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鳶愣在原地，腦海只剩下一片空白，只能神情僵硬的望著他。
“不是說不認識我嗎？怎么這般反應？”
一直到聽見他的打趣后，柏鳶才堪堪從宕機中清醒過來，視線卻不受控制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身著藕粉色仙衣，同色發帶安靜垂在身后，容貌精致可愛，皮膚白皙光滑，明明是略顯稚氣的長相，但因他眼底的深沉陰郁，讓人無法將他和真正的小孩聯系在一起。
她一直對他存有好奇。
想知道他的名字、身份、年紀......
柏鳶都做好了見到芙蕖時問她的準備，沒想到她好奇許久的事，竟然被當事人親口告知。
他說他叫哪吒？
是無論從哪方面將都赫赫有名的少年神將。
從一開始，柏鳶便沒有將他和哪吒聯系到一起，只因她曾經與芙蕖在演武場見過他。
美麗又危險。
這是她對哪吒的第一印象。
思緒紛飛間，柏鳶的目光無意識落在了他的眼底。
幽深淡漠，是永遠化不去的陰郁。
柏鳶的腦海里不由浮現出另一道身影，寬闊的演武場內，少年手持銀白利劍，在與她對視時，那雙陰郁深沉的漆黑眼睛里有一閃而過的不耐。
現在想想，他們的眼神幾乎是一模一樣。
是她一葉障目了。
哪吒掃了眼瞳孔都在發顫的小金雀，不由被她的反應逗得勾了勾唇角，“這么驚訝？”
柏鳶勉強找回理智，但依舊無法完全平復跳動不止的心臟。
她動作僵硬的點點頭。
哪吒？是哪吒？居然是哪吒？
她竟然與他相處了這么久？而且還沒惹惱他？
早在芙蕖被哪吒拒絕后，芙蕖便說了許多關于他的事，幾乎都是他性子如何差勁，如何欺負其他神仙的事。
柏鳶聽了他不少傳言，對他的忌憚也更深。
她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與他單獨相處了好多日。
現在想想，他簡直超級壞心眼。
在人間見著巨靈神那回，他肯定私下找過他，讓他不要暴露他的身份。
可他分明又因為她認識巨靈神而不認識他而生氣！
現在想想，他可真是......
忽地，一只手擒住了柏鳶的翅膀，強迫著她與之對視。
“你在心里說我壞話？”
他眼尾上挑，滿眼促狹。
柏鳶身子一僵，有些不敢與他對視。
她剛才都沒有與他對視，他怎么就知道她在心里說他壞話？
不對，她哪里有說他的壞話，那分明就是他自己做過的事！
柏鳶搖搖頭，否認道：“沒有。”
“自從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后，你的反應便一直很奇怪，莫非......”他語氣一頓，臉色頓時冷了下來，眸色犀利的打量她，“是因為你那織女朋友的事？”
柏鳶虎軀一震，不敢，也不想去觸他的霉頭。
“沒有的。”她搖搖頭，鄭重道：“我并沒有因為您拒絕芙蕖而不滿。”
相反，她甚至感謝他拒絕了芙蕖。
她的好友性子她了解，得到后最多半月便膩了，她也不想好友招惹上不能得罪的神仙。
少微星君不好招惹，哪吒同樣如此。
“那你作何這般反應？”哪吒松開她的翅膀。
雙腳重回石階，柏鳶悄悄松了口氣，“我只是太驚訝了。”
這完全就是她的真心之言。
“我之前在演武場見過您，不知您可還記得？”柏鳶沒等他回答，又快速道：“我當時對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便以為，您就是那般模樣......”
