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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魂夢天涯 公主要什么,你就給什么……

    傍晚時分, 落日西沉。

    馬車駛入公主府,若緣撩起車簾,向外觀望, 只見一片亭臺樓閣, 掩映于高山流水之間。身穿紗袍的舞伎正在高臺上輕盈起舞, 寒風冷雪之中, 舞伎的袖袍飄飄蕩蕩, 似是迎風展翅的落花蝴蝶。

    若緣感?嘆道:“風花雪月,莫過于此。”

    在侍衛的指引下, 若緣登上樓梯, 走進一座暖閣, 撲面而來一陣暖風,夾雜著一串笑聲。

    若緣循聲而去, 果然找到了?瓊英。

    九丈見方的大廳里,門?窗檻框盡是紫檀雕花,垂掛的紗幔層層疊疊,邊角綴滿金絲銀線。地磚和墻磚上鑲嵌著金玉珠寶,夜明珠至少也有一百多?顆, 無論白?天黑夜, 燦爛的珠光照得滿室通明。

    瓊英坐在一張軟榻上,身旁還有兩位衣不?蔽體的美人。

    那兩位美人竟是一男一女, 跪坐于瓊英的左右兩側。瓊英摟著一人的腰肢, 又握著另一人的胳膊,享盡齊人之福。

    若緣不?合時宜地插話:“皇妹興致真好啊。”

    瓊英目光淡淡地投向若緣:“皇姐, 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瓊英生來一雙丹鳳眼,左眉梢上還有一顆黑痣,當她挑眉的時候, 她的眼神鋒利如刀。

    若緣自嘲般地笑了?一聲:“妹妹和我說話,別?用敬稱了?,我人微言輕,不?值得妹妹如此厚待。”

    瓊英道:“姐姐言重了?。姐姐也是金枝玉葉,可不?能自貶身份。我若是薄待了?姐姐,那就?是我不?懂禮數、不?守規矩,我的顏面也丟盡了?。”

    若緣道:“我怎敢折損妹妹的顏面?姐妹之情,最是深厚,我時常記掛著妹妹,這點心意,還請妹妹笑納。”

    若緣走到瓊英的面前,親手送上一份禮物。

    瓊英接過禮盒,拆開一看,盒子里裝著價值萬兩的銀票,白?玉雕成的雙龍玉佩,

    以?及一對?鑲金玳瑁鐲。

    瓊英根本瞧不?上這些東西。她自幼見慣了?奇珍異寶,對?她而言,金銀玉器都是尋常凡品。她連話都懶得說,朝著侍女擺了?擺手,侍女就?把禮盒搬走了?。

    若緣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家里只有破銅爛鐵,拿來送給?妹妹,也不?怕丟人現?眼,只求妹妹別?嫌棄我沒見過世面……”

    瓊英打斷了?她的話:“姐姐是來送禮的嗎?”

    若緣萬分誠懇道:“姐妹之間,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我今日特來拜訪你,只有一事?相求。”

    瓊英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若緣,又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

    眾多?美人行禮告退,絲竹管弦之聲也停止了?。

    瓊英依舊坐在軟榻上。那一張白?玉雕成的軟榻,緊挨著一扇琉璃窗,窗外的高臺上覆蓋著一層白?雪,遠處的青松翠柏環繞著山峰,如此壯麗的人間美景,勾起了?若緣的悵惘之情。

    若緣似笑非笑:“我能不?能在你的府上暫住一個月?”

    瓊英反問道:“那就?奇怪了?,姐姐也有自己的公主府,為何要搬到我這里來?”

    若緣撒謊道:“我寵幸了?一個侍衛。我與他做盡了?顛鸞倒鳳之事?,有一次是在醉酒之后,我不?記得運功調息,也就?留下了?麻煩。”

    瓊英半信半疑:“你懷孕了??”

    若緣道:“大約已經懷孕一個月了?。”

    瓊英道:“你請太醫看過了?嗎?”

    若緣面露難色:“我不?敢請太醫。宮里的太醫都有自己的主子,我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活下來,還得看他們主子的意思?。”

    瓊英故意試探道:“你真要把孩子生下來嗎?如今這個世道,全國各地軍閥混戰,官兵賊兵打得頭破血流,鬧得一大半百姓不?死不?活,你還想安安穩穩地養胎,對?你來說也太難了?。”

    若緣長?嘆一口氣:“駙馬去世之后,我想通了?,人活在世上,難逃一死。我自幼體弱多?病,壽命也不?會太長?,若能留下個女兒,把我的血脈傳下去,這一世人生,也不?算白?活了?。”

    瓊英忽然站起身來。她略微低頭,打量著若緣,過了?片刻,她說:“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與我也是血脈相連。既然姐姐主意已定,這一支血脈是該保留下來。”

    若緣道:“謝謝妹妹,姐姐不?勝感?激。”

    瓊英招來侍女,吩咐她們把若緣送去廂房。

    若緣走后,瓊英站在窗前,觀賞著山上雪景。瓊英的近臣匆匆趕來,跪在瓊英的腳邊。

    近臣名為汪滿,年近三十歲,也是一位學識淵博的才女。她侍奉瓊英多?年,瓊英對?她十分器重。

    汪滿道:“殿下何不當面揭穿若緣?”

    瓊英道:“不過是給她留點顏面罷了?。她被東無殺光全家,哪里還有心思?顛鸞倒鳳?她親口撒謊了?,我也就?由著她胡鬧,看她能鬧到什么時候。”

    汪滿道:“若緣懷孕的消息,要是傳到東無的耳朵里……”

    瓊英道:“她這點小伎倆,連我都瞞不?過,豈能瞞得過東無?”

    汪滿隱晦地說:“瞞是瞞不?過的,只是東無求子心切,也有可能弄假成真。”

    瓊英聽出了?汪滿的言外之意。她慢慢地來回踱步:“今日若緣送我的禮物,你派人轉送給?華瑤。”

    汪滿道:“殿下是要改投華瑤?”

    瓊英道:“你一說‘改投’二字,我就?想笑,華瑤算什么東西?低微下賤的賤民之女,我巴結誰也不?會巴結她。”

    話雖這么說,禮物還得送出去。

    東無和華瑤大戰在即,東無的勢力?高深莫測,華瑤又是軍心所向、民心所系,他們雙方的勝敗興亡,難以?預料,瓊英必須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

    近日以?來,華瑤連戰連勝。

    賊兵的兵力?雖然強盛,智謀卻?是遠不?如華瑤。

    華瑤挑撥各個賊兵陣營之間的關系,鼓動他們自相殘殺。賊兵陣營內亂不?斷,華瑤趁機突襲,果然大獲全勝,俘虜了?上萬名賊兵。

    凡是啟明軍所到之地,百姓歸順,官員臣服,啟明軍團結官民之力?,勢如破竹,迅速攻占了?七座城鎮。

    方圓百里之內,除了?金蓮府以?外的地域,幾乎全在華瑤的掌控之中。華瑤原本想盡快攻打金蓮府,又怕東無趁虛而入,經過一番權衡,她決定稍作休整,觀望形勢。

    華瑤率兵駐扎在淺山鎮。此地駐軍一萬兩千人,俘虜也有六千人。

    淺山鎮位于長?回嶺的北方。深秋時節,氣候更加寒冷,田野上落滿霜雪,道路上凝結一層薄冰,馬車的行速比平日里慢了?一倍,糧食運輸極不?方便,本地官員也覺得今年冬天一定會鬧饑荒。

    華瑤命令官員開倉放糧,賑濟貧民,官員只能聽命行事?。

    正午時分,華瑤親自率領一隊侍衛,巡視倉庫、軍營、街道。謝云瀟和俞廣容一路隨行。

    啟明軍入駐淺山鎮之后,華瑤派人搭建木棚,設立粥廠,收容無家可歸的流民。每日晌午和傍晚,啟明軍會在粥廠門?口發放粥食和鹽菜。

    華瑤走到了?粥廠附近。她向前望去,只見數千名饑民聚集在街道上,還沒到施粥的時辰,饑民已經把街道圍堵得水泄不?通。擁擠的人群之中,婦女和孩童只占四分之一,其?余四分之三都是青壯年男子。

    年幼的孩童忍耐不?住饑餓,哭著喊道:“娘,餓啊……肚子餓……”

    嘈雜的聲浪淹沒了?幼童的哭喊,冷風從街道上吹過來,摻雜著一股腐臭味。饑民多?半是衣衫襤褸,渾身沾滿了?糞土,頭發里爬滿了?虱子。許多?人的頭發都被火燒過,散發著毛肉燒焦的古怪氣味。

    華瑤皺了?一下眉頭。她吩咐一名侍衛:“你去把潘之恒和岑越叫過來。”

    潘之恒原是永州南安縣管糧主簿,官階八品,不?過一個芝麻官。南安縣被賊兵攻陷之后,潘之恒帶著女兒死里逃生。母女二人逃到了?垂塘縣,又在垂塘縣巧遇一位“神仙姐姐”。神仙姐姐送給?她們錢糧,拯救了?她們的性命,她們本以?為自己絕處逢生,卻?又落到了?太監馮保的手中。馮保把她們關押在垂塘縣的客棧里,正當她們絕望之際,馮保兵敗,啟明軍轉攻垂塘縣,又把她們救出來了?。

    獲救當日,潘之恒的女兒聽見華瑤的聲音,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女兒偷偷告訴潘之恒:“公主姐姐的聲音很好聽……公主姐姐不?只會說官話,她還會說永州方言。”

    潘之恒略一思?索,頓時明白?了?,女兒心心念念的“神仙姐姐”,正是華瑤本人。

    總而言之,華瑤救了?她們母女兩次,救命之恩,如何報答?

    潘之恒投入華瑤麾下。她在永州為官二十年,深知永州民風民俗。她經歷過戰亂、兵禍、災荒、瘟疫,即便她家境貧寒、官階低微,她仍能保全自己和女兒的性命,此等智謀,也被華瑤賞識。

    華瑤破格提拔潘之恒,任命她為檢校官,主管糧餉糧稅出納,又派遣了?岑越輔佐她。

    岑越年僅二十二歲,出身于名門?世家,精通六藝,學貫古今,頗有一種貴公子的風度。

    岑越的兄長?岑清望投靠了?方謹。岑清望戰敗而死,岑家立刻倒戈,完全轉向了?華瑤這一方。岑越也被推進了?華瑤的陣營。

    岑越離家之前,父親再三叮囑他:“你既已歸順公主,必須全心全意地侍奉,對?公主言聽計從。公主要什么,你就?給?什么,把自己的身心志念,全部獻給?公主,才能換來家族的昌盛興隆。”

    岑越聽出了?父親的言外之意。但他自己無意于此,他從不?恭維華瑤,只把華瑤當作君主侍奉。

    華瑤對?岑越也沒有任何特殊關照。

    十天前,岑越初次面見華瑤,彼時華瑤與他寒暄幾句,又與他說經論道。她發現?他確實有幾分才學,人品性情也很不?錯,她就?把他轉調給?潘之恒做副手,時不?時地派人敲打他,督促他沒日沒夜地干活。

    時至今日,岑越的眼眶已有淡淡烏青。

    潘之恒和岑越收到華瑤的命令,急忙趕往華瑤所在之處。他們一前一后地跪地行禮:“參見殿下。”

    華瑤道:“起來吧,今日的饑民格外多?了?。”

    岑越緩慢地站起身,潘之恒仍然跪地不?起:“請殿下恕罪。”

    第192章 此際思君心切 謝云瀟不可輕易出戰……

    華瑤低聲命令道:“有話直說。”

    潘之恒道:“啟稟殿下?, 鎮官統計的饑民人數是七千六百三十二,這?七千多人的姓名、年齡和籍貫已?經登記入冊。昨日微臣依照冊籍記錄,發放信票, 前來領取信票的饑民增至一萬四千人, 信票缺額超過七千, 因此虧缺了三萬石糧食。”

    華瑤看了一眼俞廣容。

    俞廣容立即會意, 插話道:“信票缺了七千多張, 這?可不是小事,潘大人為何不盡快稟報殿下??殿下?親臨視問, 潘大人這?才說出原委, 您做官也做得太不謹慎, 錢糧相關的事務,都是耽擱不起的。”

    俞廣容是華瑤身邊第一號的紅人, 潘之恒從來不敢得罪她。平日里她們二人見了面?,彼此之間,客客氣氣,禮數無不周全。可是官場上的交際,多半有虛無實, 此時俞廣容說話不留一點情面?, 潘之恒的心里也添了一絲焦急。

    潘之恒實話實說:“官衙和糧食局正缺人手,核算錢糧、清查賬目、發放信票這?一樁樁的事務, 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完。俞大人不在糧食局任職, 您大概不知道這?里的規矩……”

    華瑤打斷了她的話:“什么規矩,誰定的規矩?”

    華瑤語氣低沉, 不怒自威。她俯視著潘之恒,目光盡顯威嚴。

    潘之恒畢恭畢敬:“微臣失言,請您恕罪。”

    潘之恒在永州做官二十年, 自有她的真才實學?。她明實理,做實事,立實績,但她并非進士出身,未曾在京城歷練過,她的口才遠不如俞廣容。

    潘之恒一夜未眠,思維也不夠敏捷,又被華瑤當面?質問,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想為自己辯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華瑤又問:“你這?兩天在忙什么?”

