猶豫,用力將刀刃刺向自己心臟。
褚蘇牽強地扯出抹笑,不知道是在對姜策玉說還是在對自己說:“試了那么多次,還不死心嗎?你體內被我種了魔氣護體,死不掉的……”
姜策玉吐出口鮮血:“是嗎?”
褚蘇運轉魔氣,待反應過來,神色陡變:“為什么不起作用……?為什么失效了??!”
他咬牙,快步朝姜策玉走去,剛邁出一步,便聽到姜策玉的倒地聲。
還有姜策玉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褚蘇,你個孬種。”
褚蘇猛然驚醒。
陌生的擺設映入眼中。
他坐起身,大口喘著氣,左右環顧了一圈。
這是哪兒?
他分明踏入了枯骨生死陣,按說早就死的灰都不剩。
他腦子飛速運轉,卻怎么都想不明白,最終,只能得出一種結論——
難道……這里是陰曹地府?
這地府未免太亮堂了些,和他想象的實在出入過大了。
他下床,走出了方才躺著的大殿。
沒走幾步,便見到一個人遠遠沖他招著手。
那人小跑到褚蘇身前,氣喘吁吁地說:“小牛,好久沒見到你,擔心死我了!你還好嗎,尊上沒對你怎么樣吧?”
褚蘇不明所以:“……小牛?尊上?”他蹙了蹙眉,“……你是?”
“什么?你不認得我了??”那人一臉著急,嘖了聲,想說什么卻是忍住了,他鬼鬼祟祟把他拉到了個隱蔽的角落,聲音放低了些,“我就知道尊上不會輕易放了你,你這樣肯定是他干的!”
褚蘇:“要不你先自我介紹介紹,比如叫什么、年齡多大、愛好什么以及怎么死的之類的?”
“什么死不死!”那人打了他一下,“我這如花似玉的年紀,還不想死呢!”
褚蘇看著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尬笑:“大哥,如花似玉這詞兒好像用的不太對……”
說著突然頓住。
等等。
‘我還不想死’。
還不想死?
什么意思?
眼前這個人是活人?
如果他是活人,那自己豈不也是活人?!!
褚蘇使勁兒掐了把胳膊,劇烈的疼痛讓他一下子清醒許多,他不可置信地運轉了下自己體內氣息,沒有魔氣,但是存著股純凈靈力。
若是死了,絕無可能還有靈力。
猶如五雷轟頂,褚蘇心臟狂跳,他中指指腹快速在拇指指腹上點動著,思緒翻涌間,一個大膽的想法驟然涌入腦海。
難不成……他重生了?
當今修真界,不少修士醉心于長生之法、重生之術,不過他在世時,未曾聽說有人成功實踐,但既有此傳言,斷不是空穴來風,思來想去,只能認為他歪打誤撞、命不該絕,成了這古往今來第一人。
而且重生一遭,前世令他苦不堪言的魔氣竟奇跡般的消失了,不僅魔氣消失,甚至體內靈力也足夠充沛。
……這簡直、簡直是天不亡他。
褚蘇舔了舔唇,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既然天道給了他一次機會,他必定再不造殺業行窮途,他要好好的、正常地過完這一世,他……
“小牛,你不是很喜歡尊上嗎,”一陣聲音打斷他的思緒,“為什么要刺殺他啊。”
褚蘇猝然清醒,他輕咳兩聲,換上副真摯無比的表情:“我是真的記不太清了,你先跟我講講,你是誰?尊上又是誰?”
不管怎樣,得先把眼前這關過了。
“我是孫福呀,我們都是尊上的寢侍,剛剛拜完把子,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兄弟,”那人說著絞起了手指,姿態倒真有些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味道,“至于尊上嘛,我可不敢說他的名字。”
褚蘇:“這么嚇人?”
孫福:“是啊,可嚇人了!”
褚蘇從地上撿了個樹枝遞給他:“那你不說,寫給我看。”
“這倒是可以。”
孫福接了樹枝,蹲下身子在松軟的土地上寫了起來。
一筆一劃,逐漸拼接出三個字來。
褚蘇盯著孫福在地面勾畫,眼睛越睜越大。
最后一筆落下,孫福扔了樹枝,抬起頭來:“可看清楚了?”
褚蘇愣愣地點了點頭。
孫福聞言,立馬起身在那三個字上踩了幾腳,那幾字頃刻散去,被埋于黃土之中。
“你剛剛說,我要刺殺姜……尊上?”褚蘇問。
“是啊,本來還想問問你到底啥情況,沒想到你不記得了,還得我反過來告訴你,”孫福說,“我也是聽旁人說的,說你想刺殺尊上,但被尊上察覺了,然后你們兩個就開始互毆,你自然是打不過尊上了,但尊上也沒有直接殺你,就把你關在赤霄殿折磨你!”
說罷眼神在褚蘇身上轉了轉:“不過看起來,好像也沒多折磨?啊不對不對,不是身體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折磨,你都不記得我了不是!”
褚蘇又愣愣地點了點頭。
這……這什么情況啊。
刺殺、互毆、折磨。
靠。
不是吧。
難道姜策玉來報復他了?!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褚蘇抱住雙臂搓了搓,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一邊心驚一邊卻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怎么又殺上了呢。
褚蘇自認為不是個不自量力的人,他不記得自己去刺殺姜策玉的原因,但照他對自己的了解,既這樣做了,定有緣由,照最尋常的邏輯推測,他重生后肯定和姜策玉結下了不小的梁子。
可這梁子他是一丁點兒都想不起來,若是姜策玉報復,怎么想都是他也重生了,還記得自己上輩子干了什么混賬事,可若是姜策玉報復,在打不過他的情況下,自己為什么又要上趕著跟他互毆?還有剛剛孫福說的‘你不是很喜歡尊上嗎’又是怎么回事?
褚蘇腦子一團亂麻,完全無法厘清。
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強迫自己想,心中盤算了番,他決定馬上跑。
惹不起,總躲得起。
他迅速跟孫福道了個別,腳尖一點,飛身朝山下奔去。
孫福驚詫的聲音被遙遙甩在身后:“哇靠!小牛,我才知道你會飛誒……”
褚蘇沒理會,動作更快。
可天不遂人愿,沒走出幾步,手腕被一股力量禁錮住。
與此同時,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那聲音打著顫,放的非常低:“……褚蘇?”
褚蘇心中大呼‘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回過了頭。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長相沒什么變化,但披散著的長發、耳上不合氣質的發白耳珰以及暗紅的瞳仁,都是他不曾見過的。
長發耳珰他不做評價,但這眼睛,他卻是再熟悉不過。
只有魔修,才有擁有這樣一雙眼睛。
他費解地擰起眉毛,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姜策玉,你……為什么要修魔道?”
姜策玉卻是沒回答他,眼中只有欣喜之色:“你想起來了?”
對著互毆對象,褚蘇難免尷尬:“想起什么?”
“我,”姜策玉說,“我。”
“你?”褚蘇試探性地挑起眉毛,“姜策玉?”
姜策玉點著頭,眼眶一下子紅了,瞧著竟是要哭。
這倒是把褚蘇搞蒙了,他‘哎’了聲:“不是,你哭什么呀?”
姜策玉吸吸鼻子,牽著他的手往赤霄殿走:“我們先回去,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
褚蘇更蒙了。
他低頭看著籠住他拳頭的手,心里掙扎了會兒,最終還是由著他去了。
剛剛那番動靜,也不像是要殺他。
不如跟著看看,他到底要說什么。
走了半天,終于到了赤霄殿。
兩人進去后,姜策玉揮手,將門合上。
殿內瞬間暗了許多,這種環境下,緊張感頓時重新涌上心頭,褚蘇將自己的胳膊抽出來,對姜策玉道:“你說有很多話想跟我說,現在我們說一下?”