前腳剛見到哪吒，后腳又冒出來一個小孩，她哪里會想的到他們是同一人？
哪吒雙手撐在石階上，側頭低瞧她，道：“神仙法相千變萬化，你所見也并非真實。”
他的手白皙細膩，指節分明，此刻正落在她眼前。
柏鳶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視線，低頭噥噥道：“現在知曉了。”
她足足當了十八年的凡人，做鳥才幾月，身邊認識的仙子也沒有喜歡變換身形的。
哪吒沒有回應，指尖在她的頭頂劃過，又俯下身來。
柏鳶被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眼前之人逐漸變得挺拔起來。
白衣蹁躚，黑發如墨，往上是精致昳麗的容貌，但卻有著一雙幽深暗沉的眼眸，給人的第一印象永遠是疏遠的、帶有壓迫的。
柏鳶被赫然變大的哪吒嚇了一跳，腳不自覺的后退一步，眼神也變得警惕起來。
“我很嚇人？”
區別于先前的稚嫩清脆，他現在的聲音里多了幾分清沉冷淡，隱隱又有幾分威脅。
“我只是被您突然的變化嚇了一跳。”
這話半真半假。
哪吒神情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眺望遠方的群山。
雖然他什么也沒說，但柏鳶卻從他身上察覺到了一股無聲的孤寂。
她又想起陪他玩的那日，他獨自盤坐在草地上，機械又僵硬的撫摸著手中兔子。
柏鳶在心底嘆了口氣，她走到他身側，用翅膀輕輕點了點他的雪色腰帶。
哪吒側頭垂眸。
“我沒有覺得您很嚇人。”柏鳶抬眸，清透明亮的眸子與他撞上，她認真道：“雖然我之前聽過您不少傳言，但我在人間與您相處的幾日，我覺得您是一位強大又負責的神仙。”
雖然報復心很強，喜歡帶著她找妖怪的茬，但他每一次都將她保護的很好，她也沒在打斗中受過傷。
就連最初被蛇妖襲擊那回，他也是毅然決然的擋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承受那致命一擊。
誠然他記仇、小心眼、惡趣味、冷漠、沒禮貌......
但他也有著許多正向的一面，強大、聰慧、負責、甚至還有善良。
人無完人，神仙亦是如此。
哪吒安靜聽著，在她說起自己的毛病時，他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勾起了唇角。
而聽她夸贊自己時，他卻罕見的蹙起眉。
“我沒有你說的那般好。”
他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夸他善良，從小被冠以“惡神”稱號的哪吒很難理解。
柏鳶搖頭。
他在說起少微星君因私念而罔顧凡人生死時，眉間的不喜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而她也沒有從芙蕖的嘴里聽見少微星君殘害凡人的事，以好友的八卦程度，不可能漏掉這么重要的信息。
所以，大概率是那些凡人最后還活著。
她不覺得會是少微星君做的。
那就只能是......
柏鳶看向他，似乎想要從他嘴里聽到什么。
哪吒沒有應聲。
那一回確實死了百余凡人，后續他也去了地府......但那一回他是剿滅妖王的元帥，少微做錯事自有懲罰，但無辜之人因他降妖而殞命，他自然要負責到底。
“所以，我沒說錯吧？”
他的沉默被柏鳶當做默認。
論跡不論心。
不管哪吒他心底如何想，但他做出來的事卻是好的。
哪吒又笑了。
“那你可說說，為何我這般不招神仙待見？”
柏鳶：“......”
這是她能隨便說的嗎？
就他上回說的那話，柏鳶有理由懷疑，是他不待見別的神仙吧？
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其他神仙都不愿與之結交？
“你不說我也知曉。”哪吒沒再逼問她，漫不經心的玩著手指，開口道：“我也不想跟那群神仙相處，七嘴八舌，煩死了。”
“......”
敢情哪吒愿意和她說話，原來是她沾了不是神仙的福？
怪不得他會養一大園子靈寵呢。
“你說我沒有嚇著你，為何你的反應與一開始不同？”
忽地，她的身體被人握在手里，再抬眸便是哪吒幽深的黑眸。
他問的話看似隨意，但柏鳶知曉，若他回答的不好，他大概率又會不開心了。
“我......”柏鳶神情微頓，壓低聲音，“我只是覺得你之前的樣子更加......”
“更加什么？”
“更加可愛！”
比起身形挺拔、壓迫力更勝的少年神將，她更喜歡玉雪可愛的小團子。
雖然小團子性子同樣算不上好，但至少可愛，讓人更想要親近。
或許是沒有料到她的回答，哪吒悶笑一聲，將她重新放回石階上的同時又恢復了小孩模樣。
眉目精致，雪白可愛，只要不與之對視，活脫脫的是一個漂亮的小仙童。
高大的身形變小，帶給柏鳶的壓迫也隨之減少。
從某些方面來說，哪吒也挺好相處。
至少現在是。
“您之前為何動怒？”
她似乎從未見過他真正開心的模樣，他不是在生氣，就是在生氣的路上。
活像是個火.藥包。
“軍事機密，不宜透露。”
“......”
大約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他好看的眉梢微微蹙起，身上的氣質也冷凝了許多。
柏鳶頗有些手忙腳亂的飛到他面前，試探性邀請道：“九華閣景色宜人，三太子可愿賞臉與我一觀？”
哪吒起身，抬手接過面前的小金雀。
......
