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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六年后。

    A市, 9月。

    市中心的?一棟大樓中,穿著西裝的?工作?人員腳步不停,仿佛高強度運轉的?機器, 每個人臉上都戴著精致得體的?面具。

    直到門口的?一聲?尖叫撕破這段平靜。

    “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一個男孩被?押在集團門口,保安沉默地把他?摁在地上,秘書高跟鞋噠噠的?聲?音響起, 男孩聽見,猛地抬頭,聲?音尖利。

    “你?們憑什么這樣對我??我?說了, 我?要見他?,丁家不是他?一個人的?!”

    秘書腳步一停, 她看向保安, 保安們微微一點頭, 秘書便輕輕開口,“按照老板的?意思,丟出?去。”

    男孩臉色猛地慘白, 剛要大叫,就被?身邊的?保安捂住了嘴, 毫不留情地直接拖了出?去, 扔在了很遠的?草叢中。

    他?又罵又跳, 保安們卻?只是面無表情, “請您盡快離開, 否則我?們將考慮以擾亂正常經營的?名義報警。”

    男孩表情一僵,幾乎要氣死過去,恨恨罵了一句, “他?以為他?成了alpha就了不起嗎?一個人工制品,遲早會被?我?拉下來的?!”

    高樓內, 總經理辦公室,一個alpha站在窗邊。

    他?手中點燃著一根煙,煙霧緩慢地蒸騰而起,面無表情地垂著眼,隔著單方向可見的?玻璃看著下方的?鬧劇,眉眼間盡是雪梢般的?冷漠。

    “小丁總,”秘書走上前,鞠躬道:“如果?他?再來,應該怎么處置?”

    “小丁總”扭過頭,看了她一眼,“這還用說?”

    在窗外的?日?光下,照出?一張高鼻深目的?面孔,他?長相清俊,一身得體的?西裝,下頷線刀削斧砍似地繃得很緊,本來線條有些圓潤的?眼睛,不知何時銳利了起來。

    “小丁總”——丁宴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扔出?去。”

    秘書鞠躬鞠得更深,“是。”

    “丁家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想要嘗一口的?,私生?子?就應該有私生?子?的?樣子?。”

    “從前我?是omega,他?爭不過我?,如今我?做了alpha,他?還想要從我?這里搶奪?”

    丁宴薄唇冷漠地吐出?兩個字,呵笑?一聲?:“做夢。”

    秘書點了點頭,“好的?。小丁總,按照日?程,車已經安排在門外了。”

    丁宴一頓,半晌,道:“嗯。謝謝,我?現在就下去。”

    他?吐了口氣,看了一眼日?歷,上面是一個標紅的?圈,他?神情微滯,方才冷漠寡情的?面具松動了片刻,一雙眼睛盯著那個日?歷,一動不動。

    似乎在透過那日?期,在看什么人。

    秘書不吭聲?地站在一旁,每年這個時候,小丁總心情就很不好。

    今年是丁宴來到集團的?第三年,他?高中時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從那以后就吃火藥似地連跳兩級,好像被?什么追著趕,所以迫不及待地要長大一般。

    畢業后,他?來到了丁氏集團,只是資歷不夠,因此先是把他?安排業務部門,結果?短短三年,就已經晉升了兩級,很是驚人。

    如果?他?們知道從前丁宴的?模樣,恐怕更會吃驚,畢竟當年的?丁宴是一個什么苦都吃不得的?小少?爺,一遇到困難就要發小脾氣,似乎誰都應該哄著他?。

    可如今的?丁宴似乎也漸漸明白什么是喜怒不形于色,看上去真的?長大許多,只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了長大,吃了多少?苦,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丁宴來到墓園時,天色有些陰沉。

    這里是A市風水最好的?墓地,他?和守墓人打了聲?招呼,就熟稔地拾級而上。

    墓地里的?墓碑一個個排列整齊,像是骨牌一樣沉默地佇立,周圍綠草如茵,遠方的?樟樹上偶爾傳來幾聲?鳥鳴聲?。

    他?懷里抱著一大束鮮花,上面是白百何以及康乃馨。

    丁宴往墓地深處走著,一下車,他?那張面具就瞬間垮掉,一雙眼睛里滿是沉默的?哀怨,露出?了仿佛被?拋棄在家門外的?小狗的?表情。

    直到他?在轉角又看見了一個人,臉上的?表情才重新收斂起來,“你?也來了?”

    墓碑前,一個男人正蹲著。

    他?手中握著一個木勺,不斷地將清水舀到墓碑上,灰色的?墓碑上面水流如蜿蜒的?銀蛇流下,最后停留在三個清雋的?字體上。

    遠遠望去,男人身材比當年長得更為出?色,脖子?上系著一個柔軟的?圍巾,圍巾有些舊了,但是丁宴依然能看出?是當年那個人曾經戴過的?圍巾。

    寒風吹過,男人的?金發在陽光下燦燦生?輝,一雙翡翠色的眼眸沉靜如碧色的湖泊。

    丁宴目光一動。

    那座墓碑前面擺滿了各種花,在整片墓地中,這座墓前顯得尤為“熱鬧”,花團錦簇,想必除了他?們以外,前面也已經來過了很多人。

    丁宴停住腳步,沉默了一會,開口道:“蔣白止住院了。”

    男人沒有回頭,只是依然專注地望著墓碑,丁宴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笑?意。

    “心理醫生診斷他因為被自己的omega否定,然后又目睹了omega死去,剛標記完的?信息素鏈接強制斷裂,他記憶一直定格在六年前,像是一截中斷的?膠片,不斷重復在那一天里。”

    “懦夫。廢物?。哥不要他?是對的?。”

    丁宴臉上露出?嫌惡與不屑的?神色,語氣一轉,“不過你看上去倒是過得挺好?沈小軍爺,聽說你又升職加官了?”

    “說來奇怪,明明與青辭建立了標記關系的不止蔣白止一個alpha,為什么你?看上去就這么正常呢?”

    “我?與青辭標記時還是omega,所以逃過一劫,可你?看上去很快就把他?放下了,是不是,沈少??”

    沈有錚放下舀水的?木勺。

    他?沒有回頭,只是伸出?手指,在墓碑上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個名字,淡淡道:“所以這就是你?發瘋,進了整整五次手術室,也要把自己變成alpha的?原因嗎?”

    六年前,在發現尸體的?時候,丁宴是最先崩潰的?,他?直接呼吸過度,當場暈倒過去,被?送進醫院,睜眼醒來后就瘋了一般地大喊要做手術。

    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性別的?原因,如果?他?是alpha,他?一開始就可以標記祝青辭,一開始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祝青辭從戚珣手中搶過來,一開始就不會猶豫糾結不成熟,更不會沒有能力……保護好祝青辭。

    于是他?不顧一切,直接選擇人工移植alpha腺體,同時將自己原本的?omega腺體切除了。

    丁宴這種舉動讓整個丁家都驚呆了,然而丁宴卻?不像從前那樣大喊大叫了,他?好像一夜之間,忽然長大,城府驟然深沉多了。

    當他?母親找上他?時,他?神色很冷漠,身上即使插滿了管子?,也繼續道:“就如您說的?,媽媽,我?總得長大,總要學會自己做決定。”

    “既然如此,變成alpha就是我?的?決定。這個決定不是因為你?,不是因為丁家,是因為我?覺得我?太過弱小,而正如你?說的?,掌握丁家,沒有比變成一個alpha更好的?手段。”

    第一次手術時,他?就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手術的?并發癥讓他?高熱不止,渾身上下的?骨頭像是被?碾碎一般地痛。

    第二次手術時,醫生?嘗試在他?的?牙床注入alpha信息素,alpha和omega信息素在他?體內對沖時,他?差點沒有當場休克。

    第三次手術時,小姨和母親都哭著求他?停止,可丁宴卻?像是一尊封了膠的?人偶。

    大概他?從小到大,都從未做出?如此瘋狂、決絕、不顧一切的?舉動。

    第四次手術時,他?的?omega腺體被?摘下了,這次他?整整臥榻的?半年。

    第五次手術時,他?居然真的?成功了。

    臨床史上將omega強制改造成alpha的?成功案例少?之又少?,因為omega生?來體弱,改造成更為強裝的?alpha,堪稱是強制升級,因此丁宴在手術床上在鬼門關走了數次。

    其實他?也曾經在手術床上痛得滿臉都是眼淚,會想要不算了,可是當他?站在鬼門關的?門口時,又覺得如果?自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去找祝青辭,一定會被?罵得體無完膚。

    ……他?不敢說,即使是這樣他?也想見他?。

    可這么多年,好似上天在懲罰他?一般,他?發瘋似地想要在夢中再見他?一面,對著他?懺悔,卻?再也沒有如愿。

    怎么那個人偏偏不愿意入夢呢。

    五年前的?時光就像是泡發的?光影,在記憶中變得很曖昧,可是又因為時間的?原因,變得很滄桑古老,好似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

    丁宴冷酷道:“那又如何?我?成功了。”

    他?不甘示弱一般釋放出?一點信息素味,從前甜軟的?海鹽冰淇淋好似一下子?浸了水,變得苦辣許多,成了苦澀的?勃朗寧。

    沈有錚放下了手中的?木勺,緩慢地站了起來,看向丁宴,無視他?信息素外放的?挑釁。

    “畢竟都是成年人了,丁宴。”

    沈有錚垂著眼睛,淡淡道:“既然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給他?添麻煩,再惹他?厭煩了。”

    丁宴聽見“厭煩”兩個字,后脊猛地一僵。

    “既然你?來了,就好好陪他?說一會話吧。我?有事先走了。”

    沈有錚看上去無事發生?一般,輕輕拍了拍丁宴的?肩膀,丁宴臉上露出?嫌棄。

    裝貨。

    他?“嘖”了一聲?,五年前發現尸體的?那天,他?雖然當場就暈了過去,但是他?過去時,正好撞見沈有錚抱著尸體,怎么也不放手。

    他?頭埋在祝青辭頸窩中,死死地抱著他?,其他?人幾乎是一根根手指將他?從祝青辭身上掰下來的?,整個房間都是毛骨悚然的?骨頭咔嚓聲?。

    而后面沈有錚失蹤了很長一段時間,等?丁宴能挪用丁家力量,想要給祝青辭報仇時,才發現當初那群綁匪全都落網了。

    死刑、終身監禁……什么都有,但是無一例外的?是,所有人身上的?骨頭都被?敲碎了,十指、肋骨、小腿,偏偏這些傷還不致命。

    而逮捕過程中的?錄像也顯示沈有錚似乎不是“有意而為”,只是在抓捕過程中不小心防衛過度。

    因此沈有錚被?關押了三個月禁閉懲罰后,又放了出?來。

    丁宴目光陰沉地瞥了沈有錚一眼,接著,走到墓碑面前,慢慢地坐了下來,靠著墓碑,抱著雙膝。

    “哥。”

    他?輕聲?呢喃,“我?想你?了。”

    他?像是一個孩子?一樣,一聲?不吭地緊緊地靠著墓碑,好似隔著這冰冷的?石碑,他?能觸摸到當年那人的?柔軟。

    可墓碑是這樣的?冰冷堅硬,注定是刻舟求劍、南轅北轍-

    沈有錚從墓園離開,站在車水如龍的?馬路旁。

    這么多年,他?看上去什么也沒變,相貌依然年輕英俊,只是氣質多了幾分成穩,身材變得更為高大,一雙眼睛更為冷漠,似乎對世?間的?一切都不怎么關心。

    有omega忍不住搭訕,“你?好,請問可以加一下聯系方式嗎?”

    沈有錚側過臉,聞言,他?挑了挑眉,臉上浮現一種熟稔的?輕浮笑?意。

    “想要我?微信?”

    他?懶聲?問道,對面的?omega聞言一喜,以為他?要答應,結果?沈有錚卻?只是揮了揮手。

    “不好意思,家妻管得嚴。我?怕他?不開心。”

    他?說這話時,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

    omega莫名其妙地看向他?的?手指。

    家妻?什么家妻?戒指都沒有。這還能叫“家妻”?

    白日?夢嗎。

    街道上的?紅綠燈跳躍著轉綠,沈有錚沒再管身后的?omega,漫不經心地踏出?一步。

    人潮如織如麻,一個個身影接連地擦肩而過。

    灰色的?影子?不斷在他?身上掠過,光影交錯地落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沉寂得像是一座久無人光顧的?老房子?,靈魂都落滿了灰塵。

    直到,

    一聲?很熟悉的?一聲?咕噥響起。

    “為什么一覺醒來已經這個時候了?是不是過去的?時間有點太久了?”