    潘之恒回過神來,如實稟告:“淺山鎮居民約有一萬四千人,流民約有三千人。官府設立的放票臺共有四十處。數天前,衙役在全鎮各大街道張貼告示,通知饑民前往各個?轄區的放票臺登記入冊。全鎮共有十個?轄區,每個?轄區分管四處放票臺,從昨日起,官府每日發放一次信票,饑民憑借信票,次日可以在粥廠兌換糧食。”

    這?些消息,華瑤早就知道了。

    潘之恒的思緒有些混亂,話也說得顛三倒四,華瑤聽出了潘之恒的焦慮,就沒再?打斷潘之恒的匯報。

    潘之恒繼續道:“前日統計的饑民人數是七千,昨日饑民人數飛漲,很多人擠在西街的放票臺附近,總是不肯轉去?別處。微臣差人打聽,這?才查明了形勢,原是鎮上傳出一個?謠言,只有西街的信票有效,別處的信票無效。饑民聽信謠言,也不管官府告示上的條文,只想著爭搶信票,搶到了才算吃了定心丸。西街的秩序混亂得不成樣子,從午時起,到亥時止,微臣才把?信票發完,也把?饑民的人數算清楚了。”

    岑越忽然撩起袖袍,跪在潘之恒的身旁。他開口道:“五更天時,潘大人想把?詳情稟報殿下?。微臣攔住了潘大人,重新審查了糧食局的錢糧賬目,因此又耽擱了大半日,還請殿下?責罰。”

    潘之恒是糧食局的檢校官,岑越作為潘之恒的副手,也只是個?副官。按照糧食局的規矩,他們二人的職責,正是把?賬目審查清楚,經過初審和復審,認定賬目上的收支一字無誤,才能把?結果報告給華瑤。

    岑越提到了“審查賬目”,表面?上是在告饒,實際上是在暗示華瑤,他依法處事、依法辦事,已?算是盡到了心力?。至于?饑民過多、信票過少?的問題,并不在糧食局的職責范圍之內。

    岑越還說:“今日一早,微臣正要上疏奏聞,不知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全鎮上下?一切事務,終是瞞不過殿下?的法眼。”

    岑越跪在距離華瑤一丈遠的地方。華瑤多看了他一眼,他略微抬起頭,目光依舊落在地上,始終不曾與華瑤對視。他穿著一件青灰色長袍,手腕處露出雪白?綢緞的里衣,通身裝扮十分整潔,雖無金玉配飾,卻是干凈樸素,樸素之中又有三分清雅。

    岑越是岑家的庶子,他的兄長岑清望則是岑家的嫡子,岑越與岑清望失和已?久,兄弟二人勢如水火。岑清望去?世之后,岑家的家主向華瑤投誠,為表誠意,家主派出岑越輔佐華瑤。

    華瑤重用的那些文臣,辦起事來都是盡心竭力?的,岑越卻是個?例外。他似乎把自保放在第一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從不沾惹一點麻煩。

    岑家的家主已?經獻給華瑤八萬兩白銀、八千石糧食。岑家既有一片誠意,華瑤暫時不能辜負他們。她要收服各大世家,還得把?岑越留在身邊,稍微寬待他一些,等?到局勢穩定下?來,再?把他調到更合適的位置上。

    當務之急,還是撫民治兵。

    思及此,華瑤淡淡地道:“你是糧食局的副官,為饑民請命,也是你的分內之事。食君之祿,自當分君之憂,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岑越深深地伏拜:“微臣謹記殿下?教誨。”

    俞廣容也附和道:“西街突發狀況,也和信票有關,信票也是你們糧食局放出來的,岑大人,如何能把?自己摘出去?了?饑民無知,不過是聽信了謠言,官員無知,那可是俗話說的‘事不關己不勞心’。”

    岑越和俞廣容沒有任何過節。俞廣容這?般針對他,他只覺得,俞廣容已?是華瑤的鷹犬。他不會埋怨俞廣容,只因他的父親也有一片趨炎附勢的心思。不止父親,北方的世家大族,約有十分之三,已?在暗中投靠華瑤,諸事都要仰仗華瑤的庇護。

    在這?人世間,權勢就是最大的道理。世家子弟標榜自己不慕虛名、不貪俗利,其實也沒幾個?人不想攀龍附鳳。宦海沉浮,官場升降,只像一場大夢,富貴榮華轉頭空,功名利祿皆是恩寵。

    華瑤的權勢如日中天,誰不想做她的鷹犬?

    百丈開外之處,成千上萬的饑民正在忍受凍餓之苦。岑越眺望著遠處的饑民,他心里的各種計較,也像是笑話一般輕飄飄的,微不足道。

    岑越也不辯解了。他言簡意賅:“請殿下?降罪。”

    華瑤罰了他三個?月的俸祿,又看向潘之恒:“饑民的頭發為什么都燒焦了?他們的臉上還有血痕。”

    潘之恒連忙回答:“饑民的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虱子,虱子吸食人血,又在人頭發里產卵,卵生?虱,虱生?卵,過不了幾天,渾身痛癢交加,壯年人也被吸干了。饑民實在沒辦法,就用柴火焚燒頭發,虱子遇著火,便會爆開,噼里啪啦的,炸出血花來,雨點似的落在臉上,就是星星點點的血痕。”

    華瑤給了她一個?臺階:“體?恤民情,才是為官之本。你和岑越都起來吧。”

    潘之恒和岑越齊聲道:“多謝殿下?恩典。”

    言罷,潘之恒和岑越站起身來,緩緩地退到了一旁。

    華瑤不自覺地握手成拳。她還在想,饑民若是能吃飽穿暖,每日沐浴更衣,便能杜絕病根,虱子也不會泛濫成災。

    可是永州糧食不足,局勢也不安定,華瑤在秦州制定的規矩,到了永州反而?施展不開。她派遣官員去?各地查訪、隨時變通,還要防范東無和方謹的明槍暗箭,調糧賑災也是十分艱難。

    華瑤已?從秦州、岱州調糧兩萬石,船隊尚未抵達永州,華瑤必須謹慎行事,以免敵軍乘虛而?入。

    華瑤觀望著擁擠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天色,辰時未至,街上秩序一片混亂。幼童一聲聲地哭嚎,氣虛體?弱的老人死尸似的倒下?了,蓬頭垢面?的男人敞開褲腰,朝著死者放溺,穢臭之氣熏暈了數人。

    俞廣容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與他們相隔極遠,雖然聞不到臭氣,卻也稍感煩躁,她的鼻孔內“哼”了一聲。

    華瑤不禁問道:“你有何感想?”

    俞廣容恭順地回答:“污穢下?賤之人,也就是泥豬疥狗,盼著他們通曉人性,那是絕無可能的。他們只知道幸災樂禍,卻不知道仁義道德,要說他們自私自利,倒也算不上,只是太過愚蠢罷了。依臣之見,不如把?他們都殺了吧?粥廠門口,這?些人壞了規矩,犯了死罪。”

    其實華瑤也動了殺心。她仔細打量著饑民,又察覺出蹊蹺。她正要把?謝云瀟招來,謝云瀟已?經走到她的身側:“殿下?。”

    華瑤極輕聲地問道:“你的目力?和耳力?最好,那人群里混進了多少?高?手,你看出來了嗎?”

    謝云瀟道:“至少?三十人武功極高?。”

    華瑤道:“他們是男是女?”

    謝云瀟道:“都是壯年男子。”

    華瑤認定道:“鎮上的謠言也是他們傳出來的。”

    謝云瀟低聲道:“殿下?放心,我去?殺了他們。”

    華瑤立刻拒絕道:“等?

    等?,靜觀其變。”

    鎮上混進了一群行蹤詭異的奸細,那奸細的主人恐怕是東無。既然如此,謝云瀟不可輕易出戰。

    近幾日以來,東無的人馬在京城毫無動靜。華瑤的暗探回報,東無已?經率兵進入永州地界。

    華瑤最擔心的事情,終歸還是發生?了。東無離開了京城。他決定親自領兵作戰,剿滅啟明軍,誅殺華瑤和謝云瀟。

    或許,此時此刻,東無就在不遠處坐鎮。東無的眼線遍布四方,華瑤和謝云瀟的一舉一動,全在他的注視之下?。

    第193章 欲傳書不如鴻雁 華瑤信口胡言的本領是……

    華瑤和謝云瀟談話的時候, 遠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哭鬧聲。

    華瑤放眼?望去,紛亂擁擠的人群里,幼童正在嚎哭, 臨近的壯年?男子目光兇惡, 嘴角流涎, 恨恨地盯著幼童, 像是要把幼童生吞活剝。

    華瑤思索片刻, 招來潘之恒,吩咐道:“你們糧食局的信票, 必須立刻改良。全鎮共有四十處放票臺, 二?十座粥廠, 每一座粥廠對應兩處放票臺,每一張信票只能在指定的粥廠施用, 明?白了嗎?”

    潘之恒道:“微臣明?白,放票臺的信票,也?得是有限的。票放完了,門就該關了。”

    華瑤道:“不錯。”

    潘之恒道:“微臣領命。”

    華瑤的聲音壓低了些:“饑民也?分男女老少?,男女有別, 不可混淆, 同一處放票臺,信票應該分為三種, 女人、兒童、男人各不相同。明?日起, 從辰時到巳時,粥廠賑濟女人以及十四歲以下兒童, 從午時到申時,專門賑濟男人。”

    潘之恒遲疑道:“饑民若是打鬧起來,官府又該如何化?解?”

    華瑤反問道:“饑民, 打鬧?”

    華瑤只說了四個?字,潘之恒和俞廣容已經領悟華瑤的深意。

    俞廣容附和道:“真?要是餓得難受了,就連一絲氣力也?沒有,怎么還能打鬧起來?敢于鬧事的人,是不是饑民都難說,此等不守規矩的東西,活在世上?也?是枉然。官兵把鬧事的殺干凈了,粥廠門口也?就清靜了。”

    華瑤默認了俞廣容的說法,潘之恒心里也?像是明?鏡似的。

    潘之恒鞠躬行禮,正要告退,華瑤喚來侍從,吩咐他們為潘之恒和岑越披上?棉衣。那棉衣的外層是青灰素緞,內層是雪白新棉,穿在身上?,并不厚重,既輕便,又暖和,不僅可以擋風遮雨,還可以御寒保身。

    華瑤特意叮囑道:“秋末冬初,天冷風寒,你也?應該多保重,糧食局的重大艱巨之事,本宮都托付給你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賞。”

    潘之恒和岑越跪地謝恩,異口同聲道:“微臣跪謝殿下隆恩。”

    華瑤道:“起來吧,事不宜遲,遲則生變。”

    潘之恒和岑越領命告退。他們同坐一輛馬車,匆匆忙忙趕往粥廠。街道上?寒氣森冷,車輪碾過碎雪殘冰,發出嘎吱嘎吱的輕響。

    馬車里放著一只鏤花銅爐,爐膛內炭火甚旺。岑越把銅爐遞給潘之恒,潘之恒說了一句多謝,便把銅爐收下了。

    潘之恒經歷了兩三個?月的顛沛流離,她的身體頗有幾分孱弱。華瑤派出名醫為她調理元神,她也?服用了補氣養血的丹藥,病情雖有好轉,病根卻是尚未祛除,又因她一夜未眠,此時真?是疲憊不堪。她閉目養神,始終不發一言。

    岑越也?沒開口說話。他看著潘之恒,她累得精疲力竭,他也?感到十分疲憊,但他萬萬不能休息。他必須把差事辦好,他和潘之恒不能再有任何失誤。正當恍惚之時,他記起了已故的兄長?岑清望。縱然他與岑清望早已反目成仇,兄弟之間的名分尚在。

    兄長?死狀凄慘,岑越也?有一絲惆悵,到底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兄長?效忠方謹,正如岑越效忠華瑤,各方勢力相傾、權力相軋,免不了流血犧牲。

    岑越端坐在座位上?,攏著棉衣的衣袖。袖口縫著青棉線,繡著蘭草竹葉,針腳細密整齊,左右各有四枚袖扣,此中深意,不言自明?。蘭竹以清幽著稱,暗喻君子之道,至于八枚袖扣,特指君子八德,也?即“忠信誠明?,禮義廉恥”。

    華瑤賞賜他一件棉衣,又罰了他三個?月的俸祿,原是功過相抵的意思,他卻察覺出一絲端倪。他必須堅守忠信誠明?、禮義廉恥,才能等來她的恩寵提拔。

    她的帝王之術已是爐火純青。她挑選賢臣良將?輔佐自己,又操縱著眾人的心性?。凡是她重用的人,必須尊她為首、奉她為主,管理一切事務,皆要順從她的意愿。她或許會容忍臣民一時僭越,卻不會原諒臣民的任何欺瞞,她執掌生殺之權,又奉行仁德之政,終將?威重天下,權傾朝野。

    *

    次日清晨,粥廠按時開放。

    全鎮二?十座粥廠的門口排起了隊伍,條理分明?,秩序井然,相比于昨日的亂象,今日的情景大有改善。

    西街的隊伍最?長?,人數也?不過兩三百,排隊的都是婦女兒童。不到一個?時辰,每人都領了一碗粥。粳米熬出來的米粥,還有養胃除煩、止渴利溲的功效,配上?一小塊腌菜,倒也?能把肚子填飽。

    街上?的哭鬧聲漸漸停止,人群漸漸散開,侍衛也?趕去報信了。華瑤收到消息,稍微松了一口氣。

    華瑤坐在軍帳里,正忙著審查軍務。她身邊僅有謝云瀟一人。謝云瀟為她添茶倒水,她百忙之中抽空回答道:“我不渴。”

    謝云瀟道:“方才你端起杯子,見是空杯,又把杯子放下了。”

    華瑤道:“你還不明?白嗎?我要你喂我喝水。”

    華瑤只是隨口一說,并非存心調戲謝云瀟。她信口胡言的本領是天生的,與謝云瀟相處時,她向來肆意任性?,什么話都說得出來。

    謝云瀟深知她的脾氣。他將水杯遞到她的唇邊,她捧住他的手?,慢慢地飲水。她心里還想著,當今世道局勢,猶如烈火濃煙,涼水澆不滅,戰火燒不盡。她猜不透東無的戰術軍略,東無的暗探卻是早已遍布州府。

    華瑤喝完水,神思恍惚,不自覺地嘆了一聲。她自己還沒察覺,謝云瀟低著頭?,在她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清冽如冬雪般的一個?吻,猶帶著淺淡的香氣。

    華瑤怔了一怔。她回過神來,飛快地親了一口他的側臉,又坐得端端正正。她拋開一切雜念,唯有“明?君”二?字扎根心頭?,堅如金石,不可動搖。她繼續翻查折子,迅速寫出批語,偶爾又側過頭?去,偷看一眼謝云瀟。

    謝云瀟的目光始終不曾落到她的身上?。他并不知道她的軍機密事。他打開桌上?的木匣,取出京城寄來的家?書?,厚厚三封,寄信人是他的祖父、舅父和舅母。

    近日京城大雪封路,書?信往來不易,謝家?的家?書?原本應該是三天前送達,卻因為天氣惡劣,拖延到了今日早晨。

    謝云瀟拆開封套,逐字逐句,默讀家?書?。在此之前,他似有所感,隱約猜到了謝家?的意思。信中所言,果?然如此,他的祖父、舅父和舅母不愿離開京城。時值寒冬冷月,京城已現亂象,百姓逃亡,官員離職,京城郊外遍地饑荒,無人照應百姓的饑寒困苦。祖父上?書?進諫,懇求朝廷開倉賑民,朝廷遲遲沒有答復,太后也?宣布罷朝了。

    第194章 愛憎怨 世間只此一對

    華瑤看完了奏本, 謝云瀟也讀完了家書。他?把信紙放在桌上,白紙黑字,詞句分明。不?過謝家的家書是用密語寫成?的, 旁人無?法窺破玄機, 華瑤也不?知道信中所言何事。

    華瑤忍不?住問:“信上寫了什么?”

    謝云瀟道:“近日京城天?寒地凍, 道路上積雪結冰, 船不?能行, 馬不?能進?,水陸運輸幾乎斷絕, 至少二十萬人挨餓受凍。祖父上書進?諫, 請求朝廷放賑救災, 朝廷至今仍未答復。”

    華瑤道:“你祖父是內閣重臣,他?也見?不?到太后嗎?”

