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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第 91 章

    翌日從坤寧宮問安后, 見外面風和日朗,明?裳回?殿卸了釵環,吩咐乳母抱著皇子公主, 去壽康宮給太后請安。

    這日一早問安, 六宮就得知?了中秋后,東山狩獵的音訊, 一同跟去的嬪妃尚未定下,在?場的嬪妃們?不禁意動,能跟皇上一同狩獵, 也是入圣眼的機會。更?何況她們?猜想,宓妃照顧皇子公主,必然要?留在?宮中,宓妃不在?,皇上必然要?擇旁人侍奉。

    六宮嬪妃揣著這樣的心思, 卻不知?皇上早已決定, 宓妃也要?跟去。

    明?裳到壽康宮, 立即有人回?殿通稟,須臾,親自出殿迎她的是太后身側的趙月兒。趙月兒屈身做了禮, 鬢間簪的是一支素凈的玫瑰花簪, 也正是因趙月兒的衣著,明?裳才料想,太后娘娘不喜太過明?艷的裝扮。

    她微微一笑?,“月兒姑娘不必多禮。”

    兩?人相互客氣,趙月兒以帕子掩了掩唇角, 對后宮這位十分貌美的嬪妃油然而生的好感,“宓妃娘娘喚臣女月兒即可。”

    又道, “太后娘娘在?佛堂禮佛,請宓妃娘娘在?殿內等候片刻。”

    宮人擺上圓凳,明?裳規規矩矩地坐下身,手?邊放的是一盞甘露,乳母抱著綏兒安兒去窄榻里玩兒,綏兒安兒四個月大,內穿內務府新裁的對襟短衫,外裹坎肩,脖頸下圍著四合如意式的口水兜,又各戴了一只長命鎖,學會翻身后,兄妹倆正在?窄榻里玩得不亦樂乎。

    安兒愛哭愛笑?,似得了什么趣味,咯咯咯得笑?個不停,綏兒翻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趣,又被妹妹擠到窄榻里面,乳母搖頭無奈,抱著皇子放到寬敞的位置,安兒黏著哥哥,眼巴巴地瞧著,也要?去哥哥那里玩兒。

    太后扶著趙月兒走過屏風,就聽到女童清脆的笑?聲。太后年紀大了,在?永州見故交含飴弄孫,隱隱艷羨,回?宮后皇帝又始終與?她有一層隔閡,唯有見到孫兒,太后才能生出些?許喜色。

    下月東山狩獵,皇帝出行要?帶上宓妃,太后怎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打的什么盤算,偏生她也是喜歡宓妃生的這對兒龍鳳雙胎,那一板一眼的綏兒,簡直與?他父皇一模一樣,活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太后搖頭長嘆,自屏風后現身。

    此時明?裳正一臉無奈地看著窄榻里的兄妹倆,聽到太后出來,忙轉過身,帶著乳母蹲身做禮。

    太后讓她不必多禮,走過去瞧自己的兩?個孫兒,當了祖母,是如何都看不夠這兩?個小家伙,“來,讓哀家抱抱。”

    乳母小心翼翼地把小皇子交給太后,太后越看越喜歡這個皇孫,忍不住道:“這孩子與?皇帝小時候一樣,哀家還記得皇帝這么大,哀家怎么逗他都不笑?,好似旁人欠了他的!”

    在?場的人聞言,皆掩唇失笑?。

    趙月兒在?旁邊輕扶著太后的手?臂,柔聲,“月兒瞧著,小皇子的眼睛與?太后也很相像呢!”

    “哀家仔細看看。”太后又看兩?眼,“確實像得很。”

    抱夠了小皇子,太后又去抱最是潑皮的小公主,明?裳不禁呼吸一緊,捏住了帕子,她看出比起安兒,太后更?偏心綏兒,安兒認生,太后從未抱過,她只怕太后抱時,安兒哭啼,惹了太后不喜。但?她要?離宮,把兄妹二人交給太后照拂,總要?讓安兒親近太后。

    說來也是奇怪,安兒烏溜溜的眼珠先看看母妃,再看看眼前雍容威儀的祖母,好似有所感,乖乖地由太后抱了去,沒哭,但?也沒笑?。

    太后接到懷中,沒聽到那熟悉的哭聲,明?裳才放下心。

    趙月兒瞧著這永安公主生得可真好看,更?像宓妃多些?。

    她好奇道:“方才月兒聽著,應該就是小公主在?笑?,可真是個活潑的性子。”

    太后點了點頭,到底是親孫女,她逗弄兩?下,讓安兒再笑?一聲。安兒咕噥兩?下小嘴,好一會兒,終于給了祖母面子,咯咯地笑?出了聲,也就笑?了兩?下,足以哄得眾人開懷。

    這日明?裳到壽康宮還算順利,太后如以往只說了兩?句,便讓她去碧紗櫥抄寫佛經?,待快至晌午,太后召她出來,賞了一對兒玉鐲,態度有所和緩,才讓她帶著綏兒安兒離開。

    明?裳按了按發酸的手?腕,并未在?乎太后待她不冷不熱的態度,畢竟這宮中還是要?皇上說的算,只要?皇上寵愛她,在?這后宮中,就沒人能拿她如何。

    今兒安兒的表現甚好,明?裳獎勵地親了女兒兩?下,安兒歡喜地露出笑?臉,又往她懷里哄,習慣地吃奶。宮里的皇子公主都有指定的乳母喂養,明?裳好笑?地撥開女兒的臉蛋,交給乳母去喂。

    ……

    一連數日,但?凡天氣適宜,明?裳都會去壽康宮一回?。太后也習慣了她日日抱著兩?個孩子過去,便改了夜中禮佛,又給皇子公主準備了一張寬榻,由著安兒在?上面滾來滾去,太后坐在?一旁看著,滿目慈和,愛不釋手?。

    是日后午,乾坤宮中。

    李懷修想起那女子近日常去壽康宮,招了全福海來,問皇子公主在?太后那兒可還習慣。

    他邊伏案批閱奏折,邊聽全福海的回?話?。

    全福海眼含喜色,“皇子公主已是習慣了去壽康宮。為著皇子公主,太后娘娘特吩咐內務府鍛造處打一張寬榻,上鋪柔軟的紅羅綢緞,打磨得光滑細膩,生怕皇子公主磕了碰了!”

    母后一向多思。三子中,二子模樣最是像他,李懷修也料想到,母后會喜歡綏兒。

    他提了提唇線,又問太后宮中,宓妃平日在?做什么,可是陪太后說話?。

    全福海面色一頓,斟酌道:“奴才聽聞,太后娘娘不曾與?宓妃娘娘多言,宓妃娘娘在?壽康宮時,多是在?碧紗櫥抄寫佛經?。”

    抄寫佛經??

    手?中握著的朱筆一頓,筆尖兒的紅墨重重垂下,暈染到宣紙上。李懷修眉心一擰,撂了握著的朱筆。

    他記得那女子最是厭煩習字,居然也能耐得住性子,在?太后處抄寫佛經?,還不曾與?他訴苦過一句。

    ……

    是日,御花園六角亭中。

    太后精神稍濟,用過早膳,皇帝陪她同游御花園。母子二人坐在?亭中,皇帝鮮少這般得空。

    “今兒是前朝不忙?難得過來陪哀家這么久。”

    李懷修落下的黑子不動聲色地相讓,他慢飲茶水,姿態散漫地把玩拇指的玉戒,“母后回?宮后,兒子還未陪母后游過御花園。”

    這御花園在?太后年輕的時候不知?走過多少回?,數十年過去,不見變了翻模樣。太后不信皇帝這句話?,她這兒子要?是當真無事,也不會陪她到現在?。

    皇帝一向?有耐心。

    太后不禁感慨,記得小時候他們?兄弟幾個隨先帝冬獵,天寒地凍,幾個金玉養出的皇子受不得凍,早早回?了行宮,唯有她這個兒子在?雪地里趴了半個時辰,射到一只花鹿,回?來幾乎要?凍成雪人,摸不到半點人氣,他不僅毫不在?意,反而獻寶似的將那只花鹿給她,眼底有著養尊處優的皇子罕有的堅毅之?色。

    他就像林中的一只兇獸,驕傲地宣示自己的戰利品。那時太后就知?曉,自己生的這個兒子,有朝一日,必成大業。

    太后瞥了皇帝一眼,“哀家聽聞昨日蕭家大房三公子被彈劾下獄,大理寺還在?審查此案。”

    那三子也是不省心,下獄后,太后就收到了蕭家的書信,哭訴請求她為蕭家作保,為三子說情。太后早知?自己回?宮就是一堆爛攤子事,蕭家小輩中,沒有能立得住的,若非有她這個太后撐著,蕭家哪還會有今日的繁盛。

    李懷修置若罔聞,不徐不疾地提醒,“該母后落子了。”

    太后知?道他是什么脾氣,“哀家知?曉皇帝現在?對蕭家不滿,那三子也是無用之?人,念在?哀家的情面,皇帝從輕發落,打發他也就罷了。”

    宮人們?已無聲守到亭外,李懷修這才不緊不慢道:“兒子聽母后的。”

    “即便如此,念在?蕭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太后本沒認為皇帝會輕易答應她,正要?繼續絮叨一二,乍然聽他回?話?,不由止住話?音,詫異抬眼,“哀家是沒有聽錯?”

    李懷修見太后手?邊的茶水冷了,親自換上一盞,臉色如舊,“蕭家長房三子確也沒犯下什么大錯,兒子知?道蕭家來人說情,念在?母后的情面,兒子回?去責令大理寺將人放了。”

    今兒皇帝這么好說話??

    太后眼神狐疑。

    她可不覺得皇帝這般順著他是什么好事。

    說話?間一盤棋局下完,太后有些?乏了,“罷了,皇帝前朝有事,不必再陪著哀家了。”

    趙月兒回?到亭中扶太后起身,一行人慢慢往御花園外走,李懷修右手?負在?身后,這才似無意說道:“近日宓妃帶著綏兒安兒去陪母后,母后可還開懷?”

    能有日日哄著孫兒,太后這身子骨便也不覺乏累,她慈笑?道:“哀家抱著綏兒,像抱著皇帝小時候一樣。”

    李懷修也不由笑?了,話?鋒不緊不慢地一轉,“宓妃性子嬌氣些?,叨擾母后了。”

    提到宓妃,太后倏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臉上笑?意淡下去,總算明?白他今日為何兜這么大一個圈子,“莫不是宓妃將哀家讓她抄寫佛經?的事兒向?皇帝告狀了?”

    李懷修指腹捻著扳指,沒有立即反駁,“母后知?道宓妃的性子,她待您一直是畢恭畢敬,規規矩矩。她心知?您不喜歡她,是兒子讓她帶著綏兒安兒常去您宮中,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跟兒子抱怨過一句。”

    “她這么做,也是不想讓兒子為難。”

    他有時倒寧愿這女子跟他撒嬌埋怨,偏生不該懂事的時候,比誰都要?懂事。

    太后擰起眉,“如此說來,倒是哀家做了這個惡人。”

    “哀家確實不喜歡宓妃。讓她抄寫佛經?,也是想靜靜她的心性。”

    身為后宮妃嬪,怎能讓皇帝將心思都系于她一人身上。旁人聽聞,又怎會仔細分辨,皇帝豈不成了耽溺女色的昏君。自古以來,下面人津津樂道的向?來是皇室宗親那些?烏七八糟的荒唐事,皆做了飯后談資,引人笑?話?,茶余閑談,誰會追思根本。

    皇帝不以為意,旁人卻不這樣去想。太后不能忍受自己的兒子當得一位明?君,卻因一女子留下污點。她更?不能忍受,本該雨露均沾的皇帝會過于寵愛一個嬪妃,而失了分寸。

    李懷修沒就此事再與?太后爭執,他清楚只要?自己寵愛宓妃一日,太后就有一日對宓妃不喜。他再多辯解,只會越描越黑,太后也不會去聽,反而愈發不快。

    更?何況,他喜愛宓妃,事實就是如此。

    李懷修停住腳步,神情云淡風輕,“方才兒子退了一步,現在?兒子希望母后也能做此退讓。”

    “兒子不為難蕭家,請母后也不要?為難宓妃。”

    太后臉色難看,“皇帝便是連這點委屈也舍不得讓宓妃去受?”

    她只讓宓妃抄寫佛經?就算為難了?怕是那蕭家三子下獄,也是皇帝有意為之?。她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為一個女人,把前朝的那些?手?段都用到母親頭上了!

    伺候的宮人們?垂低腦袋候在?后頭,趙月兒見此情形,眼眸輕轉,忙勸道:“太后,月兒聽聞,龍鳳雙胎乃是吉兆,宓妃娘娘誕下一對皇子公主,是大魏祥瑞,如此說來宓妃娘娘也算是有功之?人。”

    她清楚太后與?皇上爭執是因宓妃,不如將話?題引向?宓妃生下的皇嗣。

    太后雖不喜宓妃,但?仍是喜愛綏兒,她一手?養出皇帝,卻也心知?皇帝的涼薄,此無可解。

    她閉了閉眼,罷了,日后宓妃再來,她當做沒有此人就是,也難為皇帝為宓妃對蕭家網開一面。

    李懷修見太后有所緩和,才慢慢道:“年宴過后就是母后壽辰,兒子已經?備好壽禮,準備待那日獻給母后。”

    太后瞪了眼李懷修,“你不必哄著哀家,哀家才不稀罕。”

    李懷修勾唇一笑?,親自去扶太后的手?臂,“母后不稀罕,兒子可就不送了。”

    母子二人間氣氛漸漸松弛,趙月兒與?全福海都松了口氣。

    ……

    明?裳不知?皇上與?太后曾有過這件事,只是她再去壽康宮后,太后就不再讓她抄寫佛經?,她還覺得奇怪。

    直到一日,李懷修抱著兒子,問起她近日到壽康宮的事,明?裳就一一說了,接著李懷修問她太后可還讓她抄別的書,明?裳才后知?后覺,莫不是皇上知?曉后,與?太后說過這事。

    她臉蛋垮下來,神情擔憂,“太后娘娘會不會覺得是臣妾跟皇上抱怨。”

    李懷修放下兒子,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朕不是說過,受委屈就告訴朕,朕會給你做主。”

    話?是這么說,但?可以幽怨一回?兩?回?,次數多了,這位又要?忙著前朝之?事,總有厭煩的一日,那時該怎么辦。更?何況,抄經?書又沒什么大不了的,累不著她。

    明?裳抬眸,眼巴巴地看著男人,直接道:“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大魏以孝治國,臣妾怎能讓皇上為難,也不忍心皇上因臣妾與?太后有所齟齬。”

    她說話?時,便靠去了男人懷中。

    床榻里兩?個不會說話?的小團子,一眨不眨地望著被父皇抱入懷中的母妃。

    母妃好像在?哭,父皇在?哄著母妃,他們?小腦袋瓜還不明?白眼下的情景,直到十余年后,他們?各自長成,才艷羨起父皇與?母妃間的緣分。

    帝王與?寵妃,世所罕有。

    李懷修本想著借此事對她敲打一二,不想這女子一番話?,讓他不禁啞聲。又忍不住想前朝那些?老東西的禍水言論,歷朝以來,哪個禍水能像她一樣乖巧懂事,從不給他添半點亂子,讓他為難。

    他抬手?撫過明?裳的青絲,“朕倒希望母后能聽到你說的這番話?。”

    頓聲,他不禁又想,母后不喜宓妃,不是因宓妃的性子,只要?他喜愛這女子,不論宓妃做什么,母后都不會喜歡她。

    李懷修這才覺出些?許無奈。

    既是對母后,也是對自己,為何他偏偏如此喜愛這人,即便過了這么久,也不見對她厭煩,甚至有所察覺,自己的一些?喜怒,也會因這女子牽絆而出。

    他深知?,于君王而言,并非好事。

    明?裳不知?這位在?想什么,她清楚太后為什么不喜歡自己,前幾日聽說舒貴人又去御前請人,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截了舒貴人的寵,翌日再去壽康宮,太后娘娘對她又是一番敲打。

    她并不在?乎太后對自己的態度,只要?皇上偏寵于她,太后會覺得她誤君誤國,待她不會和善。

    這些?明?裳都不在?意,只要?皇上喜愛自己,那些?幾不可見的委屈有又何妨。

    再者,她也顧不得那么多,明?年就要?有新人進宮,她必須在?這之?前,讓這位將心思放到她一人身上,多疼疼兩?個孩子。她還想在?明?年選秀前,能坐到貴妃之?位,至少讓新進宮的嬪妃忌憚,不敢對她下手?。

    ……

    舒貴人前幾日又被宓妃截了圣寵,氣得不行,趁著宓妃這日沒去壽康宮,便找太后哭訴。

    殿內氣氛沉寂,唯有舒貴人斷斷續續的哭聲,太后聽得一陣厭煩。

    她總算看清楚,為何皇帝獨獨寵著宓妃,舒貴人這般拎不清楚。

    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你是想讓哀家再請皇帝一回??”

    舒貴人捏緊了帕子,抽咽漸小。

    倘若不是以太后的名義?去請,她怎能請來皇上,宓妃倚仗著生下的龍鳳雙胎,但?凡聞見她去御前,便會遣人去請圣駕,一來二去,她白白忙活了大半月。

    舒貴人眼眸低下來,“嬪妾不是這個意思。”

    太后眼色冷淡,雍容威儀,“那你是何意?”

    有她相助,皇帝或可召舒貴人一兩?回?侍奉,但?終究還會對她愈發不喜。太后現在?已不期盼著后宮這些?嬪妃能分去宓妃的圣寵,左右明?年都要?選秀,那些?新鮮的人總比現在?這烏煙瘴氣的后宮看得順眼。

    皇后位居后位,一心想要?皇子,失責至此,甚至不如賢妃,當真讓她失望。

    太后臉色越來越冷,已經?不  耐再去看舒貴人那張哭哭啼啼的臉,“罷了,哀家再照顧你一回?。”

    至于能否事成,她也不想再管。

    舒貴人面容大喜,“嬪妾謝太后娘娘。”

    從壽康宮出來,舒貴人沒有立即回?謹蘭苑,她招來翠菊,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你祖上有一種法子,可護人身子康健。”

    翠菊呼吸一滯,神色緊張,“主子,那種法子也是秘辛,無人證實,做不得真。”

    舒貴人輕輕一笑?,“真真假假有又何妨,要?緊的是太后與?皇上能看到我?的心意。”

    只要?她再懷上皇嗣,誕下皇子,來日那個位子她也必然爭得。宓妃受寵有子又能如何,來日方長,誰輸誰贏還未成定數。

    第092章 第 92 章

    翌日皇后去?壽康宮時?, 舒貴人也在太后身側伺候,入殿,鼻翼下先是聞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皇后微不可查地擰了擰眉尖兒, 以帕子抵了下口鼻。

    這味道越往里走越重, 她?給太后請過?安,舒貴人也向她?福身, 皇后落下座,才看?見案上擺著的一碗湯藥,那味道好似就從這碗湯藥中散發出來的, 她?斂眸,舒貴人看?她?的眼神有幾分不自?然。

    太后長嘆一聲,安撫著舒貴人,“為了哀家,也是難為你了。”

    舒貴人紅著眼睛, 沒有多說?話, 只一味地搖頭, “都是嬪妾應該做的。”

    這番場景,卻是讓皇后愈發好奇,聞到的那淡淡的血腥味, 皇后目光不由掃了一瞬舒貴人用袖子遮掩住的手腕, 她?曾聽說?以人血入藥,可保用者身體康健,難不成,舒貴人正是用了這個法子?