    掩蓋已久的?灰塵一瞬間被?撲簌簌震落。

    沈有錚腳步一停,猛地回過頭。

    紅綠燈急促地閃爍,喇叭聲?尖銳地響起,隔著擁擠的?人潮,這個上一刻還冷漠淡然的?青年一瞬間忽然瘋了一般,拼命地穿越人潮,試圖找到方才那個聲?音。

    “等?一下,麻煩讓一下……”

    逆流而上,道阻且長,他?瘋狂地在人群中搜尋那道熟悉的?聲?音,卻?怎么也找不到。

    黑發藍眸,白瓷一般的?臉頰,笑?起來時,眼睛彎彎,像是一輪月牙。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卻?始終找不到方才擦肩而過的?那個人,終于,那個名字在他?口中輾轉反側,最終幾乎是有些絕望地叫了出?來:

    “祝青辭!”

    第82章 第 82 章

    沈有錚腳步飛快, 他逆著人潮,試圖去追尋剛剛擦肩而過的身?影,身?邊的人罵罵咧咧。

    “干什么?推什么?”

    “這還是在馬路上呢, 不要命了?”

    “要紅燈了,趕緊走!什么素質啊!真?差勁!”

    “喂,他臉色這么這樣?不會?要發病了吧?小伙子?, 需要幫你撥打120嗎?”

    推搡、怒斥在耳畔不斷響起,沈有錚被人潮阻斷視線,等待的車忍不住鳴笛, 綠燈倒計時跳躍著重新回到了紅色。

    他被推回至原本的人行道,旁邊有人拍了他一下, 嚷嚷:“你沒事吧?剛剛可真?是太危險了。”

    他剛準備再說點什么, 仔細一看眼前人的臉色, 卻忽然啞口無言,甚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alpha身?材高大,臉部線條銳利,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襯衫,表情有一瞬間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他很快就回過了神, 扭頭看向剛剛站在他身?邊的路人。

    路人緊張起來, 驚疑不定?, 唯恐這人下一刻就要忽然暴起, 把他給?揍得滿地?亂爬。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有錚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道:“謝謝。”

    他看上去禮貌而克制, 如果忽略他垂在腿側不斷收緊的拳頭,倒像是一個情緒穩定?、溫和有禮的正常人。

    路人呆滯了片刻, 干巴巴道:“那就好,哈哈。”

    沈有錚沒有再多說,一路往學校走去。

    當年從加德王立學院畢業后,他進入了軍部麾下唯一的一所大學。而令人可惜的是,祝青辭沒能在開學的那一天報道。

    考官看上去很惋惜,他忍不住拍著大腿,“唉,之前我有個退伍的朋友就跟我說,這一屆有個學生,槍法很神。太可惜了。”

    但是軍部最后依然保留了他的入學名?額——在恐怖襲擊那天祝青辭表現得太過出色,而他最后的死也令他們唏噓難過,因此權當紀念這個年紀輕輕,便已經早逝的少年。

    沈有錚在那之后嘗試去拜訪祝家,可是一向以禮待人的祝家在那一天卻對他極其殘忍,祝云升甚至朝他砸了一個瓷瓶,怒斥道:“滾!滾!別再讓我們看見你!!!”

    祝云升也知道其實這件事不能怪沈有錚,可是理智和感?情都是分開,各講各的。

    他難道不知道沈有錚也盡力?了嗎?他難道不知道沈有錚也并不想?祝青辭死嗎?

    可他忍不住,人心?是肉長的,他怎么可能能忍住不去怨恨,不去責怪?

    祝青辭是他們找了多少年的孩子?,好不容易失而復得,卻又?再次失去,這簡直是在生吞活剝。

    為?什么被抓走的不是沈有錚?他不是從小在軍部長大嗎?他為?什么什么事也沒有?!

    祝云升知道自己只要看見沈有錚,就會?忍不住對他破口大罵,而祝允得知噩耗后,就大病不起,他一個人不得不撐起整個祝家,以及在各個校董之間馬不停蹄地?輾轉,忙得心?力?憔悴。

    沈有錚沒有躲,他被瓷瓶砸傷了額角,卻沒有管,只是不斷地?站在祝家門前,像是一個斷線的木偶,重復道:“對不起。”

    “真?的,非常對不起。”

    他鞠躬了整整一夜,暴雨在半夜突如其來地?降臨,可他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雨中,渾身?濕透,好似一只喪家之犬。

    “——沈教官。”

    沈有錚回過神來,意?識到有人在叫自己,“你當初為?什么選擇要在軍部大學里就任,而不去軍部之中升官加爵呢?”

    “以你的履歷,應該能升得更高,為?什么選擇中途折返回到學校?”

    他抬起眼睛。

    眼前是他的一個同事,正好奇地?看著他,沈有錚收回目光,表情平靜,“我在等一個人。”

    同事一聽,果然是八卦,頓時樂了,湊過去,眉開眼笑?,“等什么人?你又?煥發新一春了?”

    “不是說你之前有一個omega……”

    同事原本揚起的笑?容驟然一僵,他連忙捂住嘴,心?臟有一瞬間都快停跳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連忙雙手合十,瘋狂道歉,可沈有錚卻沒有再理會?他,徑自向前走去。

    同事看著他幾乎無視自己一般走遠,想?起他剛剛的表情,忍不住嘟囔道:“這么拽干什么?那些謠言說的果然都是真?的。”

    今天是新生的報道日,大學校園內,學生們熙熙攘攘,香樟樹在路旁的兩側開得十分茂密,簇擁著在頭頂上連成了一片天,陽光穿透樹梢跌落在地?,仿佛一條流動的金色河流。

    沈有錚站在樓上,目光審視一般,看著綠茵道上嘰嘰喳喳的少年少女們,忽然笑?了一下。

    “我真?是瘋了。”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般:“這種事情,怎么可能發生呢?”

    他轉頭離開,卻沒有注意?到,下一刻,在熙熙攘攘的新生中,一個少年突然出現。

    他拉著一個褐色的行李箱,手上拿著手機,黑發柔軟地?垂下,一雙銀藍色的眼睛有些茫然。

    他長得很白凈清秀,眼尾卻微微上挑,像是一只小狐貍,鼻梁上架著一個黑色眼眶,四處打量,像是一只忽然被扔到新環境的貓。

    “同學,需要幫忙嗎?”

    有alpha見到,忍不住上前。

    他主?動地?伸出手,將少年手中的行李箱抓住,“你是哪個學院的?宿舍在哪個園區?我帶你去吧。”

    少年眼睛微微睜大,連忙將行李箱奪回,搖了搖頭,“謝謝學長,不用了。”

    alpha有些遺憾,“那可以問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嗎?”

    他沒有再強求,只是問名?字,顯得禮貌而得體,因此少年只是微微猶豫了一下,便開口道:“……我叫祝瓷。”

    “很好聽的名?字。”

    “謝謝。”

    祝瓷——或者說,祝青辭微微一笑?,腦海中卻不斷瘋狂地?狂敲系統,發出疑問。

    “系統,系統?怎么回事?為?什么我一睜眼就六年后了?你當初可沒有說會?有這么久!”

    祝青辭一覺醒來,呼吸幾乎暫停。

    他現在這個身?體的名?字叫“祝瓷”,但是沒有靈魂,似乎是系統原本就給?他安排好的死遁殼。

    可是無論他在腦海中怎么試圖戳系統,也得不到答復,似乎隨著他死遁的結束,系統已經完全下線離開了。

    他嘆了口氣,手機屏幕倒映出他的臉,他看了看,“祝瓷”長得和祝青辭很像,因此祝青辭只能先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微微遮擋一下。

    好在大學生,尤其是剛入學的大學生都睜著一雙雙清澈愚蠢的眼睛,讓一下子?忽然來到六年后、有些茫然不適應的祝青辭不那么突兀。

    大學宿舍是四人間,祝青辭一打開門,就撞見一個室友,熱情地?向他揮了揮手。

    “你好,我是向陽。”

    宿舍是上床下桌,兩張靠窗,另外兩張靠走廊這邊,向陽選了靠窗的那邊,祝青辭也朝天禮貌地?笑?了笑?,“祝瓷。”

    他將行李放在向陽的對面,向陽是一個很自來熟的omega,一看見他,就立刻走上前跟他聊天。

    他有些緊張地?對祝青辭說:“我跟你說,明天就要軍訓了,聽說我們這次的教官可兇了。”

    “是嗎?”

    “對啊,軍部跟其他大學不一樣,我們主?要的課程就是訓練,文化課占少數,比如像是無線電這種課程,也經常要跑去野外訓練。”

    “所以教官就相當于我們的指導老師,聽說這次的教官在軍部中軍銜很高,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先來我們學校當老師了。”

    他跟祝青辭說話的時候,門忽然被打開了。

    一個男生拖著行李箱走了進來。

    他一身?剪裁得體的襯衫,筆直的褲腿一點褶皺也沒有,外面披著一個紅色皮夾克,夾克上流動著貴氣的光感?,脖子?上掛著白色的頭戴式耳機。

    他身?上透露著一股和大學生不怎么相似的氣質,像是哪里來到小少爺,臉上沒有表情,卻讓人感?覺到他此刻的姿態高高在上,眉壓眼的長相看上去有點兇,是一種矜貴的俊朗。

    他一進來,目光就鎖定?在二人身?上。

    他身?上氣場太盛,向陽莫名?其妙“噫”了一聲?,下意?識就往祝青辭身?后躲。

    小少爺目光緩慢移動,最終定?格在祝青辭身?上,大步走上前。

    “我要睡靠窗那邊。”

    他頤氣指使,一臺下巴,冷淡地?命令道:“你,離開。”

    向陽忍不住從祝青辭身?后探出個頭,“喂,你誰啊?懂不懂先來后到?明明是他先來的。”

    小少爺抬起眼睛,斜睨了他一眼,眸光冷寒,最終,他從鼻子?里哼笑?一聲?,“行,多少錢?”

    “什么?”向陽癡傻。

    小少爺舌尖頂了頂腮幫,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問你,多少錢,你可以從這張床離開。”

    向陽驚呆了。

    祝青辭忍不住有些恍惚。

    好熟悉的味道。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小少爺,“你的高中時哪里的?”

    小少爺聞言,十分不愉悅地?將頭轉向他。

    omega長相沒什么攻擊性,直視著他,表情很平靜,寬大的眼鏡顯得他的臉有點小,然而,那雙銀藍色的眼睛卻像是深不見底的湖,莫名?令人心?頭一跳。

    他冷笑?一聲?,“加德王立學院的,沒聽過吧?土包子?。”

    向陽登時驚訝地?叫了起來,“加德王立學院?那個貴族院校?”

    “聽說這個學校六年前大洗牌,校董換了好幾個,在教育高校里鬧得很大,但是依然坐穩了第一學校的位置,升學率和校友都很厲害,像是丁宴、沈……”

    向陽忽然不吭聲?了,祝青辭微微側過頭,“丁宴?”

    “對啊,他繼承了丁氏集團,這才沒幾年,就站得很高了,是個冷血的工作狂,可嚇人了。但是他每年都會?固定?在一個日子?去加德王立學院,所以學校里對他印象很深刻。”

    小少爺被冷遇,忍不住道:“說夠了沒有?”

    向陽閉上嘴巴。小少爺胸膛起伏了一下,心?情更加糟糕了。

    加德王立學院雖然表面上光鮮亮麗,但是他一進去,幾乎就憋屈到死。

    學院里從前還有貴族子?弟和平民的階級之分,但是六年前就取消了這個分級制度,貴族子?弟和平民分在一個班里,待遇也完全一致。

    并且,學校專門成立了反校園霸凌聯合會?,如果有相關的學生遇到了校園霸凌事件,可以主?動去向他們求助。

    一般來說,這種普通學生組織的聯合會?,時間一長,就會?變得形同虛設,在金錢與?權力?的包庇下,不堪一擊。

    可偏偏聯合會?背后居然有三個大家族撐腰。

    沈家、丁家、蔣家都支持這么一個小小的聯合會?,令很多人震驚,可是當年真?的有學生試圖質疑聯合會?時,真?的遭受了來自三家的打擊。

    三家的處理方式不盡相同,蔣家一般會?很直接干脆地?予以開除,丁家則瘋一點,霸凌他人的學生沒過多久,就會?發現自己曾經使用過的手段全都回旋鏢一樣打在了自己身?上。

    而沈家是最魔鬼的。他會?故意?將這個學生不停地?“留級考察”,曾經有學生貴族子?弟觸怒沈家,最終20歲了都沒能高中畢業。

    因此小少爺在高中過得和平民一般無二,憋屈得非常,因此剛上大學,就忍不住張揚起來。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祝青辭,在內心?下了判語。

    一個長得好看的軟包子?。

    他冷嗤一聲?,準備上前的時候,祝青辭側過臉,忽然對他說:“不換。”

    omega站在床邊,握著行李箱把手的手指骨節分明,白皙剔透,他緩慢地?一掀眼睫,側臉在光影的照耀下顯得如冰雕一般精致冷淡。

    小少爺忽然一怔,看呆了。

    第83章 第 83 章

    小?少爺看得呆了一瞬, 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不可置信道:“什么?你敢拒絕我?”