    謝云瀟道:“信上只說, 太后罷朝,政務荒廢,滄州北境四?十三城相繼淪陷,滄州軍心渙散,已?有衰敗之勢。”

    華瑤思索片刻, 輕

    聲道:“滄州軍情緊急, 流民受盡饑寒之苦,朝廷應該安撫民心、鼓動士氣, 盡力維持北方局勢穩定, 這么簡單的道理,太后不?會?不?明白。朝政大?權都在她手里, 她為什么無?動于衷?”

    華瑤皺了一下眉頭。她苦苦思索,實在想不?通,心里也有些煩悶, 胸口沉甸甸的,像是燒起了一團怒火,又?勾起了她的殺氣。

    她兇狠道:“等我殺了東無?,我進?京上朝,親自治理軍政。”

    謝云瀟牽住她的手腕:“卿卿。”

    華瑤道:“怎么了?”

    謝云瀟道:“行緩則安,事緩則圓,你也不?必太過心急,像這樣的疑難大?事,總要從長計議。”

    華瑤隨口道:“你總是對我說,不?必心急,不?必憂慮,我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來了。行緩則安,事緩則圓,原是為人處世之道,卻不?是行軍應敵之法。兩軍交戰,兵貴神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華瑤這句話還?沒說完,謝云瀟竟然把她抱起來了。她坐在他?的腿上,他?左手緊貼著她的腰腹,右手輕搭著她的脈搏,原是為了探查她的丹田內息,助她調息運氣。恍惚之間,似有一股真氣游遍她的經絡,由入轉出?,由淺漸深,驅邪養正,剛柔并濟。起初她雜念繁多,思潮紛亂,內息在周身運轉兩圈之后,她凝神靜心,郁氣也消散了一大?半。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心中空蕩蕩的,再沒有一絲憂煩。

    華瑤微微歪頭,疑惑道:“你什么時候學會?了這個辦法?”

    謝云瀟如實回答:“我近日讀了幾本書,略有參悟,自創了一門養氣調息的功夫,似乎能幫助你安神定心。”

    華瑤記起來了,最近幾日,謝云瀟常讀醫書,《太醫真經》、《醫經余論》、《正念機要》、《心魔集釋文》這幾本醫書都擺在他?的書桌上。他?時不?時地翻閱,偶爾還?會?做些摘錄,倒也真是一片至誠。

    華瑤認真道:“嗯嗯,確實有效,你辛苦了。”

    謝云瀟道:“你日理萬機,比我辛苦得多。”

    華瑤坐在謝云瀟的腿上,她的后背貼著他?的胸膛,她看不?見?他?的神色,只聽?見?他?的聲音近在耳畔。他?的氣息也是溫熱的,她又?恍惚一瞬,此情此境,像是春夏之交的光景,風輕云淡,花香日暖,她難免有些懶散,竟似大?夢初醒一般。

    她的身體才剛放松下來,思緒又?回到了正事上。她緩聲道:“時局艱難,一天?也不?能懈怠,東無?城府極深,太后也是老謀深算……”

    說到此處,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經給太后寫過信,太后并未回復,似乎暗藏深意。太后本該判決杜蘭澤秋后問斬,秋天?已?經過完了,冬雪紛飛,冰寒霜凍,杜蘭澤的罪名?仍未擬定,京城也沒有相關消息傳過來,這又?是為什么?太后又?在等待什么?

    謝云瀟打斷了華瑤的猜想:“東無?派來的奸細扮作流民,設下了埋伏,你也應該嚴加防范。”

    華瑤道:“你不?用擔心,我早有準備。”

    謝云瀟沉默不?語。他?并不?知道華瑤有何準備,她從未透露過一點風聲。正當他?思索之際,她轉過身來,跨坐在他?腿上,專注地與他?對視。

    華瑤捧住他?的右手,誠心誠意地哄他?:“先前我不?告訴你,也是不?想讓你費心。東無?老奸巨猾,詭計縝密,而你天?性純善,品行端正,最容易被東無?那種小?人算計。萬一你有什么閃失,我可要心疼壞了。”

    謝云瀟看著她的眼睛,只見?她眼中光彩明亮。他?心念一動,仍是一言不?發,反握住了她的雙手。

    華瑤以為自己的甜言蜜語失效了。她感到茫然,目光也轉向了別處。

    謝云瀟緊握著她的雙手:“不?必解釋,我只愿你早日成?功,創立中興大?業。”

    華瑤把頭轉回來,直勾勾地盯著他。他低頭輕吻她的唇角,意味不?明,曖昧不?清。她猜不?準他?的心思,索性也不?去猜了。她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淺嘗即止,嘴里還?喃喃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也不?要擔憂,我一定會?殺退敵軍,也會?派兵去京城保護你的家人。”

    她做出?這樣的承諾,還?從袖中取出?兩塊玉佩,玉質晶瑩,玲瓏剔透,長寬不?過一寸,其上雕刻著簡易花紋。她悄悄告訴他?:“這上面的圖案,就是小?老虎和小?貓咪。”

    謝云瀟道:“你是小?老虎,我是小?貓咪?”

    華瑤道:“嗯嗯,你猜的很準。”

    謝云瀟接過一塊玉佩,仔細一看,果然有一只小?貓咪,探出?貓爪,緊挨著玉佩的邊緣。那頭小?老虎也是如此。兩塊玉佩合并一處,正面的虎爪與貓爪相抵,反面的“瑤”字與“瀟”字相連,頗具巧思。

    華瑤把小?老虎留給她自己?了。她還?說:“這也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這般獨特的信物?,既不?同于常見?的鴛鴦蝴蝶,也不?同于連理雙飛的意象,可算是獨一無?二,世間只此一對,謝云瀟不?禁笑了一笑。

    其實華瑤隱約能看出?來,謝云瀟也擔憂著京城局勢和謝家安危,但他?從未對任何人抱怨過。他?性情沉靜,素來淡泊,極少流露心聲,卻也有一顆赤誠之心。

    華瑤做不?出?千金買笑的昏庸事,兩塊玉佩還?是送得起的。玉佩上的圖案是她自己?雕刻的,雖不?精妙,卻是她親手制作,這一份情意比真金還?真。她仗著自己?內功深湛,雕刻玉石也不?怎么費勁,好比常人用樹枝在雪地里畫畫,從開工到完工,最多也就半刻鐘。

    華瑤小?聲問:“你喜歡嗎?”

    謝云瀟毫不?猶豫地回答:“喜歡至極。”

    華瑤道:“那就好,我也喜歡。”

    謝云瀟道:“涼州有一句俗語,‘老鼠逢貓魂魄散,羊羔遇虎骨筋酥’,卿卿聽?過嗎?”

    謝云瀟原本想說,貓虎的寓意很好,克敵制勝,無?往不?利,華瑤竟然胡扯道:“這個俗語,也有幾分道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是魂魄散、骨筋酥……”

    謝云瀟靠近她耳邊,悄聲低語:“照這么說,卿卿是羊羔,還?是老虎?”

    華瑤耳尖微癢。她心思一轉,故意調侃道:“當然是老虎了,我會?把你一口吃掉。”

    華瑤說話的嗓音極輕,似是情人之間的呢喃,謝云瀟正要回話,華瑤卻把雙手從他?掌中抽出?來了。她緩緩地站起身,走到賬外,眺望天?色,臨近午時,天?寒風冷,她收攏衣袖,衣袍隨風飄蕩著,她的背影挺拔而筆直,仿佛頂風冒雪的一棵樹,疾雷勁雨也壓不?倒她。

    謝云瀟身形一閃,站到她的背后:“你在想什么?”

    華瑤道:“我在等消息。”

    謝云瀟道:“東無?的消息,還?是太后的消息?”

    華瑤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她只說:“你隨我一同去巡視軍營。”

    *

    天?色大?亮,霧色漫空,校場上兵將?齊聚,正忙著演練軍陣。

    戰鼓如雷,聲震蒼穹,旌旗如火,掩映紅日,啟明軍的聲勢異常強盛。這也難怪東無?對華瑤起了忌憚之心,親身趕到永州率兵作戰,又?派出?數百名?奸細,

    混入華瑤所在的淺山鎮。

    這些奸細,已?是華瑤的眼中之釘。她不?知他?們有何企圖,必須盡快把他?們拔除。她思考多日,終于想出?一個辦法。

    先前她俘虜了包括唐通、馮保在內的一眾高手,她對他?們嚴刑拷打,問出?了洗髓煉骨的秘訣。她從他?們身上搜出?了藥瓶,瓶中藥粉被他?們稱為“保命符”。每當他?們內息紊亂、形神顛倒,便要服用“保命符”,克化體內的濁氣,原本閉塞的經脈也會?舒展開來,真氣順著經脈運轉,行于筋骨,流于肌肉,他?們的心神才能漸漸鎮定。

    修煉正道的武功高手也有可能走火入魔,更何況是他?們這種歪魔邪道?

    華瑤把他?們的保命符交給了湯沃雪,又?找了幾位醫師反復研究,雖不?能斷定藥粉配方,卻也有幾味藥材,是可以查驗出?來的。這些藥材,無?一例外,味苦,性寒,退熱除煩,瀉熱解毒,兼入肝經、心經或者肺經。

    因此,藥性相反的藥材,應是味甘,性熱,補中益氣,發熱升陽。這其中的微妙之處,華瑤也不?甚了解,她只知道,湯沃雪親自調配了另一種藥方,極大?地發揮了與“保命符”相反的藥性,堪稱“催命符”。

    “催命符”的效用,已?在唐通等人的身上試驗過了。他?們喝下一杯摻雜著“催命符”的藥水,不?過片刻之間,氣血逆行,經脈阻塞,滿身武功全無?用處,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場。

    “催命符”對常人無?害,只對東無?的走狗有害,華瑤在永州各地開倉賑糧,不?僅是為了救助流民,也是為了給東無?的走狗投毒。不?過“催命符”發作得太快,那些走狗也不?能慢慢受用,華瑤只能派遣自己?的心腹入駐各地糧食局,協調各地官府按日施粥,等待時機。

    華瑤放任饑民鬧事,原也是聲東擊西之計,如她料想的那般,東無?并未察覺她的真實意圖。正所謂“事以密成?,語以泄敗”,她連謝云瀟都瞞住了,更何況東無?呢?

    華瑤深吸一口氣,寒風侵入肺腑,她的神智格外清醒。午時已?過,消息也該傳來了。她這么一想,又?抬頭一看,她的侍衛從遠處跑來,紅光滿面,顯然是來告捷的。

    那侍衛疾速飛奔,停住腳步,跪在她的面前,傳信道:“啟稟殿下,恭賀殿下,事成?了!”

    第195章 何人能戒 全力攻打永州北境

    華瑤低聲?問:“抓到了多少?奸細?”

    侍衛道:“回稟殿下, 總計五百六十人,其中一百四十人扮作流民,兩百二十人扮作俘虜, 剩余的兩百人都是……是軍籍, 混入了啟明軍。”

    華瑤面不改色, 只說了一聲?:“傳我口諭, 典獄司的官員, 立刻審查奸細身份,無論查到了什么, 據實稟報, 有功當賞, 有罪當罰。”

    侍衛道:“卑職遵命。”

    侍衛對華瑤十分崇敬。他跪在地上,給華瑤磕了一個頭, 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華瑤依然站在原地。她望著?天際紅日,陷入沉思。她早已料到啟明軍的隊伍里混入了奸細,不過奸細的人數超過了她此前的預計。

    謝云瀟打斷了她的思緒:“殿下,萬事小心。”

    華瑤看了他一眼,他們?二人相隔僅有一丈遠。她朝他招了招手, 只在這一瞬間, 涼風微起,樹葉微晃, 他在她的背后站定, 與她的距離不足半尺。

    華瑤小聲?道:“你來得好快啊,我才剛抬起手, 你就飛過來了,你的輕功又精進了嗎?”

    謝云瀟道:“近日練武練得勤,輕功略有精進, 內功也提升了些許。”話中一頓,又問:“殿下是想?切磋武功,還是談論正事?”

    華瑤道:“當然是談論正事了。”

    她雙手負后,嚴肅道:“你也知道,效忠東無的死士,多半練過邪功。我調配出?來一種?藥粉,名為?‘催命符’,可以催動他們?的邪功,讓他們?全?身經脈逆行,氣?息閉塞,七竅流血而死。”

    今日午時,軍營和粥廠準時開飯,供應的午飯都是米粥和腌菜。名為?“催命符”的藥粉,早已融入粥菜之中,無色無味,不露痕跡。那些奸細吃過午飯,還不到一刻鐘,毒性?發作,也就當場暴斃了。

    謝云瀟猜到了前因后果。他看著?華瑤,淡淡一笑,又側開了目光。她正要開口說話,他把目光轉回來了,專注地凝視著?她。前后不過幾個瞬息,若即若離的精妙之處,已被他發揮到了極致。

    她一時也鬼迷心竅,往前走了一小步,與他相距更?近了。她偷偷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謝云瀟的聲?音又低又輕:“你殺光了東無派來的奸細,又多了幾分勝算。東無雖是強敵,卻也并非不可戰勝。”

    華瑤欲言又止。她的記憶力絕佳,向來是過目不忘,又在戰場上歷練了兩年,她覺得自己練出?了火眼金睛的本領,應該能看破一切假相。

    駐守淺山鎮的啟明軍共有一萬兩千人,她清楚地記得每一個人的姓名、長相和籍貫,在她看來,疑似奸細的士兵,至多不過一百余人,今日卻查出?了兩百個奸細……或許還有漏網之魚,官位更?大、官階更?高的漏網之魚,想?到此處,她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她囑咐道:“今天下午,你在校場練兵,我去?巡視軍營,晚上我們?再來討論戰術戰略。東無的軍隊神出?鬼沒?,極難追蹤,若要戰勝東無,必須使出?非常手段。”

    謝云瀟道:“東無的軍餉來源于江南州府,東無招募的奇人異士也會打造軍械。你和東無交戰,且不論士兵人數多少?、武功高低,僅是軍餉、軍糧、軍械、軍匠這四項,東無也在你之上。”

    華瑤皺了一下眉頭,謝云瀟依舊是直言不諱:“請殿下謹慎行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必親臨險境。”

    謹慎?聽到這兩個字,華瑤的心里有些煩悶。她做夢都想?殺了東無,可是東無也是她見過的武功最高、城府最深、手段最狠的人。她與東無決戰之時,必定處于龍潭虎穴之中。

    華瑤略一思索,認真道:“對了,我正想?告訴你,我也招募了一批能工巧匠,改良了火銃火炮、炸彈地雷,也造出?了風雨表、寒暑表、千里鏡,試用的效果還不錯。我已命人加緊趕工,盡快造出?更?多更?好的軍械,再過幾天,你的親兵也可以配備新式兵器。”