    皇后聰明地沒有多問,她?沒有留下多久, 寶珠兩日前受了風寒,離不得人。皇后走后, 舒貴人也出了壽康宮。

    殿內,太后淡淡掃了眼案上冷掉的湯藥,微闔上眼,“倒了吧。”

    趙月兒心中一驚,“太后是覺得這湯藥有何不妥?”

    人血入藥,太后還不至于?看?不清舒貴人暗存的心思。這后宮的女人,為得一分圣眷,是什么手段都肯用的。

    太后搖了搖頭,“哀家信佛,斷然不能去?食人血。”

    生死有命,她?從不期盼延年益壽,坐到現在這個位子,自?然看?得就淡了。

    趙月兒也覺人血入藥不太妥當,她?看?見舒貴人小?臂的疤痕時?,呼吸都停了一下。舒貴人陪伴太后不過?月余,她?自?是不信舒貴人會真心為太后做出這么多。

    不是為太后,還能是為了什么。

    趙月兒后背越來越冷,忽覺可怕。

    ……

    江常在的病越來越重,面容蒼白,咳出了血。

    太醫院得宓妃娘娘的吩咐,一直照看?著,但江常在的病是娘胎里帶下來的,跟了這么多年,整個人早已是行將就木。

    看?診的太醫唉聲嘆氣地離去?,鶯兒趴在主?子床邊,淚水模糊了眼睛,“一定會沒事的,奴婢去?求宓妃娘娘,請宓妃娘娘為主?子找宮外的郎中。”

    江常在胸腔震顫,她?枯瘦的手抓住鶯兒的手臂,勉強地扯了扯唇線,讓她?不要去?。

    她?這副身子也就這樣了,是看?不好了。

    何必要勞煩宓妃。

    鶯兒握住主?子的手,拼命搖頭,“宓妃娘娘一定會有法子的,一定會有的!”

    那廂明裳正在永和?宮陪著兩個小?團子玩兒,她?喜歡給女兒穿漂亮的小?衣裳,將那粉粉嫩嫩的小?手爪擦得干干凈凈,又香又軟。

    安兒由著母妃折騰,只要有母妃在,她?就乖的不像話。

    便是在這時?候,喜春齋的鶯兒在殿外要求見她?。江常在的人不時?常來永和?宮,明裳以為有什么要緊事,吩咐乳母看?好皇子公主?,更衣出了內殿。

    鶯兒見到她?出來,眼淚如洪水決堤,撲通跪下身,重重叩了一首,“求求宓妃娘娘救救主?子!”

    明裳訝然,忙喚人扶鶯兒起來,問她?究竟出了何事。鶯兒一一說?明,是江常在的病又重了,太醫都難以治好。

    江常在助她?良多,明裳不忍坐視不管,她?吩咐辛柳取出私庫里那根皇上賞賜下的人參靈芝,但凡有用的藥材都先帶去?喜春齋。

    聞言,鶯兒感激不已,“娘娘心善,奴婢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娘娘。”

    喜春齋距永和?宮稍遠,明裳離開前,回?殿見兩個孩子已經睡了,才放下心。

    江常在入宮后因身子羸弱,在御前沒放過?玉牌。伺候江常在的宮人除卻貼身的鶯兒,還有兩個名喚梅枝,柳葉的丫頭,并一個守門的太監。只是每次到永和?宮傳話的人都是鶯兒,明裳猜想,江常在身邊伺候的人怕并不得力盡心。

    到了喜春齋,院內空空無人,也不知那守門的小?太監去?了何處。院內東南有一棵桃樹,光禿禿的,凋零枯落。

    鶯兒正要進去?通稟,幾人走到殿門外,先聽見了幾道懶散的閑談人聲。

    明裳抬了手,示意鶯兒先不要進去?。鶯兒猜到里面的人說?些什么,她?眼底劃過?一抹無可奈何的氣憤。

    主?子不受寵,染病落魄,下面伺候的奴才就把自?己當成了主?子。

    梅枝在里面剝著核桃,“真是晦氣的,要不是我得罪了內務府的管事,也不至于?被困在喜春齋,伺候這個半死不活的主?子。”

    柳葉嗤笑道:“誰說不是呢,整整咳了三年還沒咳死,也算是命大了。倒是苦了我們,走又走不得,出了喜春齋,還要叫人欺負。”

    那兩人邊說?邊不屑地譏笑,梅枝扒拉了下柳葉的手臂,“話也別說?的太難聽,如今主?子不也是巴結上了宓妃,瞧著內務府算是照顧咱們喜春齋。”

    柳葉白她?一眼,“巴結有什么用,宓妃風光正盛,哪看?得上一個沒有用處,又快死了的嬪妃。不過?來日你我倒是可以借著主?子,投去?宓妃處,說?不準宓妃念在主?子情分,能收留你我。”

    梅枝想了想,“說?的也是。”

    殿外,鶯兒聽里頭兩人這般詛咒主?子,氣得眼眶狠狠發紅。

    明裳眉眼泛冷,她?只顧讓太醫院內務府看?顧,卻是忘了提點伺候江常在宮里的人。

    她?抬了下頜,月香從旁點頭,猛一推開門,殿里二人吃了滿憑幾的核桃,弄得滿榻狼藉,養尊處優的好似個主子。

    兩人見到門外進來的架勢,未回?過?神,看?清來人居然是宓妃娘娘,紛紛扒開衣袖的核桃皮,下了窄榻,跪身見禮。

    梅枝賠笑一聲,“宓妃娘娘儀仗何時?到的喜春齋,奴婢二?人未來得及出去?接迎,請宓妃娘娘恕罪!”

    柳葉從中附和?,“喜春齋何事勞駕宓妃娘娘親自過來,只打發奴婢一聲就夠了。”

    她?又瞪了眼站著的鶯兒,“宓妃娘娘養育皇嗣辛苦,你竟不知體恤,還日日過?去?勞煩,沒半分眼色。”

    鶯兒嘴笨,被柳葉反咬一口,氣得胸脯起伏,說?不出話。

    明裳微微一笑,“本宮可不敢勞駕二?位姑娘。二?位姑娘要是去?伺候了本宮,說?不準本宮也要在二?位姑娘跟前端茶送水。”

    她?瞥了眼梅枝發鬢間的首飾,“就連本宮私庫里的用度,也得好聲好氣,雙手捧著送到二?位姑娘面前,求著二?位姑娘用。”

    梅枝柳葉二?人聞言,怕是宓妃娘娘聽見了方才兩人的說?話,嚇得面容驚惶,身子抖如篩糠,直呼宓妃娘娘恕罪。

    那憑幾上的核桃剝了兩碟,這宮里的奴才哪吃得著核桃。江常在病重,明裳有意吩咐內務府多加照顧,不想都照顧到這些奴才嘴里了。

    明裳臉色倏然一冷,“本宮一向是不慣著你們二?人這樣的性子,既然不會伺候主?子,留在這也是無用。”

    她?涼涼道:“辛小?五,立即押著這兩個偷盜欺主?的奴才去?慎刑司,讓管事照著宮規處置。”

    梅枝柳葉嚇得雙腿一軟,險些癱坐在地,涕泗橫流地苦苦哀求,“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宓妃娘娘饒過?奴婢吧!”

    這樣的奴才,明裳是斷不敢相信,她?又問鶯兒,“那個守門的太監何在?”

    鶯兒終于?出了口惡氣,她?一把抹掉眼眶的淚水,“小?海子經常偷盜主?子的首飾,怕是不知道拿去?哪變賣了。”

    明裳陡然惱火,喝她?,“江常在如此處境,你為何不早通稟本宮!”

    鶯兒被宓妃嚇了一跳,撲通跪下身子,不知如何去?說?。主?子病重難愈,心灰意冷,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哪會在意這些。

    她?磕頭求宓妃娘娘恕罪。

    明裳意識到,抬手讓她?起身,又吩咐辛小?五去?內務府知會,將伺候江常在的太監一并發落。再?安排三個得力穩妥的宮人到喜春齋伺候。

    寢殿內,江常在隱約聽到外面宓妃的說?話聲,她?眼底閃過?感激的淚光。她?與宓妃一同入宮,算不上相交熟識,宓妃卻這樣相護于?她?。

    明裳進到寢殿,先聞到一股濃濃的湯藥味。她?見到江常在,才知鶯兒為何哭得那般傷心。

    江常在半靠著引枕,面色蒼白,形容消瘦枯槁,氣若游絲,病若垂危,江常在居然病得這樣重,她?心頭微微一悸,不知如何安撫。

    江常在生性剛烈,不愿讓旁人看?到自?己的落魄,偏生她?卻總以病態示人。

    她?請宓妃坐下,“恕嬪妾病重,不能起身做禮。”

    明裳勸她?好生養病,不必去?想那么多,但江常在病至如此,說?什么都是無力。

    “宮中太醫沒見過?多少疑難雜癥,本宮請皇上為你去?宮外召一位神醫,他定能醫治好你的病。”

    江常在咽下喉中的干癢,搖頭道:“宓妃娘娘不必再?為嬪妾費心了。”

    “嬪妾死不足惜,沒有什么遺憾,唯有伺候嬪妾身側的宮女鶯兒,至純至忠……”江常在撫著胸口猛咳,眼底淚光閃閃,她?費力地跪坐,朝明裳叩首,“嬪妾求在嬪妾走后,宓妃娘娘能留下鶯兒。”

    明裳面有慟色,去?扶她?起身,“本宮答應你。”

    江常在虛弱地彎了彎唇角,她?眼神似已經無神了,在說?著似是而?非,明裳不解的話,“嬪妾本是想守著那件事到死,但現在嬪妾卻想,臨走前再?為宓妃娘娘做一件事。”

    離開喜春齋后,明裳立即去?了御前,江常在病重至此,不能再?耽擱下去?。當初她?難以受孕,皇上為她?請的郎中醫術頗高,不知能不能再?請一回?。

    李懷修正為再?次流竄的青蓮教忙得焦頭爛額,活捉教使后,那青蓮教安生一段日子,近日又隱隱有死灰復燃的苗頭。

    怕是這根沒有鏟除干凈。

    聞這女子的來意,他挑了挑眉,這件事倒也好辦,只是那游醫神龍見首不見尾,要費些時?候。

    李懷修印象中不記得后宮有江常在這個嬪妃,若非因這女子,他并沒有那個功夫去?管。

    他與朝臣議事幾個時?辰,也有些累了,招明裳過?來,讓他抱一會兒歇歇。

    明裳伏在男人懷里,指尖揪著龍袍的珠子,嬌聲,“皇上歇就歇嘛,干嘛要抱著臣妾歇歇。”

    那聲音軟乎乎的,李懷修眉宇微舒,掌心漫不經心地撫她?腰臀,不徐不疾地睨她?,“閉嘴。”

    明裳紅唇唔了一聲,溫順下來。

    殿內薰爐中熏香裊裊,男女相擁一處,難得安逸。

    良久,明裳感受頸邊的肌膚有溫熱的呼吸徐徐噴過?,她?悄悄抬起眸子,男人雙目微闔,眼底覆著一層淡淡地清灰,根根直立的眼睫垂下,并無動靜。

    聽說?昨晚乾坤宮的燈亮了一夜。

    那只手掌還扣在她?的腰上,明裳放輕動作移開,慢慢起了身子。

    她?走去?寢殿,取來薄毯,蓋到李懷修身上。男人生得很好,長眉入鬢,鼻梁高挺,面若刀裁,即便合眼也有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度。

    明裳不由想,這位倒底累了多久,能睡得這樣沉。

    她?出乾坤宮,見全福海正要往殿里送午膳,她?把人攔住,壓低聲音,“皇上正歇著,待皇上醒了,送些清淡的吃食。”

    全福海自?是聽宓妃娘娘的話,想到皇上不知連忙了多少個時?辰,也心疼不已,忙吩咐御膳房將這些葷腥端下去?,換上清淡的菜式。

    待李懷修清醒,已經是兩刻鐘后,殿內無人,他身子一動,薄毯從臂彎堆積到了腰腹,他捏著眉心,思慮片刻前發生的事。

    似乎是那女子進殿見他,要為江常在請游醫,而?后他抱著那人,太過?困乏,不記得了。

    這薄毯……

    宮人是沒那個膽子進來,當也是那女子蓋到他身上。

    李懷修搖了搖頭,輕笑,還算有點良心。

    他醒醒神,喚宮人進殿伺候。

    ……

    至夜時?分,敬事房小?太監捧著六宮嬪妃的名冊入殿。

    李懷修撂下御案的奏折,指骨敲了兩下,剛要抬手讓那小?太監下去?,今夜不召人侍奉。

    殿外,全福海躬著身子進殿,他瞧見那敬事房的小?太監還在,忙道:“皇上,謹蘭苑舒貴人吩咐人送了羹湯。”

    不得不說?,這舒貴人實在倒霉,幾次三番侍寢,都出了岔子。

    今兒皇上也沒召人侍奉的意思,但全福海想到白日之?事,猶豫一番,繼續開口,“奴才聽聞,舒貴人以血入藥,服侍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很是感動。”

    “以血入藥?”李懷修眉宇微沉,“舒貴人服侍太后是有心了。”

    皇上只說?有心,至于?為何有心,全福海用膝蓋都想得明白。

    他裝著糊涂,請示,“皇上,這湯……”

    李懷修默了稍許,招那敬事房的小?太監近前,點了舒貴人的名冊,“接了。”

    全福海領下吩咐,躬身告退。

    得知皇上召舒貴人侍寢,謹蘭苑上上下下準備接迎圣駕。

    然,要么說?舒貴人倒霉呢,皇上剛出乾坤宮,宮外忽有急報至,李懷修一目十行,擰眉揮退伺候的鑾輿,對全福海道:“告訴舒貴人,朕改日過?去?。”

    全福海一言難盡地應下皇上的吩咐,舒貴人得知這個消息,臉怕是要氣綠了。

    ……

    御前的人去?宮外尋那游醫,明裳得空就會去?喜春齋看?望江常在,江常在的身子肉眼可見,一日比一日的差,太醫診脈后,隱晦地稟給明裳,江常在怕是活不過?半月。

    太醫終究是將日子說?得長了,三日后,鶯兒起身進殿去?伺候主?子梳洗,卻是再?沒喚主?子醒來。

    江常在的病逝在宮里沒有翻出多大的風浪,一個從未受寵,又沒有皇嗣的嬪妃,沒有人放在心上。喪事由皇后操持,依照宮妃儀制下葬。江常在是家中長女,母家是地方小?官,生母病逝,父親續娶,江常在在家中可有可無。

    鶯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照主?子遺言,去?伺候宓妃。她?從主?子留下的匣子中,拿出一張素白的帕子,交給宓妃娘娘。

    “這是主?子托奴婢轉交給娘娘的,請娘娘呈給皇上,或許有用。”

    那張帕子上是用刺繡繡出的花樣,仔細看?,好似是一張地圖。用青線做底,這花樣,倒像是蓮花。

    明裳沒看?出有什么特別之?處,江常在請她?呈給皇上,又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到那日江常在與她?說?過?的話,江常在要為她?在做一件事,難不成,就是這件事?

    明裳忽然意識到不尋常,她?收好帕子,立即吩咐宮人準備儀仗,去?乾坤宮。

    正是后午,李懷修還算得空,他接過?這女子呈來的帕子,眼目看?過?帕子上所繪的方位,倏然一滯,凝重地看?向明裳,“這是江常在托你轉交給朕的?”

    明裳點了點頭,也不由凝重幾分,又說?江常在與她?說?過?的那些話。

    李懷修不確定這張圖真偽,他讓明裳先回?宮,傳召北郡王進宮。

    ……

    此事在宮中沒驚動半分風聲,自?那日后,皇上便一直沒進過?后宮,聽聞舒貴人又去?過?御前兩回?,卻是沒一回?真正請去?了皇上。

    后日中秋宴,坤寧宮問安時?,皇后如往年交代中秋宴事宜。今年有太后在,中秋宴與以往有些許不同。

    皇后主?持操辦,賢妃輔佐協理,中秋宴過?后就是東山狩獵,皇后告知了跟隨圣駕同去?的一眾嬪妃,六宮嬪妃盼著能有自?己,結果就先聽聞其?中居然有宓妃,而?隨行嬪妃除卻皇后,宓妃與舒貴人,只能跟去?六人。

    皇子公主?年幼定然不能跟去?,宓妃不在宮中,有誰來照顧皇子公主??有人委婉地提出這個疑問,皇后慢條斯理道:“這是皇上的意思。”

    言外之?意,宓妃是皇上欽點的人,要有異議,不如自?己去?與皇上說?。

    她?們要是有能得皇上召見的本事,何故期盼這次東山狩獵的機會。

    詢問的那個嬪妃訕訕地垂下眼。

    明裳輕描淡寫地勾起唇角,她?才不會管旁人怎么說?,那位喜歡寵著她?,要是不忿,盡管去?到御前告狀。

    是夜,圣駕去?了永和?宮。

    這些日子安兒都睡在她?這,明裳想不能厚此薄彼,冷落了兒子,便也把兒子抱到了寢殿,誰想這夜皇上過?來,不過?她?去?迎駕時?看?出,今夜皇上似乎心情不錯。

    李懷修接過?明裳懷里的綏兒,兒子瞧瞧母妃,又瞧瞧父皇,他勾起一抹笑。

    “綏兒又重了不少。”

    明裳撇唇,“皇上可好些日子沒到臣妾這兒來了,也不知是不是舒貴人送去?的羹湯太過?好喝。”

    這女子話鋒轉的快,李懷修微頓,才記起謹蘭苑送來的羹湯。他太陽穴跳了下,沒理會她?這句。

    “朕今日過?來,是要說?江常在托你交給朕的東西。”

    明裳想起,那張她?看?不懂的帕子。

    綏兒被父皇放到床榻里側,李懷修捏了把明裳的臉蛋,拇指的玉戒在那張雪白的面皮上落下一個紅印子,“你知不知道你為朕解決了多大的麻煩。”

    明裳茫然搖頭,懵懂地說?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李懷修牽唇,也沒打算告訴她?實情。

    江常在及笄那年去?外祖探親,被青蓮教擼劫,逃出后,未免受人眼光,謊稱是落水去?了姑母家,那張繡帕所繪,正是青蓮教藏匿之?處,雖時?隔三年,但仍舊是有大用,青蓮教不除,她?就有一日的危險。江常在確實聰慧,想出入宮避禍的法子,試問天?底下,有哪處比在皇帝身側更為安全。

    北郡王已全部探查過?,不日緝拿歸案,自?此,青蓮教必然根滅。

    這女子誤打誤撞,幫了他大忙,倒是個小?福星,先給他生了對龍鳳雙胎,又為他解決了頭疼不已的朝事。

    李懷修勾著明裳的下頜,不徐不疾地吻下那張紅唇。

    這時?,旁邊盯著的兩小?只“哇”一聲,也要父皇母妃親親。李懷修動作微頓,側目,掃了瞬礙眼的兒子女兒,干咳一聲,傳進乳母,抱皇子公主?去?偏殿安置。

    然后,明裳就被不明不白地被這位欺負。

    她?不解,自?己為何不論惹這位高不高興,都要受這樣欺負。

    明裳軟在男人懷里嚶嚶啜啜,李懷修啞聲說?心疼她?,卻日寸深日寸錢,懷中的女子雪膚烏發,如妖似魅,呼吸如魚兒般,若有近無。

    這樣的楚楚之?姿,怕是天?底下沒有男人不愛。李懷修不由又想,倘若她?沒有進宮,此時?又會在跟哪個狗東西撒嬌做作。縱使知曉并無此事,僅是無端想想,他就已生出薄怒。

    男人手掌推磨著那把細月要,不知過?了多久,直至明裳耳邊有一陣重重的悶口亨,終于?終止。

    翌日李懷修清醒時?,披衣起身緩了一會兒,他捏了捏眉心,床榻里,那女子臉蛋沖著里側,青絲垂散,覆著雪白圓潤的肩頭,睡得正香。

    他沉下眉眼,憶起昨夜,確實甚是荒唐。

    李懷修掀開帷幔,時?辰與平時?相差無幾,他沒再?多想,喚人進殿伺候,準備上朝。

    ……

    中秋宴那日,明裳早早起身梳妝,妃位服制比之?下面的嬪妃更加繁瑣,天?還未亮起了身,此時?明裳坐在妝鏡前由著宮人梳妝,昏昏欲睡。

    第093章 第 93 章

    今年的中秋宴有太后在的緣故, 建章宮帝位下首多放了?一張席位。

    帝后入殿,歌舞奏起,四?海同歡。

    歌女聘聘婷婷, 腰肢如柳, 隨曲扭動,觥籌交錯, 滿殿浮華光影,靡靡入目。

    明裳位居妃位,與賢妃同座, 她?不由向下看去一眼,曾經她?便是從最下面寶林的位子走到今日,如今誕下龍鳳雙胎,深蒙圣眷,不知是不是這?花酒醉人, 一時恍惚出神, 似乎不覺真切。

    她?不勝酒力地扶了?扶額角, 柳眉顰顰,一張芙蓉面因飲了?酒水,勝似桃花芙蕖, 如春色嬌媚, 直叫人頻頻側目,無心?再賞這?殿中歌舞。

    賢妃一手?拂袖落下酒盞時,余光正瞧見宓妃扶額的姿態,關切地問?道:“宓妃妹妹是身子不適?”