姜策玉沒有立刻回答,他仔細盯著褚蘇看,片刻后,重重把他擁入懷中。
他肩頭輕輕聳動,面部用力蹭著褚蘇的側臉、脖頸,聲音帶了點哭腔:“我就出去一小會兒,你就不見了……我好害怕,害怕又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皮膚傳來濕潤的溫熱,褚蘇胳膊垂著,沒有回擁他。
姜策玉說著,開始啄褚蘇耳尖,他一邊流淚一邊細細吻著,從耳尖到脖頸再到側臉,一寸寸吻過。
最后雙手捧住褚蘇的臉,想去吻他的唇。
褚蘇木在原地,只覺又一次被五雷轟頂。
這……這好像不是互毆那么簡單純粹的關系啊。
難道這是姜策玉的報復方式?
因為自己上一世強迫了他,所以這輩子他也要這樣對他??
褚蘇被轟的外焦里嫩,下意識抬手,推開了姜策玉。
他自己也往后退了兩步,將兩人距離拉的更遠。
“姜策玉,”他說,“你這是在做什么?”
姜策玉驀地頓住。
淚水從側臉滑過,懸至下顎,最后砸到地面上。
“不可以嗎?”姜策玉模樣看起來委屈極了,“明明之前可以的。”
“不是,”褚蘇食指放在臉上撓了撓,有些窘迫,“之前是我不對,我不該那么對你的,現在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想繼續這樣不正常的關系了。”
姜策玉終于回過味來。
“你只記得上輩子的事情?”他問。
……
果然,姜策玉也記得上輩子的事情!
完蛋了。
褚蘇頓感酸爽,他哈哈兩聲:“是、是啊。”
姜策玉盯著褚蘇,咬緊牙關。
褚蘇被看得不自在,別過了臉。
姜策玉無法形容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找到了褚蘇,他自然高興,可如今褚蘇的表現,又讓他心痛、委屈。
怎么能不記得他。
怎么能一直不記得他。
情緒大起大落,魔氣也找準空子侵入他的神智,他只覺頭疼欲裂,半晌,他上前兩步,將褚蘇逼至角落。
褚蘇本能地往一旁躲了躲,姜策玉瞧著他的動作,更加無法控制自己,他鉗住褚蘇手腕,雙目通紅,面容有一絲癲狂之色。
“怎么可以忘了我,怎么可以忘了我?”他重復著這句話,更覺心如刀割,嘴唇不知何時被咬破,他抬高聲音,像在質問,“便是不記得了,那為什么上輩子的我可以,現在的我不可以??”
說著手上更加用力,褚蘇吃痛皺起眉,姜策玉見狀驟然松開褚蘇手腕,他往后退開兩步,頹靡地低下了頭。
眼前一片模糊,在這樣的光景下,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一片霧氣蒙蒙的氤氳。
少年不懂別離,不識愁苦,曾在溫熱的流水里,在閃爍的螢火中,在纏綿的月色下,許下相守白頭的誓言。
今月不是舊月,今人不似故人。
姜策玉痛苦地扒住頭皮,發出近似嗚咽的一聲低吟。
“你明明說過,”他說,“會愛我一輩子的。”
第92章 溯憶 不要忘了我
姜策玉并沒有頹靡太久, 他在褚蘇身上種下護體魔氣后,便轉身去找了巫醫。
巫醫聽到褚蘇這個情況也是吹胡子瞪眼,上敲腦袋下抖腿也搞不明白。他將家中的典籍翻爛, 最后模棱兩可地給了個結論——
出于某種莫名的原因, 褚蘇的記憶位于兩個界點, 現在他只記起來了其中一個界點,需要給出一定刺激,才能將兩個界點連接起來, 從而恢復所有記憶。
姜策玉問:“一定刺激是指什么?”
巫醫摸了摸胡子, 呵呵說了通廢話:“這個嘛,我也不是很確定, 這刺激或大或小,或輕或重,如何來,何時來, 都得看機緣。”
魔氣即可護體又能辨位, 姜策玉給褚蘇種下后便沒限制他的活動, 可他沒想到, 回不動山后,褚蘇還待在赤霄殿,竟是哪兒都沒去。
見到姜策玉回來, 褚蘇從凳子上起身,喊他的名字:“姜策玉。”
姜策玉盯著他, 不敢上前也不舍得后退, 他定在原地,看著褚蘇逐漸接近,輕輕應了聲:“嗯?”
“你怎么待在那兒不動, ”褚蘇走到他面前,“過來坐啊。”
姜策玉抿唇,聲音又委屈了:“你怕我。”
他指的是昨日褚蘇躲開他那件事。
褚蘇瞬間有點尷尬。
面前這個姜策玉和記憶中的姜策玉太不一樣,他印象中的姜策玉只會咒他罵他,哪里像如今這般聽話,總是擺出副眼淚巴巴的可憐樣。
不僅如此。
還說出‘一輩子愛我’這種肉麻至極的話。
褚蘇不習慣他這樣,但也不討厭,瞧著他可憐兮兮的樣子,竟也莫名其妙覺得揪心。
姜策玉出去的這段時間,他確實想過跑,但跑到一半又鬼使神差的折返回來,這么來回幾次,還是心一橫,留在了這里。
只要姜策玉不是來報復的,他不必那么著急忙慌跑路。
“我現在不怕了,”褚蘇抓住他的胳膊,一邊走一邊說,“雖然我一點兒印象都沒了,但看你的樣子……我好像真的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把姜策玉拉到凳子前讓他坐下,繼續說:“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講講,我忘記的那些事情是什么,說不定我聽著聽著,就都記起來了。”
姜策玉乖乖坐下,身體很僵硬:“你愿意聽?”
“我為什么不愿意聽?”褚蘇垂目看他毛茸茸的頭頂,半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別這么拘謹,怎么說都應該是我比較害怕才對吧。”
姜策玉終于慢慢放松。
他拉了把凳子放在自己身旁,看褚蘇坐下后,道:“那我現在講了?”
“嗯,”褚蘇說,“洗耳恭聽。”
姜策玉目光在褚蘇身上流連了會兒,接著看向窗外。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那些塵封在記憶中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浮光掠影般自眼前閃過,分明那么久遠,卻如同昨日才經歷,他就這么慢慢回想著,突然就忍不住紅了眼。
褚蘇不說話,在一旁靜靜等著。
又過片刻,姜策玉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啞,很低,卻一字一字說得清晰無比,從他的話中,褚蘇知道了很多令他無比驚訝、無法想象的事情。
比如有人跟自己一道重生,并且那人妄圖再次開啟枯骨生死陣,比如上輩子他干的那些混賬事是自己親口告訴姜策玉的,又比如……自己和姜策玉曾是戀人關系。
這些話如同一個個炮仗直接在腦袋里炸開,尤其是和姜策玉這一茬,看他之前的表現,褚蘇心中雖隱有這方面的猜測,但真正聽到,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和姜策玉是戀人關系。
姜策玉怎么可能喜歡他。
分明死前還在罵他孬種。
親身經歷與道聽途說到底不同,姜策玉自然不指望這么一說褚蘇就能想起來,他起身,朝褚蘇伸出了手。
“要不要一起去不義谷看看,”他笑了笑,“正巧也是個冬天。”
褚蘇有點別扭,沒牽那只手。
他起身跟在姜策玉后頭:“好,去看看也無妨。”
姜策玉斂了笑,眸色黯淡許多,嘴唇動了動,卻是一個字沒說出來。
褚蘇愿意待在他身邊。
這已經很好。
三日后,兩人到達不義谷。
這里無人踏足,十年如一日,一如印象中的那般。
一片枯木,千里白雪,荒涼至極。
姜策玉憑著記憶找到了當初搭小木屋的地方。
不義谷邪祟精怪太多,早將木屋折騰的不見昔日形貌,遠遠看去,只能瞧見幾塊腐木松松垮垮地相互堆疊著,全然看不出這原來竟是個住人的屋子。
“就是那兒,”姜策玉回頭看褚蘇,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從前,他尾音上揚了些,連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我們之前住過的地方,有印象嗎?”