    華瑤提到了“親兵”二字,謝云瀟記起了扶風堡之戰慘死的侍衛,不少?侍衛尸骨無存。依照涼州的傳說,人死之后,若無葬身之地,就會變成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流落他鄉,直至魂消魄散。

    謝云瀟不信鬼神,卻還是在淺山鎮西郊的山下修建了一座衣冠冢,說是“修建”,也算不上,石塊搭成的衣冠冢,清靜簡易,長寬不過三尺,前有平原萬里,后有高山壁立。倘若世上真有鬼魂,他們?走到山下,朝著?西北方遠行,便能回歸涼州故土。

    華瑤也察覺到了謝云瀟心不在焉。她還以為?謝云瀟不相信她的工匠技藝精湛。正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她沒?再解釋,只說:“過兩天就拿給你看看。”

    謝云瀟道:“靜候佳音。”

    午時三刻已過,謝云瀟應該去?校場練兵,也應該與華瑤分別了。華瑤望著?他的雙眼,望得出?神,他的目光清澈明凈,仿佛沒?有一絲雜念。

    華瑤的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謝云瀟被東無抓住了,東無一定會把謝云瀟的眼睛挖出?來。

    她不禁感嘆道:“東無如此歹毒,我真想?親手宰了他。”

    謝云瀟隱晦地提醒道:“你親自籌劃此事,或許能找到萬全?之策。”

    華瑤聽出了他的深意。

    他說的是“親自籌劃”,而不是“親手宰殺”。他總盼著她保全自己,安穩度日。

    她當然也知道,她的武功不如東無。她與東無過招,必定兇多吉少?。

    可是當今世上,除她之外,還有誰能殺了東無?她的智謀是一把利劍,她會用劍尖刺死東無。她不畏風雨,不避艱險,也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華瑤微微一笑,輕聲?說:“《孫子兵法》的必勝之計,正是以迂為?直,避實就虛,《道經》里也寫明白了,‘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這世間的萬事萬物,何?嘗不是相克相生的呢?也許,千載難逢的機遇,近在眼前了。”

    日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入她的瞳色,泛出?璀璨的光彩。她的唇邊含著?笑意,謝云瀟也笑了一下。

    四下寂靜無人,雨霧朦朧,樹影婆娑,謝云瀟牽住她的手腕,與她十指相扣。他一貫是克己復禮的,光天化日之下,他極少?這般親近她。

    華瑤驚訝之余,也有些動心。她悄悄地摸了一下他的手背,只聽他自言自語:“彼此相知,生死相隨,已是十分圓滿。”

    “彼此相知,生死相隨”這八個字,并非《道經》里的格言,卻是謝云瀟心之所及,情之所至。

    華瑤不由得一怔,她和他說經論道,他卻編出?了情絲愛網,她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不過,美人的

    甜言蜜語,誰又能拒絕呢?她當然也是很受用的。

    華瑤連連附和道:“確實,確實如此啊,你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你。”

    謝云瀟又被她逗笑了。他放開了她的手,她與他告別,太陽升得更?高,薄霧漸漸消散,天光明亮,樹影搖曳,他目送她離去?了。

    *

    當日下午,淺山鎮的許多消息,傳到了七十里開外的金蓮府。

    金蓮府原本被賊兵占領了,十天前,賊兵的兵營爆發內亂,傷亡數百人,新任的賊兵首領也是東無的鷹犬。自此之后,東無接管了金蓮府,賊兵不敢反抗,更?不敢有任何?異議。

    金蓮府的公館門口,掛起了素紗燈籠,“素紗”與“肅殺”諧音,從公館附近路過的人,全?都閉緊了自己的嘴巴,半個字也不能多說。

    眾人畏懼東無,順從東無,將他奉為?天地萬物之主宰。

    他是君主,也是神明。賞罰廢黜,由他操縱,生殺予奪,也只在他一念之間。

    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呢?

    姜亦柔想?得出?神。

    姜亦柔是東無的側妃,常伴東無左右。東無從來不會感情用事,他此次出?征永州,卻把姜亦柔帶在身邊,自是有他的打算。

    起初姜亦柔并不明白,她跟著?東無闖蕩多日,漸漸也琢磨出?來了。東無是暴君,卻不是昏君,他已有兇惡之名,百姓對他避之不及,因此他需要一個女?人,溫婉端莊的女?人,替他施展一些招降納順的手段,借用民間的俗語來說,這就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歷朝歷代的皇后,若有賢良之名,也能流芳百世。可到底是皇后賢良,還是皇帝需要一位賢良的皇后?

    姜亦柔想?不出?答案。她以一副柔心弱骨的姿態,恭順地跪在東無的腳邊。

    日影西斜,殘陽如血。

    東無正站在窗側,衣袍兜滿了夕陽余光。他看著?窗外,緩聲?道:“淺山鎮的暗探,還剩幾人?”

    報信的侍衛跪地不起:“回稟殿下,淺山鎮只剩……十人了。各地的境況大同小異,扶風堡、臨德鎮、垂塘縣、靈桃鎮的暗探合計也不到一百人。”

    今日午時,正是華瑤動手的時機。她不僅清理了淺山鎮的暗探,也拔除了永州北境的禍患。她布置得如此周密,各地的臣民也配合得十分適宜,她不費一兵一卒之力,便在一日之內,殺光了東無派遣的兩千精銳。

    東無也不覺得惱怒。他興致正濃,先前他看輕了華瑤,用錯了計策,如今他已確信,她當真是長大了,輔佐她的文?臣武將也是多謀善斷。她制定的規章制度合情合理,不同于現?行的朝綱政紀,卻是卓有成效。她不再是那個稚嫩的小公主,她的強硬手腕,比得上達官顯宦。

    東無越發地想?要凌虐華瑤。他手里握著?一把鋼刀,吳州工匠鍛造的鋼刀,堅硬而沉重,常用于鑿刻玉石。但他稍一運力,鋼刀裂開了一條細縫,寒光閃爍,似是凝冰落雪。

    他不緊不慢道:“攻城計劃照舊不變,傳令各軍,全?力攻打永州北境五城,速戰速決。”

    第196章 尚追憶 守軍……全軍覆沒

    東無?站在原地, 紋絲不動。他的神色無?悲無?喜,姜亦柔也不明白他的心?思。她低眉垂首,只聽他吩咐道:“明日午時, 你帶上一隊侍衛, 去城隍廟施粥。”

    姜亦柔真沒想到, 東無?竟然命令她去施粥。東無?從?來不會體恤民情, 她生怕自?己?誤解了他的意思。

    她站起?身來, 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您在城隍廟設立了粥廠嗎?”

    東無?并未回答。他的沉默也是威迫。

    姜亦柔恭順道:“妾身再不敢多嘴了,請殿下恕罪。妾身平日從?不出門, 也不知?道外面的世事人情, 若有疏漏之處, 只求殿下親自?點撥。”

    東無?忽然抬起?一只手,緊捏著她的下頜, 強迫她整張臉正對著他。她不得不仰視著他,眼睛里?似有淚光。他只覺得趣味甚濃。他享受旁人的恐懼,這些人被他掌控在手中,如同木偶一般,毫無?生機。

    東無?道:“你聰明有悟性, 我自?會慢慢點撥你。”

    姜亦柔像是驚弓之鳥, 聽了東無?的一句話,便?有些心?虛膽怯, 嬌弱之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她顫聲道:“妾身仰慕殿下威德……”

    他打斷了她的話:“這一個‘德’字, 頗有幾分荒誕不經。”

    姜亦柔語調婉轉:“您是最慷慨的主子?,誰受過您的恩寵, 誰就?能永享富貴。金銀珠寶,香車美人,這般豐厚的賞賜, 您是一點也不吝惜的。您的馭人之術一向?嚴厲,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江南官商對您心?服口服,妾身對您也有一片敬慕之心?。”

    東無?掐住她的脖頸。他的指腹略微游移,摸到了她頸側的脈門。他問:“你足不出戶,怎知?江南官商對我心?服口服?”

    姜亦柔道:“妾身聽過一句俗語,‘江南興,江北廢;江南廢,江北興’。江南江北、各州各府之間,總要?爭名爭利。江南官商愿意臣服您,并非只圖您的賞賜,江南盛產鹽茶、銅鐵、陶瓷、棉紗,這些物?產都是平民百姓日用?所需……”

    她觀望著東無?的神色,謹慎道:“涼州的鹽鐵,秦州的絲棉也是出了名的好東西,價錢便?宜,品質不比江南的造物?差。倘若華瑤平定北方戰亂,疏通從?北到南的運河,江北商號的生意一天比一天興旺,江南的鹽茶棉紗,又該賣給誰呢?”

    姜亦柔只談商業,不談政史。她決定扮演一位賢后,賢后不能太過剛硬,更不能太過聰慧,笨也要?笨得恰到好處。

    東無?似乎看穿了她的伎倆。他道:“你們姜家自?命為清流,你也是聞名天下的才女,怎么如今不見才女的清高氣,只剩一股銅臭味?”

    姜亦柔這才反應過來,東無?是故意讓她難堪的。她扮演賢后,他就?扮演梟雄,彼此的籌謀算計,深藏在言語之中。

    姜亦柔心?思一轉,語聲十分柔順:“妾身今日所用?香粉,原是玫瑰花瓣調制的,倘若殿下不喜歡,妾身今后不會再用?了。”

    她說到“玫瑰”二字,他稍微用?力,掐住她的脖頸,雪白肌膚上隱現紅痕,他聞到了極淡的玫瑰香氣,而她閉目凝神,沒有一絲怨言。他悄無?聲息地笑了,松手放開她:“退下吧。”

    姜亦柔行禮告退。她轉身走出房間,寒氣撲面而來,天快下雪了,日光暗淡,烏云低垂,庭前立著一棵冬青樹,樹木常青,人非長情。

    她恍然一笑,如果東無?把她掐死了,誰會為她收尸?當年她寧死不肯嫁給東無?,父母還是把她推進了火坑。她家里?還有兩個弟弟,受盡父母寵愛的弟弟,他們的才學不如她,命運卻比她好。姜家自?詡清流世家,竟然也能做出“棄女護子?”的丑事。

    凡人一生,皆有生死,爭名于朝,爭利于市。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生或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

    黎明時分,天將破曉。

    華瑤正在睡覺。她夢到東無?化作厲鬼,緊緊地追著她。她在夢里?也是不服輸的,她拿出一把桃木劍,朝著厲鬼劈下去。

    華瑤揮動劍柄,劍光大亮,厲鬼被她劈成了兩半。她松了一口氣,低頭?一看,地上鋪滿了血淋淋的人頭?。每個人的面容都是扭曲的,因為痛苦而扭曲了,他們受盡煎熬,生前死后不得安寧。鮮血從?他們的眼眶里?滲出來,匯成溪流,流向?她的腳邊,他們的聲音紛亂嘈雜:“殿下救命!殿下救命……”

    華瑤立刻驚醒了。她睜開雙眼,神智還有些混沌。

    床榻上昏暗不明,周圍沒有一絲血氣,只有清淡幽雅的香氣。華瑤做了一個深呼吸,謝云瀟也醒過來了。

    謝云瀟捉到她的一只手:“你手指冰涼,做噩夢了嗎?”

    華瑤暗暗地心想,他真的很了解她。

    謝云瀟握住她的手,又摟過她的腰肢,使她貼近他的懷抱。她依舊沉默,他仍在哄她:“現在還覺得冷嗎?卿卿別怕,繼續睡吧。”

    華瑤感到溫暖舒適,本?該放松自己緊繃的身體,夢中的景象卻是揮之不去。她隱約猜到了東無的計策。她心?中雜念全消,只想盡快擊敗東無?。

    華瑤輕聲道:“沒事,我不睡了,我要?起?床了。”

    她緩緩地坐起?身來。謝云瀟看著她,似有千言萬語。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只念了一聲:“卿卿。”

    華瑤大概明白了,謝云瀟總是惦念著她的安危。她認真解釋:“大戰在即,我不敢懈怠,必須早做準備。”

    華瑤披衣下床。臥室里?燈火未明,她點亮一盞燭燈,又推開一扇窗戶,朦朧交織的燈影里?,她望見天邊的啟明星。

    恰在此時,侍衛傳來急報。

    軍情緊急,片刻也不能耽擱,那侍衛動用?了輕功,飛快地跑出十多丈遠。華瑤還沒聽清他的腳步聲,他已跪在門外:“啟稟殿下!探子?報告,敵軍共有六萬兵馬,分為三路,攻向?淺山鎮、扶風堡、臨德鎮。敵軍前鋒部隊截斷了臨德鎮以?

    北四十里?官道,綿山、慶山一帶,形勢萬分危急!敵軍放火燒山,活捉村民數千人,綿山哨崗的守軍……全軍覆沒。”

    華瑤的腦子?里?“嗡”了一聲。她冷靜道:“傳令全軍備戰,再探再報。”

    侍衛領命告退。

    華瑤寫了四封信,又喚來八個信使,命令他們立刻去北境四城傳信。北境四城正是扶風堡、臨德鎮、靈桃鎮、垂塘縣,也是北境的軍事要?塞。駐守北境四城的將領都是華瑤的心?腹,他們跟隨華瑤至少?一年了,與華瑤配合得十分默契。

    華瑤還是有些擔心?。她和東無?交戰,雙方的較量不僅包括兵力、物?力、財力,也包括統籌調度的能力。

    華瑤換上一套輕便?衣裳,匆匆忙忙趕去軍營。天還沒亮,她騎在馬背上,飛速前行,空氣浸滿寒意,冷風吹透她的袖袍,她聽見了密集的戰鼓聲。

    華瑤萬萬沒料到,敵軍來得如此之快,真像是天降神兵。她在心?中粗略一算,這一定不是騎兵的行速,涼州的汗血寶馬也跑不了這么快。恐怕東無?又用?了什么歪門邪道,練出了腳程極快、耐力極強的步兵。

    華瑤的坐騎停在了軍營門口,八千精兵整裝待發?。這一支軍隊的主將名為曹標,他原本?是虞州軍營的副官,聽命于秦三,后來他跟隨秦三投靠華瑤,又立了許多戰功,受到了華瑤的破格提拔。

    曹標雙手抱拳,恭敬道:“啟稟殿下,全軍八千精兵,隨時可以?出戰。”

    華瑤把八千精兵分為兩隊,其中一隊約有五千人,鎮守城南,另一隊約有三千人,鎮守城北。她自?己?率兵去了城北。

    戰鼓聲咚咚的響個不停,方圓十里?之內,風云變幻,鳥獸盡散。守城兵將嚴陣以?待,華瑤也登上了城樓。她眺望遠方,依稀望見敵軍的前鋒部隊,果然是一群輕步兵,約有一千人。

    攻城部隊分為三種,正兵、奇兵、伏兵。正兵是正面交戰,奇兵是側面偷襲,伏兵是根據地形巧設埋伏。這其中又屬伏兵的勝率最高,奇兵次之,正兵最次,這般淺顯的道理,東無?不可能不明白。他派出的前鋒部隊,雖是“正兵”,卻一定另有他用?。

    華瑤早已在城外布置了地雷,雷火也是她的伏兵。她倒要?親眼看看,究竟是敵軍的骨頭?硬,還是她的雷火強?