    她?這?一聲不低不高,也引來了?旁人的目光, 皇后似不經意地看去一眼。

    明裳沒有立刻回答,撥開鬢邊的碎發?, 若無其事地嗔了?句,“這?歌舞看得人花了?眼。”

    賢妃并未再問?,嘴邊笑得不真切,“宓妃妹妹說的是,年年這?些舞曲,確實有些乏味。”

    上首,李懷修聽見二人一番對話,又去看殿內歌舞,伶人舞姿曼妙,比之那女子則遜色許多。他摩挲著酒盞,想到那女子誕下皇嗣后就再沒給他跳過舞,待他甚是敷衍,不由擰眉,看著殿中歌舞也愈發?乏味無趣,此時倒想讓這?女子私下跳給他看,腦海中一閃而過那女子跳舞時嫣嫣含笑的神情?。

    但今年有太后在,宴席是不能散得那么快,他神色漫不經心?,時而瞥去下首的女子,那人著華裳坐在妃位,鬢發?簪琳瑯翡翠步搖,眉心?描梅花金箔,許是吃多了?酒水,面如芙蕖,一嗔一笑,萬種風韻。

    李懷修沉了?臉色,喚全福海。

    全福海正候在皇上旁邊發?呆出神,忽得召喚,不明所以地近前,“皇上有何吩咐?”

    李懷修冷睨他一眼,責他辦事不利,“宓妃不勝酒力,去將她?的花酒換成甜水。”

    忽然被皇上冷眼相對,全福海心?底暗暗叫苦,忙不迭應下皇上的吩咐,親自去辦。

    那廂明裳也察覺自己不能再飲了?,她?捏著帕子碰了?碰發?燙的側臉,正要離席,有人從后面捧上一蠱甜水放到案上,她?愣了?下,抬起眸子,就對上全福海那張笑瞇瞇的臉,“宓妃娘娘身子不適,不必飲酒,皇上特?命奴才去御膳房取的甜水。”

    明裳詫異,不想那位也注意到自己,定?是不能像敷衍賢妃那般容易,怪丟臉的。

    她?謝過圣恩,又道:“勞煩全公公通傳,本宮去殿外透透風。”

    全福海哪敢不應,立即避開了?身子,詢問?宓妃娘娘可要人帶路,明裳道不必,只帶了?月香出殿。

    ……

    是日風和日麗,秋高氣爽。

    從內殿出來,果然沒再那么悶熱。明裳用帕子擦去鬢邊的熱氣,走去了?西苑。

    中秋時節,花房養了?各式各樣的菊花擺在西苑,待內殿酒過三巡,皇上要與一眾王公大臣賞花。

    入涼亭中,月香蹲身拂去圓凳不存在的塵土,鋪上軟墊,扶娘娘坐下身子。

    輕風拂面,湖心?亭中一眼望去,湖水蕩漾起層層漣漪,如柔軟的絲綢。

    明裳沒得片刻的清凈,自后就傳進一道女聲喚她?,“宓妃娘娘可真是閑情?雅致。”

    聽見這?道人聲時,明裳細眉輕挑,不徐不疾地轉過眼,看清了?亭外走近的人。

    故人許久未見,江二小姐還是如以往那樣盛氣凌人。

    三年過去,她?沒有嫁給柳絮白,可這?位早就視她?為眼中釘的江二小姐,也沒能嫁入柳府。

    明裳輕描淡寫地移開眼,指尖輕叩石桌,一下一下,“江二小姐知本宮是皇上親封的宓妃娘娘,不知宮中規矩,見到本宮,還不請安問?禮嗎?”

    昔日江素素從來看不上眼的女子,居然做了?這?宮里的娘娘,可真是可笑。

    虞明裳未出現之前,江素素時常出入柳府,柳江兩家早就有擇定?親事的意思。

    她?從小就盼著自己嫁入柳家,直到有一日,她?偷聽到柳表哥居然違背姨母的意愿,執意要求娶虞家女,甚至不惜離開柳家門庭,放棄柳氏在上京的百年基業。

    她?從未有過的嫉妒。

    沒人知曉得知虞明裳當選入宮,她?有多高興,迫不及待等著宮里傳出虞氏女受人迫害,打入冷宮的音訊。

    她?日日盼著,誰想,三年過去,虞明裳不止做到了?妃位,甚至誕下龍鳳雙胎,盛寵不衰。

    江素素要氣得嘔血。

    江素素沒有做禮,她?才不會對虞明裳卑躬屈膝,位子做得再高有什么用,倘若皇上知曉她?過去的事,她?不信,虞明裳還能像今日一樣風光。

    她?冷冷笑道:“宓妃娘娘是否太高看自己,難道你忘了?,你們虞家當初初入上京,你是如何勾引柳大人,引得柳大人對你癡心?,讓姨母動怒?”

    明裳捏緊手?中的帕子,眼光一寸一寸冷下來,她?掀起眼,朝江素素看去。

    女子烏黑的青絲挽做朝云髻,鬢間簪鑲嵌八寶石的玉羅翡翠,戴步搖金釵,眉心?點紅梅金箔,那張芙蓉面是故人面貌,那雙柳葉眼卻?雍容華貴,有宮中高位者的壓迫自厲,不似故人,駭得江素素下意識后退半步,心?頭猛跳。

    月香早不想慣著江素素,當初江素素因娘娘與柳公子走得太近,沒少給娘娘下絆子。

    她?不動聲色地上前斥聲:“江二小姐慎言,宓妃娘娘是位居妃位,想要降罪二小姐,輕而易舉。”

    江素素恨恨咬唇,虛張聲勢,“輕而易舉?”

    “難不成皇上當真不介意宓妃娘娘曾經與柳大人之間的茍且之事?”

    話音落下,稍許,明裳毫不在意地笑了?,她?扶著月香的手?起身,一步一步走過去,一雙美?眸定?定?地盯著江素素,直把江素素逼迫到圍欄,再退一步,她?就要掉入湖中。

    江素素驟然變色,漸漸生?出懼怕,她?驚惶道:“虞明裳,你是宮里的娘娘,我?也是朝臣的家眷,你難不成還要把我?扔到湖里?”

    明裳挑眉,這?倒是個好主意。

    她?眼底漫不經心?,“你知道你方?才所說,傳到皇上耳朵里,先死的不會是本宮,而是你嗎?”

    江素素心?頭一跳,眼神忽閃躲避,她?又不傻,怎會不清楚,更何況事關柳家,江柳兩家盤根錯節,她?也不敢亂說。只能將這?個秘密爛在肚子里,否則她?這?么恨虞明裳,早就想她?遭厭棄,死了?算了?。

    她?氣得冷哼了?聲,卻?沒有反駁。

    明裳早知江素素就會耍弄嘴皮子功夫,人又蠢笨,沒那個膽子。

    她?涼涼掃了?一眼,“二小姐年歲與本宮同齡,你說若本宮向皇上請旨,為你賜婚,皇上會不會給本宮這?個臉面?”

    江素素臉色霎時一白,她?到現在未嫁,就是對柳絮白仍不死心?,她?手?心?猛抖了?下,害怕虞明裳說得并非玩笑。

    她?指尖幾乎嵌到皮\\肉,氣得聲音輕顫,“你敢!”

    明裳沒心?思再與她?多言,和江素素說了?這?么多,只怕招人耳目,她?低下聲,最后警告,“江二小姐清楚本宮一向是個睚眥必報的脾氣。”

    這?番話,徹底點醒了?江素素。

    她?記起自己發?現柳絮白喜歡虞明裳的第二日,她?偷偷往虞明裳送給柳家三夫人的茶點中放了?巴豆,被虞明裳發?現,她?居然把她?引到沒人的地方?,沒說一句話就把她?扔進了?湖里。

    她?要找姨母告狀,結果反被倒打一耙,虞明裳還有臉扮作小白花,楚楚可憐地誣陷是她?自己腳滑掉進去,江素素在柳府一向對虞明裳頤氣指使,沒有人相信江素素,也沒有人看清虞明裳這?張漂亮可憐的臉蛋下藏著多少心?機。

    江素素臉色頓時青白。

    ……

    回了?內殿,明裳低聲問?月香亭中四?周可有人,去查的辛小五已經回來,稟說并沒人看見。明裳不動聲色地斂起眼光,抬眸時,面龐因殿內暈黃的光泛出柔和的媚色,就連坐在旁邊的賢妃不忍多看了?兩眼,“宓妃娘娘容色過人,可叫我?好生?艷羨。”

    明裳掩唇,毫不吝嗇地夸贊,“賢妃姐姐端莊賢淑,才是讓妹妹望塵莫及。”

    瞧瞧,這?人美?,說話也好聽,可想而知,皇上為何獨獨寵愛宓妃這?么久。

    賢妃沒想過與宓妃為敵,只可惜宓妃沒有一個太后姑母,仔細想想,皇上忌憚世家,也幸而宓妃沒有一個太后姑母,才得以這?樣榮寵。

    這?時有外邦朝臣舉杯,說慶賀之詞,又進獻一斛稀世東珠。那東珠顆顆圓潤碩大,色澤晶瑩,世所罕有。

    賢妃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可真是好看。嬪妃席位自也有人去看,目光殷羨,可惜這?東珠罕見,除非皇上甚寵賞賜,否則唯有妃位以上的嬪妃才有所得。

    半個時辰后,殿內一眾人跟隨皇上太后前去西苑賞菊。

    中秋宴散去,已至暮晚,  明裳回永和宮后,先去看了?綏兒安兒,兩小只吃了?奶,正睡著,明裳看了?一會兒,才回寢殿。

    沐浴出來后,月香手?執篦子為娘娘梳頭,明裳懶懶地躺在窄榻里,月香見娘娘眉眼輕松,不禁疑問?,“娘娘今兒不用梳妝接迎圣駕嗎?”

    明裳指尖兒撫過腕間的手?釧,“今日十五中秋,皇上即便不會去坤寧宮,也不會來本宮這?兒。”

    不然,豈不是拂了?太后的臉面。

    如明裳所想,李懷修今夜確實沒想過召人侍奉,他換下常服,坐在鑾座里翻看奏疏,敬事房的小太監過來,他眼皮子掀也沒掀,抬手?讓人下去。

    壽康宮的人來過一回,母后的意思,讓他去看看皇后,但李懷修沒那個心?思,他不想做的事,沒人能勉強。

    ……

    中秋過后,圣駕準備前去東山,再過兩日就要離宮,明裳依依不舍地抱了?又抱兩個小團子,即便知沒多少時日就會回宮,她?仍有些難受。

    李懷修到永和宮,沒讓人通稟,進殿就見那女子懷里抱著女兒,眼睫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惹人心?生?憐惜。

    他走過去時,明裳發?現了?他,埋到李懷修懷間,猶猶豫豫地軟聲,“不然,臣妾還是留在宮中,不跟皇上過去了?。”

    李懷修臉色不虞,他不明白,不過分?別月余,這?女子為何這?樣舍不得兩個孩子。

    “圣旨一下,朕豈能朝令夕改?”

    明裳編著借口,“臣妾便說身子不適,又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為臣妾遮掩就過去了?。”

    她?這?謊話倒是張口就來。

    李懷修不滿道:“你不去,就不怕朕寵幸了?旁人?”

    懷中人小臉猶豫了?一會兒,看看兒子,看看女兒,又仰起臉蛋看看他,只得割舍一個,忍痛道:“那皇上回宮后可要答應臣妾,對臣妾寵愛如初,那人也不能勝了?臣妾。”

    李懷修扳指倏然一緊,手?背青筋爆出,臉色又沉又難看,念著兩個孩子在,才忍下怒火,“你當朕是什么!”

    他的寵愛,于她?而言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在她?眼里,就這?么容易割舍?

    明裳怔了?下,眸子茫然,“皇上不是說過,臣妾之外,還有旁人。”

    倒是用這?女子提醒他了?!

    是啊,他是皇帝,他是這?大魏的江山之主,何故整日要圍著一個女子轉,心?神都?牽掛到一個寵妃身上。

    怕是自己被這?只妖精迷惑得失了?神志,連他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懷修剛進永和宮,沒過片刻,又拂袖離開。

    皇上出殿時,那臉色陰的,嚇得全福海心?驚膽戰,一陣后怕。

    聽到圣駕離開的動靜,明裳回憶自己方?才說過的話,仍有不解,她?不知皇上為何那樣生?氣,那位多次警告,這?后宮不止會幸她?一人,她?聽話懂事,皇上為何還會那般震怒。

    她?心?中生?悔,又有后怕。思量許久,見天色尚早,吩咐膳房備上清火的羹湯,待晚膳送去乾坤宮。

    ……

    李懷修也不知自己在氣什么,那女子居然能輕易說出讓他寵幸旁人之語,縱使他之前待她?始終是這?個意思,但真正從她?嘴里說出來,仿似一根鋒利的刺,狠狠扎了?他一記。

    李懷修心?里堵著火,回了?乾坤宮,劈手?砸了?一只茶盞,沒給任何人好臉色,嚇得全福海壓根不敢靠近伺候。

    不知宓妃娘娘怎么得罪了?皇上,讓皇上這?般震怒。

    直到暮晚,宓妃娘娘的儀仗到了?九級漢白玉臺階下,全福海麻溜小跑下去,躬著身子迎人。

    見全福海態度如此殷切,明裳猜想想必是連他都?嚇到了?。

    幸而,全福海進去通稟后,皇上還愿意見她?。

    明裳輕輕舒了?口氣,走進內殿,殿里燃一爐龍涎香,御案上換了?一套新?的茶盞。她?福身上前,輕輕把手?中的食盒放下。

    “臣妾吩咐膳房做了?羹湯。”

    那聲音軟軟的,求和的態度,透著點心?虛。

    李懷修撂了?筆,眼皮子未掀,靠到鑾座上,不徐不疾地轉著扳指。

    也不搭理?她?。

    明裳輕含紅唇,坐去男人懷中,手?臂環過李懷修的脖頸,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她?眼尾泛紅,楚楚可憐,“臣妾知錯了?,皇上別生?氣了?。”

    她?來時,刻意描了?妝容,眉心?點著金箔花鈿,這?樣好的容色,任誰都?會忍不住動心?疼惜。

    李懷修喜愛她?這?樣,忽然又氣她?這?樣。她?為哄他寵愛,什么都?做的出來,可哪件事是真的上心?。

    他沉著臉,忽伸手?掐住明裳的臉蛋,似笑非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知錯?”

    明裳遲疑地點了?點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從男人眼中,看出了?比在永和宮時更盛的怒氣。

    “朕問?你,你何處錯了??”

    明裳抿唇,她?在永和宮的幾個時辰,一直在想這?件事。她?何處錯了??她?錯在,回的那番話,沒把這?位放在心?上。皇上可以憐她?寵她?,卻?不容許她?隨意將這?分?寵愛,棄之一旁,贈予旁人。

    她?確定?了?心?底的想法,沒有立刻答復這?句,而是從懷間,摸出一個祈福的絡子,捧到李懷修面前,“臣妾并非不記得編給皇上的這?個絡子,而是臣妾始終沒有想好,為皇上編何花樣。”

    李懷修接了?絡子,微怔。

    明裳貼去男人溫熱的胸懷,“原是想編同心?梅花絡,拆到最后,臣妾還是為皇上做了?萬福結。”

    她?聲音又軟又委屈,“臣妾什么都?不求,只盼皇上萬歲,順遂平安,能一直這?樣護著臣妾和臣妾的孩子們,就心?滿意足了?。”

    李懷修眼目沉沉地盯著掌中金線編織的萬福結,那股憋著的火氣,不知何時,隨著這?女子的溫聲軟語,早已消散干凈。

    他扯了?扯唇線,無聲去撫明裳的青絲,動作無意間泄出柔意,最終,只是不輕不重地斥她?一句,“你倒是會哄朕。”

    有意逗她?,“朕要真的萬歲,還不成了?老妖精了?。”

    生?老病死,人倫之理?。他只望李朝江山永駐,至于長生?萬歲,從未妄求。

    明裳噗嗤笑出聲,揮去男人思緒。

    “皇上是老妖精,那臣妾就是小妖精。”

    李懷修盯著女子這?張千嬌百媚的臉蛋,又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心?道,還是一個會魅惑君王的小妖精。

    ……

    圣駕離宮那日,明裳依依不舍地放下兒子女兒,離開壽康宮。宮門外,她?正要乘上妃嬪儀仗,全福海氣喘吁吁地跑近通稟,“皇上傳宓妃娘娘去圣駕侍奉。”

    眾人眼光下,明裳上了?最前的帝王車輦。

    跟隨隊伍的南昭王李懷洲沒有乘坐馬車,余光掃見故人,打馬近前,拱手?做禮,“柳大人。”

    柳絮白從遠處斂回眸色,從容回禮,腰間溫潤的玉墜輕晃,舉手?投足間,頗有儒士之風。

    見此,李懷洲不禁心?中嘖嘖,別看柳絮白待人接物有多溫和,他可是見過這?位帶兵剿匪的英姿,落劍之快,簡直殺人不眨眼。

    第094章 第 94 章

    東山行宮不?比皇城, 幸而隨行圣駕僅嬪妃九人,住處尚且寬敞。

    皇后自然而然撥給了明裳距議政殿最?為相近的綰閣,旁人即便心里有異議, 也不?敢當?面發?作。

    車馬顛簸, 皇后分配好宮所后,犯了頭疾, 回寢殿歇下,吩咐各宮無要事不?得求見。

    明裳回到綰閣,更衣洗去一路地?風塵, 沒等要歇下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喧嘩的人聲?。

    東山行宮不?比皇城闊達,稍微鬧出大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她疲憊至極,原是不?想去管, 誰想那爭吵聲?吵得她頭疼, 似乎有奔著她這綰閣來的架勢。

    明裳不?耐煩地?往耳垂上掛回了剛卸下的耳鐺, 吩咐繪如出去看看是生了何事,鬧得爭執不?休。

    那爭執的二人果真是奔著明裳的綰閣而來,繪如回殿講明了緣由, 喬答應與韓寶林不?滿各自宮所的分配, 要去求見皇后娘娘,因皇后娘娘頭疾歇下,伺候皇后娘娘的大宮女請兩位主子離開,二人未得見皇后,無法, 才找到東山行宮位居妃位的明裳。

    明裳本懶于理會?這事兒,大底是喬韓二人憂她不?為做主, 不?顧宮人阻攔,已經哭哭啼啼奔進了綰閣。

    “求宓妃娘娘為嬪妾做主!”