褚蘇看著那一片廢墟:……
他其實什么都沒想起來,但還是點了點頭:“哈哈哈,好像有點印象。”
姜策玉還帶著褚蘇去了很多地方,走尸林、京都監、青巖穴還有蘊靈仙山。
這些地方都與十一年前相去甚遠,但姜策玉還是不厭其煩地帶褚蘇一一走過,他總抱著絲期望,這么多地方,或許哪里就成了連接兩個記憶界點的那份刺激,或許忽然就讓褚蘇想起來之前的事情了。
其間褚蘇疑惑過為什么姜策玉不帶他去臨州,在他講的故事里,他們兩個在臨州分明留下了許多不錯的回憶,后來稍微打聽了番,才知道修真三大家早就不復存在,而臨州姜氏最是慘烈,全族上下都被屠盡,本家只余下姜策玉一人。
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了另一件事——姜策玉金丹被毀,永遠無法走正常的路子修行。
聽到這些,褚蘇心中五味雜陳,曾經不可一世的臨州小霸王,如今在旁人口中,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失去了最引以為傲、最珍視的東西。
反應過來時,淚水已經順著面頰落了下來。
他驚詫地抹了把眼淚,感受著手心的濕潤,忽然就信了姜策玉跟他講過的每一件事。
雖然沒有印象了,但他的身體,似乎還在本能地愛著這個男人。
一旦內心肯定了這件事,一些稀薄的畫面也隨之慢慢浮現。
那些畫面很模糊,但已有輪廓。
只差一點,就能顯出真容。
當夜,姜策玉帶了一個儲物囊回來。
他把儲物囊放在褚蘇枕邊,說這是他的東西,得空了可以看看。
夜已經很深,褚蘇應了聲,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姜策玉不和褚蘇睡一間房,看著他入睡,便轉身離開。
次日卯時,褚蘇突然驚醒。
他看著枕邊的儲物囊,沒多想,抄手一拿,施法打開。
里頭的東西被一股腦倒了出來。
亂七八糟,眼花繚亂。
帕子、瓷瓶、帶兔耳朵的毛氈帽,甚至還有幾個發霉的土豆……
除了這些,最顯眼的是一枚金燦燦的長命鎖,以及鎖墜里夾著的幾張發黃信紙。
褚蘇盯著那幾張被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紙,心跳驀然加快,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自胸中升騰,似乎有什么東西,馬上要破土而出。
手不自覺地開始發抖,他咽了咽口水,將信紙拿起來。
一共有三張,褚蘇從上到下一一打開。
第一張落款是兩個名字。
小幻、小翊。
內容很簡單,只兩行字:
【小褚,我們本想守著你醒來的,可是奉瑾神君歸位,小鏡湖不日便要收歸九重天,我們不得不離開,好難過不能一直陪著你。】
【和你在一起的時間特別開心,我們會一直記得你的,你也不要忘了我們呀。】
第二張落款是擇機。
【好徒兒,見字如面。】
【為師馬上要去享福了,羨慕不?本來想帶著你一起去九重天的,但你不過凡人之軀,為師實在帶不動,哎,可真是遺憾。】
【還想等你醒來再吃一頓你做的飯菜的,可上頭催得緊,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
【在凡世彌留千年,能有你這么個徒弟,挺不錯的。】
【不知日后是否還能再見,但我偶爾會想你的。】
【也準你閑來無事時想想我。】
第三張信紙明顯發黃得更厲害,打開來看,里頭的字跡也更模糊。
前兩張應是同一人寫就,這張顯然換了個人,筆劃更稚嫩,字體更生澀。
褚蘇看向落款。
歪歪扭扭三個大字——尤寶寶。
身側忽地起了陣風,將一邊的長命鎖吹得叮咚作響。
褚蘇鼻子一酸,開始看信件內容。
【褚蘇,這是最后一次跟你說話了,不對,好像也不是說話,哎呀哎呀不管了,反正就是最后一次交流!】
【擇機讓我把想跟你說的話都寫下來,這老東西,真是矯情死了。】
【但是想到之后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矯情一點好像也無所謂哈哈。】
【我偷偷告訴你啊,雖然我活了很久很久,但是之前都是沒有自己的想法的,直到你用魔氣將我創造出來,我才第一次感受到這世間。】
【花很香,草很綠,天很藍,原來這個世界竟然是這樣美的。】
【我很喜歡這個世界,當然,更喜歡將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你。】
【所以不要為我難過,我不喜歡看到你傷心,因為那樣我也會傷心的。】
【不要忘了我啊,主人。】
你也不要忘了我們呀。
也準你閑來無事時想想我。
不要忘了我啊,主人。
褚蘇已經泣不成聲。
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褚蘇頭痛欲裂,伴著這痛處,腦袋那一層灰蒙的霧驟然散開。
一切終于,重回明朗。
第93章 熹光 互為依靠
褚蘇將東西重新收好放進儲物囊, 起身出了門。
冬日夜長,這個時間外頭還黑著,除了偶爾能撞見幾個早起做工的雜役, 再無任何其他動靜。
褚蘇如今在不動山也大大小小是個名人, 這段時間尊上對他的不同大家有目共睹, 雜役們活不重,干完活免不了要八卦一番,越八卦傳的就越離譜, 剛開始說尊上欣賞褚蘇的膽量, 后來說尊上喜歡褚蘇的相貌,傳到現在, 已經變成褚蘇是個老狐貍精,變成了尊上之前喜歡那人的模樣來蠱惑他。
事實究竟如何無人知曉,但這一路上零星碰到的那幾個雜役,無一例外全扯著脖子偷瞄了褚蘇半天。
身側有同伴的偷瞄完還要竊竊私語一番。
褚蘇無心理會, 此時此刻, 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唯一一個, 又迫切萬分的想法。
他要趕緊到姜策玉那里去。
姜策玉為了讓他自在些, 特意把他安排到了距離赤霄殿有一定距離的寢宮里,說有一定距離其實也不算遠,但褚蘇卻覺得這段路好漫長。
即使他大邁著步, 已經小跑起來。
天邊殘月映照出幾抹清幽淺淡的光芒,透過褚蘇垂下的烏黑長發, 影影綽綽投在他側臉上。
他腳下生風, 鬢發被冷風吹得飛揚,露出光潔的額面。
就這么跑了好久,他終于看見赤霄殿大門。
大門被姜策玉施了術法, 沒有通行令牌不能隨意進出,但褚蘇甫到門前,那門便自行大開,像是在迎著他來。
褚蘇進了門。
遙遙便見到榻上那抹紅色的身影。
姜策玉沒蓋被子,就穿著件薄薄的單衣,胳膊覆在眼睛上,呼吸很輕,應是才睡下不久。
褚蘇關了門,躡手躡腳走過去。
他從床底柜子拿出床厚褥子,給姜策玉蓋上,然后自己也鉆進被窩,抱住了他的腰。
姜策玉身體很涼,褚蘇便湊得更近,將整個身子貼到他身上。
這樣觸摸他,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褚蘇還因為尤寶寶的事情難受著,如今睡在姜策玉身邊,莫名其妙更覺難受,他抿唇,將自己的臉埋進了姜策玉頸窩。
姜策玉睡眠淺,褚蘇方才那番窸窸窣窣的動靜已經讓他在夢境邊緣徘徊,此時頸邊傳來的溫熱觸感,瞬間將他從混沌中拽出。
身上很重,腰也被勒得特別緊。
他呼吸微微重了些。
竟敢這樣爬他的床,簡直找死。
“什么東……”
姜策玉擰眉,語氣十分陰沉,他稍微抬手,正欲給這不長眼的東西點顏色看看,卻在看清懷中的人時,瞬間止了動作。
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嗓子眼,一個字再說不出來。
他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
在這一刻,無數個想法在腦海涌現,到底是月光障人,還是他仍在夢中……他分不清,也不敢深想。
于是只能維持著方才的動作,將手尷尬地懸在半空。
僵持許久,他試探性地喊了聲:“……寶寶?”