    祝青辭有?些無語,丁宴都?不會說這么土的臺詞。

    他忽視了這個小?少爺, 直接把包裹往床上一扔。

    “你……!你等著!”

    小?少爺臉上露出屈辱的表情,行李也不管了,就氣沖沖地奪門而出。

    門“哐當”一聲被狠狠關上, 向陽被他這一驚一乍也整得有?些無語,他扭過頭,對祝青辭道:“算了, 別理?他了,不知道哪家出來磨練的少爺, 我們?去領軍服吧。”

    祝青辭點了點頭, 一出門, 兩個人就把方才那小?少爺忘在腦后,領衣服的路上,向陽忍不住對祝青辭滔滔不絕起來。

    “說到這個, 你知道我們?明天的教官是誰嗎?”

    祝青辭搖了搖頭。

    向陽抱著雙臂,“你不知道?我打聽過了, 聽說是一個超級兇的alpha, 訓練可嚴格了, 冷酷無情, 不過聽說長得很好看。”

    “這你們?也要打聽?”祝青辭的表情似笑非笑。

    “怎么不能?打聽了?”向陽嘟囔道:“我還沒有?過alpha呢, 不知道和alpha談戀愛什么感覺。”。”

    “而且,”向陽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 對祝青辭道:“聽說他曾經被自?己的omega拋棄過。”

    祝青辭微微挑眉。

    向陽喋喋不休,表情看上去十分厭惡, 比劃道:“你想,omega在和alpha相處過程中,不是一般是弱勢的嗎?因此?很少有?omega有?能?力主動提出分手,而omega保護協會也正是為了保護這些無法?主動提分手的alpha存在的。”

    “也有?omega可以主動斷開鏈接,但?是查詢案例,要么就是alpha家暴,要么就是PUA慣犯,對omega差勁到讓他們?連生理?本?能?都?違背。”

    “所以你如果以后要交往,一定不要找這種有?‘案底’的alpha,能?被自?己omega拋棄的alpha,是有?多差勁?這種alpha可沒有?omega敢要,都?是垃圾。”

    他撇撇嘴,十分不屑,“要我說,這個alpha完全沒有?A徳,學校居然還收這樣的人當教官。”

    祝青辭微微一愣,“被omega拋棄,對alpha影響這么大嗎?”

    “對啊,不會有?omega敢要這種alpha的。”向陽搖搖頭。

    祝青辭表情微滯,忽然道:“請問那個教官叫什么?”

    “叫什么?好像是叫沈……哎呀,我不記得了。”

    他沒來得及說完,前面的人忽然招呼他們?道:“你們?兩個,在那愣著做什么?快過來拿衣服!后面的人還在等著呢!”

    向陽連忙道:“好啦,排隊到我們?了,我們?快拿上軍服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反正對那個教官,你可要警惕一點,千萬別看他長得帥,就心軟。”

    向陽話很多,是一個很熱情的omega,同時還很喜歡八卦,因此?他這里消息很多,祝青辭從他這里了解了很多關于這些年的變化。

    比如戚家已經完全消失了,戚珣聽說精神失常,一直被關押在療養院中,戚家不知道怎么招惹了祝家和沈家,在兩家攜手的瘋狂報復下也難以支撐。

    蔣家的少爺出席的次數也越來越少,聽說很多人經常看到他一個人對著空氣講話,而丁家的小?少爺則是完全地、徹徹底底地變了一個人。

    至于沈家的那位,大家就都?不敢在背后妄議什么了。

    向陽吃完飯后似乎有?事,拜托祝青辭幫他把領的衣服帶回?寢室,祝青辭沒有?拒絕。

    向陽雙手合十,連忙道:“謝謝謝謝,美人人美心善!”

    他想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跳走了。

    祝青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想,不會吧。

    應該不會那么巧,在大學碰見沈有?錚的。

    按照年齡,跟他一屆的學生們?早就大學畢業了。

    雖然如此?,他還是戴上了口罩,把劉海放下來一點,遮住自?己的眼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顯眼。

    真是阿彌陀佛,要命了。

    正是九月,天空朗朗放晴,厚重的云山堆積在上,路旁的香樟樹隨風涌動,樹葉在枝干上沙沙作響。

    他抱著衣服,往寢室走,然而越走卻越奇怪,走了大約二十分鐘,有?些呆住了。

    眼前的一棟教學建筑樓與他二十分鐘前見到的一模一樣,路邊還擁簇盛開著一叢叢的藍繡球,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迷路了。

    方才是向陽帶他來的,一路上他光顧著聽向陽說話,沒來得及記住路,因此?現在陷入窘境之中。

    祝青辭忍不住嘆口氣,揉了揉額角,準備去教學樓里問一下路,抱著衣服,徑直往前走去,因為低著頭,走得很快,沒有?注意到一個alpha與他擦肩而過。

    軍靴在地面上踩出“噠噠”的聲音,alpha穿著一身筆挺利落的軍服,長腿收進黑色皮靴之中,在泊油路上有?力地響徹,帽檐中漏出幾縷金發,一雙碧綠色的雙眼古井無波,整個人氣質冷厲淡漠,好似對世間的一切都?不感興趣。

    香樟樹簌簌作響,兩個人在地上拉長的影子短暫地相接,又迅速地分離,背后是生長的草木。

    “嗡嗡”的消息震動聲不斷,沈有?錚低著頭,他看著手機上的信息通知。

    信息框不斷探出,上面是一個“醫生”的昵稱,似乎十分恨鐵不成鋼,于是不停地在用消息狂轟濫炸沈有?錚,勢必要將他炸出個好歹來。

    醫生:“沈少,這邊還是建議您考慮一下omega二次匹配。”

    “雖然omega保護協會已經將您拉入黑名?單了,但?是您現在身體激素已經紊亂到影響您實際的生活,這種情況下,建議還是有omega陪伴安撫。”

    “就算您在omega中的名?聲已經臭了,可看在臉和錢的份上,想必還是有?omega愿意的,您真的不能?再吃藥了,您的抗藥性越來越高……”

    他喋喋不休,沈有?錚簡短地回?復了幾個字:“再說拉黑。”

    “不是!您怎么能?這樣???您難道真的準備當一輩子鰥夫?!”

    醫生滿腔冤屈,苦口婆心:“那件事我也知道,不是您的錯,那種情況下,換做其?他人也沒有?辦法?,你們?那時候還小?,連蔣少都?撐不住,您還總是拒絕心理?輔導,何苦為難自?己?你知道你的健康數據……”

    他實在想不明白,沈有?錚這樣的天之驕子,怎么就因為一個omega意外的死亡,硬是要把自?己逼至絕地一般。

    可是沈有?錚就像是一頭冥頑不化的驢,打斷道:“是我的錯,不用為我找借口了。”

    他沒有?再看手機,重新抬起頭。

    九月的陽光被樹蔭切碎,一陣猛烈的風卻徒然席卷而過,地上落葉漫天飛舞。

    他身后倏然響起一聲很輕的“啊!”

    沈有?錚腳步一頓,瞳孔微微一縮,下意識地一回?頭。

    一個學生懷里抱著好幾件衣服,剛剛風太大,一個手滑,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看上去有?些凌亂。

    他蹲在地上,只露出一個很柔軟的黑色發旋,身材清瘦,臉上戴著一個碩大的黑色鏡框,半張臉都?埋藏在黑色口罩后,劉海將雙眼遮蓋住,看不清他的模樣。

    沈有?錚收回?了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軍靴的“噠噠”聲重新響起。

    這一次,停在了祝青辭面前。

    祝青辭視野中忽然出現一雙軍靴,接著是一只修長的手,骨節分明,手背朝上,白皙的皮膚上,蜿蜒的青筋如熱帶雨林中盤繞樹枝的毒蛇,莫名?給人一種攻擊性很強的錯覺。

    那只手拎住塑料袋,將衣服很輕松地提起,放在祝青辭懷里。

    “小?心一點。”

    祝青辭懷中一重,一聲“謝謝”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差點咽死在喉嚨里,一下子連頭都?不敢抬了。

    這個聲音……他不敢多想,死死地閉著嘴,不發出一點聲音,抱著衣服,倉皇地一鞠躬,表示一下感謝,就連忙地掉頭離開。

    他幾乎是奪路狂奔。為什么要跑?不知道。剛剛那個人是沈有?錚嗎?好像是。沈有?錚為什么在這里?——不知道!

    真是要命了!

    沈有?錚剛把衣服還給祝青辭,還沒來得及看見少年的正臉,就看見他忽然間好像被毒蛇猛地咬了一口,慌了神一樣轉身就跑,甚至連正臉都?沒來得及露出來,給他看上一眼。

    沈有?錚垂著眼睛,半蹲在原地,很久沒有?動,眼睫輕輕地抖動,嘴唇微微抿緊。

    直到校園穿梭巴響徹了兩聲喇叭,才將他從剛剛的失神狀態中拉出來。

    他站起來,少年已經一溜煙跑不見了,沈有?錚盯著他離開的方向,忽然笑了一下。

    他處理?了一些學校的公?務,同事們?找他聊天搭話時,他始終只是保持著一個禮貌得體的微笑,看上去不難接近,可是又莫名?給人一種疏遠的感覺,像是臉上已經涂抹上了一層比水泥還要厚重的面具,不怎么像活人。

    他獨來獨往,等到他回?到學校附近的住所后,已經快要九點,廚房里空蕩蕩,他打開冰箱,隨手吃了一個能?量棒,洗完澡后,坐在沙發上。

    濕透了的金發順著他的臉頰,慢慢地流動,滴滴答答地在木地板上淌了一地,客廳沒有?開燈,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是一個瘦長的鬼影。

    等到頭發自?然干透后,他便回?了房間。

    沈有?錚平靜地躺在床上。

    他的房間什么也沒有?,極簡到了極致,和其?他人都?房間相比,少了許多人情味,冷清得堪比棺材,時鐘掛在墻上滴滴答答,在安靜的房間中響亮得有?些詭異。

    可除此?以外的,他的房間很整潔,除了床頭柜上散亂堆積的各種藥瓶,乍一眼,數量多得令人頭皮發麻。

    他想起白天在香樟林里撞見的那個學生,又掏出了一粒藥,直接倒進嘴里,慢慢地將藥片咬碎在嘴里。

    苦澀的味道重口腔中瞬間爆開,沈有?錚望著天花板,忽然笑了。

    “他如果真的回?來,應該也是不想見我的。”

    他輕聲慢語,像是頭疼不聽話學生的老師,又像是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可語氣仔細一聽,好像還有?別的意味,可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手腕上的監測儀震動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的入睡時間到了,幽藍的屏幕在黑夜中緩慢亮起,顯示出一串冰冷的數字。

    睡眠時間:三小?時。

    ……持續時間:三個月。

    第84章 第 84 章

    宿舍里一共住著三個人, 小少?爺一整晚沒回宿舍,不知?道是?去哪里廝混了。

    向陽出去轉悠了一圈,回來就?跟祝青辭分享他打聽到的情報。

    小少?爺叫季謹深, 又是?一個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天之驕子,家里從事珠寶貿易,倒是?也有驕傲的資本。

    第二日, 祝青辭被向陽帶著去班級里報道。因為男女生是?分開訓練,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一堆男生聚在一起嘰嘰喳喳, 不知?道在討論什么。

    祝青辭一進門,就?感覺有幾道目光隱晦地打量著自己。

    “是?他嗎?”