    喬答應以帕掩面,淚如雨下,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哭聲?哭得明裳太陽穴連著跳了兩下,她不?耐地?擰起眉心,僅戴了兩支釵環,未施粉黛,扶著繪如的手走?出屏風。

    韓寶林似是怕宓妃聽喬答應哭得可?憐,心軟袒護,也用帕子捂住臉,偏生掉不?出眼淚,只能干巴巴地?嗚咽兩聲?。

    在宮里,能哭出來也是本事。

    兩人相繼做了禮,明裳身子倚著憑幾,漫不?經心地?把玩指尖的丹蔻,沒立即讓二人起身。

    起初喬答應哭得熱火朝天,漸漸地?,得不?到宓妃反應,不?明所以地?悄悄抬了抬眼,見宓妃看也沒看她一眼,哭聲?慢慢消了下去。

    過兩刻鐘,殿內才算安靜下來。

    明裳掀起眼朝跪地?的二人看去,“不?哭了?”

    喬韓脖頸莫名抖了一下,后宮里皇后賢妃理事,宓妃娘娘位居妃位,素來是不?管六宮事務,但比之皇后與賢妃管理后宮的手段,宓妃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們對宓妃則是摸不?清楚。宓妃柔膚貌美,在她們眼中自然不?比皇后賢妃高高在上,洞明自持,不?知為何,當?下卻覺得是自己想錯了。

    這宓妃娘娘好似比皇后賢妃還不?好糊弄。

    喬答應一咬牙,額頭叩到地?上,“嬪妾不?該擾了娘娘清凈,可?韓寶林實在欺人太甚,求宓妃娘娘為嬪妾做主!”

    她紅著眼睛,柔柔弱弱,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這般梨花帶雨,裝模作樣,氣得韓寶林咬住牙根,她辯解道:“娘娘莫聽信喬寶林一人之言,楓林本是嬪妾的住處,喬寶林卻哭著求嬪妾相讓于她,嬪妾不?愿,喬寶林不?僅不?罷休,還謊稱楓林原是皇后娘娘指給她的,口口聲?聲?要去請皇后娘娘做主。”

    明裳第一回到東山行宮,對這行宮的住處不?甚了解,喬韓二人爭搶楓林,難不?成楓林當?真有何特別之處?

    她挑了挑眉,繪如適時附耳提醒,這楓林繞過后院的楓葉林,再走?上一段路,就是議政殿。

    有得見皇上的機會?,誰會?輕易放過。

    喬韓二人都不?傻,不?想白白讓旁人得了好處。

    韓寶林說完之后,喬答應又?開口與她爭執,喬答應一面哭著,氣勢卻不?輸韓寶林一星半點。

    兩人爭執一番,仍沒有結果,明裳已經聽得不?耐煩,擰著眉心,面有薄怒,冷聲?斥道:“行了!”

    喬韓兩人被唬了一跳,倏然噤聲?,喬答應不?敢再哭,只是吸著鼻子抽咽。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明裳不?咸不?淡地?掃了二人一眼,“既然都想要楓林,那就誰都別想住了!”

    兩人倏地?抬頭,一臉難以置信,異口同?聲?,“娘娘!”

    韓寶林不?滿明裳的發?落,語氣不?好,“楓林是皇后娘娘指給嬪妾住的地?方,宓妃娘娘輕易讓嬪妾換了住處,怕是違背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就差明著說,宓妃娘娘倚仗圣寵,一宮獨大,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韓寶林以為,有皇后娘娘壓著,宓妃娘娘不?敢把她怎樣。

    她神色不?卑不?亢。

    明裳眼睛看向她,冷笑了聲?,“韓寶林說本宮違背皇后娘娘的意思,不?如韓寶林直接去請皇后娘娘發落你二人之事,何必來求見本宮?”

    “皇后娘娘默許你二人到綰閣,就是將你?二人的處置交給本宮,難不?成,這還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韓寶林臉色時青時白,壓低了頭,忙道:“嬪妾不?敢。”

    誰不?知,這六宮皇上最?為偏寵宓妃,六宮中誕下皇嗣,卻能跟隨圣駕到東山狩獵唯有宓妃一人。離宮時,眾目睽睽之下,皇上親點宓妃伴駕,她一個小小寶林,怎敢與宓妃抗衡。

    韓寶林氣焰削弱。

    楓林本不?是喬答應住處,只是喬答應得知宓妃處置的結果,仍心有不?滿,這宓妃娘娘可真是不近人情,喬答應撇了撇嘴。

    兩人正?要回各自宮所,忽聽外面小太監通稟,圣駕到綰閣,二人眸色皆是一亮,喬答應眼底瞬間氤氳出水霧,起身間,似體?力不?支,極為柔弱地?軟在相扶的宮人懷中。

    李懷修進到綰閣,看見的就是這番情形,他眼底閃過一抹驚訝,緊接著才見出殿恭迎他的女子。

    他抬手扶起人,“今兒你?這兒怎的這般熱鬧?”

    不?等明裳回話,那喬答應先哭出了聲?,又?一番梨花帶雨,“求皇上為嬪妾做主!”

    喬答應這樣能哭,這后宮里怕是沒人能比過她這項本事。

    韓寶林也不?甘落后,跪下身請求皇上做主。

    一個兩個的爭寵都敢鬧到她面前了,當?她是多好欺負。

    李懷修眸色淡下來,指腹推了下扳指,他尚未開口,身前原本溫順的女子好似護食的貓兒炸了毛,眉眼凌厲,“本宮做以好言相勸,你?二人還如此不?滿,依照宮規,不?遵上位,手笞二十,本宮念你?們初犯,罰抄經書?二十卷,手笞減十,還不?下去領罰!”

    原本喬韓二人到綰閣請宓妃主持就是存了宓妃受寵,能在這兒見到皇上的心思,喬答應有意描妝一番,誰料還不?等她做戲,宓妃先將她輕易發?落。

    她不?甘心道:“皇上尚未決斷,宓妃娘娘就此做主不?也是不?敬上位!”

    李懷修唇線倏然拉平,目光沉黑,他愿意縱著的人,還輪不?到旁人輕言置喙。

    全福海覷了眼皇上,知曉這喬答應敢當?著皇上的面得罪宓妃娘娘,是要徹底失了圣寵,他正?要有眼色的上前為宓妃娘娘說話,卻見皇上抬手,漫不?經心地?示意他不?必動作,全福海便又?退下身。

    跪地?的喬答應以為皇上不?開口,就是對宓妃生出不?滿,而韓寶林則是審時度勢地?沒有附和,她緊了緊手心,耳邊只聽著喬答應在哭。

    明裳沒有因喬答應的污蔑生惱,反而淺淺勾了勾唇,輕飄飄道:“本宮敬不?敬上位自有皇上發?落,與喬答應何干?”

    她轉過身子,攀附住李懷修的手臂,眸里流光,“喬妹妹說臣妾不?敬皇上,皇上要如何處置臣妾?”

    那雙眼珠半嗔半惱,仿似李懷修當?真要以這個罪名發?落了她,日后就別想進永和宮的門。

    這女子的性子還真是愈發?嬌縱,李懷修臉色變來變去,十分精彩,最?終無奈地?由著她做戲,“朕罰你?明日陪朕騎射。”

    陪皇上騎射,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幸事,這倒底是懲罰還是獎賞?

    喬答應身子僵硬,艱難地?動動雙唇,“皇上……”

    再看向跪地?的二人時,李懷修神色生出一絲厭煩,原本到綰閣歇歇神,又?被擾到現?在不?得清凈。

    他面無表情地?吩咐全福海,“依照宓妃的話,帶回各自宮中懲戒。”

    全福海忙躬著身子,一抬手招來兩個宮人,帶喬韓二人出綰閣,這兩位主子得罪誰不?好,居然敢得罪宓妃娘娘。

    ……

    喬韓兩人未到綰閣之前,明裳本是要歇下睡上一會?兒,好不?容易打發?了兩人,又?迎來這位。

    用過晚膳,明裳摸摸吃撐的小腹,想要出去走?走?消食,她指尖兒揪了揪男人的衣襟,仰起明媚的臉蛋撒嬌,“皇上陪臣妾去廊下走?走?吧。”

    李懷修晚膳沒用上多少,這女子倒是食欲大開,他手背摩挲著那張臉,目光微暗游移。

    最?終,明裳只得換了消食的法子。

    她雪白的脖頸柔弱無力地?伏在男人懷間,細眉時舒時蹙,無所著落,如水中漂泊的浮萍,粉嫩的雙唇時而溢出聲?聲?口今口我。

    ……

    翌日天明時分,那位就已經離開,明裳動動酸疼的腰身,不?知皇上為何那般精力旺盛,分明趕了大半日路,也不?見疲累。

    到東山后,皇后讓各宮不?必過去問?安,明裳得以多睡兩個時辰,她醒時,刺目的光線穿過帷幔,似乎已經到了晌午。

    她卷著衾被,放空稍許,揉了揉額角,喚宮人進殿伺候。

    用午膳時,明裳才得知,皇上一大早起身看過宮里送來的奏折,就與跟隨的朝臣去山中狩獵,大底是要暮晚才回。

    明裳吃過午膳,閑著無事,又?不?用照看兩個孩子,出綰閣時,昨日未仔細去看,才見東山拔地?而起之勢,山峰連綿,巍峨高聳。

    她下了臺階,月香歡天喜地?地?從外面跑進來,懷中抱了只軟乎乎的小團子,她捧到明裳面前,明裳才看清,居然是一只黑黃交雜的幼犬,眼珠烏黑,毛發?通體?油亮,捧在月香懷間,卻也不?怕生,乖乖縮成一團,由人抱著。

    “奴婢方才過橋時,從橋底下撿到的。”

    “娘娘快看,像不?像阿花!”

    阿花是明裳入京后養的小毛團子,甚是護主,可?惜后來隨她去花燈節時意外走?失。

    明裳心下微動,她正?要接入懷里,忽然想到她已入宮,宮中養犬,怕有一日會?做旁人把柄。

    她指尖動了下,又?忍心地?收回手,“送去犧牲所養著。”

    月香詫異,正?要問?娘娘為何不?帶回宮中,話音止住,正?是因為那是皇宮,才帶不?得。她懊悔地?福了身子,“娘娘別傷心,是奴婢欠妥當?。”

    遂抱著懷里的幼犬,不?舍地?往犧牲所走?去。

    ……

    皇后休息一夜,身子舒坦些,她坐在窄榻里,聽宮人通稟昨日生出的事。得知喬韓二人鬧去了宓妃處,結果早有所預料。

    她隨口問?道,“如今楓林可?是空了?”

    文竹為皇后揉著額角,“御前的人看著,韓寶林連夜搬出去了。”

    “御前的人?”皇后眉心一動,輕笑出聲?,那笑意卻未及入眼,轉了話音,“舒貴人呢?”

    舒貴人也在東山狩獵此行中,不?過昨日到行宮后,舒貴人一直安安靜靜,沒再去御前送羹湯。

    文竹如實回話。

    內殿燃著安神的熏香,皇后不?徐不?疾地?斂下眸子,察覺出一絲不?同?尋常。

    ……

    時至后午,烈陽高照,東山西林一隅揚起漫漫塵煙。

    李懷修翻身下馬,順手把鞭繩扔給內侍,隨行的王公大臣緊隨其后,相互恭迎彼此的御射,負責撿拾箭矢的宮人拎著自家主子打下的獵物從后服侍,前頭兩御前宮人抱著一條紅毛皮的火狐貍,小步快跑緊跟皇上。

    到議政殿,李懷修點著狩得獵物最?多的前三人賞賜,待屏退了人,他才得空坐到御案后,捧著獵物的宮人入殿,請皇上示下該如何處置。

    那紅毛皮的火狐貍極為罕見,李懷修有意射中此物雙腳,使?其不?得跑走?,沒損壞那層毛皮。此時留著血已被包扎,仍舊活著,哀鳴兩聲?。

    他沒有憐惜,捻了捻扳指,先去看御案呈的急報,“送去綰閣,問?宓妃想要用來做成何物。”

    李懷修本是想著將要入冬,送給那女子做個狐皮圍脖手捂,暖身子。他處理過政務后,待去綰閣,卻是看見地?上躺著一排他狩到的獵物,那女子正?蹲著身子,心疼地?抱著那只火狐貍,小心翼翼地?往那畜牲腿上上藥。

    見到他,那女子抬了臉蛋,眼圈通紅,與他埋怨,“皇上快瞧,也不?知是誰到山中狩獵,這般漂亮的小狐貍都不?放過。”

    “臣妾問?那些宮人,他們也不?說。”

    明裳雖知狩獵會?有射殺山里的兔子狐貍,不?該如此做想,但當?親眼見到,就是另一樁事。那些宮人請示她可?否要剝皮做墊子,她哪能當?真忍心去下吩咐。

    李懷修臉色霎時難看。

    全福海驚了又?驚,震驚地?看看宓妃娘娘,又?看看皇上,送獵物的宮人還算聰明,沒說這些東西都是皇上打到的,不?想宓妃娘娘如此心善,疼惜這些小畜牲。

    不?過以往也有嬪妃在宮宴假意大發?善心,聲?聲?斥責狩獵之過,皇上卻理都沒理,畢竟,這大魏朝就是馬背打來的天下,誰敢置喙。不?知皇上會?對宓妃娘娘什么態度。

    李懷修抿唇,輕咳兩聲?,不?得已地?遮掩,“都是永照為討好朕,送到朕這兒的。”

    “你?要是心疼,待養好了,朕命人放回山里。”

    全福海精神一震,眼珠立時瞪圓。

    第095章 第 95 章

    全福海卷袖摸了?把額頭的汗漬, 忙去附和道:“奴才這就把這些兔子?狐貍送去犧牲所照料。”心底不禁道,這犧牲所又是兔子?又是野鹿又是狐貍,不知道有多熱鬧。

    他與隨侍的小太監彎下腰, 一人抱了?一只小畜生離開。伺候的宮人們上前清掃, 明裳與李懷修走?去了?內殿。

    明裳換了?身?衣裳,跪坐下身?素手添茶, 她臉上生出?苦悶,“臣妾知道皇上吩咐宮人送來是想由臣妾挑選,既來狩獵, 臣妾不該談那些話。”

    許是她生下孩子?后?多了?母性?,見不得那些殘殺的血跡。

    明裳挪動身?子?,貼到那人懷里,極為擰巴的一張小臉,似是怕他會因此生氣。

    這女子?平時被他寵壞了?, 嬌縱得沒個分寸, 難得小心討好于?他。縱使她只奉了?一盞茶水, 還沒做什么,李懷修莫名被哄得舒坦,他攬人入懷, 一本正經道:“這回便罷了?, 要是見不得獵殺,明日朕教你騎馬射葉子?。”

    明裳從未騎過馬,眸底發亮,生出?些期待。想到本該今日就去圍場,又因昨夜那事耽擱, 紅著?臉囁嚅:“皇上答應教嬪妾騎馬,今晚可要讓臣妾好生歇一夜。”

    話中?帶著?點幽怨嬌嗔, 李懷修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鼻骨,覷向明裳,記起?昨晚懷里那張滿面潮紅,嫵媚至極的身?子?,他眼光閃過一抹意動的晦暗。

    李懷修少時精力就勝于?幾?個兄長,鮮少有疲累。鎮守邊關那幾?年,他領兵伏擊,在大漠中?行兵月余,甚至有三天三夜從未合眼,以草根充饑,跟隨的士卒接連倒下,最后?從大漠活著?走?出?來不過十余人,皆成了?他手下最為勇猛的悍將。

    他垂下眼光,無意把玩女子?的耳珠,“朕聽說你撿了?一只幼犬,你若喜歡,朕回宮讓犧牲所給你養幾?只成色好,溫順喜人的。”

    明裳搖了?搖頭,伏在他胸懷,軟聲,“臣妾照顧兩個孩子?尚且無暇,哪有時間去養幼犬,更何況,在宮里傷了?人可怎好。”

    這女子?聰慧,總是顧慮得多。想起?她曾經被一只野貓傷過,在宮里養這些貓狗確實?不妥。

    李懷修沒再提,手臂抱著?軟乎乎的人,鼻翼下是那股熟悉的甜香,并不是六宮那些熏人的脂粉味兒讓他生膩,反而好聞得緊。

    他問她平常用什么香。

    “給朕送來幾?爐。”又想他一國之君,用這些甜香實?在不像話,“罷了?,你用著?就好,不必送給朕。”日日聞著?這女子?足矣。

    明裳用的熏香一向是自己調配,隔幾?日換一回新鮮的香薰,今兒好似是玫瑰花露。

    她美?眸撩起?來,有意揶揄,“皇上也喜歡女子?用的香?”

    李懷修臉色鐵青,掐住她的臉蛋訓道:“朕是聞著?舒坦,才賞臉讓你送來,不知好歹。”

    旁人想給他進獻尚且尋不得門路,她還敢戲弄他,當真是膽子?肥了?。

    皇上娘娘在內殿中?,宮人候在外頭伺候,沒人敢進去。

    直至日薄西山,明裳散著?青絲,腰抵長案,呼吸微微,滿面芙蓉緋色。李懷修手握一卷書冊,倚著?窄榻,另一手則持一支瑩玉的簪子?,不徐不疾地推了?兩下。每送一下,明裳呼吸就是一緊,她漂亮柔嫩的腳趾緊緊蜷縮,指尖死?死?扣住長案的沿兒,淚珠子?撲簌簌從眼眶流下,哽咽著?嗓音懇求,卻難說出?一段話完整的話。

    她咬唇生著?悶氣,不知這位怎這般記仇。

    李懷修放下書冊看她,屈指又敲了?兩下簪子?,明裳足尖兒抵不住,直接軟到了?他懷里。分明已生產過,那張臉蛋仍是又純又欲,抬起?眸時直撩得人心猿意馬,催肝入腸。

    偏生明裳此時注意還都在那支玉簪上,軟下身?段去求男人一分憐惜,李懷修哪會真的憐惜她,不徐不疾地盯向她那處,稍許,才捻了?捻扳指,大發慈悲地拿出?來。

    用晚膳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后?,明裳雙腿虛軟,由宮人扶著?,饑腸轆轆地坐到食案后?,方才沐浴時,那位又被政事叫走?了?,明裳憤憤不平地喝著?羹湯。

    伺候在旁的月香瞧見娘娘這般情態,即便不識人事,伺候娘娘侍寢三年,哪還不明白。方才沐浴的時候,瞧見娘娘雪膚的痕跡,她心疼得想哭,皇上分明待娘娘極為寬和縱容,為何偏生在這事上不知憐惜。

    她輕嘆一聲。

    用過晚膳,明裳神色疲倦,除去外衫,準備要歇了?,這時,繪如又急步走?近內殿,“娘娘,出?事了?,春軒匾額坍塌,伺候舒貴人的人宮女忠心護主,當場被砸死?了?!”

    “什么?”明裳驟然起?身?,這事發生在宮里算不上大,但此時東山狩獵,隨侍圣駕的朝臣不知多少,萬不能傳揚出?去。

    她披上衣裳,“皇后?娘娘過去了?嗎?”