織女閣外云霧環繞，各色云彩綢緞隨風而搖。
柏鳶落在實木圍欄上，視線投向遠處。
一個時辰后，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于云海中緩緩而至。
柏鳶還沒來得及高興，便看見了他身側的青色身影，正是少微。
原本眉頭緊蹙的芙蕖，在看見不遠處的小身影后，心情好上許多，但隨之而來的則是心虛。
她小跑至她跟前，將圍欄上的小金雀捧在掌心。
“小柏？”
“你怎么變了副模樣？”
柏鳶：“......”
突然就想起自己被哪吒“整容”的事了。
芙蕖捧著她進了織女閣，從頭到尾都沒回頭看一眼少微。
趁此機會，柏鳶往后，視線落在少微的臉上。
他長相稚嫩，笑起來時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很好相處，但此刻他卻一臉陰冷的瞧著芙蕖的背影，久久不愿離去。
忽地，他像是察覺到了什么，視線微微下移。
四目相對時，柏鳶看見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卻無半分喜色。
柏鳶心底一沉。
回到寢宮后，芙蕖將好友擱置在玉桌上，自己褪去袖間帔帛后才悠悠走來。
自信明媚的仙子在面對好友疑惑的眼眸時，還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濃烈的心虛。
她輕笑一聲，坐在玉桌旁，先發制人，“怎么換了副模樣？”
柏鳶沒有應聲，漆黑澄澈的眼睛就這么直勾勾的望著她。
對視半晌后，芙蕖率先認輸，將她私底下做的事說了出來。
柏鳶聽得越多，心跳的也越快。
原來，早在她在織女閣養傷之際，芙蕖便私下接觸了少微。
與少微的相處她不愿多說，只說了兩人起初相處的還算愉快，就連她把他的老鷹放進靈蛇園被蛇分食后，他只是沉默良久，沒有生氣。
只是相處的時間一久，她對少微的印象也就越差。
“他看似為人溫和，實則都是裝出來的，而且他除了老鷹外，私下還養了許多禽類，且都是嗜血的猛禽......”
柏鳶聽了許久，心也從快速跳動到幾乎停滯。
“我已經與他說清了，雖然他不愿接受，但好歹也是天庭同僚，不至于因此鬧得太過難堪。”
神仙都注重臉面。
“芙蕖，你......”看著言笑晏晏的好友，柏鳶帶有指責的話說不出口。
無論她做了什么，她的初衷都是為了她好，她無法說她的不是。
就算她不愿，但這份情她必須承下。
“少微不是善良之輩，你這番做法，定然會招來他的報復。”
現在最好的法子，是芙蕖先暫時不要出織女閣，亦或者是與其他仙子一同出行。
芙蕖卻不甚在意的輕撫好友的羽毛，安慰道：“我們都是神仙，他要是敢做出傷害我的事，他這個神仙也別想做了。”
之前天蓬元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的安慰有理有據，如果她沒有聽哪吒說起少微降妖時......
那時若沒有哪吒兜底，少微就真的會害死百余人了。
她將此事告知芙蕖。
芙蕖聞言，先是為少微的睚眥必報驚嘆，隨即又注意到她話中提到了哪吒。
“他居然會與你講這些？”
在芙蕖看來，以哪吒的性子，大概會在有人問他時說一句“滾開”。
她眼睛微瞇，問：“你什么時候與他有了私交？”
若不是有私交，她敢肯定，哪吒絕對不會好心回答這些問題！
柏鳶：“......”
“你難道不應該先問問少微星君的事嗎？”
芙蕖：“雖然少微做的事讓我有些意外，但尚且還能料到。”
并非所有神仙都會愛惜凡人性命，大規模降妖也不可能沒有傷亡，就連天兵神將也會隕落，更何況是凡人。
少微雖然不地道，但就算這事被哪吒捅到陛下面前，最多也就罰他幾日禁閉。
相比起這事，顯然哪吒對小柏幾乎可以說是“溫柔”的舉動，才更加稀奇。
等到聽完好友講述與哪吒的相識后，芙蕖忍不住輕笑出聲。
“是我的不是，我忘記與你說了。”芙蕖笑聲不斷，“哪吒在心情不好時便喜歡化為小孩模樣，而他眉間浮現紅痣，那就說明他已經動怒。”
柏鳶：“......”
他變小居然會是心情不好？
還有他眉間的紅痣......
想起分別時他眉間淡了許多的痣，想來九華閣之景也有緩解怒氣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