    “霍, 戴著這么土的眼鏡框, 怪不得沒有眼力見。”

    “季少?, 別為不相干的人生氣了,熬過第一年,后?面?學校就?允許學生外宿了。”

    幾個男生聚在一起, 笑嘻嘻地嘰嘰喳喳,穿著皮衣的少?年被擁簇在中間, 眉眼間都是?居高臨下的頤氣指使。

    聞言, 只是?勾了勾嘴唇, 哼笑了一聲, 譏諷道:“能跟我一個宿舍, 本就?是?撞了八輩子的大?運。不過沒關系,說不定這就?是?上天給我的磨難呢?讓我多接觸一些奇葩,好讓我后?面?成長成材。”

    這句話?陰陽怪氣到了極致, 他心安理得地被簇擁著,翹著二郎腿, 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卻一直沒從進門后?的少?年身下放下過。

    祝青辭沒理這小孩,等會就?要?去集合訓練,他想先整理一下課本,同時再多看一點六年后?的時事新聞,避免跟不上社?會。

    他面?無?表情,垂著眼睛,季謹深意識到自己被忽視了,心里翻涌著一股不爽。

    他目光緊緊盯著眼前的omega,omega對?他視若無?睹,似乎連一個眼神也欠奉,彎下腰,收拾整理著課桌。

    季謹深一直盯著,視線卻慢慢地變了味道,omega腰線崩出漂亮的弧度,像是?一張拉滿的弓,瘦削的脊柱微微凸起,腰線往下的線條卻逐漸圓潤起來,襯衫的領口有些低,隱約能瞥見白?皙得瑩瑩發光的鎖骨。

    季謹深忍不住呆了片刻,目光盯著少?年鎖骨中央的凹陷處,然而很?快,他就?發現剛剛還跟他聚在一起蛐蛐的男生們目光直直地看著祝瓷,莫名?鬼火冒了起來,怒吼一聲:“看什么看呢!”

    眾人被他嚇了一跳,匆匆收回自己,有幾分倉皇的狼狽。

    “呵,長得不怎么樣,屁股還挺翹的,不知?道私底下是?什么樣的,這么不檢點,說不定很?會釣Alpha呢?“

    他故意發出曖昧的冷笑聲,身邊幾個男生卻忽然不說話?了,季謹深有些不開心,一扭頭,“你們啞巴了……”

    他沒說完,和身邊的幾個男生一起閉上了嘴。

    方才被他們肆意議論的少?年抬起了頭,他目光冷淡地掃過他們,鏡框后?是?一雙銀藍色的雙眼,像是?融化的極川,莫名?令人有點心悸。

    可?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居然直直地朝他們大?步走了過來。

    男生們嚇一跳,這種當面?說人壞話?,結果被人找上門來多少?有些尷尬,他們看祝青辭戴著眼鏡,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還以為這是?個軟柿子,但是?這是?要?干嘛?

    季謹深似乎也沒想到,不過他十分自洽地笑了起來,挑釁道:“祝瓷,你做什么?我們剛剛可?沒說的是?誰,怎么你這么急?難道說,剛剛我們說的話?都是?真的……”

    他促狹而惡意地笑了一下,像是?看見了一張白?紙,于是?惡劣地準備把白?紙涂抹臟污的頑童。

    祝青辭走到他面?前,抬起了手。

    下一刻,冷水從天而降,祝青辭手里不知?何時擰開了水杯,將季謹深淋了個透濕。

    “不好意思,手抖。”

    祝青辭臉上歉意地笑了笑,季謹深呆住了,水流從他的側臉滴滴答答地往下滑,他像是?一只缺氧的金魚,笨拙地張大?嘴巴,喘了好幾口氣,一雙眼睛里滿是?茫然。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憤怒將茫然如脆薄的紙點燃,他眼中滿是?勃然大?怒,跳起來大?罵:“你做什么!”

    他簡直難以置信了!

    “造謠犯法,小少?爺。”

    季謹深的臟話?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脖子忽然被什么東西勒了一下,他眼睛一瞪,眼前的臉卻忽然湊近。

    祝青辭扯住他的領帶,omega白?皙的手指在黑色領帶上,顯出很?強烈的色差,像是?黑夜中探出籬笆的白?薔薇。

    兩個人挨得很?近,祝青辭說:“中二病很?嚴重。看來高中還是沒治好你,病入膏肓,我勉強充當一下醫生,幫你治療一下,這位患者,治療過程中感覺如何?”

    他口吻冷淡,軍服襯得他整個人清瘦筆挺,像是?懸崖峭壁上的青松,玉一樣白?皙的脖頸被軍服的領口束著,宛如一截青蔥的花梗,眼皮微微一挑,那副厚重的鏡框后?,便露出一雙歐泊似的銀藍色雙眼。

    他身上似乎有著淡淡的雪松林氣味釋放出來,季謹深忽然覺得有些森寒,而祝青辭只是看似很溫柔地扯著他的領帶,在他有些窒息的痛感中,附在他的耳畔說:

    “不舒服是正常的,乖。”

    “你……”

    兩個人靠得越來越近,祝青辭沒戴口罩時,露出秀挺的鼻梁以及微微嘟起的唇,唇珠點綴在唇瓣上,像是夜深露重墜在花瓣上的露水。

    季謹深以為祝青辭要?親他,整個人都貼在椅背上,看上去有些害怕,被勒著脖子,卻只能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顫抖著看著祝青辭。

    祝青辭看他那副模樣,感覺還挺懷念,像是?又見到了以前的丁宴。

    季謹深感受到祝青辭的呼吸輕輕打在臉上,他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絨毛似乎在微微打著蜷,像是?風滾過草原那邊,臉頰溫度不斷攀升,他呼吸很?困難,胸脯劇烈地起伏。

    omega扯他的領帶控制在一個剛剛好的力度,讓他有窒息感,卻不會真的無?法呼吸,心跳在胸膛中劇烈加速,好像下一刻,就?要?沖撞出肋骨。

    他忍不住微微仰頭,目光癡迷地望著那唇瓣,放棄掙扎反抗,仿佛伊甸園中墮落后?張開雙唇,準備咬上禁欲之果的亞當。

    可?下一刻,那個即將到來的吻戛然而止。

    祝青辭放開了他,重新戴回口罩,像是?無?事發生一般,走回了座位。

    “季少?,你沒事吧……”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耳邊嘈雜的關切聲不斷響起,季謹深的表情陰晴不定,最終惱羞成怒地道:“夠了!閉嘴!”

    他忍不住看向祝青辭的背影,心中惱怒不已?,可?不知?為何,居然還有幾分淡淡的失落,最終只是?有些恨恨地瞪了祝青辭好幾眼。

    向陽驚呆了,他忍不住拍了一下祝青辭,自來熟地摟住他肩膀,“阿瓷,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那可?是?季家的小少?爺,之前戚家倒了,季家就?蠶食了不少?他們手中的資源。”

    祝青辭只是?說:“沒什么,想起熟人了。”

    鈴聲響起,訓練場上,學生們蜂擁而至。

    “你們知?道我們的教官是?誰嗎?”

    “聽說長得很?帥,能力很?逆天。”

    “騙人,我聽說是?個拋妻棄子的渣A。”

    “不對?,我聽的版本明明是?被omega拋棄的鰥夫A……”

    學生們八卦的心總是?抑制不住的,議論紛紛,祝青辭想起昨天向陽對?他說的有關于這個教官的傳言,又想起昨日在學校里撞見的軍官,內心涌現不詳的預感。

    他伸出手,扯住向陽的袖子,“向陽,你昨天說教官的名?字是?什么?”

    “哦,名?字嗎?”向陽說,“聽說是?叫沈……”

    “——來了!”

    學生們忽然大?聲喧鬧起來,祝青辭站在最后?一排,前面?的學生們忍不住蜂擁涌動起來,紛紛伸長了腦袋。

    “噠噠”的聲音在訓練場中響徹,一個alpha推開了門,緩慢地向他們走來,軍靴在地面?上碰撞,發出類似于金屬一般厚重的聲音。

    他一身軍裝筆挺,頭頂上戴著軍帽,帽檐中探出幾縷金發,一抬起頭,在帽檐投落地陰影下,便勾勒出一副高鼻深目,俊逸非凡的臉。

    學生們果不其然,紛紛轟動起來。

    “那就?是?教官?”

    “看上去好兇。”

    “長得確實不錯,真的是?渣A?”

    “噓,他看過來了。”

    學生們小雞仔似地涌動,而最后?一排,祝青辭透過一個個罅隙,撞見那張臉時,臉都綠了。

    他記憶還停留在上一刻,他對?沈有錚說了一堆過分的話?,刺激他分手,就?是?因為系統不穩定,他無?法控制他一睜眼是?什么時候。

    既然如此,沈有錚和他本就?不是?正式的關系,何苦要?讓他因為自己的死而愧疚?不如把話?敞開來講,故意在死之前罵一罵沈有錚,說不定他還會討厭自己,讓斷崖式分手別太難看。

    雖然不乏有一點確實生氣的因素存在。

    “安靜。”

    沈有錚一開口,聲音低沉,很?是?令人信服,剛剛還有點躁動的學生們瞬間安靜下來。

    “列隊。”

    沈有錚掃過他們,學生們一個個蘿卜似地站著,他淡淡開口道:“誰是?班長?”

    一個男生猶疑地舉起來手,沈有錚微微一點頭,“點到。”

    班長對?著名?單,一個個念著名?字,學生們就?認認真真地回答道:“到”,如果聲音不夠響亮,還會被沈有錚打斷,“再說一次。”

    他語氣平靜,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時間果然會讓一個人變成熟,他僅僅只是?站在那里,就?不經意地泄露出一絲上位者的壓迫感,當年輕佻無?邊的人此刻居然也能裝得十分正人君子,垂著眼睛站在那里,一雙碧綠色的眼眸如風滾過的山嵐一般青翠幽深。

    “明一?”

    “到。”

    “季謹深?”

    “到。”

    “向陽?”

    “到。”

    直到最后?一個名?字,班長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喊道:

    “……祝瓷?”

    沈有錚悄無?聲息地抬起了眼。

    第85章 第 85 章

    “……祝瓷。”

    空曠的訓練場內, 聲?音空蕩蕩地響起,安靜得令人心臟一緊。

    沒有回?答。班長看了看,遲疑片刻, 又喊了一聲?,“祝瓷?”

    沈有錚抬起一雙眼。

    他的表情籠罩在帽檐的陰影中,有些晦暗不清, 莫名令人想?起潛藏在樹叢中狩獵獵物的雄獅,碧綠色的瞳孔微微收縮,眼睛如精密的掃描儀一般, 在學生?們中精準掃射,寸寸篩選。

    最終, 一個聲?音無?奈地響起:“到。”

    那聲?音不大, 但是?滾珠落玉盤一般的清脆, 沈有錚目光躍過前排幾個學生?,果不其然,在最后一排, 看到了一個戴著口罩的少年。

    少年一身筆挺的軍服,垂著眼睛, 眉角眼梢藏在厚重的黑色鏡框后, 看上去十分地平平無?奇。

    可是?沈有錚在看到他時, 卻?不知道為什么, 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突兀, 學生?們忍不住一呆,可很快那個笑容又消失,眼前的人變成?了那個淡漠的教官。

    “我叫沈有錚, 是?負責你們的臨時教官。”

    沈有錚目光刀似地刮過眼前的學生?們,似笑非笑, 慢條斯理道:“今天,聽說我們班級挺熱鬧的。”

    向陽咽了口口水,忍不住悄悄向旁邊的祝青辭低語,“我怎么覺得我們教官……有點恐怖。”

    “那個傳言不會是?真的吧?說他因為被自己的omega拋棄,得了失心瘋。”

    祝青辭:“……”能不能來個洞,讓我鉆進去?

    令他意外的是?,沈有錚除了剛剛點到時,跟他對視上的一眼,沒有再看他。

    看樣子沒有認出他來?祝青辭剛剛提起的一口氣又緩慢地泄了出來。

    也是?,死而復生?的事情一般人都不可能想?到,只是?因為名字有點像,讓沈有錚想?多了。

    問?題是?,現在還?能申請轉班嗎?如果轉班,會不會反而更讓沈有錚起疑?