褚蘇低低‘嗯’了聲,腦袋更用力地抵住他。
姜策玉愣了愣,待反應過來,瞳孔遽然收縮,他收手,緊緊回抱住褚蘇。
兩人還有很多話想說、想問,但都默契地沒有開口,所有的疑問,悲傷以及思念,都在這個擁抱中被傾訴。
窗外還飄著雪,它熱烈地下著,將一切過去掩埋。
兩個人有了彼此作為依靠,終于有勇氣,向著未來邁出新的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褚蘇稍稍松開了手。
他沒提尤寶寶,也沒問姜氏,只用手指松松捏住姜策玉耳珰,說:“這對耳珰太舊了,什么時候我們去挑對新的。”
姜策玉盯著他:“好。”
說罷用手捧住褚蘇的臉,將面龐靠近了些。
他的吐息輕輕噴在褚蘇臉上,同時,也能感受到褚蘇的吐息。
是溫熱的、依戀的、繾綣的。
“可以嗎?”姜策玉垂下眼皮,用拇指指腹摩挲著褚蘇的唇,“現在可以嗎?”
褚蘇把臉放在姜策玉手中蹭了蹭,然后環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與記憶中的不同,印象中這雙唇熱情熾熱,如今卻冰涼被動。
褚蘇懂他,這樣畏縮無非是憐惜太過,可究竟經歷過什么,才會在擁吻時也這般膽怯。
分明已經抓在了手心,分明已經不會再失去。
心頭泛起抹苦澀,姜策玉不敢主動,褚蘇便更近一步,像是想用行動寬慰他,讓他確定他的存在。
褚蘇舔了下姜策玉的唇,姜策玉順著他的動作啟開條唇縫,褚蘇立刻將舌尖探了進去。
在褚蘇的引導下,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姜策玉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而沉重,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攀上褚蘇的脊背,指尖微微顫抖,既緊張又珍視。褚蘇感受到他的回應,手臂收得更緊,將兩人的身軀緊緊貼合,似是要把姜策玉融入骨血之中。
他們吻得愈發深沉熾熱,唇齒纏綿間傳遞著彼此壓抑已久的情思,那是一種超越言語的交流,每個細微動作都蘊著難以表述的依戀。
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兩人相擁的身影上,勾出一幅溫柔繾綣的畫面。
姜策玉面頰染上緋色,眼中那抹暗紅擴散開來,只剩下柔軟與迷離。褚蘇輕輕咬了下姜策玉的下唇,引得他發出一聲悶哼,褚蘇趁機加深了這個吻,舌尖在他的口腔內肆意探索,掠奪著他的氣息,仿佛要把這些年缺失的親密一次性彌補回來。
良久,兩人的唇緩緩分開,帶出一抹泛著水光的銀絲。
“好想你,”姜策玉又吻上去,眼角隱有水光,“好想你……”
說著,手緩緩向下,解開了褚蘇腰封。
衣衫從肩頭滑落,姜策玉低頭,在褚蘇的脖頸間落下一連串輕柔卻又帶著嚙咬的吻,舌尖偶爾探出舔.舐挑.弄,雙手也在他的身上緩緩游走,每一次觸碰都讓褚蘇身體產生一陣強烈的顫栗,從指尖一直蔓延到腳趾。
他們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曖昧而又濃烈的情.欲氣息,仿佛空氣都變得黏稠起來。
到最后,姜策玉雙手撐住床沿,俯身覆住褚蘇,耳上的明月珰隨著他的動作叮鈴作響。
那響聲富有韻律,時快時慢,時輕時重,持續很久,忽而變得急促,而后又漸漸消弭。
天邊已透出絲熹光。
姜策玉側躺在褚蘇身側,手掌放在他胸口,按揉著先前被自己踹過的地方,低聲問:“還痛嗎?”
褚蘇說:“不痛,一點兒都不痛了。”
“我知道一定很痛的,我過了那么久才認出你,還害你受傷……對不起。”
“不用道歉,我不生氣,”褚蘇用手指撓了撓他下巴,“要是你隨便把一個長得像我的人認作了我,我才不高興呢。”
他說:“倒是我,這么長時間不記得你,你有沒有怪我?”
“不怪,”姜策玉把下巴往他手心里抵,輕輕地說,“怎么可能怪你。”
兩人又溫存了會兒,待心情平復下來,終于聊起正事。
褚蘇捧起姜策玉的臉,盯著他的眼睛說:“你怎么修了魔道?我應該告訴過你,這會害死人的。”
姜策玉眼瞼輕垂,目光閃躲游移,像是不想被他仔細端詳自己邪氣的眼睛。
“最開始是想報仇,”他說,“我要殺了長奚報仇,為我家人、為你。”
“只要能殺了他,用什么手段、變成什么樣子我都無所謂。”
“可是后來我發現,我殺不掉他。即使砍掉他的四肢、頭顱,也會重新再長出來,他無論如何都死不了。”
“就這么追著他殺了幾年,我忽然意識到,這樣下去是沒有意義的。”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個方法。”
“我要開啟枯骨生死陣,這樣我就可以重來一次,我如果重來了,阿爹、阿娘、大哥、二姐,還有你,是不是都會活著,是不是都會陪在我身邊?”
“我越想越覺得這是唯一正確的做法,所以我不再追殺長奚,我要借著他重來一次,”說著抿了抿唇,“便是不能重來,死了也是好的。”
褚蘇聞言,五指絞緊了姜策玉手指。
姜策玉繼續道,聲音很低啞:“可是你沒死,你來找我了。”他親了親褚蘇嘴角:“我們一起再重來一次,姜家不會覆滅,我們也不會分開,好不好?”
“沒有你想的這么容易的,枯骨生死陣開生門的條件玄而又玄,而且就算真的重來一次,我們也無法選擇重生的節點,或許一切都不會變好,只會更糟,”褚蘇聽完姜策玉的話內心是震動的,可震動后又覺心疼,他的聲音很輕,就像哄一個小孩兒那樣溫柔地與他細聲耳語,“而且你家人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子。”他親吻著姜策玉的側臉:“最厲害的臨州小霸王只會打跑所有妖魔鬼怪,不會滿手殺業,他們一直都是這樣教導你的,不是嗎?”
說著想起蕭風說的,苦笑一聲:“而且業力終會回饋,我這輩子命運不說多舛,但也無常,如今我再回看上輩子做的那些事情,只覺自己死有余辜。我心有愧,便總想著做些什么彌補。所以,為了你家人、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我們不要一起再重來一次,我們反過來,一起拯救這世道,好不好?”