    正當此時,侍衛又跑來報信:“殿下!”

    侍衛語聲急促:“啟稟殿下,暗探急報,敵軍連夜押送村民,趕赴……趕赴戰場!!”

    華瑤的呼吸一瞬凝滯。這一瞬間,她的頭?腦無?比清醒,想通了很多關竅。

    東無?的財力、物?力、兵力遠勝過她。先前她與東無?的軍隊交戰,憑借她投機取巧的本?領,她打了幾場勝仗,也把敵軍全部殲滅了。彼時敵軍主將的謀略遠不及她,她指揮作戰,絲毫不覺得辛苦,總是抱著必勝的信念。

    這一次,敵軍主將正是東無?本?人。華瑤不知?道東無?的謀略有多強,她只知?道,雙方尚未交戰,她已落入下風。她的暗探、信使、哨兵傷亡慘重,這一切只發?生在一夜之間,甚至比一夜更短,或許只有兩三個時辰,她無?法統計準確的傷亡人數,她派出的伏兵仍未傳回消息。這原本?是落敗的征兆,她反倒更鎮定了,沒什么好怕的,她替天行道,天道也會為她所用?。

    華瑤臉上不露聲色,似乎連一絲情緒也沒有。齊風和燕雨站在她的身側,他們都覺得她與往日大不相同。

    齊風不敢直視華瑤。

    燕雨欲言又止。他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他的脈搏像是一面銅鑼,正被人敲得咚咚響。他從?華瑤身上看見了方謹的影子?,驚訝之余,更有萬分恐懼。他怕華瑤也像方謹一樣心?狠手辣,像方謹一樣不惜一切只為戰勝敵人。

    華瑤喚來一位將軍,低聲問道:“俘虜營的士兵,準備好了嗎?”

    那將軍雙手抱拳:“準備就?緒,只等您下令了。”

    第197章 枯樹殘花 別殺了,別殺了!

    俘虜營的士兵約有六千人。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秉性難改, 總認為自己出身于御林軍,真正的保皇黨,身份高貴, 地位優越, 必將受到?華瑤的重用。他們還盼著華瑤登基之后, 特赦他們重返御林軍, 重拾昔日榮光。

    他們尚未建功立業, 已有了不切實際的期望。而且,他們在永州燒殺搶掠, 沉湎于酒色, 精力?也消磨了不少?, 若要把他們練成?精兵,至少?需要三個月的特訓。

    三個月太長?了, 華瑤等不及了。她的時間有限,資源也有限,強敵在前,饑民在后,她必須使盡一切手段, 才能換來?反敗為勝的機會。

    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 華瑤循聲望去,望見了一群人影。長?長?短短的人影, 跟隨著一隊騎兵, 跌跌撞撞地奔跑,揚起一片紛飛塵沙。土黃色的沙礫, 摻雜著深紅色血跡,她聞到?一股血腥味。

    她并不驚訝,也不恐懼, 只覺得空氣異常沉悶,天干物燥,烈火在她骨頭里燃燒,她渾身的血液都快沸騰了。

    華瑤還沒出聲,燕雨喃喃道:“敵軍……敵軍把村民拖過來?了。”

    華瑤道:“肅靜。”

    燕雨不敢再說話了。他清楚地看見,成?百上千的村民被綁住了雙手,像是牲畜一般,任由?騎兵拽著他們一路拖行?。

    敵軍的前鋒部隊是輕步兵,中鋒部隊是騎兵和村民。輕步兵行?動迅速,還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已走過了兩里路程,距離城墻僅剩三里。

    華瑤下令道:“炮兵,轟擊。”

    城墻上的火炮抬高炮筒,炮口朝著敵軍,連珠發射,炮聲震天撼地,像是炸響了無數驚雷。戰場上硝煙彌漫,敵軍已有七十人死傷。

    敵軍反應極快,立刻向后撤退。全軍上下,將近一千人,毫無一絲慌亂,陣型排列得井然有序,不愧是東無操練出來?的精兵強將。

    火炮的射程超過了四里,敵軍撤退時,也沒躲過密集的炮火,又有六十人傷亡。此外,還有一百多人踩中了地雷,雷火“噼里啪啦”地炸開了,碎裂的尸塊滾落在地,濺滿了斑斑血跡。

    敵軍的傷亡人數超過了兩百,啟明軍的士氣高漲,華瑤仍然不敢懈怠。她正要調派一支

    步兵隊伍,忽然聽見敵軍的戰鼓聲變調了,她轉頭一看,村民被敵軍趕到?了暗埋地雷的雷區。

    這一瞬間,華瑤明白了敵軍的計策。

    敵軍派出前鋒部隊,只為探查雷區。敵軍確定了雷區的位置,再把村民扔進雷區,引爆雷火。如此一來?,敵軍不僅解決了地雷,還能抵抗啟明軍的炮擊。

    如同華瑤預料的那般,敵軍砍斷了綁縛村民的繩索,命令他們向前奔跑。如果他們逃往別?處,敵軍會放箭射殺他們,他們迫不得已,只能向著雷區狂奔。

    地雷“轟隆轟隆”地炸響,數百個村民死在了雷區。雷爆聲此起彼伏,哭嚎聲撕心裂肺,受傷的村民吼叫道:“別?殺了,別?殺了啊……爹娘!爹娘!!死了,都死了!!啊啊啊啊!!”

    敵軍的前鋒部隊早已拔刀出鞘,刀尖鋒利,直指村民的脊背,村民不能后退一步,只能走上一條死路。等到?村民掃清了地雷,敵軍便能突襲城門。

    城墻上的炮兵猶豫不決,炮口對準了敵軍,炮膛里的火藥仍未點燃。如果炮彈發射出去了,必定繞不過那些村民,村民和敵軍都會被炸死。啟明軍的軍規第一條“不可擾民”,“擾民”已被嚴令禁止,更何況是“殺民”?

    啟明軍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

    華瑤當機立斷:“立刻調派兩千人,出城迎戰,排出雁形陣,輕步兵在前,弓步兵在后,全力?射殺敵軍。”

    站在華瑤背后的一位女將軍名?為“孔元青”,原是永州軍營的游擊將軍。孔元青早已聽聞華瑤的英勇事跡,對華瑤甚是敬仰。華瑤抵達永州之后,孔元青率領兩千官兵向華瑤投誠,華瑤賞識她的文韜武略,親手把她提拔起來?了。

    孔元青出身于武將世家,自幼熟讀兵書?。她在永州軍營歷練十二年,職責包括捕盜、剿匪、緝兇、查戶,立功數百次,她的閱歷也是很豐富的。她聽見華瑤的命令,當即反應過來?:“您要調派俘虜營的士兵?”

    華瑤道:“倘若他們立下戰功,本宮會賞賜他們御林軍的封號。”

    孔元青道:“殿下英明。”

    戰鼓聲“咚咚”地響了起來,城門大開,兩千步兵出城迎戰,擺出了一個雁形陣,這也是御林軍最擅長?的陣型,如同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雁。軍陣的兩翼是輕步兵,中鋒是重步兵,弓兵和弩兵位于后方,散發出騰騰殺氣。

    華瑤站在城墻上,大喊道:“御林軍聽令,列隊,布陣!沖鋒,殺敵!!”

    華瑤話音未落,步兵一路猛沖過去,距離敵軍尚有一里距離,華瑤又下令道:“放箭!殺敵!”

    弩箭如雨,飛速射向敵軍,敵軍紛紛散開,隊列秩序也混亂了。村民連忙逃出雷區,敵軍一時也顧不得追殺村民,只能倉促應戰。

    趁此機會,華瑤高聲道:“炮兵!轟擊!!”

    炮筒直指敵軍聚集之處,二十四座大炮連發彈藥,轟死了至少?四百人。敵軍的前鋒部隊傷亡慘重,已失去了正面對敵的能力?。

    啟明軍所用的火炮名為“紅門大炮”,原型為秦州火炮,經過秦州工匠的改良,射程超過了四里,能把活人炸成一團血霧。鍛造“紅門大炮”的鋼鐵產自涼州,運用了涼州獨有的精鋼工藝。“紅門大炮”的彈藥也是秦州工匠潛心研制的,主料包括秦州特產的硝石和礦砂,品質極佳。這般打造出來?的紅門大炮,威力?倍增,算是當今世上最厲害的火器。

    華瑤希望紅門大炮能把敵軍一舉殲滅,然而敵軍的陣型也是變幻莫測。敵軍的前鋒部隊潰敗之后,中鋒部隊趕到?了,戰場形勢急轉直下。

    中鋒部隊以?騎兵為主,以?步兵為輔。他們算出了紅門大炮的射程,經常游蕩在射程之外,僅用弓箭和流彈射殺御林軍,御林軍的兵力?不及敵軍,雙方交戰還不到?一刻鐘,御林軍盡顯頹勢,逃兵至少?也有三百人。

    華瑤怒吼道:“逃兵,殺無赦!”

    華瑤親自取來?一把弓箭,連射五箭,射殺了兩名?逃兵和三名?敵兵。她身邊的將領孔元青也率眾射箭,連殺數十人,殺得逃兵和敵兵鮮血迸流,死狀凄慘。

    華瑤殺意高漲,雙目中兇光畢露,如同殺神?一般兇殘,聲音渾厚而響亮:“逃兵,殺無赦!!”

    御林軍也知道華瑤言出必行?。城墻上的弓兵氣勢洶洶,戰場上的敵軍虎視眈眈,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御林軍索性豁出去了,重新擺出一個雁形陣,直沖敵軍的騎兵部隊。

    華瑤定睛一看,估算出敵軍人數,又派出了一支精兵隊伍,突襲敵軍的后方。軍隊兵力?也有強弱之分?,她調遣的御林軍是弱兵,啟明軍是強兵,先用弱兵突破敵軍防線,再用強兵乘勢襲擊,搶占上風,敵軍必然潰敗。

    天色尚未大亮,幽暗的天光中,遍地都是血淋淋的尸體,濃烈的血氣四處彌漫,華瑤仿佛一點也聞不到?似的,她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敵軍的中鋒部隊也折損了數百人,敵軍仍未撤退,這又是什么?戰術?東無究竟有什么?意圖?

    華瑤正在思索,忽然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城墻猛烈地震顫了一下,墻根處裂開一個鐘口般的大洞,涌出來?一股熱浪。她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東無也用了障眼法!她清楚地記得,東無麾下的武功高手,練成?了一種名?為“遁地術”的邪功,扶風堡之戰當夜,那些高手埋伏在地底下,趁亂伏擊,她的侍衛死傷慘重。

    今日,東無派出的步兵、騎兵全是障眼法,他真正的意圖是炸毀城墻。擅長?“遁地術”的武功高手潛入地底,挖出一條又一條地道,直通城墻,堆埋火藥,能把城墻和地基一齊炸毀,紅門大炮也會從城墻上摔落,炮兵、弓兵、弩兵都會遭受重創。

    東無知道華瑤在城墻附近埋伏了一圈地雷。東無大張旗鼓地攻城,先用村民和前鋒部隊掃雷,再用中鋒部隊拖延時間,正當華瑤以?為自己占盡上風時,東無的遁地戰術已經施展完畢了。

    華瑤心跳極快,戰場的局勢瞬息萬變,啟明軍在明處,敵軍在暗處,城墻必定保不住了。她下令道:“眾人聽令!刻不容緩,撤離城墻!孔元青,你率領親兵立即把大炮搬走!!”

    孔元青自幼練習一種強健體魄的功法。她力?大無窮,能夠徒手扛鼎,她的親兵也是一群大力?士。他們聽見華瑤的吩咐,沒有絲毫猶豫,急忙抬動紅門大炮,運往城墻之下。

    眾人跑出二十來?步,又聽見“轟隆轟隆”一片巨響,城墻東側的基底塌陷了一大半。若非華瑤及時命令眾人搬運大炮,恐怕大炮早已受熱炸膛了。

    華瑤率領眾人跳下城墻,連退數步。據她親眼所見,東無使用的火藥也很特殊,與其說是“火藥”,不如說是“炸彈”,她從未見過這么?厲害的炸彈,淺山鎮的城墻根本無法抵御。

    華瑤滿腔憤怒,無處發泄,侍衛又傳來?急報:“殿下,敵軍從南城攻進來?了!”

    在此之前,華瑤命令謝云瀟鎮守城南,曹標鎮守城東。她原本以?為東城防守稍弱,真沒想到?第一個出事的竟然是謝云瀟所在的南城?她低聲問:“駙馬有危險嗎?”

    侍衛道:“殿下,事態真是萬分?緊急!”

    第198章 漫漫路紛紛雪 詭計多端!

    華瑤道:“南城的城墻塌了?嗎?”

    侍衛道:“城墻塌了?, 火炮炸膛了?,敵軍攻進?來了?。”

    華瑤依然冷靜:“敵軍有多少人?”

    侍衛急忙道:“至少有三千精兵,敵軍將領氣勢威猛, 他和駙馬交手了?, 他的武功不比駙馬差……”

    華瑤打斷了?他的話:“你?立刻趕去南城, 再探再報。”

    隨后, 華瑤招來一名副將:“傳我命令, 調派五百精兵,支援南城。”

    副將領命告退, 華瑤站在原地, 紋絲不動。正當此時, 地面?裂開十幾個大洞,擅長“遁地術”的武功高手竟然從洞口鉆出來, 刀尖直指華瑤。

    華瑤一躍而起?,高喊道:“布陣!結網!眾人聽令,隨我殺敵!!”

    華瑤才剛念出“結網”二字,啟明軍已經擺開陣型,合力?操縱一種?新式兵器, 名為“天極網”, 網兜的長寬超過十丈,網線的材質更是獨特?。這種?網線韌性十足, 不易被刀劍砍斷, 甚至還有借勁卸力?的奇效,華瑤為它取名“金剛線”。

    “金剛線”的原料是秦州漆礦開采出來的“石漆”, 經過多次煉化,產物之一便是“金剛線”,由此制成的“天極網”輕巧又堅固, 堪稱天下之極。

    華瑤原本打算用?天極網捕捉輕功高手。不過,敵軍暫未派出輕功高手,華瑤也轉變了?計策。她下令道:“孔元青!你?率兵來壓陣!”