    祝青辭腦海一團亂。

    耳畔的聲?音依然在說些什么,只是?他有點聽不清。

    “……我將擔任你們這一學期的教官,在這一學期中,我希望我們可以好?好?相處,同時,我也希望你們可以遵守學校的制度。”

    沈有錚忽然又說道:“季謹深,出列。”

    季謹深忽然被叫到名字,有些莫名其妙,學生?們詫異地看著他,他莫名有些緊張,但是?他還?是?依言站了出來。

    沈有錚看著他,眼神沒什么感情,卻?十分有壓迫感,像是?人站在了龐然大物之下,下意識地感到壓力。

    季謹深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在,教官。”

    “你進軍部來的目的,是?什么?”

    季謹深挺了挺背,沒怎么思考,脫口而出,“為國效力。“

    可實際原因只是?因為季家想?借由他,和軍部攀上關系。”是?嗎?“沈有錚聞言,微微一笑,“這挺好?的,不過,”

    他話音一轉,“你就是?這樣為國效力的?”

    他手機上隨意地滑動,一個藍色的屏幕幽幽地彈跳出來,一大串的辱罵字眼躍入視野時,季謹深的臉忽然就白了。

    他昨天在祝青辭那里受氣后,不怎么遏制地去校園論壇亂發了一通脾氣,他承認是?有些罵過了,但……

    “id很熟悉?”

    沈有錚打斷他的思考,他表情很輕松,可吐出來的語氣卻?重愈千斤,沉甸甸地壓在季謹深的肩膀上,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少年人一下子彎了骨頭?,整個人都要往下沉。

    沈有錚繼續道:

    “剛剛還?在班級里,侮辱同班同學,是?不是??”

    季謹深震驚地睜大雙眼。

    祝青辭站在后排,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沈有錚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朝自己這個方向掃了一眼。

    他往后退了退。

    季謹深剛剛被祝青辭淋了一頭?水,頭?發都還?有些濕漉漉的,像是?一只耷拉毛的吉娃娃,本?來就壓著一團火氣。

    眼下,居然還?因為這么個小事被沈有錚訓斥,本?來還?有些恐懼,可他看了看眼前的教官,想?起能給自己撐腰的父母,便不怎么客氣地直接炸了,抬起頭?反駁:“那又怎樣!言論自由罷了!這也需要你管?”

    “是?嗎?言論自由?”

    沈有錚臉上的笑容猝然消失,他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盯著眼前的學生?,“可那是?對于普通公民而言。你現在在軍部,你覺得你還?有所謂的‘言論自由’嗎?”

    他的聲?音如冰錐一般,“軍部不產垃圾,更不產喜歡在背后嚼耳根的垃圾。”

    “你憑什么說我是垃圾?”小少爺勃然大怒,“你以為你是?誰?不過一個區區教官,敢這樣說我?”

    祝青辭眉頭?一抽,而身邊的學生們已經目瞪口呆了。

    沈有錚挑了挑眉,掀起眼皮看著他。

    “是嗎?你以為有良好的家世,就很自豪?”

    “可那本?來也不是?你的。現在你覺得你的家世能為你保駕護航,那么如果以后遇到連家世也無?法護住你的,你會比普通人還?要一擊即碎。”

    “你會比你瞧不起的那些普通人更脆弱,更沒用。”

    季謹深一愣。

    沈有錚無?聲?地笑了笑。

    “而到了那時,你會每天活在后悔里,會覺得很抱歉,會為自己的無?能而痛苦,會恨不得能穿越時空,把自己高高仰起的頭?顱摁下,而往后所有的午夜夢回?都是?自己無?能為力的那一刻,在你的人生?中呼嘯不止。”

    “可是?到那時,即使你醒悟,想?對誰說一句對不起,那人都不會聽了。”

    季謹深一開始還?很憤憤不平,可沈有錚說的語氣淡淡的,眼神卻?很深,像是?一座休眠將近的火山,即將逼近噴發的邊緣,可仔細一看,又好?似覆蓋了一層雪。

    他忍不住止住呼吸,好?似被那雙眼睛卷入了相同的情緒中,心中后知后覺地涌現出一股莫名的恐懼,以及……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是?在說他嗎?怎么感覺更像是?在對誰念檢討信?

    他悄悄一抬頭?,就看見沈有錚的目光躍過他,在學生?們里蜻蜓點水一般地落在了某個人身上。

    只是?季謹深剛將頭?扭過去,試圖窺探沈有錚盯著點人,沈有錚就已經將眼神收回?來了。

    他走到訓練場的射擊靶面?前,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個啤酒瓶,往墻壁上一砸,瓶底瞬間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季謹深嚇了一跳,而沈有錚將碎了瓶底的玻璃瓶放在靶標的正?前方,扭過頭?,“不是?很自豪嗎?試試。”

    “試什么?”

    季謹深目瞪口呆,沈有錚指了指瓶子,“去試著射中那個靶子,但是?要注意,子彈要穿過瓶底,卻?不能將瓶身擊碎。”

    學生?們一陣嘩然,季謹深面?紅耳赤,怒道:“你這是?為難人!怎么可能做得到這個?!”

    “是?嗎?”

    沈有錚目光緩慢地轉向后方,穿過一個個表情各異的學生?,精準定位在后方戴著口罩和眼鏡的omega身上。

    “祝瓷是?嗎。”

    沈有錚目光一掃,道:“出列。”

    同樣都是?喊人出來,對祝青辭時,他的聲?音莫名柔軟繾綣了幾分,可又像是?錯覺,因為看他的表情,卻?什么也看不出來。

    祝青辭呼吸微微一頓。

    他沒有再退縮,站了出來。

    “讓你射擊這個瓶子,做得到嗎?”

    沈有錚的語氣溫和,只是?簡單的詢問?,他這幾年又長高了一點,以至于祝青辭不得不抬頭?仰視看著他。

    祝青辭心跳加快了幾分,他看了一眼碎裂的酒瓶,以及旁邊驚怒交加的季謹深。

    半晌,他垂下眼睫,說:“教官,確實難度有點太高了。”

    他這話一出,季謹深就松了一口氣,冷笑浮現臉上。

    他輕蔑地嗤了一聲?,他就說,這個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的意思是?你做不到嗎?”沈有錚問?。

    祝青辭點了點頭?,“對的。”

    他表情平靜,終于抬起眼,和沈有錚對視,然后說:“……我做不到。”

    那雙銀藍色的雙眼像是?冬日里在陽光下躍動著燦金的湖泊,他說:“抱歉。”

    沈有錚定定地看著他。

    他們沒有說話,一陣令人絕望的安靜,學生?們快要窒息死了,沈有錚終于收回?來目光,重新看向季謹深。

    “不用得意。”

    沈有錚淡淡道:“你有一個學長,還?沒進軍部,就能做到這個,而他當時甚至還?沒成?年。你很得意嗎?”

    “在軍部的射擊科目中,他成?功拿到了滿分。”

    “滿分?”季謹深不可思議,微微睜大雙眼,“怎么可能!”

    “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學校官網查。”

    沈有錚目光掃過站在旁邊,一直緘默不語的少年,目光仿佛庖廚一般地仔仔細細地將少年身上滾了個遍,在看見他纖細脖頸上微微鼓出的青筋血管時,他溫和道:“如果你是?加德王立學院畢業的,應該也聽過他的名字。”

    “——祝青辭。”-

    訓練結束后,大家各自四散。

    祝青辭漫步在校園內,想?起剛剛訓練場中,沈有錚忽然叫他出來時,問?他的那句話。

    沈有錚是?在試探他嗎?

    祝青辭走了幾步,臉上忽然有些濕,他抬起頭?,天空陰沉沉地壓下來,他左右看了看,加快腳步,走到了臨近的一座教學樓里。

    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剔透的雨花在泊油路上四濺綻開,雨霧蒸騰而起,濕漉漉的水汽撲面?而來,遠方的青草地上點綴著小花,在風雨里輕輕搖曳著。

    祝青辭站在屋檐下,一抬頭?,透明的雨珠沿著瓦片滴滴答答地滾落,在半空中連城一片透明的珠簾。

    omega沒有帶傘,站在屋檐下,似乎在等雨停,垂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眼前忽然有車輛疾馳而過,車輪重重碾過路上的水坑,濺出巨大的水花,污水眼看下一刻就要往omega身上撲!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手忽然從身后伸過來,抓住了祝青辭的胳膊,將他用力往后一拉,而那個人自己卻?毫不遲疑地抱住了祝青辭,將他旋轉了一個位置,擋在他身前。

    車輛疾馳的聲?音呼嘯而過,司機似乎也沒想?到還?有人,忍不住大喊幾句:“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兩個人都聽不見他的聲?音了。

    祝青辭耳畔,鼓噪的心跳聲?劇烈地響起,如春雷驚野一般,在他的耳畔劇烈地搏動著,因為靠得太近,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

    “咚、咚”

    這是?一個很熟悉的擁抱,溫度滾燙炙熱,隔著衣服與皮肉,好?像都能感受到下面?奔騰的滾燙血液。眼前的胸膛卻?忽然震顫了一下,帶著悶悶的笑意,酥麻地擾上祝青辭的耳垂。

    “祝同學。”

    祝青辭渾身一僵。

    那聲?音帶著笑,祝青辭僵硬地一寸寸抬頭?,像是?一個年久失修的人偶。

    alpha一只手抱著他,另一只手中,則拿著一把透明的雨傘,一雙碧綠色的眼眸深深地望著他。

    手指在黑色的傘骨上顯得白皙,上面?隱約能看見幾道疤痕交駁,像是?寶石上碎裂的痕跡,有些刺眼。

    朦朧的水汽翻滾著,沈有錚穿著一身黑色風衣,低頭?望著祝青辭,微微笑著,輕聲?詢問?:

    “要一起去吃飯嗎?”

    第86章 第 86 章

    祝青辭后退一步, 猛地從沈有錚的懷抱中掙扎出來。

    沈有錚適時放了手,沒有糾纏。他?看上去紳士而溫柔,只是握著一柄透明的傘, 傘骨上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收緊,繃出幾道明顯的青筋。

    他?提起傘,邀請道:“你看, 我只有一柄傘,一起去吧。”

    那?柄傘像是一個展開的邀請信箋,懸于空中, 等待著眼前人的接納。

    祝青辭卻?搖了搖頭,“謝謝, 沈……老師。”

    他?磕絆了一下, 差一點就將沈有錚的名字脫口而出, 沈有錚看著他?,碧綠的眼眸像是熱帶雨林中蔓延成海的無盡頭的灌木叢,幽深而無止境。

    “只是食堂而已?, 也不行嗎?”

    他?一雙眼睛盯著祝青辭,祝青辭沒有立刻回答, 他?就斂下眼睫, 自?嘲一般笑?了一聲, 語氣有些失落。

    “好吧, 我知道, 我的名聲很糟糕。不過他?們說得?沒錯,我的omega七年前就拋棄了我,你如?果?害怕我, 也是應該的……”

    “只是,平時都沒有同事愿意陪我吃飯, 我以為可能今天能找到一個陪我吃飯的人。”

    他?的睫毛輕輕抖落,垂著頭,金發在祝青辭面前一晃一晃,像是一只毛茸茸的金毛正失落地低下腦袋,熟悉的柴火香氣撲面而來,里面夾雜著傷心的味道。

    祝青辭頭皮有些發麻,最終道:“不是,我……”

    “真的,你不嫌棄?那?就一起去吃飯吧?”

    沈有錚立刻抬頭,一雙眼睛彎著,唇角勾著笑?,不給祝青辭拒絕的機會?,生怕再拖下去,眼前的omega就從手中溜走,補充道:“學校要求教師們調查學生們對于學校的改革要求,如?果?不介意,作為這?頓飯的回報,作為回報,你幫忙填寫一個問卷,可以嗎?”