第94章 同生 難得故人重逢
姜策玉抓緊褚蘇的手, 盯著他看了許久,終于低低應了聲好。
他想起來十二歲,煉出金丹的那一年。
那年父親告訴他這世道無情, 唯有強者為尊, 但也同樣告訴他, 尊者不避卑,強者不凌弱。
這樣久遠、稀薄的回憶怎么會在這一刻想起來。
細微又無法忽視,讓人喉頭淤塞, 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確如褚蘇所說, 他家人絕不愿意看到他滿手殺業。
可是。
可是……
他已經在心底謀劃了那么久,甚至在自己精神恍惚時的幻想里, 他與家人只是短暫的分別,他想了太久,篤定了太久,這樣突然被推翻, 到底一時難以接受。
褚蘇將姜策玉擁入懷中。
他輕輕拍著姜策玉的背, 沒說話。
姜策玉額頭抵在褚蘇胸口, 肩頭微微聳動起來。
最初是輕微的、難以察覺的, 漸漸地,變得劇烈,聲音也變得清晰。
他哭出了聲。
這么多年, 壓抑在心底的痛苦、迷茫與掙扎,終于在此刻得以宣泄。
“為了他們, ”他抽噎著, 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著,“為了你。”
“嗯,”褚蘇輕輕撫著姜策玉的頭發, 下巴抵在他頭頂,“為了他們,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
他也沒忍住吸了吸了鼻子,慢聲道:“我會一直陪著你,我會永遠陪著你。”
時隔多年的再見,在情緒的大起大合,狼狽的痛哭流涕中度過。
待姜策玉情緒平復,褚蘇終于問出他最關心的那個問題。
“你修習魔道那么久,有沒有感覺到身體不舒服?”
姜策玉:“有一點吧。”
“具體是哪里?”
褚蘇再熟悉不過魔氣攻心的感受,姜策玉修習魔道已久,按理說應該和他當初大差不差,可他的狀態比自己那時候好得多,沒有瘋癲得太離譜,理智清醒的時間似乎也更長。
褚蘇無法確認是自己琢磨錯了還是姜策玉忍著,只能問當事人,他看著姜策玉,末了加了一句:“不許隱瞞。”
姜策玉側躺著抱住他:“就是睡不著,偶爾身體不聽使喚。”
褚蘇跟他對視:“只是偶爾?”
姜策玉說:“嗯,偶爾。”
褚蘇蹙眉,在腦海中排列組合所有造成這種情況的可能,最終,只得出一個結論——
是之前他在姜策玉體內種下的魔氣在保護他。
他的情況沒有太糟,是因為體內有兩股氣息在博弈。
但兩股氣息能博弈多久,護體魔氣能牽制姜策玉自身的魔氣多久,都是未知數。
最穩妥的做法還是趁著境況還好,將體內的魔氣煉化。
“等我們將長奚徹底封印后,”褚蘇說,“你也慢慢將體內的魔氣煉化吧。”
姜策玉沒答話。
他雙手收得更緊,很久,才說:“可是我沒有金丹了。”
之前兩人都刻意地不去聊這個話題,如今這么突然地聽到,褚蘇身體不由自主地僵了僵,他閉上眼睛,抱緊身側的人。
“沒有金丹,也沒有魔氣,”姜策玉繼續說,“我該怎么做,才能陪你一輩子。”
這應該是個疑問句,卻是陳述語氣,似乎說話的人已經篤定不可能存在其他的辦法,已經篤定無法永遠陪伴自己的愛人。
“只是陪著我的話,沒問題的,”褚蘇說,“之前怕你多想,打算緩緩再告訴你,可沒想到后來突遭變故,就一直沒機會說。”
“我上輩子在你體內種下了魔氣護體,這魔氣本源是我,只有本源消失,這股魔氣才會消失,也就是說,我死了,你才可能死去,我活著,你一定會活著,你與我定是同生的。”
他親了親姜策玉鼻尖:“只是沒了金丹,就不能再繼續修行了……你明明要成為最強的修士。”
姜策玉搖了搖腦袋。
“我不在意那些,”他吻上褚蘇,含糊地說,“這人世太大,即使強大依舊有許多不可為,我現在只想與我愛的人永遠在一起。”
褚蘇說:“我怕你難過。”
“本來是有一點難過的,但是想到能與你同生共死,我就一點兒不難過了。”
“沒有共死,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才不要,”姜策玉咬他的唇,“你死了,我馬上去死。”
褚蘇笑了:“看來為了某人我要努力活著啊。”
姜策玉哼聲道:“知道就好。”
*
在不動山休息了兩日,兩人出發去了蘊靈仙山。
出發之前,褚蘇幫姜策玉把頭發束了起來,高高的馬尾,側邊一根細長的長生辮,同時,從儲物囊中拿出了十幾年前姜策玉的衣物。
穿戴完后,竟讓人覺得時光倒回,一如初見,是任性張揚的少年模樣。
褚蘇繞著他轉了兩圈,盯著他嘖聲道:“還是這么看順眼。”
倒是姜策玉有點兒不好意思,沒了頭發的阻擋,耳垂上墜著的耳珰隨著動作起伏更大,他扯了扯衣服:“好怪。”
褚蘇笑著看他:“哎呀,害羞了?”
姜策玉說:“我才沒有。”
“別不好意思,這樣特別特別好看,”褚蘇召出一柄飛劍,朝姜策玉伸出手,“我們走吧。”
姜策玉牽住褚蘇的手。
路上,姜策玉跟褚蘇大概說了些蘊靈仙山現狀,正經話沒說幾句,多的是些八卦。比如說蕭風莫名其妙多了個玄清的道號啊,蕭風洛無律還沒在一起啊,有仙酒肆倒閉了啊什么的。
褚蘇笑著聽他說,沒有插話,也沒問局勢。
見褚蘇聽得起勁兒,姜策玉便說得更起勁兒,兩人就這么聊著,很快到了蘊靈仙山。
雖然仙山的人沒見過妖道赤霄這身扮相,但對這張臉還是十分熟悉的,自他從蘊靈仙山叛逃后,幾乎從未再踏足過這里,現下見到人,仙山弟子先是呆愣了會兒,緊接著便連滾帶爬地朝長老殿飛奔過去。
這活閻王竟然找上門了,得趕快喊玄清君來!
蕭風聽到通報,很快動身,聽到是姜策玉來,洛無律也提劍跟了上去。
在半山腰,兩撥人終于會面。
“姜策……”
蕭風話說一半,忽然哽住了。
他盯著姜策玉的裝扮,神色十分復雜。
不僅是褚蘇恍若今世隔世,就連他,也驀地辨不清今夕何夕。
這樣僵持片刻,直到看到他身側那張與故人十分相似的臉,才終于恍然。
蕭風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的嘴唇微微開合,卻幾次欲言又止,眼中涌動的情緒如潮水般翻涌,疑惑、震驚、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沉痛交織在一起。
“是你嗎……”他盯著褚蘇,不可置信地喃喃著。
多年過去,那些曾經的人事,他以為早被歲月塵封,可如今早該故去的舊友活生生地站在姜策玉身側,陌生卻熟悉,不可避免地讓一些往事決堤。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跟在后頭的仙山弟子被蕭風這突如其來的失態搞得云里霧里,目光在他和赤霄妖道之間來回游移。
最后還是褚蘇先開口,他歪了歪腦袋,沖蕭風洛無律打了個招呼。
“蕭風,洛師姐,”他笑著說,“好久不見。”
聽到褚蘇聲音,蕭風才如夢初醒般,他看向褚蘇,嘴唇微微牽動,想要扯出個笑,卻只顯得苦澀。
“褚蘇……”他的聲音帶著絲顫抖,“真是好久不見。”
洛無律眼中早已泛起淚光,她緊緊咬著下唇,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
“褚師弟。”剛開口,淚水已經順著臉頰落下。
“哎別這樣呀,”褚蘇快步走到他們跟前,一手擁一個,“難得故人重逢,應該高興。”
洛無律抱住他,在他身上用力蹭眼淚鼻涕:“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沒了你,根本沒人管得住姜師弟,你知不知道沒了你,這世道大變樣了。”
褚蘇聞言尬笑:“有我這世道也要變啊……”
“你知不知道,”洛無律打斷他,“……我們都很想你。”
蕭風也抱緊了他:“回來就好。”
褚蘇吸了口氣,將額頭抵在兩人肩頭:“我也很想你們。”
姜策玉沉著臉看他們相互抱抱,忍了半天到底忍無可忍,上前把他們扒拉開。
“別抱了,說正事。”
洛無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撒手:“姜策玉我恨你,我恨你……”
姜策玉冷笑:“誰管你。”
說完環住褚蘇的腰,把他拉到自己身邊。
姜策玉褚蘇雖未明說他們的關系,但蕭風洛無律都心照不宣,不過他們知道了,仙山弟子卻是不了解的,看著這兩大男人的曖昧動作,皆睜大了眼,人群亦此起彼伏傳來陣吁聲。
有些資歷老些的一拍腦門兒,想起了些陳年舊事,開始嚷嚷——
褚師弟,褚師弟……誒誒誒大伙們兒,那是褚蘇,是褚蘇呀!