    孔元青出身于永州孔家。孔家也是武將世家,擅用?的兵器是九節鐵鞭,重達百斤,揮動之時,如?同雷霆震擊。

    孔元青聽見華瑤的命令,飛奔而至。她手握一條鐵鞭,貼地一掃,直攻敵軍,帶起?一陣猛烈罡風。她的親兵也甩動了?鐵鞭,結成一個龐大陣型,天極網和九節鐵鞭同時發力?,敵軍上天無門、下地無路。趁著

    敵軍尚未反應過來,華瑤揮劍追趕,瞬間砍死了?三人。

    那些擅長“遁地術”的武功高手,在華瑤看來,就像老鼠一樣四處亂竄。天極網破壞了?他們的軍陣,他們揮刀劈砍網兜,連砍數刀,刀光閃灼,網兜也只是稍有磨損。

    華瑤大喊道:“本宮是真龍天女,自有法?寶神器!!”

    華瑤本來也不想吹牛。自從她打勝了?扶風堡之戰,“真龍天女”的名號早已傳遍永州,她借此提振士氣,當然也是一種?策略。

    城墻被敵軍炸毀之后,啟明軍的士氣有些低落。如?今華瑤親自率兵殺敵,啟明軍的士氣振奮了?許多。

    孔元青乘勝追擊:“爾等鼠輩,速來受死!!”

    孔元青鐵鞭一揮,重重地打在敵軍的身上,撞出“嘎吱”、“嘎嘣”的響聲,像是掰斷了?無數條甘蔗。敵軍的骨頭碎裂了?,腦漿從鼻孔流出來,混著鮮血,汩汩地往外流淌。

    孔元青罵他們是“鼠輩”,他們確實很像老鼠。他們的輕功并不高超,腿腳功夫太過沉重,群聚時的戰力?極強,分散后的戰力?大大減弱。他們逃不出天極網的包圍圈,只能?被鐵鞭活活打死。

    華瑤縱觀全場,啟明軍占領了?上風,這般局面?卻不會長久。天極網并不是牢不可破的,敵軍第一次見識到?天極網,難免應接不暇。如?果敵軍冷靜下來,合力?攻向網兜的某一處,那網兜就會破裂,敵軍便能?脫離困境。

    啟明軍必須速戰速決。

    這一瞬間,華瑤思緒萬千。她還沒來得及下令,另一批敵軍又從地面?鉆出來了?,坍塌的城墻之外,敵軍的援兵已經趕到?了?。

    華瑤毫不慌亂,高聲道:“布陣!結網!殺敵!!”

    另一張天極網從天而降,蛛絲一般緊密地纏繞著敵軍。

    華瑤轉頭看向孔元青:“這里?交給你?了?,全力?應戰,務必把敵軍殺光。”

    孔元青道:“末將遵命!”

    華瑤立即率領四百精兵,奔赴前線。據她親眼所見,敵軍的援兵約有兩千人。她以為東無會親臨戰場,但她并未發現東無的身影。

    敵軍的兩千援兵都是精兵,其中不乏武功高手,究竟有多少高手,華瑤一時也算不清。敵軍扔出了?飛炮流彈,啟明軍死傷過百,戰場上硝煙彌漫,敵軍又射出了?毒鏢。那毒鏢的鏢頭尖銳、鏢身輕便,“嗖嗖”地穿梭在半空中,華瑤連忙躲閃,同時下令變換軍陣。

    敵軍已經確定了?華瑤的位置。他們朝著華瑤,放出了?名為“五毒萬花針”的暗器,數不清的毒針迅速襲來,按照以往的慣例,華瑤應該運轉全身內力?,施展她獨創的劍法?。這一次卻是不同以往,她從腰間抽出一條鐵鞭,沉聲道:“開陣,迎戰!”

    隨著華瑤一聲令下,眾多武功高手也把鐵鞭甩得噼啪作響。那鐵鞭是涼州精鐵打造的,靈活無比,旋轉時,掃出的疾風循環不息,自有一股剛猛之氣。

    毒針消融在疾風之中,華瑤毫發無損。她點亮一支信號煙,率領啟明軍向后撤退。

    此時的風向是西北,煙塵也從東南飄過來,飄向敵軍所在的西北方,煙塵越來越濃,似煙非煙,似霧非霧。敵軍定睛一看,那煙霧竟然是黑色的,落到?衣袖上,像是沾了?一點油,摻雜著黑色的細微顆粒。

    敵軍效忠東無已久,也算是見多識廣。他們卻不知道,這一片黑霧,究竟是什么東西?

    天色尚未大亮,戰場上火光微弱,華瑤的蹤影早已消失了。

    敵軍立功心切,只把黑霧當做了?毒霧。他們拿出了?解毒草藥,又戴上了?棉紗面?罩,沖向了?華瑤撤退的方位,隱約聽見華瑤喊道:“炮兵,轟擊!!”

    敵軍不愧是精兵強將。他們立刻散開,躲避炮兵的攻擊,卻不曾想,炮火落到?他們的附近,瞬間點燃了?黑霧,猶如?火山爆裂,燒起?一片滔天火浪,照得滿地紅光。

    爆炸聲驚天撼地,啟明軍齊聲高呼:“殺敵!守城!保家!護國!!”

    二十四座紅門大炮仍在轟擊敵軍部隊,敵軍全面?落敗,就連一絲反抗的能?力?都沒了?,焦黑的尸體一塊一塊散落在地上。

    華瑤長舒一口氣:“終于把敵軍炸死了?。”

    秦州漆礦特?產一種?石漆,色如?黑墨,狀若凝膏,遇火即燃,火勢十分猛烈,潑水也澆不滅。秦州官府曾經設法?貯藏石漆,制定的規矩不夠嚴密,石漆自燃,貯藏室也被燒毀了?。官府認為這是不祥之兆,從此不再挖掘石漆。

    華瑤掌控秦州之后,只因她深得民心,許多能?人異士投靠了?她,其中就有一批工匠,世代居住在漆礦附近的深山里?。他們感念華瑤的恩德,拿出了?祖上流傳的紫銅缸,裝了?滿滿一缸石漆,當作寶貝獻給華瑤。

    華瑤也是很識貨的,她知?道石漆在戰場上必有用?處。

    北宋兵書《武經總要》記載了?一種?噴火器,名為“猛火油柜”,也是用?紫銅打造的。華瑤熟讀兵書,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武經總要》。她心領神悟,命令工匠改良了?猛火油柜,創造出另一種?新式兵器,取名“噴油槍”,能?往敵軍的身上噴射石漆,狀若油霧。

    華瑤先用?噴油槍,再用?紅門大炮,炮火和油霧一齊爆燃,震開重重氣浪,任憑敵軍武功再高,也躲不過飛炮猛火。

    噴油槍威力?無窮,卻有一個致命缺陷。噴油槍必須順風發射,順應天時地利,否則,油火就會燒到?自己人身上。

    還好,今日刮的是西北風,風速快,風力?強,油火燃燒之后,風向也沒改變。

    華瑤喚來了?孔元青:“孔元青。”

    孔元青連殺了?兩個敵軍副將,精神也是極度亢奮。她親眼目睹華瑤用?兵如?神,對華瑤敬佩得五體投地。為人臣者,追隨這樣一位明君,何其有福,何其有幸!過去的三十年,她是永州的游擊將軍,未來的數千年,她是一代明君的驍勇名將。明君萬古流芳,她也能?名垂青史。

    孔元青飛到?華瑤面?前,華瑤吩咐道:“你?率兵鎮守此地,若有要事,立刻派人傳信去南城。”

    孔元青道:“末將遵命,請殿下放心!”

    南城已被敵軍攻破,華瑤又收到?了?南城的急報。

    華瑤率領四百精兵,親自趕赴南城。她心里?還覺得奇怪,鎮守南城的將領是謝云瀟,按理說,南城地勢險要,守兵眾多,謝云瀟久經沙場,文韜武略無不精通,怎么會敗下陣來?難道謝云瀟又犯了?兵家大忌,沖動行事,落入敵軍的圈套?敵軍使?出了?什么手段,打敗了?涼州軍營的精兵強將?

    華瑤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聞到?了?一股焦糊味。她望向前方,南城的城墻早已塌陷,籠罩在一片煙霧里?,城墻之下,堆滿了?殘尸碎石,敵軍和啟明軍正在混戰。

    敵軍人數約有三千,至少一千人練過上乘武功。敵軍所到?之處,勢如?破竹,啟明軍極力?抵擋,卻還是落于下風。

    華瑤深吸一口氣,忽然聽見破空之聲。她抬頭一看,依稀辨認出謝云瀟的身影。謝云瀟的劍光是亮白色,如?同一道雷火,飛馳于斷壁殘垣之上,八名頂尖高手正在圍攻他。那八人的道法?極高、身法?極快,施展出來的功夫正是鎮撫司的“八人刀法?”。

    鎮撫司的八人刀法?幾乎殺光了?全天下的武學?宗師。去年秋天,華瑤的父皇派遣何近朱一行人刺殺謝云瀟,多虧了?宏悟禪師出手相?助,謝云瀟才不至于身受重傷。

    如?今,宏悟禪師死了?,父皇也死了?,華瑤真沒想到?,東無竟然會調遣鎮撫司的頂尖高手?

    恍惚之間,華瑤又記起?來了?,鎮撫司指揮使?也是方謹的人。東無打著朝廷的名義?清剿啟明軍,方謹也出了?一份力?。

    這也難怪,南城的形勢如?此危急。謝云瀟身為主將,陷入爭斗之中,只剩幾個副將發號施令。城墻失守,啟明軍一退再退,士氣低落,敵軍倒是越戰越勇,快攻快進?。

    今日的風向是西北風,敵軍往城中潑灑桐油,點燃了?油火,火勢甚猛,距離城墻一里?之外的木屋也失火了?。空氣中漂浮著灰

    燼,血腥氣漸漸散開,鄰近街道的男女老少驚慌失措,邊跑邊哭:“賊兵來了?!賊兵來了?!賊兵攻破城門了?!!”

    華瑤聲若洪鐘:“本宮在此,誰敢胡言亂語?!”

    眾人改口道:“公主,是公主!”

    華瑤發動輕功,瞬息之間,她跳出了?三四十丈遠。她的劍光閃亮如?白虹,飛快地斬殺了?兩個賊兵,眾人贊嘆道:“公主殿下戰無不勝!”

    還有幾個年輕人哭喊道:“公主殿下,救命!救救小人的性命!!”

    華瑤嚴肅道:“本宮是真龍天女,自然會庇佑你?們,你?們立刻撤退到?十里?之外!違令者,后果自負!”

    敵軍哪能?容忍華瑤一再吹噓自己?他們調轉刀鋒,直劈華瑤,但他們的輕功不如?華瑤,怎么也追不上她。

    華瑤率領一眾侍衛,擺出一個魚鱗陣。她躲到?了?魚鱗陣的中心,借機觀察敵軍的動向,敵軍的輜重部隊已經進?城了?,戰車上運載著火炮、火藥和油桶,華瑤立刻猜到?了?敵軍的意圖。敵軍也想效仿華瑤的策略,利用?今日的風向,發射油火和炮火,炸死啟明軍。

    時不待人,華瑤下令道:“弓兵,放火箭,射擊敵軍戰車!”

    敵軍也聽見了?華瑤的聲音,數百人跳到?了?半空中,揮刀抵擋飛來的火箭。二十輛戰車停靠在路邊。戰車的車身是薄鋼鍛造,車輪是實木打造,木輪能?減震,卻不能?沾火,密集的火箭飛掠而來,刺入木輪,引爆了?四輛戰車,當場炸碎了?三四十人,全是敵軍的自己人。

    敵軍的一名副將看穿了?華瑤的計策,那人咆哮道:“諸位將士,切勿中計!點燃戰車引線,推入城中,燒光他們整座城!!”

    敵軍立刻變換軍陣,戰車的引線也被他們點燃了?。噴火的戰車直沖城池,敵軍的副將又怒罵道:“賤人華瑤!詭計多端!殺了?那個賤人,活扒了?她的皮!!”

    華瑤一點也沒動怒。她冷靜地審時度勢,忽然想到?了?如?何摧毀戰車,再把謝云瀟救出來。

    華瑤抽出了?腰間的鐵鞭,高聲道:“弓兵,放火箭,繼續射擊戰車!”

    這一次,敵軍并未阻攔。敵軍早已把戰車推遠,戰車距離華瑤越來越近,敵軍還盼著戰車能?把華瑤炸死。

    華瑤命令軍隊散開,又率領兩百名武功高強的侍衛,從地上一躍而起?,跳到?了?極高處。戰車接連爆炸,桐油漏了?一地,街邊的木樓全部著火了?,連成一片火海煙林。

    華瑤跑到?了?城墻的廢墟上。此處距離火海僅有二十丈遠,熱浪滔天,煙塵漂浮,敵軍一時也看不清華瑤的蹤跡。趁此機會,華瑤高喊道:“謝云瀟!落葉,火星,灰塵!!”

    華瑤記得,謝云瀟自創了?一門功法?,能?化落葉為利箭,化劍氣為寒氣,傷人于形影之中,殺人于瞬息之間。

    華瑤曾經與謝云瀟探討過這一門功法?,她大概明白他是如?何運功的。落葉御風漂浮,而他借風使?力?,擊殺十丈之內的敵人。

    依照此理,空氣中漂浮的煙塵灰燼,應該也可以為他所用?,但他與華瑤相?距甚遠,那些頂尖高手阻斷了?他的去路,華瑤決定親自動手把他救出來。

    第199章 川暗星稀 她突然很想欺負他

    華瑤從三歲開?始習武, 所用的第一件武器不是木劍,而是麻繩擰成的長鞭。她經常練習鞭法,她的鞭法也很神妙, 灌注了沉重的勁力, 招式依然輕捷靈動。她收服孔元青之后, 經過?孔元青指導, 她進步飛快, 鞭法的境界已是高深莫測。

    華瑤握緊了鞭柄。那鞭柄包裹著一層皮革,軟硬適度, 整條鐵鞭的重量約有二十多斤, 她也能操縱自如。

    她凝氣運力, 跳向地面,鐵鞭往地上一抽, 浸滿了桐油。

    鐵鞭的鞭身?雕刻著精妙花紋,原本是有剜肉吸血的效果,桐油如血水般黏稠,依附著鐵鞭,倒也不容易脫落。

    手執鐵鞭的侍衛紛紛效仿華瑤的舉動。這些侍衛原本是孔家的家兵, 孔家誠心?歸順華瑤, 獻上了兩百個武功高強的家兵,家兵最擅長的武器也是鐵鞭, 今天?剛好能派上用場。

    華瑤率領眾多侍衛, 疾速奔向謝云瀟。

    啟明?軍與敵軍仍在混戰,謝云瀟的身?邊高手如云。謝云瀟被?鎮撫司包圍了, 謝云瀟的侍衛也很著急,只苦于敵軍難纏,遲遲無法突破重圍。

    華瑤及時趕到, 宛如神兵天?降。她身?法輕盈,行?動迅捷,手里的鐵鞭似是一條游龍,凌空一縱,火焰瞬間點燃,從鞭頭燒到鞭尾。火星飛濺,射出萬丈金光,強盛之極,明?亮之極,破空而去,激蕩虎嘯龍吟。天?地間一切雜音陷入沉寂,她掌控著火龍和鐵龍,雙龍合并,聲勢無窮巨大?。

    華瑤的侍衛借火點燃了鐵鞭上的桐油,火焰噴薄而出,化成上百條火蛇,簇擁著一條火龍,照亮了一方天?空,場面之宏大?壯闊,猶如皇城慶賀新年,煙花競放,濃云繚繞,火光中閃耀著金色烈焰。

    遠處的百姓看見這一奇景,為?之震撼,齊聲高喊道:“遠望天?邊啟明?星,人間正道已分明?!掃蕩天?下不平事,何愁天?下不太平!!”