    祝青辭張了張口,在那?雙閃著光芒的眼睛注視下,舌頭動了好幾次,居然怎么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理智告訴他?,最好離沈有錚遠一點,他?既然做好了不再與他?糾葛,就應該徹底斷絕。

    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可是向陽說過的話不斷在他?腦海中回響。

    “能被自?己omega拋棄的alpha,是有多差勁?這?種alpha可沒有omega要,都是垃圾。”

    “要我說,這?個alpha完全沒有A德,學校居然還收這?樣的alpha當教官。”

    “……”

    祝青辭承認自?己只是很喜歡透明的雨傘。

    而且作為學生,配合老師也是必須的職責。

    他?輕輕嘆了口氣,最終點了點頭。

    兩個人肩并肩地走在林蔭大道上,水花在他?們的鞋畔迸濺,開出燦爛的花,雨淅淅瀝瀝地打在透明的雨傘下,噼里啪啦地響起,是很安靜的雨聲。

    雨傘悄無聲息地傾斜,透過透明的傘頂,可以看見頭頂連成一片天空的綠蔭,隨著風雨輕輕晃動,像是長滿了苔蘚的死水,忽然因?為微風蕩起漣漪,活了起來。

    沈有錚沒有帶祝青辭去很昂貴的飯店,只是帶他?去了教職工食堂,像是怕把祝青辭嚇走,因?此顯得?很隨意。

    今天食堂的人并不多,他?們坐在一個靠窗的角落里,窗外?是一棵參天巨樹,樹干粗壯,樹枝如?神明伸長的手臂,不斷向外?伸展開,綠葉則像是躲避捕食者的魚群,被風雨追趕著唰唰移動,朝向同一個方向。

    祝青辭抬起眼睛看著沈有錚,最終慢慢摘下了口罩。

    口罩下是一張又白又嫩的臉,被口罩悶得?有些兩頰發紅,鼻梁挺翹,鮮紅的唇形飽滿,唇珠微微鼓起,看上去很是柔軟。

    沈有錚怔怔地看著他?。

    搖曳的樹影投落在二人身上,沈有錚的臉有一剎那?被巨大的陰影籠罩,呼吸似乎重了兩分。

    可當陰影從他?身上掠過,他?的臉上卻?又重新浮現出一個復雜的笑?容。

    兩個人靜默地吃著食物。

    今天的晚餐有手工拉面,滾燙的湯汁淋在柔韌的白面上,仿佛能聞到暴曬小麥的味道,上面撒著稀碎的香菜與蔥葉,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動。

    快要吃完時,沈有錚笑?了笑?,往祝青辭前面推了一個裝在瓷杯里的甜品,“這?里的布甸很好吃。”

    祝青辭猶豫地伸了一下勺子,像是試探著伸肉墊的小貓,布甸入口即化,奶香瞬間充盈了口腔,他?眼睛微微一亮。

    沈有錚撐著臉,漫不經心般地問道:“祝同學是感冒了嗎?怎么戴著口罩?”

    祝青辭睫毛撲閃了兩下,像是一只蝴蝶遇見伸出的枝椏,因為猶豫是否降落而撲閃著翅膀。

    他?抬起頭,一雙銀藍色的瞳孔輕微地顫抖,沈有錚卻?很快就笑?了:“是因?為感冒了吧?最近可能流感比較多,注意身體。”

    他沒有讓祝青辭回答,是因?為怕為難他?嗎?

    祝青辭沒有說話,不過沈有錚很快就遞過來一個問卷……

    “祝同學,幫老師一個忙吧。”

    祝青辭看了看,“可是我只是一個新生……”

    沈有錚看上去很可憐地雙手合十,“求求你,他?們都很怕我,你如?果?不填寫的話,領導肯定會?說我的。

    那?聲“求求你”聽上去真的很懇切,好像真的令他?很困擾很煩惱,剛剛在學生們面前的高冷一瞬間消弭無蹤,冷峻的氣息融化,沈有錚這?樣高大的alpha做起這?樣的動作,像是一只高傲雄壯的金獅學著小貓合著肉墊。

    祝青辭忍不住笑?了一下。

    少年笑?起來時,眼睛微微彎起,還是很熟悉的弧度,像是鑲嵌在眼眶中的月牙,無論見過多少遍,都會?為他?心動。

    他?接過沈有錚的問卷,拿起筆,認真地看了起來。

    “……本問卷旨在更好地了解您的現狀以及可提供的建議,以下大概花費您十分鐘答復,非常感謝。“

    問題:1、對于學校的公共設施設備,你還滿意嗎?

    軍部的設備十分齊全。祝青辭選擇了“是”。

    問題:2、對于學校的管理模式,你還滿意嗎?

    暫時沒有發現很大的問題。祝青辭:“是”。

    問題:3、對于學校的福利政策,你還滿意嗎?

    祝青辭:“是”。

    問題:4、對于學校為你安排的教官,你還滿意嗎?

    “……”

    祝青辭微微一頓,他?抬起頭,沈有錚正看著他?。

    他?表情平靜溫和,一點攻擊性也無,像是一只將所有的利爪獠牙仔仔細細地收起,生怕劃傷主人的大貓。

    可是仔細去看,那?雙眼睛又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口,下一刻即將海嘯的大洋彼岸,只是被什么,死死地壓制住,只留下一副好似水泥灌溉的面具,一瞬不瞬地盯著祝青辭。

    與從前的模樣相比,確實?發生了很多改變。成熟的氣質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穩重了不少,一雙眼睛變得?更為深邃,似笑?非笑?看人時,還是很令人惱火,只是,從相遇起,再也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著祝青辭。

    祝青辭想起他?們離別前最后一通電話:

    “……我受夠了你陰晴不定、神經質的性格,我討厭你每一天想一出是一出,討厭你莫名其妙的幻肢痛,跟你在一起很累,真的很累。”

    對他?來說仿佛昨日?,可是對于沈有錚而言,已?是七年。

    ……這?七年,他?是怎么過來的呢?

    沈有錚掀唇一笑?,很輕松地道:“沒事,如?實?填寫就好,我不會?給你穿小鞋的。”

    祝青辭低下頭,筆尖在“否”上猶豫了片刻。

    眼前似乎閃爍著白光,記憶像是爛熟夏日?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覆蓋上一層稀薄而明亮的膜。

    簌簌大雪下的槲寄生,系在他?脖頸上柔軟的圍巾,以及隔著手掌,在眼上落下的輕柔繾綣的吻。

    筆尖在紙張上沙沙作響,他?最后勾選了“是”。

    沈有錚目光微微一動,他?捂住臉,側過頭去。

    祝青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沈有錚解釋道:“沒事,就是鼻子有點癢……”

    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問卷繼續往下,是否題結束,下面是有關于學生的心理測評。避免學生存在抑郁或者焦慮的情況,教師可以及時伸手。

    “為了更好地關心學生,你希望學校以及教官可以做出什么?”

    “是否存在一段無法走出的陰影?”

    “在一段關系中,你最看重什么?”

    祝青辭沉默了很久,他?抬起筆,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上自?己的答案。

    “公平。”

    “……沒有。”

    最后是,

    “尊重,理解,包容。“

    “——以及愛。“

    他?們分明面對面坐著,卻?隔著一張薄如?蟬翼的紙,無聲地交談。

    “如?果?曾經有人做錯過什么,但是他?想要改正,你會?愿意,重新開始嗎?”

    祝青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站起來,將問卷交給沈有錚,重新戴上了口罩,“謝謝沈老師今天請我吃飯。”

    沈有錚接過問卷,“最后一個問題,沒有回答,是為什么呢?”

    祝青辭抿了抿唇,“要看情況。”

    窗外?的雨聲停了,樹葉上墜著晶瑩的水珠,祝青辭很禮貌地點了點頭,“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起身離開,好像不帶一點留戀,椅子在地上“咔擦”一聲,拉出刺耳的聲音,又像是劃開一個涇渭分明的界限。

    沈有錚靜靜盯著他?離開的背影,藏在桌下的手不自?覺地痙攣顫抖,慢慢緊握成拳。

    祝青辭沒走幾步路,身后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帶著輕輕的無奈與苦澀,喟嘆一聲,像是黔驢技窮后舉起的白旗。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看見我,就想跑。”

    “……我真的,那?么讓你討厭嗎?”

    祝青辭瞳孔微微一縮,猛地轉身。

    樹葉嘩啦啦作響,樹影婆娑間,沈有錚坐在座位上,直直地看著他?。

    他?手拿著一個電話,以至于別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對祝青辭說話,還是與電話里的人交談。

    在這?一刻,祝青辭忽然明白他?的用意。

    他?依然將選擇權的余地留給了祝青辭,每一寸舉動都克制到極致,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層未曾說破的紙,而沈有錚站在這?張紙面前,手指輕輕觸碰,撫摸,試探,卻?不敢真的戳破。

    因?為隔著這?樣的窗戶紙,他?依然能瞥見一個虛無的影子,那?影子魂牽夢縈七年有余,他?有千萬句話想說,有千萬滴眼淚想流,有千萬次想伸出手去擁抱,可他?擔心年少的愛人被驚嚇,所以克制地將自?己封存在一個水泥模具般的面具下。

    ——愛讓人惶恐。

    他?對著祝青辭,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電話“嘟嘟”的聲音在二人之間橫亙,沈有錚盯著祝青辭,明明是他?在打電話,可電話那?頭的人,卻?仿佛是就站在他?面前的祝青辭。

    他?在等他?一個答復。

    第87章 第 87 章

    祝青辭呼吸微微一頓, 心臟的胸腔中劇烈地鼓動,不知為何,往后退了?一步。

    沈有錚捕捉到了?那一寸的挪動, 電話“啪”地一聲被掛斷了?,他對祝青辭笑了?笑,“抱歉, 祝同學,剛剛忽然來了?一個電話。”

    祝青辭看著他,眼瞳微微睜大, 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沈有錚忽然一聲悶哼, 倒在了?桌上。

    這下祝青辭是不可能走的了?, 他連忙跑過去, “怎么了??”

    “疼。”

    沈有錚哼了?一聲,祝青辭扶起他,他瞬間?栽倒在祝青辭的頸窩中。

    滾燙的呼吸打在祝青辭肩頸上, 微涼的鼻尖輕輕蹭過皮膚,他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酥麻感順著脖頸往下涌動。

    “……回家?。”

    沈有錚從齒縫中艱難擠出兩個字, 祝青辭感覺到手腕一重, 一串冰涼的鑰匙沉甸甸地掛在了?他的手上。

    沈有錚把地址報了?出來, 祝青辭左看右看, 可是食堂內,似乎很多人早已知道沈有錚的“風評”不好,畏懼似地看著他們, 卻不愿意上前幫忙。

    祝青辭只能咬著牙,拍了?拍沈有錚的臉, 焦急道:“你清醒一點。我現在帶你回家?。”

    沈有錚沒有說話,熟悉的柴火味燃燒起來時,祝青辭才臉色微微一變。

    他本以為沈有錚可能只是在“作妖”,但是很明顯,他這是發情期來了?!

    祝青辭能感覺到他身上的信息素正擴散開來,他連忙在校內攔了?輛車,半抱半拖著沈有錚走。

    沈有錚像是一只巨型白熊一樣窩在他的頸窩里,肩背深深地弓起,額頭燒灼般地滾燙,閉著眼睛,面色隱忍。

    祝青辭來到他家?時,還愣了?幾秒。

    眼前是一個很普通的居民小?區,橙黃色的墻壁看上去有些?年歲,與他想?象中的豪宅完全不同。

    沈有錚的家?不大,大約100多平,看上去卻沒什么人氣?,房間?是統一的黑白灰三調,祝青辭總覺得有些?怪異。

    沈有錚坐在沙發上,從抽屜中拿出來抑制劑。

    “哐當”

    針劑滾落的聲音不斷響起,透明的玻璃針劑瓶在地上越積越多。

    第一針推下去,他臉色依然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第二?針,第三針……直到第五針下去時,祝青辭猛然反應過來,摁住他的手,又驚又怒,“你做什么?!”

    沈有錚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他用手肘蓋住眼睛,整個人坐在陰影處,沙啞道:“我要給醫生?電話,你……出去。”

    他的眼睛潛藏在手臂下,幽深隱忍,像是一個即將?爆發的火山口?,方才在餐廳里看上去溫和的假面一寸寸地碎裂,如同一只即將?出閘的猛獸,喉結上下用力一滾,在祝青辭碰他的一瞬,幾乎抵達了?極峰。

    多年來的夢魘一直侵襲著他,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夢里,夢里有人來看他,坐在窗臺上,月光如同銀色的絲綢蓋在他身上,流淌了?一地的夢華。

    可是夢中的omega只是垂著眼睛,不愿意看他,而他每每伸出手去,那幻像便會破滅。

    祝青辭感覺到他呼吸越來越重,空氣?中的信息素濃郁起來時,他忽然怔了?一怔。

    比起從前,味道變得更加苦澀,仿佛干柴在烈火中噼啪爆開。

    信息素味道在alpha經歷重變后改變的案例并不多,基本都屬于重大創傷,祝青辭走神的過程中,alpha的信息素已經悄無聲息地將?他包圍。

    他像是無意間?跌入林中的獵物,alpha的信息素貪戀、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打轉,絕望而瘋狂地纏繞住他,像是深林中的巨蟒,愛戀地想?要將?他的獵人纏繞……然后絞殺在懷里。

    這樣便可永世不分離。

    “把我關到地下室中,快!”