姜策玉褚蘇的關系也算蘊靈仙山好八卦的新生必補功課之一,此言一出,立馬激起千層浪,大家紛紛貓著眼瞅兩人,交頭接耳許久,得出個結論。
這些流傳已久的八卦果真不是捕風捉影憑空捏造,姜策玉和褚蘇……是真的有一腿!
第95章 開陣 “枯骨生死陣,陣開!”……
歲月變遷, 滄海早改,不僅有仙酒肆,仙山腳下所有的小鋪子都只剩些殘骸, 四人找不到正經喝酒吃飯的地兒, 便去了蕭風的住處。
有了褚蘇作為媒介, 幾人的關系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尤其姜策玉蕭風,兩人針鋒相對這么久, 此刻, 竟又像當初在臨州村落的那個月夜,可以互損, 也可以暢談。
幾人落座,寒暄了會兒,終于聊到正題。
“此次前來,不只是為了敘舊, ”褚蘇道, “我希望我們可以聯手, 一起封印長奚。”
蕭風看了眼姜策玉。
姜策玉捏著酒杯轉了轉, 不可置否。
“求之不得。”蕭風說。
洛無律說:“也是趕了個巧,我們正欲三日后動身,去清理掉長奚的萬靈攝生大陣。”
“萬靈攝生大陣?”
“嗯, 此陣與枯骨生死陣一樣邪門,”洛無律道, “此陣以魔氣勾連天地靈力, 在陣基之下埋有無數生靈的怨魂作為陣引,一旦發動,能覆蓋方圓百里之地。陣內的所有生命, 無論是飛禽走獸、花草樹木、修士還是凡人,皆會被其籠罩,生命之力源源不斷地被抽取。那些被攝生的生靈,會在極度痛苦中逐漸死去,靈魂也不得解脫。而且,隨著吞噬的生靈增多,此陣會愈發強悍,覆蓋范圍也更廣,若不及時阻止,恐怕這一方天地的生機都將被其耗盡。”
蕭風道:“此陣被覆在了枯骨生死陣之上,屆時,長奚應會同時開啟兩陣,以萬靈攝生陣攝取的生靈作為枯骨生死陣的原材料。”
他嘆了口氣:“長奚已經徹底瘋了。”
褚蘇問:“此陣還有多久成型?”
蕭風道:“不足兩月。”
“長奚定會全力保全此陣,但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此去也是抱著必死決心的,”洛無律笑著碰了碰姜策玉褚蘇的杯子,“沒想到你們來了,”說著喝了口酒,面色微醺,“不過你們早該來了,讓我們等這么久,之前蕭風急的大半夜去找姜師弟,也沒把他說動,真是不中用,褚師弟還得是你……”
蕭風委屈了:“無律,我也沒那么急。”
洛無律:“急了就是急了,裝什么,我最討厭裝逼的人。”
蕭風:“……好吧,我是急了。”
*
三日后,姜策玉褚蘇隨著蘊靈仙山一行人到達萬靈攝生陣陣眼。
陣眼被一層鮮紅結界護住,周圍荒涼不堪,僅剩的幾根枯木無風自動,上頭的枝椏像是瘦骨嶙峋的手臂,搖搖欲墜。
要毀掉陣眼,必須先破壞外面的結界。
這個任務自然是落到了同為魔修的姜策玉頭上。
姜策玉立于眾人之前,朝結界走去。
越靠近結界風沙越大,他的衣擺被狂風掀起,獵獵作響,發絲也在風中肆意飛舞,環境亂成這樣,整個人步伐卻很穩,一步一步,行至結界邊緣。
他抬起雙手,掌心之中漸漸匯聚起一團赤色光芒,隨著他一步步逼近結界,光芒愈發強烈,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愈發凝重,似是被這強大的力量所壓制。
當距離結界僅有咫尺之遙時,姜策玉蹙眉,雙手向前推出,那團赤色光芒霎時以破竹之勢脫手而出,直直擊向結界。剎那間,光芒與結界相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一道強烈的波動以撞擊點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震得眾人腳下的土地都微微顫抖。
結界遭受攻擊后,表面泛起層層漣漪,鮮紅光芒亦更加刺目,似乎在進行著頑強抵抗。姜策玉見狀,口中快速念咒,一道道魔氣凝成的箭矢隨著他的動作接連不斷的朝著結界狂轟亂炸過去。
這波攻勢下來,結界氣息弱了不少,但依然屹立。
姜策玉往后退了兩步,放下胳膊,捏了捏指節后將手掌攤開。
“問鼎,來。”他輕聲說。
一柄青銅色長劍倏然出現在手中。
自從修煉魔道后,這是他第一次召出問鼎。
問鼎似乎也雀躍不已,它微微顫抖著,劍芒灼目,姜策玉用拇指指腹摸了摸劍柄:“抱歉了,這么久沒理你。”
說罷腳尖點地,揮著問鼎朝結界重重劈了過去。
這一次,結界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那裂痕迅速在結界上蔓延開來。姜策玉沒有絲毫停歇,不斷揮劍,刀光劍影中,那裂痕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在猛烈攻勢下,結界終于不堪重負,“咔嚓”一聲,轟然破碎,化作無數碎片消散在空中。
風沙瞬間更大,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褚蘇見結界破開,立刻腳尖一點,飛身至姜策玉身前。
“沒事吧?”
“沒事,”姜策玉順勢扶住他,“毀掉陣眼就交給蘊靈仙山的人了,我們先退開,為他們護法。”
“好。”
蕭風動作很快,馬上與褚蘇姜策玉交接,他召出御光,大聲喝道:“蘊靈仙山弟子聽令,列陣!”