    繪如近前為她系對襟的扣子?,掛了?香囊,“皇后?娘娘聞訊已經趕去了?。”她也有后?怕,“娘娘,明日奴婢吩咐造紡所到綰閣檢查修繕。”

    明裳點頭交給她去辦。

    此時春軒內情形混亂,臺階下的匾額□□涸的血跡浸染,四分五裂,聽說那宮女是當場被砸死?,尸體?已經搬走?,塵土彌漫在殿門前,明裳入殿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沒敢去門口的血水,皇后?娘娘在殿里主持盤問,舒貴人癱坐在窄榻里,面容煞白,嚇得渾身?發抖,后?來的嬪妃見到那團血污,汗毛倒豎,觸目驚心。

    皇后?審問過伺候的宮人,那宮人還未換衣,渾身?塵污狼狽,戰戰兢兢,猶有后?怕,她回憶著?當時發生的情形。

    主子?聽聞皇上從綰閣離開回了?議政殿,親自做了?羹湯送去御前,她在前頭提燈引路,邁下臺階,正想請主子?小心腳下,耳邊聽一聲驚呼,匾額坍塌下的巨響震耳欲聾,她瞳孔驟然縮緊,嚇得連連后?退,就見主子?摔到臺階下面,而圓兒被埋在了?廢墟中?。但……她害怕地咽了?咽唾,藏去生出?的想法,不知是不是她看錯,圓兒好似不是為護主砸死?,而是被主子?推去的那匾額之下。

    這樁事看似倒是一樁意外的巧合。

    殿內到的人面面相覷,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皇后?沒問出?什么,起?身?走?到窄榻邊,舒貴人的情緒漸有平復,她哭紅了?眼,說話時顫抖的聲音尚存著未褪去的驚懼。皇后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本宮已經命人去通傳皇上,給你另換住處。”

    殿外傳進宮人的通稟,李懷修已經看到門前的狼藉廢墟,他目光沉下來,踏進內殿,在場的人走?過去接駕。

    李懷修掃過一眼,極為地自然地抬手扶起?明裳,才讓眾人起?身?,隨行的嬪妃不禁艷羨地朝宓妃看去,許是宓妃也來得匆忙,未施粉黛,鬢發間僅簪了?一支釵環,可那身?姿容貌,仍是她們無可追及的。

    皇后?也在殿中?,明裳不想在這么多人面前逾矩,落人口舌,她垂著?眸子?,想要不動聲色地推開,李懷修卻是挑了?下眉,看出?她的意思,沒由著?她,手掌握緊,力道之下,明裳險些身?形不穩,撲到男人懷里。李懷修不動聲色地扶她站穩,才放開手。

    旁人看不到皇上暗中?對宓妃的袒護,半躺在窄榻里的舒貴人,卻是將皇上暗中?扶起?宓妃的動作看在眼里。她移開眼,手心捏緊,并不甘心。

    皇后?習以為常皇上對宓妃的寵愛,待皇上準允起?身?,才通稟春軒匾額之事。

    李懷修負手往內殿走?,“命造紡所連夜修繕各殿匾額,再生出?這種事,讓那管事的提頭來見。”

    殿內眾人倏然一滯,圣駕親行狩獵,造紡所出?如此紕漏,倘若砸傷了?哪位貴人,這條命才是真的到頭了?。皇上能再給一次機會,已是大恩。

    皇后?屈身?應下。

    躺在窄榻里的舒貴人面容煞白,垂在面龐的青絲為她添上幾?分憐弱的美?感,她費力地要扶宮人起?身?做禮,李懷修抬手,讓她不必多禮,又問看診的太醫可到了?。

    此行跟隨太醫三人,當值的兩人去為染了?風寒的寧國候看診,還未回來,皇后?已經命人快去通傳,過這些時辰,應也差不多到了?。

    那太醫提著?藥箱,跑得滿頭大汗,他進殿做禮后?,過去為舒貴人診脈。

    張太醫先是擰眉,覺得這脈象頗有些奇怪,他換了?  只手,又看了?一會兒,才遲疑地起?身?,“稟皇上,貴人主子?受過驚嚇,一時氣虛無力,并無大礙,臣還診出?了?喜脈之像,大底是時日尚淺,并不明顯。”

    喜脈?

    聞言的嬪妃倏然捏緊了?帕子?,狠狠擰眉,舒貴人居然又有孕了??

    舒貴人喜不自禁,她撫住小腹,面容終于?生出?紅潤的血色,她側過臉,期許地望向窄榻邊的男人,“皇上,嬪妾又有皇上的孩子?了?。”

    不枉費她費盡心力討好太后?,她垂下眸子?時,眼底卻閃過一抹淡色,這個孩子?,她一定要保住。

    如今后?宮已有三子?三女,李懷修對舒貴人這一胎淡然許多,他捻著?扳指平靜地點了?點頭,吩咐太醫留下照顧。

    皇后?抿唇,她不著?痕跡地掃見舒貴人斂藏的情緒,有什么情緒一閃而過,她溫聲開口:“皇上,舒貴人有孕不宜留在東山圍場,不如臣妾安排車輦,送回宮中?為舒貴人養胎。”

    東山有朝臣禁軍,一應用度比不上宮中?,皇后?此言并無道理。但舒貴人不想輕易離開,她見皇上要認同皇后?的提議,嚇得花容失色地去扯住李懷修的衣袖,“皇上,臣妾想留在東山,臣妾受到驚嚇,胎像不穩,此時也不宜離開。”

    她才剛有身?孕,正應借著?這個機會爭寵,讓皇上多疼惜她,怎能在此時回宮。

    張太醫不得已,硬著?頭皮道:“皇上,貴人主子?身?子?孱弱,胎像不穩,確實?不該受馬車顛簸勞頓。”

    聞言,皇后?似也察覺了?自己所言有所不妥,“是臣妾想的不周。”

    “當下舒貴人是住不得春軒了?,楓林無人住著?,不如臣妾連夜吩咐宮人清掃,舒貴人也好緩緩情緒。”

    李懷修臉色淡淡,并不關心這些住處之事,便都交由皇后?操辦。

    ……

    至夜,明裳回寢殿時辰已經很晚,月上中?天,她沒想到舒貴人這般好運,又懷了?皇嗣。如今宮中?已有三個皇子?,倘若舒貴人再誕下皇子?,皇上膝下就有了?四子?。

    明裳不由想到奪嫡之爭,心底生出?不安。

    雖說這些事她做不得主,那位也不會容忍自己的子?嗣手足相殘,可她仍是忍不住去想,待明年春選秀,新人入宮,日后?這宮里的皇子?不知要有多少。那位是皇帝,理所應當召幸六宮,待新人越來越多,她與兩個孩子?又該何去何從。

    明裳靠坐在小窗月下,一時心亂如麻。又安慰自己如今的位分已沒人敢耐她如何,又忍不住想故去的麗妃和當初的楊貴嬪。

    而就在這時,耳邊隱約聽見了?一陣幽鳴簫聲。

    ……

    東山半坡,無人知曉,此處最為鄰近后?妃寢殿。

    翌日,李懷洲笑話柳大人深更半夜不睡覺居然跑去山里吹簫,柳絮白青雋的眉眼低垂一瞬,很快被他斂去了?,稱是夜中?無眠,轉話詢問今日何時起?行東山。

    李懷洲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今兒皇兄怕是不會與我等一處了?。”

    他一大早去馬場,相中?一匹漂亮的棗紅色母馬,誰料那馬官稟他,那匹馬皇上吩咐,不準任何人牽去。皇兄少年癡迷馴服悍馬,怎會看上那匹溫溫順順的小母駒。

    柳絮白猜想出?緣由,沒有再問,形容溫潤,卻有說不出?的落寞。

    ……

    昨夜明裳睡得遲,白日醒時也不知到了?什么時辰,她茫然地翻過身?子?,手心先是觸到了?什么硬邦邦的東西。

    睜開眼,圓白的光映在男人背后?,勾勒出?的鋒利眉眼猶如利劍出?鞘,漸漸鮮明,明裳稍有醒神,自然地依偎去李懷修懷里,軟糯糯的,“皇上怎么在這兒?臣妾以為皇上不是去狩獵,就是去陪懷了?身?孕的舒貴人了?呢!”

    這后?宮中?,只有這女子?,敢這樣理直氣壯地置喙他后?宮之事。

    舒貴人有孕確實?也在李懷修意料之外,他手臂撐著?身?子?,抿唇,去捏她臉蛋,避之不談舒貴人的身?孕,“朕帶你來東山狩獵,可不是讓你日日在寢殿里悶頭大睡。”

    “怎的每日都睡不醒的模樣,這般精力不濟。”

    明裳嬌嬌軟軟地“哼”了?聲,“皇上分明就是山林里的獸,打盹也睜著?眼睛。”

    這是拐著?彎罵他呢!

    李懷修略帶薄繭的指腹去摩挲她的脖頸,直到那雪白的肌膚生出?淡淡的紅暈,明裳覺得癢,不自在地多開,他似笑非笑,又去捻她,“還敢不敢罵朕是畜牲?”

    明裳霎時困意全無,縮在男人懷中?動無可動,顫著?眼睫只能由著?欺負,委屈巴巴地連說不敢了?。李懷修“嘖”一聲,抽出?手掌,拍了?拍她腰臀,“起?來,朕今日教你騎馬。”

    宮人進殿伺候兩位主子?起?身?,李懷修換上圓領龍紋長袍,出?殿時,全福海急匆匆過來通稟,“皇上,戚家三公子?和寧國侯世子?一早因爭搶獵物打起?來了?,寧國候沒敢驚動皇上,托著?風寒,命人把世子?綁回了?行宮,要來給皇上請罪。”

    李懷修眉宇間有些不耐,他勾唇,涼涼輕笑一聲,“他愿意請罪就去議政殿外跪著?,朕何時心情好了?,再給朕起?來。”

    全福海明白皇上的意思,寧國候早年深得皇上器重?,可惜生了?個蠢鈍的兒子?,不知招惹多少麻煩。

    御前彈劾寧國候世子?的折子?是皇上念在寧國候忠心的份兒上才壓下來,誰想,那世子?居然屢教不改,敢與齊王暗中?勾結,那寧國候也是可憐,至今被蒙在鼓里,為讓兒子?得皇上重?用,一把鼻涕一把淚哭求到東山狩獵的機會,也是用心良苦,只是不知皇上會留這寧國候世子?的命到幾?時。

    第096章 第 96 章

    行宮往北行一段路就是東山馬場, 馬場深處是東山半坡,樹林陰翳,隱有幾聲鳥鳴。

    明裳扶著宮人的手下了馬車, 入眼是一片寬闊無邊的草地, 外圍木欄,相隔一里豎玄色旌旗, 獵獵迎于北風之中。

    圍場馬倌早得圣令,牽了一匹馬通身棗紅鬃毛的小母駒到外迎駕。

    這小母馬瞳孔水亮清明,溫溫順順, 一看就頗為親人,明裳眸子亮了一瞬,不見?來時路上的緊張。她先過去?試探地撫母馬的脖頸,那小母馬便親近地蹭她手心,明裳眼眸軟下來, 她眉眼愉悅地轉過臉, “這是給臣妾的坐騎嗎?”

    李懷修接過宮人送來的軟鞭, 纏于手掌,他走過去?,拍了拍馬背, 尚且結實得用, 才?問道:“可還?喜歡?”

    自是喜歡。

    明裳眼眸彎彎,鵝黃色的領口露出她纖柔的脖頸,一顰一笑?,風情動人,她軟聲, “臣妾很?是喜歡。”

    這匹馬是李懷修早就看中給她學騎射用的,不白費他花的心的。李懷修大手一揮, 重賞了那馬倌。

    喜歡是喜歡,但真正去?學騎馬,明裳才?發?現這樣艱難嚇人。她依著男人的話,卻翻不上那馬背,李懷修便直接扣住她的腰,送了上去?。

    尚是在?宮外,明裳面頰微紅,她朝伺候的宮人看去?,不知何時,那些人已經遠遠退到后面,沒人敢抬眼去?看兩位主子,她這才?自然許多。

    她緊張地抓著韁繩,稍有顛簸,脊背就登時僵直,恨不得趴在?馬背之上。學騎馬于她而言,當真算不得輕松。

    李懷修他訓人一向嚴苛,見?她學了一會兒還?不敢坐直身子,不由顯出厲色,但明裳性子軟得厲害,本就緊張,坐在?馬背被男人厲聲訓斥幾回,起?初的新鮮感?消失殆盡,恨不得趕緊回行宮躺著。

    她紅著眼委屈地不要學了,李懷修頭一回給人做馬倌,又?見?這女子實在?沒有天資,想要學好,怕是得一段日子。他擰了擰眉,她已經哭道口不擇言,說?什么再也不要搭理他,李懷修才?意識自己方才?確實有些急于求成。

    他便沒再教下去?,扶著人抱她下來,明裳腳踩馬蹬,落到地上,一陣虛浮后覺得踏實,開始翻臉不認人,癟唇哼了聲,小臉氣鼓鼓的,當真不理男人,急步就要往圍欄外走。

    李懷修臉色一黑,當著這么多人給他甩臉子,像什么話。他把人拉回來,正要訓斥幾句,見?這人淚眼八叉,委屈地一眼都不想看他的模樣,終是心頭一軟,“不學就不學了,朕帶你跑馬。”

    他摟著明裳的腰身,輕拍了拍她的身子。

    明裳埋在?男人懷里,哽咽控訴,“皇上方才?對臣妾那么兇!”

    胸口軟乎乎的,一聲一聲的嬌音軟語,嗔惱他方才?態度有多過分。

    李懷修低沉地輕笑?一聲,“好了,是朕態度不好。”

    又?忍不住想,他下面的人誰敢騎個馬就哭哭啼啼,早就被拖了出去?,這女子太嬌氣,打不得,說?不得,哭起?來反倒頭疼的是他。

    終于勉強哄得人不哭,李懷修喚馬倌牽出他常騎的烏睢馬,通體油亮的玄色鬃毛,高大健壯,棗紅色小母馬在?烏睢一旁,顯得極為秀珍嬌小。

    他先抱著明裳上去?,接著自己踩住馬蹬,一躍而上,一手握住韁繩,另一只?手掌則摟緊了身前的女子。

    馬背上的風景與?地上全然不同,尤其明裳現在?所騎,還?是一匹烈馬。縱使李懷修護在?她身后,仍是讓她覺得害怕,身子控制不住的僵硬緊繃,指尖下意識揪住烏睢的鬃毛。

    李懷修瞥見?,握住那只?手,讓她放松。

    下一瞬,不等明裳放松下來,耳邊男人聲線低沉,一道令下,李懷修手振韁繩,縱馬疾馳奔去?。

    馬背顛簸至極,明裳幾乎整個身子都被身后的男人圈入懷中,漸漸明裳習慣了烏睢風馳的速度,驚懼散去?,情緒慢慢放松下來。

    察覺到懷里人軟下的身子,李懷修勾勾她的腰肢,抽出心神問她還?怕么。

    明裳搖頭,老老實實地依偎在?男人懷里,卻也不敢亂動,好奇地問,“臣妾要學多久馬術,才?能和皇上一樣精湛?”

    聽?她問出這句,李懷修思?索方才?她坐在?小母馬上動也不敢動的身子,輕“嘖”一聲,“朕五歲學馬就能疾馳而行,你說?你要學多久?”

    五歲?

    明裳想想自己五歲時還?在?因為要和娘親一起?睡而撒嬌,她臉蛋漲紅,“皇上好好教臣妾,臣妾會學好的。”

    嘟囔著幽怨,“分明是皇上太兇了。”

    李懷修瞥一眼明裳眼尾殘余的殷紅,沒再跟她掰扯這事,免得人哭了,還?得他來哄。

    沒跑上多久,李懷修手扯韁繩,令烏睢緩行,這時,后隨行的羽林衛疾馳追來,那人見?到圣駕立即翻身下馬,跪地稟事,“南昭王有緊急之事求見?皇上!”

    明裳詫異,這時求見?,料想是萬分緊急。

    她側過臉,李懷修眸色微沉,至于要稟什么事,他已經猜出幾分,他捻了捻扳指,道了句知道了,又?扯韁往回走,與?明裳說?:“朕送你回馬場,想回行宮,外面有馬車候著,想留在?馬車就吩咐給你牽馬的馬倌。”

    男人語氣云淡風輕,不知為何,明裳卻覺出幾分不同尋常,她揪住龍袍的衣袖,“皇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懷修驚訝這女子的敏銳,他如常捏了把明裳的臉蛋,如墨的眼目有帝王執掌乾坤的成算,他唇邊帶著笑?意,“不是什么大事。”

    轉開話頭隨意道:“備好晚膳,今夜朕去?綰閣用膳。”

    明裳被男人看得不自在?,她耳尖兒脖頸都生了緋色,移開眼,羞羞地應了一聲。

    卻不知在?她移開目光時,李懷修的眼色漸漸淡了下去?。

    ……

    回到馬場,李懷修帶一隊羽林衛縱馬離開,明裳沒有立刻回行宮,她雖害怕騎馬,卻是極為喜歡那匹小母駒,又?命馬倌牽來,親自過去?撫摸鬃毛,喂食草料。

    那馬倌知曉這位娘娘在?后宮頗為受寵,畢恭畢敬地伺候在?后面,不時說?幾句討喜的話。

    “皇上吩咐奴才?,娘娘要是累了,可去?主帳歇息,奴才?已按照皇上的吩咐備好了娘娘愛吃的茶點果子。”

    皇上居然準備的這樣精細,明裳此時倒是不餓,不過方才?騎了會兒馬,大底是肌膚太嬌,臀下被馬鞍硌得生疼,正要讓他領去?歇息,忽然聽?到一陣劇烈的嘶鳴,緊接著耳邊是一道驚呼之聲,她來不及去?看,眼前驟然閃出一道靛青的人影,男人的手掌托住她的腰身,天旋地轉間,她驚愕地對上柳絮白的雙眼,瞳孔驟然縮緊,只?見?那匹發?了瘋的駿馬馬鼻嘶鳴,高高地揚起?雙蹄,重重踹向柳絮白的后背。

    她臉色嚇得煞白,不及反應,就被他推去?了一旁的空地上。

    馬場情狀混亂,馬倌去?牽制那匹發?了瘋的駿馬,明裳手心擦到草地上的石子,破皮出血,她顧不上疼,心臟跳動得劇烈,正要起?身去?看柳絮白的傷勢,忽然想到什么,沒有再動,由跑來的宮人簇擁詢問。

    明裳低眸扶住月香,沒向那邊看去?一眼。

    “本宮沒事,方才?有位大人為救本宮怕是受了傷,立刻去?傳太醫過來。”

    只?有月香知曉,娘娘說?話時,指尖在?輕輕發?抖,她擔心地擦去?娘娘側臉的臟污,沒敢多問,立即扶著娘娘回主帳歇息。

    ……

    李懷洲今日去?山中,誤進一處密林,發?現樹后的土坡底下綁了絆馬索,要知道皇上親臨狩獵,山里是絕不可能會發?現這些東西。

    他沒敢耽擱,快馬回來稟給皇兄。

    李懷修早有預料,他指骨叩了叩長案,“朕讓你查鐵器一事,辦的如何?”