    沈有錚的聲音猝然抬高。

    他脖頸處浮現不正常的紅,祝青辭回過神來,在沈有錚勉強的指引下找到了?樓梯,沈有錚扶著墻,幾乎是滾下去的,刺耳地發出了?“咚”的一聲。

    祝青辭忍不住叫起來:“沈有錚!”

    沈有錚卻恍若未聞,他一進入地下室,就毫不猶豫地將?門?上鎖,“砰”地一聲,正正好好將?趕過來的祝青辭關在了?外面。

    祝青辭的手砸在門?上,高聲道:“沈有錚!”

    地下室空空蕩蕩,水泥灰的墻壁四面包裹,唯獨面向門?的這邊,有一扇玻璃,可以從外面清清楚楚地觀察到地下室內部。

    不像是地下室,更像是一個幽閉的牢房,沒有燈光,只有樓梯延伸向下一點余光幽幽地照射出一個小?角落,像是幽閉狹小?關押著巨鯨的水族館。

    門?鎖聲音響起,祝青辭一回頭,就看到穿著白大褂的家?庭醫生?匆匆趕到。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聞到空氣中濃郁的信息素味,就頭皮發麻,“沈先生?,你不能再過度使用抑制劑了?!”

    地下室的玻璃是雙面的,中間?有戳幾個小?孔,似乎是為了?便于說話。

    “……我從前能撐,現在也能,以后也能。”

    昏暗的燈光下,沈有錚靠在墻上,像是一只渾身插滿了?箭弩、傷痕累累的野獸,喘著粗氣?。

    空氣?中的信息素愈發濃郁,祝青辭感覺到四肢百骸開始發燙,尾椎電流流竄上來,仿佛數萬只螞蟻爬,雙腿逐漸綿軟,視野開始模糊。

    面前的玻璃上忽然“啪”地一聲,一個手掌用力地撐在上面,死死地擠壓著骨與肉,在玻璃上留下厚重的指紋與掌印,指尖劇烈地顫抖著。

    “把他帶走。”

    沈有錚抬起一雙猩紅的眼睛,醫生?還打算勸解幾句,他卻徒然提高了?聲音,幾乎是暴怒道:“帶走!”

    玻璃微微顫抖,醫生?也嚇了?一大跳,他扭頭對祝青辭道:“呃……這位同學,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他提著一個銀色的金屬箱子,祝青辭盯著,莫名有不詳的預感。

    “你要做什么?”

    醫生?張了?張嘴,神色有些?微妙,可他沒來得及說話,就被alpha忽然打斷瀏覽。

    “出去。”

    沈有錚的聲音像是在粗糲的砂紙上滾過一圈,可是他的實際行?動又與語言截然相?反。

    隔著一扇玻璃,他的手掌都緊緊地跟著祝青辭,祝青辭哪怕只是微小?的移動,他也會跟著一起動,仿佛無論走到哪里,沈有錚都會緘默不語地跟在他身上,像是一只跟腳的巨貓。

    他身上投落的巨大陰影籠罩著祝青辭,從后看去,像是一只龐然怪物的影子在死死擁抱著祝青辭,不愿意放手,可是他依然重復道:“……出去。”

    醫生?看了?看沈有錚,神色凝重起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祝青辭,“小?同學,剛好我缺消炎藥,可以麻煩你下去,幫我買一下嗎?”

    祝青辭側過頭,一雙銀藍色的眼珠微微一轉,停在醫生?身上,醫生?被他盯著,莫名有些?心虛。

    但是他看見祝青辭開始泛紅的臉頰以及逐漸粗重的呼吸,狠狠心,一咬牙道:“非常重要,很急,可以麻煩你幫忙嗎?我在這里,會看著他的。”

    祝青辭幾乎是跑著下樓的,一出門?,他才驚覺方才房間?里的信息素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粘稠地附著在他身上。

    一個alpha和他擦肩而過,差點當場跪下暈倒,“誰啊!公德在哪里?!S級信息素能不能收一下!!!”

    祝青辭匆忙說了?聲“抱歉”。

    他手軟腳軟,因為剛才被浸泡在高濃度的信息素中,眼前看東西都隱約是重影的,他跑到藥店老板面前,藥店老板嚇了?一大跳:“怎么了??!”

    祝青辭撐在柜臺上,鼻尖沁出一點冷汗,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強裝鎮定道:“沒事,麻煩您給我消炎藥。”

    他們對話的時候,小?巷的角落里,一個男人卻從陰影中緩慢浮現。

    他衣著破爛,頭發凌亂成?結,像是哪里來的落魄流浪漢,一雙蒙著陰翳的雙眼陰沉,目光僵直地移動,定格在遠處的少年身上。

    少年跌跌撞撞地跑進藥店,口?罩摘下,眼鏡甚至不知道什么時候跑掉了?,露出一張清秀蒼白的臉。

    他像是在雨中的瓷器,冷汗讓他的皮膚泛著光澤,掀起眼皮,一雙銀藍色的雙眼在燈光下閃爍如深海中的寶石,唇瓣微掀,有些?焦急地說著什么。

    那雙銀藍色的雙眼,讓他瞳孔微微一縮,臉上的表情瞬間?扭曲,猙獰如羅剎。

    可過了?很久,他忽然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呢?怎么還活著?不是說死了?嗎?”

    他發出難聽嘶啞的聲音,像是毒蛇嘶嘶地吐出蛇信,自言自語道:“沒關系,沒關系。”

    “你把我們害得如此境地,我一直很遺憾沒有親手報復你。”

    “真是的,”他神經質地扯了?扯嘴角,感激地雙手合十,仿佛在崇拜神明,“看來上天還是垂愛著我的啊。”

    祝青辭提完藥就要匆匆地往回趕。

    回去的路是條小?巷,路很窄,夜色漸深,路邊的燈光次第亮起,將?祝青辭的影子拖得老長。

    祝青辭盯著影子,眸光微動。

    影子有兩個。

    他察覺到不對勁,一轉頭,一個蒙著面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竟然貼身站在他后面!

    他罩著臉,只露出一雙油膩劉海下的雙眼,那雙眼睛中滿是油污骯臟與扭曲的恨意,像是一個巨大的盛放著不知名污染物的油桶,令人惡心而恐懼。

    “你……”

    下一刻,他發出一聲詭異的笑聲,猛地從身后拿出一個噴劑,往祝青辭眼前一按,灰白色的霧氣?在高壓下猝然噴了?出來,詭異的氣?味瞬間?籠罩住了?祝青辭。

    第88章 第 88 章

    “醒了??醒了?就別裝了?。”

    祝青辭睜開眼時, 腦袋昏昏沉沉。

    這是一個空曠的廢棄倉庫,夜色漸深,四周無人?, 廢舊的鐵門被風吹過,發?出吱呀吱呀的刺耳聲音。

    他試圖動了?動手,卻發?現使不上力, 胳膊不斷生出刺痛感,一低頭,居然是有人?用麻繩將他捆綁了?起來, 粗糙的繩在他蒼白光滑的皮膚上留下道道刺眼的紅痕。

    “你是誰?”

    他咳嗽了?一聲,下一刻, 臉被人?掐著, 猛地抬起。

    一個男人?站在他面前?,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緩慢地蹲了?下來,端詳著祝青辭的五官,目光仿佛腐爛的污水, 祝青辭后脊猛地竄上一層雞皮疙瘩。

    “真像啊。”

    他發?出一聲詭異的笑聲,“到底是真人?, 還是投胎?但是只?有七年, 隔得也太?短了?。”

    祝青辭下巴被掐得有些疼, 他蹙眉, 瞳孔微微顫抖地看著眼前?的蒙面男人?, 鎮定道:“你是誰?”

    “我是誰?”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聲,“好問題。不過,你這么快就忘記我了??”

    “當初他們都說你死了?, 但是我一直有預感,你肯定活著, 比任何人?都堅信,倘若不是你,我怎么會淪落到如此下場?”

    “而你居然還要問我是誰?”

    他詭異地笑了?一聲,祝青辭內心升騰起不詳的預感,眼前?的男人?緩慢摘下口罩,微笑道:“如何?還記得我嗎?”

    祝青辭瞳孔微微一縮。

    眼前?的男人?長相仿佛行至暮年,一張松弛下垂的臉像是陳年老?樹皮,溝壑橫生,皮膚粗糙,一雙眼睛卻陰冷地盯著祝青辭。

    那張臉……!

    祝青辭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瞪大雙眼,男人?笑出聲來:“很震驚嗎?”

    “還不都是因為?你!”

    說到這里,他臉色扭曲,伸出手,掐住了?祝青辭的脖子。

    “你……咳,戚叔叔,你……”

    祝青辭嗆咳出聲,眼前?的男人?表情更加扭曲,仿佛被用力揉皺的紙張。

    正是戚父!

    短短七年,他仿佛老?了?二?十歲,渾身落魄不堪,跟當年高高在上,冷漠玩弄他人?的掌權者差了?十萬八千里。

    “因為?你,我的兒子瘋了?,我的妻子也生了?重病,戚家也垮了?,如果不是你,我本來可以過得很好的!!”

    “——你會覺得對不起我們嗎?”

    他一字一頓地逼問。

    “……不覺得。”祝青辭咳嗽了?幾聲,“我說了?,我與你們戚家再無關系,我不欠你們。”

    “是你們咎由自取。”

    祝青辭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人?,一字一頓道:“不要什?么錯誤都要往別人?身上推。”

    “是你們自大傲慢導致你們毀滅的。”

    戚父表情瞬間扭曲,他蹲下來,扯住祝青辭的頭發?,語氣微妙道:“看來你還挺得意?”

    祝青辭順著他的力道抬頭,避免頭皮損傷,對著戚父那張扭曲的臉,毫不猶豫,往他胸口用力踹了?一腳。

    戚父狼狽地滾在地上,一時間驚呆了?,怎么也沒想到祝青辭膽這么大,被綁了?都還能對他動手動腳!

    他氣極了?,冷笑一聲,“好,好的很!”伸手拖著祝青辭,“砰”地一聲,將他推落至后面的水槽處。

    這個倉庫不知道從?前?是做什?么的,居然有一個幾乎兩人?高的水槽,面積堪比泳池,人?跌落下去,根本爬不上來。

    祝青辭眼前?一黑,摔得骨頭發?疼,他咬著牙,“你做什?么?!”

    烏黑的發?絲黏著在他雪白發?膩的側臉上,一雙銀藍色的雙眼滿是嫌惡,戚父被那雙眼睛一盯,心中恨意更甚,“做什?么?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家道中落,你居然還問我做什?么?連我母親都不要我了?!”

    戚家是靠戚奶奶發?家,只?是她老?人?家退居幕后,不問世事多年,知道當年祝青辭的事后,她不僅懲戒了?戚珣,還“連坐”的戚父。

    “——我怎么會生養出你這兩個畜牲?”

    戚父至今記得她嫌惡與不可置信的眼神。

    水槽底部的積水沾染在祝青辭身上,戚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手中不知何時,忽然掏出來一個遙控器。

    祝青辭心中猝然涌現不詳的預感。

    戚父冷冷笑道:“今天你就好好品嘗我當初死命掙扎的滋味吧。”

    他“啪”地一聲摁下開關。

    黑暗中,涌現出不詳的聲音,似乎有什么機器在嗡嗡地轟鳴,水槽底部幾個圓孔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排出里面的空氣。

    而下一刻,水流驟然噴發?而出!

    祝青辭明白了?——戚父是想要活活淹死自己!

    他靠在墻上,艱難地站起,身上的麻繩卻將他死死地束縛住,胳膊被粗糲的麻繩磨出紅痕,水池里的水慢慢上漲,逐漸攀升至他的小腿肚。

    “后悔嗎?知道錯了?嗎?”

    戚父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模樣,扭曲地大笑,“你要是下跪求饒,說不定我還能饒你一命呢?”

    他晃了?晃手中的遙控器,嘻嘻笑道:“不過如果想求饒的話?,最好快一點哦,畢竟如果水位繼續漲高,你即使想跪,也沒有機會了?。”

    他一個人?在那自顧自語,祝青辭冷眼看著他。

    他的神情依然冷靜,不見一絲悔意,脊椎挺得筆直,仿佛懸崖峭壁攀峰的勁松。

    “沒有錯,為?什?么要認?”