聲音落下,仙山弟子迅速擺好陣型,祭劍開陣。
只見數百把靈劍同時飛起,劍尖朝上,懸浮于半空之中,散發著凜冽寒光,劍柄上的劍穗隨風飄動。弟子們口中念念有詞,手中法訣不斷變換,一道道靈力從他們的掌心涌出,注入到靈劍之中。剎那間,靈劍光芒大放,相互交織,形成一個巨大的劍網,將萬靈攝生陣陣眼籠入其中。
姜策玉和褚蘇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分別站到陣法兩側。
仙山的幾位領頭人身形一閃,來到了劍陣的前方,洛無律沖在最前面,追魂在手中嗡鳴作響,她舉起劍,身姿矯健,目光堅定,高聲沖眾弟子喊道:
“諸位同門!今之困境危如累卵,眼前這萬靈攝生大陣乃邪惡之源,若毀不掉它,必使親族蒙難,蒼生泣血!我們身為蘊靈仙山的弟子,修煉至今,所求為何?不就是為了守護這一方天地,庇佑世間的親人和朋友嗎?我們的身后,是無數依賴我們的人,他們的安寧與幸福全系于我們今日之戰!現在,我們唯有破釜沉舟,摒棄一切畏懼與退縮,方能破掉此陣!大家穩住心神,聽我指揮,一旦陣法露出破綻,就傾盡靈力,全力出擊,讓這見鬼的陣法在我們劍下化為齏粉!”
洛無律話語剛落,眾人齊聲應和,聲震云霄,士氣如虹。隨著她一聲令下,劍陣光芒更勝,萬靈攝生陣陣眼之上,緩緩浮現出一把碩大無比的劍刃。
只要落下,便能擊碎陣眼。
只差一點。
“哎呀呀,把我都喊激動了呀。”
在這關鍵時刻,一陣掌聲忽地傳來,隨著那掌聲落下,天地間陡然變色,狂風呼嘯而起,漫天沙石被卷起狂舞,讓人睜不開眼。
眾人心中一凜,循聲望去。
那聲音不是從外界而來,竟是自萬靈攝生陣陣眼之中傳來。
緊接著,一道黑影裹挾著濃烈的魔氣,從陣眼中沖天而起,瞬間將那高懸的碩大劍刃擊碎。眾人定睛一看,只見來人正是長奚。他身形高大,黑袍烈烈作響,一頭長發肆意飛舞,雙眸如血,手中緊握著一柄拂塵,這道家法器此刻在他的手中,徒增了些詭異邪佞的氣息。
“不好意思啊,這陣法下面我費了好大勁兒,又加了個傳送陣,”長奚說,“結界被毀掉就會自行將我送來,好可惜,”他捂嘴,像真的感到惋惜一樣,“差一點兒就成功了。”
說著爆發出一陣狂笑,語氣也變得癲狂十分:“差一點兒就成功了啊!!!”
笑聲未落,長奚身形一閃,如鬼魅般掠向離他最近的一名蘊靈仙山弟子。那弟子驚恐地瞪大雙眼,匆忙舉劍抵擋,然而長奚手中拂塵輕輕一揮,看似輕柔無力,實則裹挾著排山倒海的魔氣。拂塵絲如鋼鞭般抽在劍上,“咔嚓” 一聲,靈劍應聲而斷,緊接著那股魔力余勢不減,直接洞穿了弟子的胸膛,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轟然倒地,雙眼圓睜,滿是不甘與恐懼。
他提起那名弟子的尸體,扔到了萬靈攝生陣。
尸體霎時化作一具白骨,被吸入陣眼。
“你們自己找來,就怨不得我了!”
蕭風咬牙,迎上前擋住攻擊,同時下令道:“眾弟子,退后!”
姜策玉褚蘇傾身而出,與蕭風站到了一排。
長奚見到來人,饒有興致地‘誒’了一聲。
“姜策玉?怎么也跟著來了?想報仇嗎?你都試了多少次了,你殺不掉我!與其與他們一道浪費時間!不如過來助我,我可以帶你去新世界!”
姜策玉朝他攻去,道:“聒噪!”
長奚躲過這一擊,視線又落到褚蘇身上。
“這是誰?誒誒誒誒?和褚蘇長得很像啊!”說罷朝姜策玉哈哈大笑,“姜策玉,你還搞上替身那一套了啊!!真是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褚蘇死了、死了,我親眼看著他死的!手腳都被我砍了!!!”
褚蘇召來封塵朝長奚攻去:“嘴真臭,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長奚看清封塵,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半響,笑容更加癲狂。
“褚蘇,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啊,當真禍害遺千年,你明明都斷氣了,竟還能再活過來,”他說,“沒關系,沒關系!你不死,我再殺你一次便是!!!”
言罷,他手中拂塵一甩,原本柔軟的拂塵絲瞬間變得堅硬如鋼針,根根直立,閃著幽冷的寒光,迎著封塵刺去。
兩者相撞,發出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火花四濺。褚蘇只覺一股巨力從封塵上傳來,震得他手臂發麻,他咬牙,硬是一步不退,手中彎刀翻轉,改劈為挑,挑開拂塵絲的纏擾后,迅速欺身而上,刀隨身動,直逼長奚咽喉。
長奚見狀,不慌不忙,側身避開這凌厲一擊,同時飛起一腳踢向褚蘇腹部。褚蘇反應亦是極快,他以刀把格擋,借力一個后空翻拉開距離,落地瞬間,他強催靈力,封塵光芒大盛,他猛地一揮刀,一道半月形的刀芒呼嘯而出,切割著長奚身周的空氣,封鎖住他的移動路線。
長奚冷哼一聲,手中拂塵舞動,在身前形成一個圓形的防御屏障,刀芒擊打在上面,發出 “砰砰” 聲響,卻未能突破分毫。緊接著,他口中念念有詞,周身魔氣涌動,以他為中心,地面開始龜裂,一道道玄色觸手從裂縫中鉆出,張牙舞爪地向褚蘇抓去。
褚蘇眼神一凜,將封塵往地上一插,雙手結印,一道金色光罩從他腳下升起,將那些觸手擋在外面。光罩與觸手相互擠壓,發出 “滋滋” 的腐蝕聲,光罩上光芒閃爍不定,顯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褚蘇額頭上汗珠滾落,他深知不能坐以待斃,趁著光罩還未被攻破,拔起封塵,強催靈力,彎刀再次飛起,懸于頭頂,刀身光芒匯聚,形成一道巨大的刀影,他揮手,刀影朝著長奚斬落,所過之處,空間似乎都被撕裂。
長奚抬頭望去,臉上露出絲凝重,他斂了笑,雙手緊握拂塵,迎上那道刀影,魔氣與刀影轟然相撞,剎那間,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整個戰場都被這股強大的沖擊力席卷,沙石漫天,煙塵滾滾。
就在此時,姜策玉瞅準時機,閃身至長奚身前,揮著問鼎朝長奚砍了過去。
長奚察覺到危險,匆忙揮舞拂塵,可這一擊用盡全力,強大的沖擊力讓長奚身形晃動,險些站立不穩。
姜策玉不給長奚喘息之機,他雙手一展,掌心魔氣涌動,又朝長奚攻去!
以蕭風洛無律為首的蘊靈仙山一行人已經重新列陣,將長奚的退路堵死。
褚蘇握緊封塵,與姜策玉呈左右夾擊之勢,朝著長奚攻去。二人配合默契,褚蘇負責牽制長奚下半身行動,姜策玉專攻長奚上半身要害,讓長奚首尾難顧。
到最后,問鼎落下,斬下長奚一臂。
長奚雖陷入困境,但依舊笑得癲狂,他眼中浸血,嘶吼道:“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打敗我?!做夢、做夢!!” 說罷,他強行催動魔氣,全身黑袍鼓脹,頭發根根直立,遙遙望去,已不成人形。
“我懶得再與你們纏斗,本來想再等等的,是你們非要前來圍剿我,是你們非要找死!!”
長奚單手掐訣,下一刻,竟是直直朝著陣眼沖去。
與此同時,萬靈攝生陣之下,隱藏的另一個陣眼緩緩開啟。
“以我之身,殉汝之道,”他大喝一聲,“枯骨生死陣,陣開!”