    此次東山狩獵,李懷洲本在?辦那個案子,但皇兄讓他過來,他便交給了下面的人,“已經有些眉目,正如皇兄所想,臣弟正準備回去?核實。”

    李懷修點點頭,“暫且不必聲張,但凡有異動,悉數扣押。”

    他靠著椅背,眼目低垂,漫不經心,等了這么久,他這位皇叔,終于要動手了。

    李懷洲照著皇兄吩咐下去?準備,他出了殿門,看見?急跑過來的全福海,正要問幾句是出了什么事,那公公急匆匆做了禮,跨進殿門,險些一個屁股蹲絆到門檻,他訝然,什么事,能讓御前的大監慌至如此。

    此時馬場,明裳包扎好了手心,不知道柳絮白被帶去?了哪兒,是否還?在?馬場里,她親眼見?到馬蹄踹向柳絮白的后背,他似是口中悶出了血,免她害怕,才?忍著沒吐出來。

    明裳垂著眼,指尖兒攥得越來越緊,他這樣舍命救她,她坐在?這兒,于心難安。她一時居然不知,身為皇帝的嬪妃,該用什么語氣,什么腹稿,去?關心救了她的臣子。若不關心一句,皇上會不會疑心于她。

    月香端著溫水回到帳中,對伺候的宮人吩咐:“娘娘需要休息,你們都下去?吧。”

    宮人們無聲退了出去?,月香知曉娘娘擔心,立即蹲下身,做似為明裳上藥,小聲開口:“奴婢方才?出去?打聽?,太醫診過脈,娘娘放心,柳大人傷得并不重,只?是需要臥床修養些時日,此時人還?醒著。”

    明裳緊張的指尖兒漸漸松開,其實細細想來,她虧欠柳絮白實在?太多。她入宮那一刻,就徹底割舍了與?柳絮白當初的情分,如今他又?這樣舍命相救,明裳感?激,但不知該如何償還?,倒寧愿他從未救過自己。

    帳簾掀開,繪如從馬場回來,神色凝重地走近內殿。馬匹受驚后,明裳留了繪如在?馬場,看看能發?現什么。皇上親臨,馬倌不可能會讓如此兇險的事發?生,除非,是有心人設計。

    明裳沒有心思?去?管柳絮白,繪如用帕子包裹了一枚金珠子,馬場的人是不會有這樣的金珠子,倒像是王公貴族打賞下人之物。

    “為何偏生在?娘娘喂馬的時候出事?”月香懷疑,“會不會有人奔著娘娘來的。”

    明裳收了那枚金珠,輕輕斂眸,“倘若當真如此,倒是省了本宮再去?對付她。”

    敢在?馬場里動手,可真是好本事。

    她更希望是后宮有人加害,出了這么大的事,皇上怎會輕易放過。

    ……

    李懷修越身下馬,疾步行進帳內,見?那女子倚著軟榻,眼眸微闔,抬手沒讓宮人出聲打擾,走過去?,才?看清明裳手心包裹的白布,眼后有一處擦傷,他沉下臉色,這時,明裳眼眸睜開,看清了面前的男人,眼圈一紅,哭著撲進李懷修的懷里,“皇上,臣妾要嚇壞了……”

    懷中的身子瑟縮著,輕輕顫抖,僅是聽?全福海通稟那時情形,李懷修也想到她定是嚇得不輕,才?一路快馬趕到馬場。

    他溫聲安撫,聽?哭聲漸漸消了下去?,抬起?手抹去?明裳眼尾的淚痕,“朕已經命人去?查,倘若事出有因,朕定然不會輕易放過。”

    明裳陡然坐直身子,忙忙從懷中摸出那枚金珠,“這是臣妾的宮女在?馬場找到的。”

    李懷修擰眉,睇她一眼,將那金珠接到手中,指腹把玩兩圈,收到袖里,又?去?捏明裳臉蛋,“朕的宓妃還?有幾分聰慧。”

    也不知是不是在?夸她。

    明裳便也不答,似有嗔惱,“臣妾險些見?不到皇上了,皇上還?打趣臣妾。”

    聞言,李懷修唇線壓平,手臂攬緊了懷中的女子,雙目烏沉如墨。

    唯有他知曉,從議政殿到馬場兩刻鐘的路,他心事重重,并不輕松。甚至在?想,倘若今日出事的是這女子,他定要將那幕后之人揪出來,碎尸萬段。

    僅為一寵妃牽腸掛肚至此,這本不該是運籌帷幄的君主所應有的情緒,但李懷修不愿去?追究緣由。

    有些事,沒必要算得那么清楚,他更不想讓那些人知曉,自己多出這樣一個軟肋。

    出了主帳,李懷修沒有方才?那般和顏悅色,著羽林衛去?查,又?問柳絮白傷勢。那太醫回稟,幸而柳大人常年習武,又?勝在?年輕,身子并沒太大虧損。

    李懷修正要走進柳絮白養傷的偏帳,腳步倏然一頓,想起?方才?在?主帳時,那女子在?他懷里哭訴,卻自始至終都沒提起?救她的人。

    他推了下拇指的玉戒,身為內宮妃嬪,言語避諱情有可原。

    李懷修轉身招來伺候的馬倌,似無意問柳絮白在?馬場挑中了哪匹馬,那馬倌回憶,柳大人來了這兒說?是看看前幾個月剛生下的小馬駒,并未挑馬。

    不知為何,那馬倌回完這句話后,全福海覺得皇上臉色一瞬就沉了下去?,他心臟嚇得突突直跳,立時垂下腦袋,不明白這馬倌哪句說?錯,皇上臉色這樣難看,讓他險些以為,皇上現在?就要砍了這馬倌的腦袋。

    第097章 第 97 章

    在李懷修踏進偏帳之前, 柳絮白收好手中的香囊,壓到了枕下。他?一手撐住窄榻的扶手,吃力起身, 到皇上面前見?禮。

    李懷修眼光復雜難辨地看向面前躬身謙和的心腹重臣, 抬手讓他?免禮,撂袍自?然地坐下, “子瑛身子如何?”

    柳絮白虛白的手掌扶住胸口,緩慢地坐下,“謝皇上關心, 太醫說臣幸而沒傷及肺腑,修養一段日子就好。”

    他?眉眼始終垂著,沒敢抬頭。

    柳絮白知?道當今的眼光有多毒辣,他?舍命護下湘湘,這位定然會有所懷疑。

    可他?也萬分慶幸聽南昭王之言, 今日借著去看馬駒, 來了馬場, 他?怎會有什么心思去看馬駒,不過是無意打聽到她在馬場里唯那匹小?母駒,只為離她近些, 能看她一眼。

    那烈馬剽悍, 就是他?這等習武之人險些損傷肝膽,他?無法想象,要是馬蹄下的人是湘湘,他?怕是連她最后一面都無法見?到。

    后宮艱辛,聽聞皇上的舒貴人又有身孕, 湘湘這三年里,究竟受了多少苦楚。

    他?恨不得舍去性命, 冒死帶湘湘離開,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可……他?也清楚,他?們不能舍下雙親,何況,湘湘還為皇上生下了皇子公主。湘湘那樣柔軟的性子,怎會舍得扔下兩?個孩兒。

    柳絮白眼底閃過頹然的悲傷。

    偏殿內一時沉寂,李懷修無聲捻著拇指象征帝王權力的白玉扳指,“子瑛是朕一手提拔上來,跟隨朕多年,朕記得你?府內尚無妻妾,不如朕做一回主,為你?指婚如何?”

    柳絮白骨節倏然一緊,驀地抬起雙眼,沒有壓制住其中的情?緒,震驚掙扎痛苦錯綜交織,對上帝王的洞察的眼,倏忽避開,掙扎著下去窄榻,因?太過急切,胸腔震顫猛咳,他?極力捂住雙唇,折下身骨,“請皇上恕罪,臣暫且并無娶妻之意。”

    男子跪在地上,誠惶誠恐。

    李懷修捻著扳指的動作慢慢停住,盯著求他?收回成命的青年,雙目一寸一寸寒了下去。

    ……

    明裳在主帳歇了半個時辰,太醫再過來為她請脈,脈象已然無異。

    行宮接迎的馬車停在馬場外,明裳踩著木凳,一手掀簾,彎腰而入,待看清馬車里不知?坐了多久的男人,她眸色一怔,隨即自?然地放下車簾,“臣妾以為皇上已經回行宮了。”

    李懷修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水,沒答她的話,招手讓她過來。

    馬車緩緩而行,五馬并駕,車廂寬敞無比,猶如小?室。明裳提裙坐去窄榻上,依偎到男人懷中。包裹白布的右手搭在男人膝上,有意給李懷修看到,讓他?心疼。

    李懷修依著這女子的小?心思,握去那只手,目光沉沉地凝向這張雪白的臉蛋,又去撫明裳的小?腹,忽然開口,“再給朕生一個孩子如何?”

    這句意外之語,驚得明裳睜了睜眸子,撐坐起身,詫異地對上男人晦暗不清的視線,嬌聲,“皇上在說什么,臣妾才剛生下綏兒安兒多久,皇上又要臣妾生。”

    女子眼眸驚疑,不解其中的意思。

    李懷修雙唇微抿,抬手不徐不疾地摩挲著這張媚韻豐存的側臉,指腹收緊,另一條手臂按住明裳的腰身,幾乎是在她猝不及防之下,被男人禁錮到了懷中,她想要掙扎,李懷修掰過她的下頜,紅潤的唇仿似貼上了兩?片寒冬的薄涼。男人呼吸很?重,像要將她生吞入骨。

    又深又重,像貪婪深情?的野獸。

    可笑的是,涼薄的野獸怎會情?深。

    雪白的肩頭倏地一冷,明裳雙眸漸漸聚焦,急切地去推李懷修胸膛,面頰一片緋色,“皇上,快要到行宮了!”

    倘若是在行宮寢殿也就罷了,這還是在回去的路上,馬車外面就是隨侍的宮人,前面有羽林衛護送,光天化日,讓人聽到,怕是要羞死了。

    李懷修終于放開了她。

    他?指腹尤揉捏著明裳的腰肢,男人紫衣玉帶,衣冠整齊,反而在他?懷里的明裳氣息紊亂,耳珠生粉,衣裳也亂了,一張艷極的芙蓉面格外勾人。

    在他?懷里,像個只會擾亂他?心神的妖精。

    李懷修看著女子豐唇盈水,慌張地整理凌亂的衣襟,眼目沉沉,心不在焉。

    她為什么要對柳絮白避之不及。

    柳絮白又為何要借看馬駒的由頭,在他?回行宮后到這馬場,舍命去救一個與他?毫無干系的后宮嬪妃,甚至不惜怕他?疑心,被人詬病。

    在她進宮之前,可曾與別的男子傾心相許。

    她這樣好的顏色,怎會沒有人喜歡。

    李懷修唇角壓平,清晰地察覺出自己壓抑的震怒,他?慣來如此,越是生怒,面上越是平靜。

    時至今日,他?已經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更喜歡玩弄權勢于股掌,收拾那些沒人能解決的攤子,幾乎無人再能真正輕易讓他震怒。

    然這女子總能牽動他的心緒,已經不止是一個寵妃那么簡單,他?無法再壓制那個念頭,更無法輕易忽視。

    昔日漢武帝金屋藏嬌,如今他?倒真的像筑個金籠子,將這女子關在里頭,日日只能見?他?一人,只能對他?哭,對他?笑,對他?撒嬌求饒,百般婉轉。

    李懷修不想承認自?己待這女子這樣的心思,表面上,他?仍是那個威嚴自?若的君王。

    他?低頭親了親明裳的眉心,恢復最初的那個話題,沉沉低語,“現在不想生,等綏兒安兒大?些再生。”

    沒人比他?清楚,這女子有多疼愛那兩?個孩子,多養幾個,她滿心照顧孩子,總沒心思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明裳不知?,話題怎么又回到了生孩子上,她覺得今日的皇上有些奇怪,手心不禁收緊,難不成皇上是察覺柳絮白與她從?前的事?,可是,依著這位的性子,不該厭惡生怒嗎,為何還樓得她這樣緊。

    ……

    回到行宮,李懷修去了議政殿,受了一番驚嚇,明裳此時只想回寢殿內好生歇息。

    全福海不會馬術,皇上得知?宓妃娘娘出?事?,也沒交代他?半句,揚鞭策馬就趕去了馬場。全福海心焦地守在議政殿,可算是把皇上盼來,不過看皇上這陰云密布的臉色,難不成是傳話有假,宓妃娘娘傷得很?重?

    他?沒敢胡亂猜測,心驚膽戰地上前侍奉。

    李懷修捏了捏眉心,掀他?一眼,“去傳陳庶替朕查兩?件事?。”

    一則,馬場為何會突然跑出?一匹發瘋的烈馬。

    二則,他?想知?道,那女子進宮之前的全部。

    明裳身子太累,迷迷糊糊睡到暮晚,她趿鞋下地,身子半倚著月香,由著宮女喂了一口水,醒過神,揉揉眼睛,問什么時辰。

    行宮坐在山后,日頭落得快,寢殿內掌了燭火,月香回她已經酉時了。

    明裳想起那位說今夜過來用晚膳,不知?還來不來,她吩咐人先?備著,去凈室梳洗。

    披了衣裳,明裳坐去妝鏡前描妝,見?繪如從?外面進來,問可是圣駕來了?繪如面色怪異,“回娘娘,是舒貴人求見?。”

    舒貴人?

    明裳微微擰起眉尖兒,舒貴人有了身孕,胎像不穩,怎么還在夜中亂跑,不怕摔著身子,動了胎氣?

    碰到皇嗣,明裳不愿意去見?舒貴人,吩咐繪如將人打發了,繪如離開,不多時,去而復返,明裳正對著妝鏡掛金耳鐺,繪如神色比方才緊張,一言難盡,“娘娘,舒貴人在殿外遇見?圣駕,請皇上過去楓林了!”

    “咣當”一聲,明裳指尖兒不穩,耳鐺自?手動掉落,磕碰過案沿兒,滾進憑幾的縫隙中。

    舒貴人沒見?到宓妃,試探地詢問皇上可要去楓林陪她,本沒抱希望,不想皇上并未拒絕。

    她有意撫著小?腹坐去窄榻里,為皇上紅袖添茶,有意無意柔聲:“嬪妾從?宓妃娘娘那兒把皇上請來,怕是宓妃娘娘要怪罪嬪妾。”

    李懷修掃一眼她尚且平坦的肚子,由著舒貴人那些心思,不咸不淡道:“你?懷著皇嗣,她不會跟你?計較。”

    她?舒貴人面容頓了頓,是有多親昵,皇上才會在別的宮嬪面前稱宓妃為她。皇上面色不顯,話語間卻?全然是對宓妃的寵溺縱容。

    舒貴人眼有失落,遮掩地去為李懷修添茶,她想到什么,再次開口,“嬪妾聽說今兒馬場出?了樁意外,幸而柳大?人及時出?現,舍命救下宓妃娘娘。”

    那盞茶水倒了七分滿,李懷修推著扳指,沉默一瞬。殿內氣氛凝滯,舒貴人心頭無端跳了起來,她抬眸,正對上男人的眼睛,心頭猛然一悸。

    “皇上,嬪妾……”

    李懷修手臂漫不經心地搭去憑幾,打斷她,“沒人敢向外透漏今日馬場發生了什么,你?怎么會知?道。”

    窗外,婆娑的樹影搖曳晃動。

    舒貴人額頭生出?一層冷汗,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又一聲,猶如擂鼓。她怎么會知?道,出?了這么大?的事?,難不成還沒有傳開?

    是她急切,為讓皇上疑心,貿然去提。

    舒貴人捂住小?腹,垂下眼皮,眼珠緊張地轉動,顫聲回話,“是……是嬪妾宮里的人在綰閣外,聽見?伺候宓妃娘娘的宮人小?聲談論……”

    她害怕地閉了閉眼,她懷著皇嗣,皇上總不會因?此處置于她。

    李懷修指骨輕叩著長案,看向地上跪著的舒貴人,狹長的鳳眸中有森森涼意。

    稍許,他?拂袖起身,“朕會徹查此事?,牽連其中的人,朕絕不會輕易放過。”

    舒貴人容色煞白,癱軟下身子,袖中指尖兒在陣陣發顫。

    ……

    圣駕從?楓林出?來,全福海躬身詢問皇上可要去綰閣,畢竟皇上今晚原本是要去宓妃娘娘那兒。

    好一會兒沒等到皇上回話,全福海疑心皇上可否聽到,鑾仗內就傳出?不辨喜怒的話聲,“朕走后,綰閣可有宮人過來尋朕?”

    全福海聽出?皇上的意思,一臉難色,心道,分明是皇上帶著舒貴人走的,舒貴人懷著皇嗣,胎像不穩,即便宓妃娘娘生氣,可也怕皇上不喜,不敢過來到舒貴人這兒截寵啊。

    他?不好回答,又聽見?鑾仗內皇上不耐煩地催問,他?只得硬著頭皮回道:“奴才守在殿外,沒見?綰閣來人。”

    怕皇上不快,連忙補話,“料想宓妃娘娘是顧及舒貴人腹中皇嗣,才沒遣人過來楓林。”

    也不知?皇上怎個意思,良久,他?只聽里頭吩咐道:“回議政殿。”

    全福海愣了下,心底一凜,皇上  今兒這心情?可真的是陰晴不定,他?跟著伺候都覺得心驚膽戰,遂揚起嗓子喊道:“擺駕議政殿!”

    圣駕先?去綰閣,后轉到楓林,最后又折回了議政殿。

    李懷修從?鑾仗內下來,沒什么表情?地往內殿走,全福海在跟在后頭,覷著皇上臉色,低著腦袋,大?氣也不敢喘,他?正凝神在想皇上怎么又生氣了,沒留神皇上忽然停住了身子,猝不及防,撞向李懷修后背,直挺挺地摔了個屁股蹲。

    意識到自?己腦袋快要不保,忍痛爬起來,欲哭無淚地咣咣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好半會兒沒聽皇上搭理他?,眼冒金星,不明所以地地抬起頭,迷迷瞪瞪瞧見?殿外站了一個女子,好似是——宓妃娘娘!

    山中秋夜寒涼,明裳著一件外衫,凍得小?臉發白,烏黑的青絲拂過雙肩,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未施粉黛,就這樣在他?的寢宮外面,等著他?回來。

    李懷修步子微頓,心臟驟然縮緊,他?疾步走上臺階,觸到女子手心的冰冷,冷臉斥她,“胡鬧!也不怕著了涼氣!”

    他?惱火,又忍不住心疼。

    明裳淚珠子從?眼眶里掉出?來,搖著頭撲到男人懷中,纖弱的身形輕輕顫抖,“臣妾不冷,臣妾要在這兒等著皇上,”

    “皇上在旁人那一刻,臣妾就在這里等皇上一刻。皇上在旁人那一夜,臣妾就在這里等皇上一夜。”

    李懷修呼吸微重,渾身的冷凝鐵甲,因?這兩?句話,潰不成軍。

    她那些為做爭寵耍在他?身上的手段,總能成功得輕而易舉,讓他?甘之如飴。

    ……

    明裳攀住男人的肩膀,身子搖搖欲墜,良久才從?書房的長案上被抱去寢殿,臀側很?疼,是那時打下的兩?個巴掌印。那位讓她盤牢了,稍有松懈,就要挨扌丁。她覺得男人是故意的,明明她怕得很?緊,還莫名其妙的被懲罰那么久。

    到東山行宮后,她還未歇過皇上的寢宮。她怕涼,寢殿早早要了炭火,到這位寢殿里,冰涼如水,凍得忍不住縮起身子。

    李懷修回到寢殿,單手挑起垂落的帷幔,見?那女子裹成粽子縮在里面,俯下身,捏了把那張熟睡的臉蛋,稍許披上外衫吩咐宮人去生炭火,抬步走去殿外。

    第098章 第 98 章

    明裳醒時, 寬敞的龍榻上只她一人。

    她緩了會兒,想起昨夜自己做了什么?,手背挑起帷幔, 喚人進來盥洗。

    來人是昨夜跟過來的月香。

    明裳記得今兒狩獵開宴, 她坐到妝鏡前描好妝容,到行宮, 下首跟隨東山狩獵的妃嬪已經到的差不多,唯不見?舒貴人的身影。

    她挑了挑眉,想起昨夜皇上去楓林又?出來, 不知發生了什么?,難不成舒貴人做了何?事惹那位不快?