    還有人放聲吶喊:“公主在上,皇天?有靈!神助我軍,深慰我心?!!”

    敵軍連忙集結一群武功高手,劍光縱橫,直攻華瑤。敵軍將?領咆哮道:“擒賊先擒王,沖殺華瑤,殺了她!!”

    華瑤下令道:“旋身?,結陣!”

    此令一出,華瑤以及一眾侍衛旋身?回?轉。鐵鞭上烈焰騰空,眾人圍成一個包圍圈,華瑤暗暗運力,謹慎地操縱著火光。此時她與謝云瀟的距離僅剩七丈,她提醒他:“只有七丈遠了!”

    謝云瀟聽見了華瑤的聲音。時機已到,他動用全部內力,劍氣涌向四面八方,與火焰交匯,方圓十丈之內,火焰燒得翻騰沸滾,似是雷霆暴震、流星亂墜,擊刺鎮撫司的八位頂尖高手。

    鎮撫司的“八人刀法”還有個別?稱,叫做“八卦刀陣”,八卦二字,源于《易經》,書?上說“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兩兩乘積,積數無窮,正因如此,八卦之陣千變萬化,可以定吉兇,成大?業。

    而今,華瑤和謝云瀟合力破解了八卦刀陣。無數烈焰爆散開?來,堆成金山火海,每一粒火星滾燙如焚,銳利如針,前后交替,無窮無盡,直直地刺入鎮撫司高手的各處穴位。

    鎮撫司高手的視野一片混亂,目之所及,盡是火光,分辨不出東南西北,等他們回?過?神來,這才驚覺,他們只顧著躲避火焰,竟然誤入了火勢猛烈的街道,距離他們三丈之遠的地方,熊熊烈火正在燃燒,華瑤和謝云瀟位于五丈開?外。

    華瑤自稱是真龍天?女,鎮撫司只當她是胡言亂語,可她似乎練出了一身?邪功,法力遠勝常人。

    她暴喝一聲:“逆賊,殺無赦!”

    火焰沖天?而起,鎮撫司的刀光已被?吞噬,漫漫煙塵席卷而來,城墻、房屋、街道、士兵全部消失了,眾人眼中所見,竟是一個混沌世界。

    華瑤站在謝云瀟的身?邊,他們二人對視一眼,彼此心?有默契。謝云瀟揮劍斬向東北側,華瑤甩鞭掃向西南方,謝云瀟攻勢猛烈,華瑤的殺氣更是磅礴。天?殺的鎮撫司,害了她不止一次,她借機泄憤,鐵鞭直劈一名高手,那人輕功極強,迅速躲閃,但她的輕功更強,鐵鞭甩出重重黑影,迎擊那人的面門,那人扭身?就跑,呼喚同?伴:“公主在這里!來殺她!!”

    此人不愧是出身于鎮撫司,雖然他想殺了華瑤,但他對華瑤的尊稱還是“公主”,不像東無的走狗,竟然敢罵賤人。東無才是賤人,他練武多年,練的就是一個“賤”字。

    這一瞬間,華瑤突然記起自己練過的太極功法,繼而領悟了八人刀法的訣竅,二者頗有相似之處,這就是天?賜機緣。

    華瑤按耐住激動之情,揮鞭飛馳,身?形融入黑影之中,占據了東南西北各個方位,招數變換永無止境,被她追殺的那個高手已有感知。

    那人提刀狂砍

    ,刀刀疾如閃電,每一刀都劈在濃煙上,煙霧散開?,火星爆燃,他隱約看清了幾個身?影,還沒找到華瑤所在的位置,華瑤全力使出一鞭,正打在他的頭頂上。他頭骨粉碎,眼球爆裂,連一聲疼都沒喊出來。

    華瑤心?中大?喜,冷不防一片刀光從她背后劈來。她急忙翻了個筋斗,逃往半空中,她并未受傷,但她的長發被削掉了一截。

    鎮撫司的眾多高手分為?四路,趁勢追擊她,還有一人罵道:“公主輕功太強,你們都追不上她!”

    另一人說:“如何是好?”

    此人回?答:“誘敵深入!”

    華瑤并不明?白?“誘敵深入”是什么意思,但她又聽見了自己侍衛的聲音:“公主,您在哪里?”

    華瑤的身?邊共有四十個侍衛,其余一百多個侍衛分散在各處。她本該回?應侍衛的疑問,但她轉念一想,鎮撫司高聲對她喊打喊殺,是不是也在暗設陷阱?

    華瑤下令道:“眾人聽令,速戰速決!”

    她又吩咐自己周圍的四十個侍衛:“你們隨我迎戰,全力猛攻敵軍。”

    話音剛落,華瑤回?身?一轉,鐵鞭掠過?火海,橫掃敵軍的命門。

    敵軍飛速后退。他們的面前襲來一陣熱浪,背后又有一片劍光,正要向側邊躲避,重重黑影交錯匯聚,虛實?相生,形影相映,竟然沒有一絲破綻。

    華瑤的武功未至化境,單憑她一人之力,竟能放出如此奇絕的陣法,倘若她修煉到化境,當世又有幾人能與她匹敵?

    鎮撫司的高手驚訝之余,也只能倉促應戰,奈何華瑤在前,謝云瀟在后,前后左右都沒有一條退路。他們與華瑤交手數十個回?合,華瑤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他們終歸敗下陣來。

    趁此機會,華瑤一劍斬首了鎮撫司的首領。此人原是鎮撫司的佼佼者,如今也只是身?首異處的尸體,他的頭顱落到地上,滾了幾圈,沾了一層灰燼。

    街道上的樓房快燒光了,火勢早已減弱了。華瑤繼續調派部隊,猛攻敵軍,雙方激戰將?近一個時辰,華瑤憑借地形優勢,殲滅了敵軍精銳。敵軍士氣大?減,啟明?軍乘勝追擊,殺得敵軍四處潰散。

    敵軍將?領知道敗局已定,當即率領一眾殘兵敗將?,逃往城外。他跑得匆忙,貼身?匕首掉地了,也沒來得及去撿。

    華瑤想用火炮轟擊敵軍,可惜南城的火炮多半炸膛了。她擔心?敵軍有埋伏,沒有親自去追殺敵軍,只派出了兩支隊伍,投放弓箭和流彈,當場炸死了一百多人。

    天?色大?亮,朝陽初升,華瑤站在城墻的廢墟間,遙望遠方,大?概是在三十里之外,天?邊亮起一道信號煙,紫黑色的煙霧,“轟”的一聲綻開?了,逃跑的敵軍看見信號,自成一隊,腳步整齊地奔向信號所在之地。

    華瑤猜到了敵軍的動向。

    華瑤打了一場勝仗,敵軍全面撤退,退到三十里之外,或許東無就在那里,暗探為?他傳遞消息,而他統領眾人,指揮全局。

    華瑤也派出了暗探。她命令暗探快去快回?,暗探的身?影一瞬消失,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以她對東無的了解,東無的戰術變化多端,他擅長多線進攻,趁夜襲擊,快攻猛打,多次派遣援兵加入戰團。他在京城玩弄權術時,總是留有后手,華瑤還不清楚他的底細,斷不會貿然反攻。

    淺山鎮也被?敵軍打得烏煙瘴氣,華瑤派人收拾殘局,又在城中暗設了幾處雷區。城中百姓還不知道敵軍的厲害,只知道華瑤擊退了賊兵,對華瑤的崇敬更深了一層。

    *

    午時已過?,華瑤收到了扶風堡傳來的密信。

    東無派兵進攻扶風堡,扶風堡的將?士堅守城池,殺退敵軍,敵軍并未久戰,匆匆忙忙地撤退了。

    華瑤陷入沉思,東無究竟有什么意圖?

    東無能在一夜之間殺光她的哨兵,他真正的兵力必定遠超她的預計。今天?上午,攻打淺山鎮和扶風堡的軍隊,似乎都不是他的主力軍隊。

    他的主力軍隊在哪里?

    華瑤想不出答案。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早晨沒吃飯,上午又打了一場硬仗,她這才覺得疲憊,吩咐自己的侍女去準備午膳了。

    華瑤派人把謝云瀟找過?來,陪她一同?用膳。她要親自盤問謝云瀟,他為?什么會落入敵軍的陷阱,若非她及時救援,后果不堪設想。

    少頃,謝云瀟趕到了。他沒來得及換衣裳,衣襟還沾著煙灰,衣袖也被?燒掉了一小截,仿佛剛從戰場上回?來。

    華瑤不自覺地多看了他一眼,屋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沉聲命令道:“坐下。”

    謝云瀟坐在了華瑤的身?側。華瑤又問:“你受傷了嗎?”

    謝云瀟道:“暫未受傷,只是衣袖破損了一塊。”

    華瑤道:“太好了,你毫發無損,多虧我救了你。”

    謝云瀟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華瑤道:“你應該以身?相許。”

    謝云瀟道:“早已許過?了。”

    華瑤沒料到他的回?復如此鎮定,如此平靜,她突然很想欺負他,最好能把他欺負得無話可說,不過?現在不是時候。

    華瑤坐姿端正:“好,你是我的人,你我之間,不必有任何隱瞞。今日你駐守南城,五千精兵受你差遣,你自己的武功已入化境,你的侍衛又都是忠心?護主的,南城地勢險要,你占盡優勢,為?什么會被?鎮撫司的高手纏上?”

    謝云瀟沉默片刻,如實?回?答:“敵軍抓來上千個平民百姓,作為?人質,抵擋啟明?軍的炮火,我率兵出城迎戰……”

    說到此處,謝云瀟略微停頓,華瑤接話道:“然后你殺了四百多個人,敵軍撤退,遣散人質。你的侍衛,那個叫辛夷的,單槍匹馬,前去接應人質,辛夷并不知道,鎮撫司的高手扮作村民,等著他上當受騙。”

    華瑤直勾勾地盯著謝云瀟。南城的戰況,她早已打探清楚了,她還要親自驗證,謝云瀟會不會偏袒他的親信?

    謝云瀟承認道:“辛夷確實?有些莽撞,戰場上敵軍敗逃,人質向四面散開?,辛夷追擊敵軍,接應人質,這兩項任務都沒完成,他已經落入敵軍的圈套,也是他過?于貪功輕敵。”

    謝云瀟實?話實?說,并未偏袒辛夷。

    華瑤猜到了謝云瀟的心?思,事發當時,謝云瀟也想去救人質。她忽然記起來了,他十六歲那年第一次跟隨父兄上戰場,打敗羯軍,救出了數百個牧民。他不畏生死,不怕傷痛,不爭名利,不求權位,但他并不是毫無弱點。

    華瑤直言不諱:“你比辛夷更莽撞,你以為?你武功卓絕,天?下第一,剿滅鎮撫司也不在話下,所以你也去解救辛夷了。你也落入了敵軍的圈套,南城的城墻又被?炸毀了,你匆匆忙忙趕回?南城,鎮撫司的高手就像鬼影一樣跟著你。”

    她看著他,低語道:“你一人對戰八人,還真是厲害得很,境界高深,出神入化,誰能在鎮撫司的手底下強撐半個時辰?只有你謝云瀟,我都想封你做武林盟主了。”

    謝云瀟聽出華瑤的諷刺之意。他原本端起了一杯茶,華瑤話音未落,他指尖一頓,把茶杯放到了桌上。今日行?動草率,犯了兵家大?忌,事出有因,也是多說無益。

    謝云瀟心?不在焉:“武林門派早已衰落,武林盟主也是名存實?亡……”

    華瑤打斷了他的話:“難道你真想做武林盟主?”

    “不想,”謝云瀟道,“與其冷嘲熱諷,不如直接懲罰我。”

    華瑤嚴肅道:“罰你三個月的俸祿,通報全軍,下不為?例。俗話說得好,‘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敵人在暗,我們在明?,只宜固守,不可出戰。”

    謝云瀟道:“兵貴神速,一旦錯失良機,難免受制于人。”

    華瑤道:“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擔心?。”

    第200章 驚衣倒履 采花大盜華小瑤

    謝云瀟道:“什么安排?”

    華瑤道:“時機未到, 我還不能告訴你。”

    謝云瀟道:“萬事小?心。”

    華瑤忍不住又諷刺他一句:“你總是讓我小?心,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行?事不夠謹慎的人,究竟是我, 還是你?”

    謝云瀟沉默不語。他端起瓷杯, 飲下一杯涼水, 喉結分明滾動了。華瑤盯著他的喉結, 不知他是有意, 還是無心,他略微側過臉, 又放下了瓷杯。他的衣領原是稍稍敞開?的, 隱約露出一截鎖骨。他隨意地抬起手, 修長手指探進領口,把衣領往上一扯, 鎖骨遮得嚴嚴實實。

    華瑤怔了一怔,她懷疑謝云瀟正在釣她。如果?她是一個沒有定力的人,恐怕會被謝云瀟釣成翹嘴魚。

    偏偏她意志堅定,心神也不會動搖。她的語氣分外正經:“你怎么不說?話了?”