    祝青辭冷漠道:“你們如今這樣,都是活該。”

    “是嗎?可是你已經死了?,如果再死一次,又有誰會發?現呢?”

    “你就慢慢掙扎著死去吧。”

    水閘轟然被打開,水池里的水慢慢上漲,祝青辭被捆著雙手,艱難地仰著頭。

    他額發?被打濕,眼睫上沾滿水汽,微微顫抖,遠遠望去,像是一泓在水池中即將破碎的月亮,有一種鏡花水月的美。

    他依然保持著冷靜,戚父怨恨地看著他,渾身氣得發?抖。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

    他充滿恨意地瞪視著祝青辭。

    在戚家時,他便一直如此,無論怎樣欺辱他,他都始終保持自我,而他們陷入泥潭后,他也依然如初始那般,堅韌守心。

    “——祝青辭!”

    倉庫門忽然“轟”地一聲被撞開。水池里的水流瘋漲,已經漲到了?祝青辭的胸口處,像是沉甸甸地壓了?一個大石塊,擠壓著肺部的空氣。

    他蒼白著臉,在水中艱難地調整呼吸,好在九月的夜晚不算太?冷,不至于讓他迅速失溫。

    聽見聲音,他和戚父一起震驚地抬頭望去。

    倉庫門大開,月色如流水一般從?他身后傾泄進來,他似乎是跑過來的,整個人?還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月光下,那頭金發?依然耀眼,一雙翠綠色的眼眸因為?憤怒與緊張有些充血,額角青筋繃進,仿佛潛藏著的青蛇。

    “沈有錚?”

    祝青辭一張口,忽知自己方才?失言。

    他震驚地與沈有錚對視,沈有錚看著他,忽而一笑,沙啞道:“你不裝作不認識我啦?”

    他眉眼上滿是風塵,笑起來時,又像是在哭。

    “嘩啦——”

    水池中的水依然不斷上漲,沈有錚飛快調整好自己,轉身沖向戚父。

    戚父看著他向自己沖過來,慌了?神,沈有錚只?一腳,就輕而易舉地將他踹倒在地,他摔在地上,渾身骨頭痛得快要裂開,而下一刻,他的手臂被一只?腳狠狠地踩住,手中的遙控器脫手,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啊——!!!”

    沈有錚神色陰沉,他幾乎是發?瘋一般,一雙眼眸毫無感情,眼白處滿是蛛網般的紅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頭咔咔咔咔的裂響聲在倉庫中響起。

    他等?了?多少年的人?,恨不得捧手心上,連追求都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他……怎么能容得了?他再受委屈、受欺負?

    他將遙控器撿起來,試圖關閉,可是無論怎么按,水流噴涌而出的速度絲毫沒有停頓,瘋狂地注入水池中。

    地上痛得滿地打滾,痛哭不已的男人?忽然失心瘋一般放聲大笑。

    戚父丑陋的臉猙獰不已,哈哈笑道:“沈有錚,當年你與祝家聯合對付我戚家,不知今日感想如何?”

    “看著所?愛之?人?再次死在你眼前?的滋味,應該不好受吧……啊!!”

    他另一只?手應聲而斷,沈有錚像是一只?須發?皆張、暴怒發?狂的雄獅,毛發?都聳立起來,目眥欲裂,“關掉!”

    “關不了?的,”戚父一邊哭一邊笑,“關不了?的!!!”

    他話?音未落,沈有錚便將遙控器用力一摔,轉身一沖,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水池里。

    戚父似乎沒有想到沈有錚居然這樣不要命,他瞪大了?雙眼,過了?半晌,卻狂笑道:“哈哈哈哈哈,你們一起死了?吧!!”

    水池的水慢慢升高,兩個人?等?著水位漲上去,

    沈有錚身上的小刀

    倉庫里的水池不斷地上涌,已經淹沒了?祝青辭的頭頂,他雙手被繩索緊緊束縛,踮起腳尖,卻冷不丁地一抽筋,嗆了?好幾口污水,神志昏昏沉沉,身體?逐漸往水下沉。

    “——祝青辭!”

    沈有錚在一片混亂的水流中睜開雙眼,眼睛傳來陣陣刺痛感,終于,找到了?人?。

    他一只?手抓住了?祝青辭,另一只?手抽出一柄匕首,直直地將麻繩割斷,帶著祝青辭,直接破水而出!

    他艱難地喘出一大口氣,渾身濕淋淋地,抱著祝青辭,急聲道:“祝青辭!!”

    祝青辭雙眼緊閉,透明的水珠在他蒼白的臉頰上蜿蜒而下,唇瓣微微張開,渾身綿軟無力,仿佛沈有錚一放手,他就會往下滑。

    水池有兩人?高,墻壁濕滑,兩人?必須得等?水位漲上去,才?有可能出去。

    沈有錚盯著祝青辭,片刻后,將他抵在了?水池邊的墻壁上,騰出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尖。

    omega鼻尖微涼,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一句“得罪”,就吻了?上去。

    空氣不斷地從?他的唇齒間渡過來,兩片一冷一熱的唇瓣緊緊相貼,沈有錚抱著祝青辭,轟鳴的水流聲,他的眼睫劇烈地顫抖,一雙血紅的雙眼緊緊盯著祝青辭,心臟在胸膛砰砰直跳。

    醒來,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

    不然……我熬不過。

    其實在祝青辭“走”之?前?,他早就有所?察覺。

    那段時間,祝青辭似乎有意無意地疏遠他,疏遠祝家,疏遠他在學校認識的朋友們。

    可是祝青辭說他會回來。

    所?以第一年,他等?著祝青辭回來。第二?年,他悄無聲息地住進了?祝青辭的宿舍,在初雪來臨的夜晚,一個人?悶聲喝酒,冷燈照在他身上。

    無數年華就這樣翻轉而過,他一點點改變,固執地去等?一個不知是否真的會回來的人?。

    他當然有過怨恨,可他不怪祝青辭想要離開他,只?怪他留下的、可供他回憶的東西?太?少。

    “咳咳——!”

    祝青辭劇烈地咳嗽,肺部嗆水后燎傷似的火辣辣地疼,他睫毛蝶翼似地顫抖,一雙充盈著霧氣的銀藍色雙眼緩慢睜開,alpha滿臉的焦慮、緊張,壓抑的瘋狂就這樣直直地撞在他眼里。

    “祝青辭,”沈有錚的聲音似乎微微哽咽,他抱住祝青辭,兩個人?靠得太?近,呼吸交纏,他閉了?閉眼,“對不起。”

    祝青辭眼里倒映著alpha愧疚痛苦絕望孤獨的表情,他說:“對不起……我從?前?與你相識時,說的玩笑話?,都不是真的。”

    “我以為?……你是其他人?,是另一個很壞的人?,可是我后面發?現你不是他時,就已經來不及了?。”

    “我沒有真的想玩弄你的感情,我其實……很早就喜歡你了?。我喜歡你的冷靜,喜歡你狡黠的笑,喜歡你看上去冷淡但其實很善良柔軟的內心。”

    “我想問你,你……真的討厭我嗎?”

    水流嘩啦啦地涌動,沈有錚低頭看著祝青辭,像是一個引頸就戮的罪犯,他易感期沒有過去,祝青辭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過來的,又如何冷靜清醒下來,只?知道他身上的溫度高得嚇人?,好似一塊滾燙的烙鐵。

    因為?失溫,祝青辭渾身顫抖,他抬起眼睛,半晌,伸出手,捧住沈有錚的臉。

    沈有錚的眼睛微微睜大,祝青辭手指冰涼,輕微地發?著抖,喘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微微的哽咽。

    “沒有,不討厭你。”

    他緩慢道:“……七年前?的電話?,因為?我早就知道我要走了?,所?以,我想要讓你忘了?我,故意說的。”

    “——但是我撒謊了?。”

    人?心非如頑石。即使真的一開始是戲言,可后面沈有錚救了?他無數次,幫了?他無數次,在他這一次次地討巧賣乖,難道他真的沒有感覺嗎?

    他墨守成規,沈有錚離經叛道。他冷淡內斂,沈有錚剛好足夠地張揚,可以很大聲地對他說愛,而他即使曾經因為?戚珣而對于這樣的關系感到恐懼和害怕,可在沈有錚這樣不顧生死的熾烈的愛下,他并不是不動容的。

    兩個人?在水中起起伏伏,水珠從?臉頰上滾落,沈有錚看著祝青辭,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地睜大雙眼,眼眶很紅,呼吸不暢一般喘著氣。

    不知為?何,祝青辭覺得他好像哭了?。

    他慢慢地低頭,很緩慢,像是在給祝青辭一個逃離的機會,一雙翡翠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祝青辭。

    打破了?外面那層寶石似的殼,里面壓抑的歇斯底里的瘋狂滿溢出來。

    如果他和祝青辭之?間有一百步的隔閡,那他愿意一個人?跨過這一百步。

    只?求祝青辭愿意垂憐他。

    祝青辭睫毛輕輕顫抖著,沈有錚越來越近,兩個人?鼻尖挨在一起,滾燙的呼吸打在對方的唇瓣上,帶起一陣陣的酥麻感,沈有錚在水中抓住了?祝青辭的腰,有些用力,喉結上下滾動。

    “如果不喜歡,就躲開。”

    他的聲音很啞。

    祝青辭定定地看著他,半晌,閉了?閉眼。

    下一刻,他的唇瓣就被用力地吻住,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

    ——是一種朝圣的力道。

    兩個人?在冰冷的水中,相互抱緊,唇齒糾纏,沈有錚滾燙的呼吸噴灑在祝青辭臉上,他們的鼻尖相抵,沈有錚幾乎要將祝青辭揉進懷里。

    “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有人?想要說什?么,祝青辭睜開雙眼,眼前?的alpha注視著他,目光是難以想象的專一深情,好似一雙眼睛里只?有他,不會再裝下任何人?。

    祝青辭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什?么,可是下一刻,他的瞳孔劇烈地一縮。

    沈有錚見到他臉色大變,也猛地回頭,兩個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月光下,水池上,一條黑色的“綢緞”在緩慢地游動著。

    ——不對,那哪是什?么綢緞?那是一條巨蟒!!

    祝青辭頭皮一炸,他猛地抬頭,水位上漲得還不夠,眼下根本夠不到岸邊!

    那條巨蟒幾乎有小腕粗,通體?漆黑,數條不連續的澹黃色條紋一直分布至尾端,體?側泛著三角形的澹黃斑塊。

    它緩慢卻不容分說地向他們游來,沈有錚定定地看著那條蛇,不知為?何,忽然冷靜了?下來。

    他對祝青辭說:“你坐我肩膀上。”

    祝青辭聞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行!”

    “你現在坐我肩膀上,試著往上攀,去夠住岸邊。”

    沈有錚摸了?摸祝青辭的臉,輕浮至極地挑唇一笑,“你就把我當踏腳石,往上踩。”

    祝青辭搖頭,“那你怎么辦?!”

    這樣,沈有錚就得一個人?在水中,那蛇目標明確地向他們游來,沈有錚該怎么辦?!

    水蛇中但凡有毒的,必然是劇毒,若他真的答應了?沈有錚,便是真的把他當踏腳石——沈有錚死,而他活!

    這樣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可沈有錚卻不給祝青辭爭辯的時間,他忽然一個猛扎潛入水中,祝青辭就感覺到自己的腿根似乎被什?么滾燙的東西?抓住,他敏感地一抖。

    下一刻,沈有錚直接破水而出!

    祝青辭身上的藥性未褪,因此只?能被他不容分說、十分強勢地架了?起來,雙腿直接坐在了?沈有錚的肩膀上。

    “不行不行不行,”祝青辭徹底慌了?,他第一次那么六神無主,大叫道:“把我放下來!!!”

    “不要叫了?。不知道的以為?我在非禮你,那我的名聲就真的徹底玩完啦。”

    沈有錚抬起頭,從?下往上,對著祝青辭露出一個笑臉,眼角眉梢都是暢意,對他道:“老?婆。”

    祝青辭心臟猛地一停。

    沈有錚卻笑得很痛快,“早就想再叫你一次了?。給我占到便宜了?。”

    “沈有錚……”

    祝青辭一雙眼睛里堆滿了?霧氣,沈有錚眉眼柔和,溫和地對他道:“別哭,踩著我,快上去吧。”

    “我不會死的。”

    而黑色巨蟒不知何時潛入水底。

    它悄無聲息地纏住沈有錚的小腿,血盆大口中張開獠牙,往alpha的腳踝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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