    明裳捻了捻帕子,若有所思地坐下身。

    朝臣命婦席位漸漸坐齊了人,皇后先行而至,隨后, 遠處揚起一陣馬蹄塵土, 并未受邀的齊王趕到行宮。

    他姿態隨意, 不顧眾人面面相覷的眼神,坐到龍椅的下位。

    就在這時,帝王入席, 一眾人等起身參拜。

    李懷修坐到上首席位, 眼光掃到不請自來的齊王,淡淡移開眼,含笑?抬手讓眾人平身。

    宴席開始,鳴鑼奏樂。

    東山狩獵的席面要比在宮中粗獷,案上呈來的不是精細的宮廷菜肴, 大塊肥膩的烤肉看得明裳顰顰蹙眉。

    一曲唱罷,李懷修靠到椅背上, 笑?著問道:“眾愛卿都狩到了哪些?獵物?”

    隨即年逾七十的定國侯起身抱拳,嗓門敞亮,“臣狩到白虎一頭,黑眼鷹三只,兔子野雞數十余。”

    話落,隨行定國侯的侍從費力?地拖拽那頭死去的白虎入場,在場的人紛紛驚愕,明裳見?不得血腥,忙閉了閉眼,她這才知道,那日宮人送到綰閣的狐貍兔子當真算不得什么?。在場的女眷也心生懼怕,以帕抵唇,嚇得花容失色。

    李懷修朗笑?贊道:“定國侯果真悍勇!”

    定國侯滿腮花白胡須,憨笑?,“臣可為皇上再?效忠四十年!”

    李懷修龍心大悅,特擢定國侯為一等公爵,后世皆可享此優容。

    得知皇上對定國侯做此厚重褒獎,在坐的年輕世族紛紛躍躍欲試。

    不過這白額虎罕見?難尋,更別提狩獵提回營中。其?余人多是些?山雞野鷹,再?出彩些?就是黑熊狐貍。

    但凡有所得,李懷修都做了嘉獎。眼看著后面的獵物越是尋常,案后,齊王輕嘲的一笑?,“皇上,我大魏朝臣皆有所得,不知皇上狩到何?物?”

    “是山雞,還是兔子?”

    山雞兔子皆在獵物中的最下等。

    箏聲戛然而止,在坐的一眾人等面露驚愕,一時安靜如雞。

    齊王是瘋了嗎!敢這么?大膽。

    皇后微抿唇,指尖撥弄著手腕的玉鐲,沒有說話。

    便在這時,又?聽那齊王不知死活地開口,“臣聽聞皇上只狩獵到山雞野兔一類,皇上射御怕不敵微臣了吧!”

    明裳擰眉,朝那齊王看去一眼,齊王隱忍多年,今日不請自來,倒底中間出了什么?岔子,讓他露出了真正面目。

    所有人都在等著皇上的回應。

    李懷修靠到椅背上,指骨點了點桌案,漫不經心地望去齊王一眼。

    只這一眼,齊王袖中的雙手暗暗收緊,早知這個侄子不可小?覷,當年他就不該輕視,先把人處理?干凈。如今鐵器、鹽稅、土地皆已被查,即便他不出手,也要被這個皇帝殺頭處置。

    不過須臾,圍場內忽然步入一列甲兵,在場人面露愰色,那列甲兵直奔齊王而去。

    齊王沒想皇上居然不顧及皇室宗親,當場發作,他面色變了又?變,“皇上這是何?意!”

    “臣是皇上的皇叔,不過玩笑?之?言,難不成皇上還要因臣幾句冒犯,而將?臣處死?”

    李懷修把玩著手中的茶盞,輕輕勾唇,“皇叔誤會了。”

    他抬了抬手,圍著齊王的羽林衛收了長劍,列入席位之?后。

    李懷修口吻隨意,“朕與群臣東山狩獵,感念先祖恩德,又?何?以獵物相較。”

    圍場內仍舊無聲。

    齊王方?才起了身,謝罪,“臣言語冒犯,請皇上恕罪。”

    李懷修輕飄飄睇他一眼,道了句“無妨。”

    今日的席面讓所去的眾人膽戰心驚,快散場時氣氛不如最初輕松,人人都為齊王的大膽言論捏了把汗,誰不知道皇上當年鎮守邊疆之?時,一力?敵三軍,悍戾驍勇,只是皇上御級后,鮮少于眾人前射御,但傳聞怎會有假。

    散了席面,明裳回到綰閣,對今日之?事不解,她對那位的了解,不會這般縱容齊王,而更讓她好奇地是,齊王蟄伏多年,居然在今日貿然失了分寸。若非齊王有萬全?的把握,就是被逼迫得走投無路。

    明裳心口砰跳,確信后一種念頭,齊王現在是被逼到懸崖的野獸,在垂死掙扎。

    ……

    那日之?后,齊王如常去山中狩獵,沒了動?靜。

    明裳沒再?去馬場,待在寢殿內,琢磨繡安兒的小衣。她繡活兒實在拿不出手,內務府雖有繡坊,繡娘的手藝也要比她精湛,但她閑下來得空,就想給兩個孩子做些小衣裳。

    自處置了喬答應和韓寶林后,就沒人敢再?輕易到綰閣,安安分分地守在各自宮所里。即便不得皇上看中,也比讓皇上厭惡要好。

    明裳繡得累了,揉揉眼睛,隨手把繡布放到婆羅里,吩咐宮人拿下去,待她睡醒了接著做。

    樹林陰翳,隱有鳥鳴。

    李懷修從馬場回來,踏進內殿,宮人守在外面,見?到皇上進來,正要回寢殿喚醒娘娘,李懷修示意不必,布置那些?東西費了些?時候,他疲倦地壓了壓眉心,張開雙臂由宮人服侍除了外袍走進寢殿。

    床榻里的人不知睡了多久,雙頰酡紅生緋。

    李懷修眼皮子掀了掀,他在外面忙得焦頭爛額,腳不沾地,這女子倒是好睡。

    天光悄然黯淡,明裳迷迷糊糊地睜開眸子,正要喚月香進來,伸開手,似是觸到了什么?。

    寢殿掌著兩盞明燭,明裳看清了坐在床榻邊的男人,這幾日皇上一直歇在議政殿,剛坐起身,就被男人伸過的手臂圈入懷中。

    她柔軟的小?手抵在李懷修胸前,喃聲,“皇上何?時來的,怎么?不叫醒臣妾?”

    李懷修沉沉的黑眸中映著女子的剪影,他指腹勾一把那張小?臉,“朕還想問你,朕不到你這兒來,你就不知道去朕的寢宮?”

    朦朦朧朧的帷幔垂落,明裳清醒過來,咬唇哼哼道:“哪有上趕著去您寢宮的。”

    這天底下,誰不是上趕著敬他畏他。

    李懷修拍拍明裳的腰臀,涼涼輕嗤,“不疼了?”

    那夜這位像拿她泄火似的,不知道自己又?哪做錯,招惹了這位。

    沒消停上多久,殿外忽然一陣躁動?,隔著垂落的帷幔,有宮人進殿急聲通稟,“皇上,喬答應不慎墜湖,溺斃了!”

    明裳驚愕地坐直身子,一時沒回過神。

    入了夜,喬答應沒事兒怎么?會去湖邊,又?這樣?突然溺斃了!

    李懷修原是要到這女子這兒靜靜,沒安生多久,又?出了事端,他沉下臉色,不耐煩地揉了揉太陽穴,讓明裳起來,“朕過去看看。”

    他掀開帷幔,明裳抓住李懷修的手腕,憂心道:“臣妾與皇上同去。”

    李懷修點點頭,傳宮人進殿侍奉。

    入夜,喬答應墜湖溺斃,驚擾了各宮嬪妃。各宮聞訊,都去那湖邊,伺候喬答應的宮女,趴在主子身邊悲慟哀嚎,“主子!主子你醒醒啊,主子!”

    眾人面面相覷,東山狩獵,不止有六宮嬪妃,還有前朝朝臣命婦,敢在這個時候動?手,可真是大膽。

    皇后打量過喬答應撈出的尸首,微瞇了瞇眸子,不動?聲色地掃一眼趕來的嬪妃。

    圣駕過來,今夜皇上去了綰閣,宓妃也隨侍在皇上身側。

    李懷修到湖邊停下步子,看到地上躺著的人,面容沉沉如水,明裳則有些?害怕,這深更半夜,行宮各處多有密林,耳旁時不時傳出林中呼嘯,頗為瘆人。她咬唇往男人身后躲了躲,李懷修察覺到她似是害怕,不動?聲色地握住明裳發冷的手,“要是害怕,朕命人送你回綰閣。”

    明裳搖搖頭,“臣妾現在回去也不敢睡。”

    聞言,在場的嬪妃默默艷羨發酸,宓妃害怕有皇上陪著,她們難道就不害怕嗎。

    伺候喬答應的宮女名喚小?初,小?初淚眼模糊地跪在喬答應旁邊,哭得一聲接著一聲,皇后眼眸轉開,看向?地上跪著的小?初,“喬答應不在寢殿,怎會跑到這湖邊,又?怎會落水?”

    小?初哽咽地咽下淚水,她瑟瑟發抖地跪著身子,瞟一眼明裳,哭聲道:“是主子做錯了事。”

    她朝明裳看的這一眼頗為微妙,明裳也不明所以,韓寶林啞聲猜疑,“喬答應做錯了何?事能讓她丟了性命?難不成與宓妃娘娘有關?”

    李懷修淡淡掠了瞬說話的人,韓寶林倏然噤聲,站去了眾人之?后。

    跪地的宮女言語含糊,吞吞吐吐,李懷修掃過喬答應的尸首,平靜地開口:“說實話,朕可以饒你一命。”

    小?初神情大驚,身子抖如篩糠,額頭砰砰叩到地上,“皇上恕罪,那日宓妃娘娘馬場發生意外,全?是主子所為。主子害怕皇上查明實情后降罪,整日惶惶不安,為保全?母家,才畏罪投湖!”

    明裳在馬場那日發生的事并未傳揚出去,就連皇后也不清楚發生過這樁事。皇后詫異地朝明裳看去,眉心微動?,在場的眾人也忍不住朝死去的喬答應投去眼光,倘若被皇上降罪牽連母家,確實不如自盡一了百了,說不準還能得皇上幾分顧念,保全?家里人。

    不過,依著喬答應的性子,當真這么?容易就畏罪自盡?

    明裳眸底思忖,無意瞥見?小?初發鬢間一支在宮燈下隱隱閃著柔和光澤的玉簪子,這物看似質樸無華,實則價值不菲,可非宮女所有。

    她沒有聽小?初的一面之?詞,側臉提議:“皇上,小?初所言有虛,不如先杖責一百,再?聽她還有什么?話說。”

    杖責一百哪還有命在!

    小?初臉色霎白,她額頭哆哆嗦嗦地叩在地上,“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奴婢怎敢欺瞞皇上!”

    皇后微微抿唇,“皇上,如此重刑,怕是不妥。”

    一百杖,宓妃就不怕皇上覺得她心狠手辣嗎?

    明裳輕笑?道:“皇后娘娘,小?初言語閃躲,她既然敢謀害自己主子的性命,一百杖又?算得了什么??”

    邊說,她又?悄悄去扯李懷修的衣袖,“皇上,您說臣妾說的對不對?”

    李懷修太陽穴突地一跳,握住她那只軟乎乎的手,她撒嬌也不分場合,這么?多人在還有沒有個體統。

    他面上八風不動?,不咸不淡道:“依照宓妃說的去做。”

    “另去審問此處當值的宮人,但凡有可疑之?人即刻收押!”

    小?初眼神驚惶,渾身癱軟在地,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爬過去,“奴婢不敢欺瞞皇上!求皇上明鑒,奴婢不敢欺瞞皇上!”

    沒人去關心一個奴才的死活,喬答應被送去安葬,剩下的事宜交由皇后處置。

    眼見?著圣駕離開,小?初被上來的兩個太監鉗制住雙臂,她身子拼命掙扎,淚水嗚咽悲鳴劃過側臉,慌亂之?下,她想說出真相,可不經意看到在場的一人,她含住眼淚,迫不得已將?腹中的冤屈咽了下去。

    她天真的以為,那位主子懷了皇嗣,皇上定會看在那位主子的情面,放過她一條性命。

    李懷修送明裳回綰閣,沒有留下陪她,而是回了議政殿。明裳沒有多問,她提出對小?初杖責一百,也是在看背后那人能不能坐的住。皇上清楚她什么?意思,不會真的對小?初打一百杖,不過是做給背后的人看罷了。

    她坐在窗邊,抿唇沉思,心下隱隱有一個猜測。

    議政殿內,李懷修交給陳庶那兩件事,陳庶已經查到些?眉目,只是忙著處置齊王,李懷修才耽擱下來。

    陳庶呈上那枚金珠,“馬場喂馬的小?倌與行宮楓林的宮人有幾次來往。”

    正如李懷修所想。

    他閉上眸子,指骨點著御案,每一下,都讓人心驚。

    徐氏愈發大膽,不僅不思悔過,還加害到旁人身上。當真以為給自己尋了一個墊背之?人,他就能念在她懷著皇嗣的情面上,輕而易舉揭過么?!

    李懷修唇線壓平,臉色越來越沉。

    全?福海默不作聲地垂低腦袋,心想這舒貴人還真是大膽,剛有身孕居然就倚仗皇嗣,做出這么?大膽的事。他不敢想象,倘若宓妃娘娘當真出了事,舒貴人會不會還有命在。后宮爭寵,鬧到了狩獵行宮,也是丟盡了皇室的臉面。

    “傳朕旨。”全?福海腦袋一壓,聽見?皇上開口,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貴人徐氏,善妒狹隘,膽大妄為,其?等行徑,深惡朕心,即日起,褫奪封號,降為末等采女,誕下皇嗣后,打入冷宮,永不得召幸。”

    第099章 第 99 章

    大底是?昨夜吹了冷風, 又受驚嚇,明裳夜里就覺得渾身發?熱,昏昏沉沉, 喉嚨干得發?不出聲音, 翌日天明,月香服侍她起身, 手?心碰到娘娘額頭的?燙熱,嚇了一跳,輕喚了兩聲, 見娘娘仍沒清醒,不敢耽擱,忙遣人?去傳太醫。

    事關綰閣宓妃娘娘,那太醫來得很快,診過脈象, 開了兩副方子, 又囑咐月香用沾了水的?帕子為娘娘擦拭, 高熱退得快些?。

    明裳這時?才醒來,她手?心碰碰發?熱的?側臉,渾身乏力?, 頭昏腦脹, 她就著月香喂過來的?湯勺吃藥,湯藥苦得緊,她生?了孩子脾氣,不想去吃,皺著鼻子, 側臉避開月香伸來的?手?,神情抗拒。

    娘娘打小就這樣, 生?了病除非夫人?哄著,否則要千求萬求才肯吃藥。

    月香實在沒有法子,急得溫聲,“娘娘吃了藥,才不難受了。”

    于明裳而言,吃藥才是?受罪。

    她拂開月香的?手?,一頭蒙進被子里,“端下去吧,我醒了再?吃。”

    說是?醒了再?吃,也不知娘娘要睡到什么時?候,待醒過來,怕是?又要耍賴。

    月香雖伺候娘娘日子久,畢竟也是?個下人?不敢強硬去勸,她嘆了口氣,與繪如無奈對視一眼,收了湯藥,退出內殿,留娘娘歇息。

    綰閣這廂請了太醫,很快傳到議政殿,李懷修正召禁軍統領吩咐事宜,見全福海有話要說,先讓他在外面等著,全福海咽下要傳的?話,到殿外候著,這一等就到晌午,禁軍統領挎劍而出,全福海轉身,忙去通稟宓妃娘娘生?病,傳了太醫的?事。

    李懷修原以為不是?什么大事,聽那女子病了,剛拿起的?狼毫繼而放下,擰眉看他,“怎的?不早稟與朕。”

    全福海驚得大汗淋漓,只得受下這無妄之災,他是?想早說,可宓妃娘娘再?受寵,也比不過朝政重要,他哪有那個膽子打擾皇上。

    他哭喪著臉,見皇上沒再?怪罪,匆匆出殿,立即跟上去,傳宮人?擺駕綰閣。

    綰閣住著的?娘娘病了,在寢殿里歇息,伺候的?宮人?們做事小心翼翼,輕手?輕腳,不敢驚擾娘娘。

    李懷修進殿時?,那碗被送了三回的?湯藥正要端出內殿,宮人?見到皇上忽然過來,抖了下身子,忙跪身見禮,兩手?捧高了那碗尚有余溫的?湯藥。

    “這湯藥怎么回事?”

    那宮人?畢恭畢敬地回話,“娘娘喝了小半碗羹湯睡下了,娘娘不喜喝湯藥,命奴婢們端出去。”

    李懷修登時?冷了臉色,“胡鬧!”

    “生?了病,不吃藥如何?痊愈!”

    皇上突然震怒,伺候的?宮人?誠惶誠恐,面色煞白,大呼皇上恕罪!

    娘娘不愿吃藥,連貼身服侍的?月香姐姐都沒有法子,她們也是?無可奈何?啊。

    李懷修讓那宮人?把湯藥放下,抬手?讓她下去。月香聽見動靜,從寢殿內出來,見到皇上,忙福了身,猶豫要不要進殿叫醒娘娘,李懷修讓她也不必留下伺候,月香糾結想說娘娘在寢殿里擦身子退熱,卻見皇上已經端著湯藥走進了寢殿。

    她與繪如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沒有打擾,紛紛候到屏風外。

    寢殿內,床頭的?案上放著一盆熱水,架子上搭了兩條干凈的?巾布,床榻里的?女子裹緊衾被,只露出一張粉嫩生?紅的?臉蛋,呼吸都發?著熱氣。

    李懷修放下湯藥,卷袖去摸明裳額頭的?溫度,觸到那抹燙熱,他臉色比來時?還要難看。

    當真是?胡鬧!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李懷修沉聲吩咐宮人?再?去傳太醫,趙太醫再?次來一回,不想這位娘娘居然是?沒吃下藥,硬著頭皮說還是?要娘娘先將藥服下,再?用熱水擦拭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他下去開方子,明裳迷迷糊糊,壓根不知道這位臉色黑得正想等她身子好?了,好?生?收拾一頓,長長記性。

    稍許,宮人?端著湯藥進殿。

    月香去扶明裳靠去引枕,調羹攪了攪,慢慢喂給娘娘。明裳一聞到那苦澀的?味道,就下意識避開。有皇上在旁邊盯著,月香脊背發?涼,生?怕下一刻皇上就強硬把這碗湯藥灌去娘娘嘴里。

    她急得額頭冒汗,心里直念叨娘娘快些?喝了吧,哪怕喝下一小口也行啊。

    李懷修不知這女子吃藥這般困難,瞥見那燒得發?紅的?臉蛋,他壓壓眉心,端過湯藥,讓月香出去,“去打盆熱水進來。”

    月香緊張地看了眼娘娘一眼,只得應下吩咐。

    不知何?時?,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敲打著窗欞,內殿生?了小盆炭火,驅散了秋日山中的蕭瑟清冷。

    李懷修素沒伺候過人,他攪著湯勺,見不燙了,才喂到明裳嘴邊,見她不吃,沉聲威脅道:“虞明裳,不好?生?給朕吃藥,你知道朕要怎么罰你。”

    明裳很難受,生?病好?難受,夢里還要被那位威脅,迫于淫威之下,她張了張唇,喉中就被灌入了一口發苦想吐的湯藥,她要嘔出來,卻又被送進一勺,那位邊威脅邊哄著,難得溫柔,“乖乖吃了藥,待回宮,朕陪你回虞府待上半日。”

    陪她回虞府?