    謝云瀟道:“我在反省自己的過失。”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謝云瀟的心性實在是很少見, 華瑤也不想對他太過苛責,但她必須嚴肅地教導他。

    華瑤緩聲道:“昭寧二十五年正月下旬, 我們?駐守雍城, 羌羯二十萬大軍攻城,羯國第一高手余索沖鋒在前, 殺得涼州士兵傷亡慘重。當時你率兵跳下城墻,正面對敵,痛擊余索, 確實是英勇蓋世。”

    謝云瀟淡然道:“倒也算不上痛擊,余索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落在下風,多?虧你聲東擊西,替我做掩護,那一次也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謝云瀟記起了華瑤對他說?過的話。她說?,人生在世,終究難逃一死,已故的親人先去一步,是在天?上等待百年后的團聚,人間悲喜,眾生相續,終有再見時。

    華瑤察覺謝云瀟走神了,或許他又想到了戚歸禾。

    華瑤低聲道:“敵軍的手段詭詐,你我防不勝防,因此?更要注重戰術。我剛才說?到雍城之戰,是想提醒你,你是涼州將?領,他是羯國將?領,你和他對戰,這在戰術上是行?得通的。”

    她話鋒一轉:“兩個多?月前,敵軍進攻秦州宛城,那天?深夜,你聽見死人堆里的嬰兒?哭聲。你派出了一隊侍衛,可惜夜深霧重,他們?看不見也聽不清嬰兒?在哪里,你救人心切,也沒怎么細想,親自去死人堆里找嬰兒?,正中了東無的詭計,只差一點就毒發身亡了。”

    謝云瀟欲言又止。

    華瑤凝視著他:“如今你在永州行?軍作戰,必須以戰術為本,以戰局為重。你文武雙全,肯定讀過《權書?》,書?中有一個章節,叫做‘強弱權變’,教你如何隨機應變,伺機而動。”

    華瑤像是謝云瀟的老師,謝云瀟也做了她的學生。他果?然把《權書?》倒背如流:“書?上說?,‘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不從其瑕而攻之,天?下盡皆強敵’。我軍想要取勝,應當專攻敵軍薄弱處。”

    華瑤點了點頭。

    謝云瀟繼續道:“敵我雙方的士兵分為上、中、下三等,我軍調遣下等士兵,消耗敵軍上等士兵,增派中等和上等士兵,以強擊弱,方能百戰百勝。”

    他真?像一個規規矩矩的好學生。他的態度這么端正,話也說?得這么明白,華瑤對他更有耐心了。

    華瑤道:“不錯,你記得很清楚。用兵之道,其實也是田忌賽馬,失敗一次,可以換來兩次成功……”

    話未說?完,華瑤停頓了一瞬。她想通了東無的戰術,腦子里“嗡”了一聲。

    今日她擊敗了敵軍,東無迅速撤退,從表面上看,她似乎占盡優勢,實際上,她出動了精銳部隊,運用了新式兵器,比如“天?極網”、“噴油槍”、“紅門大炮”,這些武器都是她的殺手锏,在戰場上頗有成效。不過,這些武器的射程、技法、功用,已是完全暴露了。

    這一戰之后,東無也把華瑤的底細打探清楚了。

    真?想殺了東無,華瑤在心中默念。

    謝云瀟給?華瑤倒了一杯水。清涼的水,注入雪白的瓷杯,濺起幾?朵水花。

    華瑤回?過神來:“你身為將?領,首要任務是殺賊立功,你背后的城池還有數十萬人靠你保護。你和你的侍衛都是精兵強將?,千萬不能自投羅網。”

    謝云瀟低聲道:“殿下。”

    他只說?了兩個字,她卻明白他的意思。她喃喃道:“敵軍用平民百姓做人質,這種?戰術,我們?總要防備的。”

    謝云瀟道:“你打算如何防備?”

    華瑤道:“我會修改軍規,再配備一支軍隊,專門解救戰場上的平民百姓。各路軍隊,各司其職,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局勢才能穩定下來。”

    謝云瀟與華瑤對視。華瑤雙眼一眨不眨,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只聽他說?了一句:“多?謝殿下教導,我自當謹記在心。”

    華瑤道:“嗯,不客氣。”

    謝云瀟道:“先吃飯吧,飯菜快涼了。”

    華瑤隨口說?:“你也忙了半天?,沒吃沒喝的,應該也很累吧。”

    謝云瀟道:“還好,并不是很累。”

    謝云瀟牽過華瑤的手腕。他的指尖抵著她的腕骨,原來是發現?了她手背上的燙傷。傷口是有點疼的,他的動作又特別輕,觸碰到她的肌膚,泛起微微的癢意,滲進了骨頭縫里。她想把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出來,他多?加了一分勁道:“等等,我先給?你上藥。”

    華瑤道:“這點小?傷,算不了什么,過兩天?就好了。”

    謝云瀟從袖中取出一瓶金瘡藥。他左手牽著她,右手細致地涂抹藥膏。藥膏涼絲絲的,他的指腹是溫熱的,她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只見他專注地看著她的傷處。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頭竄起一股火。

    華瑤透露道:“我本來是不會受傷的,不過我當時急著救你,鐵鞭上雖然沾了桐油,卻也燒不出那么大的火焰。我只能拼盡全力,使出絕招,把火浪引過來,還好我的輕功練到了化境,不然也有危險了……”

    謝云瀟低頭在她指尖上吻了一下,她明知故問:“這是什么意思?”

    謝云瀟道:“向你賠禮道歉。”

    華瑤道:“事不過三,不能再有下一次。”

    謝云瀟仍未放開?她,他只問她:“手上的傷口還疼嗎?”

    華瑤道:“一點也不疼。”

    謝云瀟道:“是么?”

    華瑤道:“嗯嗯,快吃飯吧。”

    謝云瀟終于松手了,華瑤也坐得端端正正。她一邊吃飯,一邊思索,喃喃自語:“興復大業,難如登天?。”

    謝云瀟道:“史書?上說?過,天?下大業,并非一圣一朝所能兼備。”

    “那是當然,” 華瑤接話道,“開?創太平盛世,不止需要一位明君圣主,更需要千千萬萬的臣民。”

    謝云瀟道:“鬧到天?翻地覆的大變革,多?半是自下而上、由卑及尊。倘若天?下臣民自愿做你的臣民,你登基稱帝,也是大勢所趨。”

    華瑤聽出了謝云瀟的言外之意。她措辭隱晦:“各地的攻防部署,我早已安排妥當……”

    話未說?完,謝云瀟往她碗里夾了一大塊魚肉,魚刺已被他剔除了,魚肉滑嫩細膩,湯汁浸入白米飯,飄散出淡淡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她埋頭吃飯,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飯。

    用過午膳,華瑤又趕去軍營,料理一切善后事宜。

    她忙到深更半夜,天?色漆黑,營房里點亮了燭火。她站在夜色之中,神情平靜,今夜過后,她和東無之間,將?會爆發一場大戰,各自的生死存亡,全憑天?命定奪。

    她走在回?府的路上。冬夜寒氣深重,霧氣漂浮,她的侍衛提著一盞燈籠,閃出一線燈光。

    道路上寂靜無聲,她臉頰微涼,抬頭一看,天?下雪了。零零星星的雪花,迎著微弱的燈火,飄滿夜空。

    大雪將?至,她心頭涌上一陣涼意。她加快了腳步,走進一座朱門大宅,眾多?守衛下跪行?禮:“恭請殿下圣安。”

    華瑤道:“免禮。”

    華瑤輕功高超,轉瞬之間,她步入回?廊,直奔書?房而去。她又寫了幾?封信,吩咐信使傳給?守城將?領,此?時已是子時一刻,該睡覺了。她身影一閃,就像強盜一樣氣勢洶洶地闖進臥房。

    華瑤道:“我回?來了。”

    謝云瀟道:“恭迎殿下。”

    謝云瀟比她回?來得更早,他才剛沐浴過,換了一件單薄的寢衣,衣領扣合得一絲不茍。

    昏黃的燭火跳動著,華瑤看得清清楚

    楚。她伸了一個懶腰:“我也想洗澡。”

    謝云瀟道:“浴室里備好了熱水。”

    華瑤轉身跑去浴室,飛快地洗了一個熱水澡,也洗去了一身疲乏。

    說?來奇怪,她從小?懼怕東無,此?時此?刻,明知大戰在即,她心里沒有一絲恐慌,反而還有一種?奇特的興奮。她想救人,也想殺人,她不怕累不怕死,但她的敵人必須死。

    華瑤離開?浴室,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床上,鉆進了被褥里。她順手打出一道掌風,熄滅了燭火,頓時陷入黑暗之中。

    她安安靜靜地側躺著,臉頰貼著白花綢緞的枕巾,綢緞又滑又涼,她卻覺得渾身燥熱,腦海里思潮翻滾,像是一盆沸水濺射出來,燙得她精神百倍。

    今夜下了一場雪,她的計劃能否成功?她掐緊了一方枕巾,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謝云瀟一把摟住她:“卿卿。”

    華瑤實話實說?:“我睡不著。”

    謝云瀟緊摟著她的腰肢,暗暗為她調息運氣:“卿卿別擔心,拋開?一切雜念,很快就會睡著了。”

    華瑤輕聲道:“前年的雍城之戰,去年的彭臺縣之戰,其實都是萬分艱難,不過那時候,我沒什么好失去的,我心里無牽無掛。今時不同往日,只要我戰勝了東無,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這一步的時運,我等得太久了……”

    謝云瀟打斷了她的話:“各人有各人的命數,時運機緣可遇不可求。你命中注定繼承皇位,若是太過急切,反而會勾動貪欲,你的內力也會因此?紊亂。”

    華瑤道:“管他什么機緣命數,生死存亡都是說?不準的。”

    謝云瀟多?用了一分勁力,把華瑤抱進他的懷里。她在他身上胡攪蠻纏,過了一小?會兒?,她泄憤似的,使勁一拽他的衣襟,只聽“嘩啦”一聲,衣衫已被她撕碎了。她順勢摸過去,摸到他身上火熱如焚。他的呼吸聲低沉而壓抑,手臂上青筋浮現?,血脈賁張,他依舊克制著自己的情動,任由她胡鬧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華瑤略有一絲歉疚。她給?他蓋好被子,又鉆進了他的懷抱。他撥開?她凌亂的發絲,低頭含住她的耳垂舔舐吸吮,她的耳骨一陣酥麻,溫熱清冽的氣息吹到她心里了。

    她混混沌沌的,有些舒服,有些困倦,卻還是不想睡覺。

    她小?聲道:“入睡之前,我給?你講個故事。”

    她用力扯了一把被子,把他們?二人蒙住了,只留了一個碗大的通風口。他們?一起藏在被窩里,彼此?的心跳聲也都能聽見,就像一對偷情的野鴛鴦。

    謝云瀟反倒有些冷淡:“行?了,到此?為止,別再胡鬧了,明天?還要早起。”

    華瑤悄悄道:“講個故事而已,名字就叫《采花大盜華小?瑤》。”

    謝云瀟沉默片刻,嗓音略顯沙啞:“我不想聽。”

    謝云瀟明明應該回?答“洗耳恭聽”,他怎么會拒絕華瑤呢?

    華瑤質問道:“為什么不想聽?”

    謝云瀟道:“你是采花大盜,我不知道你要采幾?個人。”

    華瑤道:“當然只有你一個人,這還用說?嗎?”

    謝云瀟攬過她的腰肢:“只有我一個,為何自封為采花大盜?”

    華瑤自己也察覺到了不對,她改口道:“好吧,這個故事改名叫《天?下第一癡情華小?瑤》,華小?瑤是全天?下最?癡情的情種?,江湖人污蔑她是采花大盜,其實是嫉妒她武功高強,品行?端正。”

    謝云瀟想笑卻沒有笑。

    華瑤的衣袍已從她肩頭滑落。她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緊緊依偎著他的胸膛,與他肌膚相貼之時,玫瑰的香氣絲絲縷縷飄散過來。

    謝云瀟并不清醒。他也在胡言亂語:“華小?瑤行?走江湖,行?事正派,從來不曾越過雷池一步。她是天?下第一正人君子,歪門邪道對她萬分嫉恨。”

    華瑤笑出了聲:“嗯嗯……哈哈,你真?好玩。”

    她繼續胡編亂造:“華小?瑤也是江湖俠客,有一天?,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公子,名叫謝瀟瀟。謝瀟瀟被仇家追殺,正在逃命……”

    謝云瀟自言自語:“我被仇家追殺,竟然只會逃跑。”

    華瑤解釋道:“嗯,我想給?自己安排英雌救美的戲份,只能委屈你逃跑……”

    謝云瀟猜到了她的計策:“你救了我,然后我以身相許?”

    華瑤高高興興道:“對,就是這樣。”

    謝云瀟的聲音里似有一絲笑意:“你不覺得這個劇情太老套了嗎?沒什么新意。”

    華瑤挑釁道:“那你有什么新主意?你倒是說?出來啊。”

    華瑤料定他說?不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她懶散地倚靠著他,指尖往上摸到了他的喉結,輕輕地畫了一個圈。

    謝云瀟一語驚人:“你曾經說?過,你第一次見到我,應該撕爛我的衣裳,強吻我的嘴……”

    華瑤震驚不已,這真?是太狂野了。這一瞬間,她想起來了,這么狂野的話,確實是她親口說?過的,倒也沒什么,她向來敢作敢當。

    她輕笑道:“這不巧了嗎?你的衣裳已經被我撕爛了。”

    她抬手纏住他的脖頸,他略微低頭,她直接吻了上去。他吻得更深更重,掌心托住她的后腰,把她向前一提,她從被窩里鉆出來了。

    空氣微涼,窗外落雪聲漸漸稠密,冷冽的寒風一絲一絲飄進室內,平添了一種?空曠寂寥之感。

    她攀緊他的肩膀,像是擁抱著一團烈火,太熱了。

    她記不清今夕何夕,此?時何時,斷斷續續道:“嗯……不……不親了,我要睡覺了。”

    謝云瀟停止一切動作,只聽她的氣息平穩如常,他又在她唇上短促地吻了一吻。

    溫柔鄉里無煩惱,她其實也有貪戀之意,不過片刻之后,她下定決心:“快睡覺,別胡鬧了。”

    這話是說?給?謝云瀟聽的,也是說?給?華瑤自己聽的。她早已疲乏到了極致,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窗外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茫茫雪景,彌漫著無邊無際的寒氣。謝云瀟記得華瑤冬夜怕冷,他把她抱得更緊,她睡得安穩,他漸漸也沉入夢鄉。

    *

    寅時三刻,天?未亮,雪未停。

    東無站在窗邊,挑開?一扇竹簾,地上積雪已有幾?寸深,松樹的樹枝已被大雪壓斷。守門的侍衛腰間佩刀,刀鞘結了一層冰,冰上又落著一點雪,斜映著森冷的寒光。

    今夜凌晨,軍營里傳出流言,說?華瑤是真?龍天?女?,天?降瑞雪,神靈庇佑,華瑤必將?百戰百勝。

    啟明軍大多?是北方人,來自涼州、虞州、秦州、滄州等地,習慣于嚴寒天?氣,尤其是涼州、滄州的精兵強將?,擅長在寒風雪地行?軍作戰。

    東無此?次出兵,總計調用了五萬人,十分之七的士兵籍貫是紹州和吳州,此?二地的天?氣稍暖,吳州又有“小?江南”的別稱,當地人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場雪,士兵也極少在風雪天?訓練。

    如此?算來,華瑤占盡了天?時地利。

    東無只覺得好笑,啟明軍演變為啟明教,華瑤身為教主,真?有通天?的手段,風雨雷電、霜雪冰雹,再尋常不過的天?氣,都能助長華瑤的神威。

    東無想出一個凌虐她的辦法,罰她在雪地里長跪數日,再挑斷她的手筋腳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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