第96章 黑凰 “我永遠愛你。”
剎那間, 天地變色,狂風呼嘯著席卷而來,飛沙走石間, 眾人只覺一股森然寒意直透骨髓。
周圍的修士們面露驚恐, 修為稍弱的, 雙腿已然發軟,癱倒在地。他們試圖運轉靈力抵擋,卻發現周身靈力仿若陷入泥沼, 被萬靈攝生陣瘋狂吞噬, 幾近枯竭。
“長奚……長奚強行開了萬靈攝生大陣!”人群中傳來一聲絕望地嘶吼。
這種情況是眾人始料未及的,沒人想到長奚會舍棄肉身強行開陣, 這樣做雖不至于讓他身死道消,可一旦失敗,便是將自己置于險境,給了旁人封印他的絕佳機會。
是他對自己的實力有著絕對的自信, 相信自己即使被封印也能逃出生天, 還是他篤定眾人不可能破開萬靈攝生大陣。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眾人不得而知, 現在所有人能切實感受到的, 只有一件事——
萬靈攝生陣正在瘋狂地將周遭的一切往陣眼里吸取。
腳下的土地已然分崩離析,大塊大塊的土石騰空而起,在空中被扯碎成齏粉, 混入呼嘯的狂風之中,抬頭望去, 只見一片遮天蔽日之象。
黃土中零星剩下的幾根枯木也被連根拔起, 帶著漫天的塵土與殘枝敗葉,一同被卷入漩渦。
當真正面對死亡時,沒人能不恐懼, 蘊靈仙山的弟子們早亂了陣腳,修為稍弱的弟子已經被狂風吹起,許多人只能在周圍尋找掩體,可是萬靈攝生陣愈發強悍,這些掩體也抵抗不住,一點點地向著陣眼挪去。
“救、救命啊……”人群中的哭喊聲越來越多,“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啊!”
“不要,不要啊!”
“……”
哭喊間,已經有修士被卷入空中,雙手在空中無助地亂抓,卻什么也抓不住。
眼見下一刻那修士就要被拖入陣眼,一道魔氣凝成的長鞭忽地捆住了他腰腹。
那修士五官已被狂風吹得變形,他艱難地看向救他的人,末了,比了個手勢——
“謝謝。”
姜策玉切了一聲,手上用力,將那修士拉了回來。
可這并不是長久之計,轉瞬間,被卷到空中的弟子越來越多,姜策玉縱有通天之能,也分身乏術。
褚蘇將封塵插入地面,握著刀柄穩住身形。
他看著身旁的姜策玉,道:“不用管我,你先去救他們!”
“不行,”姜策玉站在他身前擋住風沙,“我走了你怎么辦!”
“我用封塵穩住身形,暫時可以支撐,你魔氣充沛,速度又快,只有你能為他們爭得一線生機,將那幾個弟子救下再回來,我在這里等你,”褚蘇抬眸看姜策玉,開口都有些費力,卻還是沖他笑了笑,“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起拯救這世道,如果眼前的人都救不了,如何救世?”
姜策玉捏拳,他太懂褚蘇,半響,咬了牙,腳尖點地,飛身出去。
“我馬上回來,”他說,“一定要等我。”
褚蘇道:“嗯。”
姜策玉剛走不久,褚蘇便咳出一口血。
萬靈攝生陣已經成型,其后還有枯骨生死陣加持,即使是他,也快支撐不住。
耳邊越來越嘈雜,他單膝撐住地面,發絲被狂風卷起。
他知道的,這樣下去,大家一定都會死。
沒人能阻止一個強大的、偏執的瘋子。
即使不是現在,也會是不遠的將來。
說徹底封印也是笑話,只要長奚不死,就一定會將人世攪得天翻地覆。
他會不擇手段開啟枯骨生死陣。
來之前,褚蘇就知道此行兇多吉少,可沒想到,長奚竟會以身殉陣。
他真的瘋得太徹底。
空中的仙山弟子越來越多,甚至有兩個長老也被卷入其中。
褚蘇遙遙看著空中那抹玄色身影,紅了眼眶。
只有姜策玉一個人,真的太勉強他了。
這么想著,又咳出口血,褚蘇閉了閉眼,腦袋已經變得昏沉。
昏昏欲墜之際,體內驟然一熱,下一刻,周圍變得空曠,他左右環顧,發覺自己竟處于一片雪地之中。
“這是……”褚蘇皺眉,話還沒說完,身前突然多出個影子。
他順著影子抬頭看去。
是一只黑凰。
“我說過,”黑凰往前走了兩步,聲音很溫柔,“只有你能阻止他。”
褚蘇猛地想過來。
很久之前,在不義谷的時候,他遇到過一只黑凰,它將一根尾羽打入了自己體內。
“時機已到?”褚蘇盯著黑凰,胸膛微微起伏著。
“時機已到,”黑凰道,“枯骨生死陣陣開之日,便是時機到來之時。”
“我要怎么阻止他?”
“以身殉道,”黑凰盯著他,“只有你自愿殉陣,才能破壞枯骨生死陣,同時,將長奚徹底擊殺。”
“……為什么?”
黑凰哂然一笑,聲音很緩。
“性命可貴,貴就貴在其獨一無二、不可往復,倘若人生可以隨意回溯,那生命的意義、這一段旅途的價值便皆成虛妄,”它說,“枯骨生死陣只會為同一人開一次生門,若你舍身殉陣,此陣即刻破敗,長奚亦會因生死陣反噬而殞命,長奚既亡,萬靈攝生陣也會不攻自破。”
“若是照你說的,長奚也是第二次重生,他已經殉陣了,為何沒有魂飛魄散?”
“因為第一次枯骨生死陣將他視作了原材料,”黑凰聲音似添了分苦澀,“他并非自愿入陣,體內又曾被我打入過一根尾羽。”
“第一次開陣時,你應是缺了尾羽的,可陰差陽錯,長奚在你的陣法范圍內,又為你補齊了這味材料。”
“所以,在這諾大塵世之中,只有你可以阻止他。”
“……原來如此,”褚蘇垂下頭,最后問道,“你和長奚到底是什么關系。”
黑凰道:“一個人一生中,總有三五知心好友。”
“我時間已到,馬上要離開了,”黑凰的身影漸漸消散,“我不愿看他于歧途越陷越深,但我無法左右你的想法,到底要如何做,最終看你。”
說罷,便徹底消散。
身側的白雪隨之消失,再一睜眼,又回到了那個沙塵漫天的戰場。
褚蘇瞇縫著眼睛,看向姜策玉。
時間應該就過去了一瞬,他的動作沒變,還是方才看到的那樣。
看來上天并不給他機會,若是想要償還他的罪孽,只能用他的性命來抵。
姜策玉……
褚蘇咬了咬牙,淚水剛落下,便被夾雜著沙石的狂風吹干。
面頰又濕潤又干燥,讓人想用力抓撓。
為什么總是這樣。
明明才再見,明明才說過要永遠陪著他。
好舍不得。
真的好舍不得。
空中的弟子越來越多,已經沒有時間再猶豫下去。
是整個人間一起覆滅,還是他一個人死,救下這世道。
答案已經很明顯。
褚蘇將封塵拔了出來。
同時,收起了身上的靈力。
他順從地跟著風,向枯骨生死陣陣眼飛身而去。
經過姜策玉時,褚蘇看到他陡然變色的神情。
慌亂又無措。
他似乎在大聲呼喊,但風聲炸耳,褚蘇一個字都聽不到。
姜策玉朝他沖了過來。
褚蘇抬掌,一股勁風自掌心翻涌而出。
它溫柔地拖住姜策玉,將他與自己的距離拉開。
“好好活下去。”褚蘇遙遙對姜策玉比著口型,“我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