    她是?不是?在做夢,那位怎么這么好?說話。

    明裳不知不覺,忍著難受,吃了小半碗湯藥。湯藥見底,李懷修不咸不淡地遞給候著的?月香,月香眼睜睜看完了皇上用在娘娘身上的?手?段,咽了咽唾,裝死?似的?垂低腦袋,一聲不敢吭。

    床頭放了兩盆熱水,月香見皇上沒有離開的?意思,硬著頭皮,躬身去解娘娘對襟的?扣子,在那道極難忽視的?視線之下,月香絞干巾帕,擦去娘娘胸脯的?飽滿時?,手?腕輕輕顫抖。

    娘娘如今已不是?初入宮中尚且未長開的?少女了,身段玲瓏有致,豐臀細腰,凹凸合宜,尤其生?產后那兩處飽滿愈發?彈潤,紅梅覆雪,奪人?眼目。

    這副身段,就是?女子見了都面紅耳赤,心生?情悸,不愿移開眼。

    月香硬著頭皮,在擦拭到娘娘的?脖頸時?,明顯聽見娘娘不適地嬌哼了一聲,那樣的?媚色,她面頰一紅,又害怕皇上在這,失了克制,傷害娘娘。娘娘此時?的?狀態,如何?承受得住。

    她沒敢停住,卻也不敢再?繼續。

    李懷修呼吸微重,捏緊了扳指,沉聲讓她出去。

    月香面色轉白,忙揭過衾被遮掩了娘娘的?身子,撲通跪下,“皇上,娘娘風寒不適,請皇上憐惜娘娘。”

    她知曉平時?娘娘侍寢有多難受,床笫間時?常啼哭,肌膚上那些?印子,看得她都不禁心疼,皇上對娘娘一向縱容寬宥,唯獨那事上是?克制不住的?。

    李懷修冷冷瞥她一眼,念及這宮人?是?那女子貼身的?侍女,還算忠心,并未降罪,淡聲,“朕知道。”

    威壓的?目光下,月香再?不離開,怕是?要惹皇上不悅,于娘娘也無益處。她起了身子,擔憂地望向還在昏睡的?娘娘一眼,福過禮,惴惴不安地出了寢殿,卻只候在屏風外,并未去外殿。

    待寢殿內安靜下來,李懷修坐去床榻邊,試了試盆中的?水溫,尚且適宜,捋起衣袖,揉搓了兩把巾帕,抬手?將明裳裹著的?衾被揭開,入目是?女子姣好?的?胴體?,大底是?高熱的?緣故,雪白的?肌膚生?出淡淡的?緋色,像情\\事余韻的?媚意。

    珠圓玉潤,猶如徐徐綻放在他面前的?春色海棠。

    李懷修下頜繃緊,眸色越來越暗,自視甚高的?自持,在觸到那兩點殷紅的?一刻,蕩然無存。

    他握著巾帕的?手?背爆出青筋,好?笑地抵了抵腮幫子,他這數年的?明君之名還沒坐穩當,怕是?都要毀在這個妖精手?上。

    李懷修腹下生?熱,強迫移開目光,去擦拭明裳的?脖頸。大底是?力?道太大,明裳被摩擦的?疼了,蹙眉睜了睜眸子,見到眼前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夢,肌膚一陣疼意,她悶哼一聲,委屈道:“皇上輕些?。”

    李懷修何?時?這樣伺候過旁人?,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摸樣,他分明意動,卻干碰不得,還要哄著這人?吃藥,被她嫌棄,他心里愈發?不是?滋味。

    許是?服了藥,又有這番折騰,明裳徹底清醒了,她眼眸如水,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也看清了此時?兩人?的?情形。

    她羞紅了臉,慌亂地拉住衾被,蓋住身子,一雙眼珠游來動去,“臣妾怎敢勞動皇上,還是?讓月香進來給臣妾擦身子吧!”

    她雖早就伺候過圣駕,可這光\天\化\日,怎好?傳出去,萬一讓太后娘娘知道,更要不喜她。更何?況她生?著病,給皇上過了病氣可怎好?!

    李懷修捏一把她臉蛋,沒喚人?進來,言語自然,“你哪塊肉朕沒碰過,羞什么。”

    那怎么能一樣!

    明裳羞得滿面通紅,直往衾被里躲,“皇上快別說了!”

    她咬緊唇珠,眸子濕潤嬌媚,那般怯惱地看著李懷修。

    見她羞至如此,李懷修心里憋著的?氣才算消了些?。

    便是?在這時?,殿外宮人?通稟,徐采女求見。

    昨夜,皇上下旨,褫奪舒貴人?封號,降為采女,禁足三月,誕下皇嗣后打入冷宮,永不召幸。

    按理說,徐采女這時?應該在禁足,居然敢違抗圣旨,跑到綰閣。

    明裳羞意退去,先去看男人?的?臉色,她不知道徐采女做了什么,會讓皇上那般震怒,但心里隱隱也有一個猜想。皇上并未言明徐采女的?罪狀,是?因那日馬場之事,不好?與外人?告知。

    她抿唇,沒敢再?鬧。

    李懷修面色平靜如常,他放下手?里的?帕子,問傳話的?全福海,看守楓林的?宮人?是?誰。

    全福海心底一沉,一一回話,那宮人?也是?大膽,皇上分明下旨徐采女禁足,居然還敢私自放徐采女跑到綰閣來。

    他躬著身子,見皇上已經走出屏風,面無表情地下令,“違抗朕旨,依照宮規處置了。”

    全福海心口撲通一跳,立即應聲。

    ……

    秋日多雨,一陣接一陣涼意,東山中的?秋雨更甚,拂過徐采女的?臉面,鬢發?貼住雙頰,視線有些?模糊不清。

    她本以為有喬答應頂罪,皇上就會念及她腹中的?皇嗣輕拿輕放,饒過她這一回。

    可她想錯了,那位薄情至此,享擁江山,已有三子三女,根本不在乎她腹中這個孩子。可憐她生?下皇嗣就要被打入冷宮,她怎會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就這樣草草了結了一生?,她攥緊了手?中的?玉玨,一手?護住小腹,忽視了下身的?痛意,出來得匆忙,忘記帶傘,被雨水淋了一路,面容隱隱發?白。

    徐采女咬住牙根,望一眼那綰閣的?門匾,重重跪到了廊下的?青石磚上。

    她攥緊了翠菊的?手?,“快去通稟皇上,嬪妾來此請罪。”

    翠菊不停地去擦拭主子臉上的?雨水,她本是?扶著主子去議政殿,得知宓妃娘娘風寒,圣駕到了綰閣,皇上那樣疼惜宓妃娘娘,而對主子這般冷情,翠菊為主子不平,但不得不承認,主子算計宓妃娘娘,又推喬答應落水頂罪,實在狠毒了些?。

    可她是?主子的?奴才,無論主子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都要忠于主子。

    綰閣的?宮人?沒輕易放徐采女進殿,徐采女就跪在廊下,渾身濕透,她發?冷地縮著身子,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良久,那位出來見她。

    徐采女快要撐不住了,她哆哆嗦嗦地拜見皇上。

    眼看著徐采女如紙單薄,搖搖欲墜,全福海一驚,替徐采女說了句話,“皇上,徐主子畢竟身懷皇嗣,怕是?受不住這般折騰。”

    東山這頭徐采女懷上皇嗣,太后娘娘在宮里定然很快知曉了,徐采女倘若小產,失了皇孫,太后娘娘心里定然也不好?受。

    李懷修抿唇未語,眼底閃過厭煩。

    樁樁件件,若非她自己心存怨妒,執意為之,何?以走到現在地步。

    李懷修捻著扳指,語調冰冷,“她想折騰,朕就由她折騰!”

    這下,全福海也不敢再?多說半句,生?怕皇上一個不高興,自己腦袋也沒了。

    徐采女僵硬著身子,面色被涼風吹得煞白,她渾身濕漉,由翠菊相扶,才勉強穩住身子。

    隔一道雨幕,那位站在殿里,金尊玉貴,看著她,沒有絲毫憐憫。

    徐采女忽然覺得自己如今的?下場何?其可笑,她費力?地從袖中掏出那枚玉玨,捧過頭頂,“皇上不能廢了嬪妾!”

    那枚玉玨是?先帝在世時?,給祖父的?賞賜,可滿足祖父一個心愿,她入宮之前,祖父將玉玨贈與她,護她在宮中平安。

    徐采女從沒想過,自己這么快就用上這枚玉玨。

    宮人?呈到皇上面前。

    先帝之物,李懷修尚且認得出。

    他不緊不慢地掃了一眼,輕扯唇角,先帝耽溺女色,晚年修丹煉藥,時?而稱心狂喜,送出去的?信玨不計其數,還沒人?敢拿這種東西威脅于他。

    第100章 第 100 章

    李懷修冷笑一聲, 淡漠地掃了眼廊下跪著的徐采女,為爭寵生出這?些風波,他若當真再給她一次機會, 日后她又想鬧出什?么事端。

    人?的野心只會越養越大。

    “送徐采女回楓林。”

    他移開眼, 轉身回了內殿。

    徐采女渾身濕冷,挺直的脊背終于一寸一寸地彎了下去, 面如?死灰地癱軟在地。

    皇后聞訊趕去綰閣,徐采女捂著小腹由宮人?攙扶,下身的裙擺沾染血污, 孩子?怕是要沒了。

    秋雨稍歇息,皇后嘆息一聲,安排宮人?扶徐采女上輦轎,傳太?醫去楓林診治。

    外面的動靜明裳聽得并不清楚,她穿齊整衣裳, 見皇上冷臉回來, 抿唇扶住男人?手臂, 輕輕揉捏肩膀,識趣地沒有多問。

    狩獵還有一攤子?的事,李懷修沒有在綰閣待多久。

    入夜, 六宮很快聞訊, 得知徐采女惹皇上震怒,在綰閣外受了風寒,意外小產,沒有保住皇嗣。六宮諱莫如?深,沒人?敢去探究徐采女做了何事,   不過?能讓皇上不顧皇嗣責罰于她,想來也是咎由自取。

    明裳好?些日子?沒見到那位, 御前倒是來了幾回人?,詢問她身子?可修養好?,也日日有人?盯著她吃藥,一頓都少不得。

    后幾日她明顯感覺行宮多了禁軍,日日有人?在殿外巡查,她想到不請自來的齊王,隱隱覺出似要發?生什?么大事。她吩咐綰閣的宮人?無事留在宮中,不可私自外出。這?個節骨眼上,萬不能給皇上在后院惹出亂子?。

    三日后入夜,全福海到綰閣,請她去御前侍膳。

    全福海笑瞇瞇的,顯然是有什?么好?消息。

    也確實是好?事。

    明裳第二日才?知道,齊王以?謀逆造反,走私鹽鐵,賣官鬻爵等諸多罪狀扣押入獄,不日問斬。前朝后宮皆被驚動,畢竟齊王是當今的皇叔,一向安穩,沒人?想到齊王私底下做了這?么多殺頭的行徑。不過?尋個由頭,將這?些罪狀施加到齊王頭上,也是輕而易舉。

    宮人?提著六角宮燈在前引路,明裳提裙進到暖閣,皇上心情不錯,招手讓她坐過?去。宮人?擺了圓凳,添置碗筷。嬪妃侍膳,不能與皇上同席,但御前的宮人?知曉宓妃娘娘在這?早就廢了這?條規矩,無聲地候到一旁,添粥加菜。

    其實明裳明白?,這?些日子?皇上不去后宮,不止因?為齊王之事,還有煩悶徐采女妄行失了皇嗣,徐采女再不濟,腹中也是這?位的親生骨肉,拋卻皇室的名頭,皇上也是那孩子?的生父。因?為清楚皇上心緒不佳,明裳也乖乖地待在綰閣,沒去御前。

    宮人?盛上湯水,李懷修問她身子?可好?利索了。

    過?小半月,又日日有人?盯著她養身子?,不止養好?了,還胖了一圈。

    她嬌聲,“皇上的人?每日都過?來問,還不知道臣妾好?不好?嘛!”

    李懷修看她愈發?豐圓的臉蛋,想來是好?利索了,遂沒搭理她這?句大不敬的話。

    用?膳期間李懷修看了兩道密報,都是從皇城送來的,他動作?迅速地處置了齊王,終要惹一些宗親畏懼不滿,李懷修不咸不淡地看完,沒落下什?么交代,直接讓人?燒了。

    用?過?膳,回到內殿,明裳見這?位凝神沉思?,擺手讓宮人?放下茶水出去。后宮不得干政,這?位不主動提,明裳也不會多問,不自作?聰明地替皇上排憂解難,她本就不懂前朝那些彎彎繞繞,這?位又強勢得厲害,不喜旁人?指手畫腳,她參與了,反而會討人?嫌。

    她出了會兒神,聽皇上淡淡開口,“給朕磨墨。”

    李懷修往兩府寫了信,那些宗親不足為懼,最讓他頭疼的還是宋文進那個老?東西。

    至深夜歇下,明裳軟軟地伏在男人?懷中,雪臀上罩著一只大掌,李懷修捏了兩把豐盈,附耳與她說,“明日回去讓你宮里的人?收拾收拾,五日后拔營回京。”

    明裳原本困頓地睜不開眼皮,聞言陡然精神地亮起眸子?,聲音軟乎乎的,“太?好?了,臣妾早就想念綏兒安兒了。”

    也不知這?一個月,綏兒安兒可還好?,回去可還認得她們母妃。

    明裳面龐泛出柔和,來不及再多悵然感傷,又被男人?壓在身下,李懷修沉著眉,修長的指骨鉗住明裳的臉蛋,捏得她發?疼,冷冷呵她,“天天念叨著想孩子?,朕怎么沒聽過?你說想孩子?他爹?”

    也不知這位在氣什么。

    明裳癟唇,淚眼無辜,“皇上就在這?,還要臣妾怎么想?”

    她滿臉不明所以?。

    被她理直氣壯地一噎,李懷修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脫口問她,“若朕東山狩獵留你在宮里,你可還會想朕?”

    明裳微怔,沒明白?這位話里的意思。比起思念皇上,她應該更?擔心后宮會不會有人?借機上位,入這位的眼,分去圣寵。

    她自然沒有想念綏兒安兒那樣想皇上,有時若非迫不得已爭寵,她巴不得這?位不要去永和宮,免得她又要反復斟酌著說話,累死累活地侍寢。

    然明裳也只是心里想想,她柔軟的手臂討好?地環住李懷修的脖頸,眼眸如?星月好?看,嬌滴滴地撒嬌,“自是想的。”

    “皇上和兩個孩子?都是臣妾的依靠,臣妾都舍不得。”

    李懷修輕嗤一聲,沒戳破她的偽裝,既要給他做戲,最好?能在他面前這?般裝模作?樣一輩子?。

    六宮已得知圣駕五日后回鑾的消息,紛紛收拾裝箱,準備動身。

    議政殿,陳庶查明了皇上交代的第二樁事,稟到御前。

    時過?境遷,柳大人?顯然將痕跡遮掩得很好?,他費了番功夫,也只查到了一些零星音訊。

    譬如?宓妃娘娘曾在柳府住過?一段日子?,譬如?柳大人?曾指點宓妃娘娘課業,譬如?柳大人?離京赴任,每月都會寄一封無名的信箋回京,里面裝著一些香料、首飾、胭脂水粉等女子?用?的東西,因?路途較遠,尚且好?查。再譬如?,柳大人?母親不知因?何事,曾盛氣去過?虞府,不久后,本是病了的宓妃娘娘忽然痊愈,呈了名帖,入宮參選。

    至于其他一些事,陳庶確實沒有查到。但有一人?,江家二姑娘江素素十分可疑,他按照皇上吩咐,不能鬧出太?大的動靜,故而沒有輕舉妄動。

    陳庶查到這?些時,有些猶豫要不要交給皇上。柳大人?是皇上的親信,宓妃娘娘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嬪,此事傳揚出去,實在是過?于荒唐。

    他垂著頭,殿內很靜,他站在殿里,脊背莫名生了一層冷汗。

    李懷修把玩著指尖兒的絡子?,似笑非笑,眼底卻駭人?陰冷。

    他一手提拔上的人?,自然清楚他的這?個心腹重臣有多少本事,能不著痕跡地將這?些舊事遮掩。

    雖未證據確鑿,但他對那女子?的了解,絕非輕易與人?相交之人?,更?何況大魏男女大妨,若非她與柳絮白?曾經有過?什?么,怎會接受柳絮白?送給她的這?些東西。若非心虛,又怎會在他面前避諱,從不提及自己在柳家,早與柳絮白?相識。

    若沒進宮,沒有柳家阻攔,她現在是不是已經做了柳絮白?的妻室了。

    馬場那日,倒底有多情深,會讓柳絮白?舍命相救。

    李懷修不能不去計較這?些,他看中的東西,一向不許旁人?染指。

    “他二人?以?后還有來往么?”

    陳庶低聲,“唯有柳大人?回京述職那回見過?宓妃娘娘,再并無私交。”

    李懷修眸底的冷色消了些,淡淡點頭,良久,平靜道:“此事不必再繼續查了。”

    陳庶怔然,他垂頭沒敢多問,正要應話,忽然想起一事,“今歲中秋宴那日,宓妃娘娘中途離席,江家姑娘尾隨去了御花園,不知二人?說了什?么,宓妃娘娘回來臉色似是不好?。臣探聽到,宓妃娘娘在柳府與江家姑娘不和,江家姑娘曾推宓妃落水,又指使?府上的家丁去救……”

    這?些世家大族的腌臜陷害,陳庶也是知曉一二,無非是想設計宓妃娘娘下嫁,他查到江家姑娘或許對此事知情,是因?為前不久江家為二姑娘說一門門第不高的親事,江二姑娘有所不滿,就跑去了柳府,似要拿一事威脅柳家迎她過?門。

    李懷修擰眉掀起眼皮,不滿這?么重要的事他為何現在才?說。

    “此事可還要旁人?知曉?”

    陳庶忙搖頭,“凡江二姑娘去柳府,柳夫人?都是緊閉大門,仆從也不曾留下侍奉。”

    這?種事,都是知道要掉腦袋,誰敢傳揚出去,又有柳大人?善后,處理干凈,不然他也不會查了這?么久。

    李懷修指骨敲了兩下御案,面無表情地道,“把江氏女和她身邊伺候的侍從處理干凈。”

    “朕不想聽到外面有半點風聲。”

    陳庶心中一驚,躬身領令,沒有同情江氏女,他是皇上手里的刀,只聽皇上吩咐。

    轉眼到回宮這?日,明裳歡歡喜喜地裝好?箱,又換上衣裳,描好?妝容,全福海請她前去伴駕,她輕車熟路地過?去,上了車輦。

    她對李懷修暗中去查的事一無所知,見皇上在煮茶看書,自然過?去紅袖添香,沒等碰到茶水,就被男人?手臂攬去了懷中。外面車仗起行,鬧哄哄的,時不時傳進人?聲,明裳臉紅得緊,皇上手臂很熱,燙著她的腰。

    她想躲,卻被男人?手掌加重了力道,禁錮著她的手腕,生生出了兩道痕跡,握得她生疼。明裳蹙眉抬起眸子?,不明所以?地撞入男人?深沉如?淵的眼中,她輕推了下李懷修胸膛,“皇上弄疼臣妾了。”

    良久,李懷修勾唇,似笑非笑,“不喜歡朕這?樣?”

    明裳眼睫顫了下,居然有些害怕。

    李懷修下頜繃緊,看清她眼底對他的懼意,怒火無端更?甚,握著她的那只手陡然青筋暴起,“那你告訴朕,你喜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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