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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鬼魅盡溯源 鬼魅盡溯源,佛門渾水

    眾人都心下疑惑, 如果是佛宗中人,南明寺里的沙彌斷然做不到這般,一次性超度這么多慘死亡魂。

    如果是南明寺中佛門大能, 來到這里卻毫無聲息, 又是何緣由?

    喻銜道:“尋常被超度的人,三日之內會留下超度者的法力殘余,化形成佛印。”

    湛勉抬眼詢問地看他一眼。

    “這些人身上, 什么都沒找到。”喻銜在“什么”二字上重重強調。

    迷云漫布,幾人沉默地看向草席。

    忽然之間,湛勉捏了個法訣,手印間結出來的竟不是玄元山的術法, 而是個泛著黃光, 一捏出來便釋放出滿室佛唱的佛門手印。

    “你什么時候學了這種東西?”喻銜驚詫。

    湛勉沒搭話, 而是專心致志把法印打到尸體身上, 不一會兒,金光全然沒入那具身體。

    “佛門大師可不愿意到處留名, 有時做一些超度的事情, 隱下名姓人間行善方才功德深厚。”湛勉說, “但佛宗自己人里,總不會互相認不得自己的, 留下的痕跡必然是可以追查的。”

    喻銜猶疑片刻, 問道“你不會……打算叛出宗門,去當光腦門和尚吧?”

    “……”

    喻銜自覺站遠了一點,怕待會兒湛勉背后背著的劍就要乍然出鞘, 刺他個血呼拉碴。

    湛勉用劍尖挑開了其中一具尸體的衣襟,私下尋找良久,才在那人腋下發現一點極其細小的亮光。

    “佛印。”湛勉冷聲道。

    幸謙和喻環定睛看去, 皆是一愣。

    他們不久前才見過這枚佛印,四方形,佛字環環相扣,中間藏了一個篆體的靜字。

    是靜安大師的佛印。

    “是這里的人,請過佛宗人來嗎?”幸謙眼光投向喻銜。

    “是,但來的只是兩個小沙彌。與我提過的那個駐地宗門一道來的。”喻銜立刻答道,“他們原本以為只是普通驚尸,隨便叫了幾個小弟子來的,后來都……”

    幸謙右手抵著下巴:“靜安大師的印為什么會……”

    忽然之間,幸謙腦門被人彈了一下,湛勉已經收了溯源訣,那些尸體上的佛印也漸漸褪了下去。

    “佛門之前,他們一定還找過其他人。”湛勉道,“百姓多有民俗習慣,平時身邊發生這些靈怪之事,多半是去找一些陰陽先生。”

    幸謙右手成拳激動地在左手掌心擊了一下:“不錯,當下這些人的樣子必然有異常,從普通地失魂到現在這樣直接魂魄散盡,還摻和進來了佛宗大能,是該從頭抽絲剝繭的。”

    這邊他們方才說完,那邊喻銜和喻環立刻去囑托其他弟子查找最初有失魂癥的人,和最開始牽扯進此事的陰陽先生之類的人。

    幾人又在此處檢查了一刻鐘,沒有什么其他的收獲了。那邊調查的消息也回來了,已經找到了陰陽先生的居所。

    正邁出院門,湛勉拍了拍喻銜的肩膀,小聲道:“派人看好這里。”

    喻銜疑惑地看了他一下:“誰沒事干來這種鬼地方?”

    湛勉搖頭:“萬一這件事里當真有鬼,這里說不準……”

    余下的話不必他說完,喻銜也懂,立刻吩咐了下去。

    幸謙在一旁聽見了這番對話,喻銜轉身去給手下弟子傳信時,幸謙悄聲問湛勉:“是發現了什么奇怪的點嘛?”

    湛勉垂眸,捋了捋劍穗:“眼見不一定為實,這佛印只是長得和靜安的一模一樣。”

    湛勉嗓音潤朗,但這句話撂下,幸謙心下霎時驚雷炸起.

    陰陽先生姓顏,十里八鄉都極有名氣,陰陽風水,命理八字,無所不通,甚至傳言說,這位顏先生會念一種斬鬼咒,咒文一念,竟然能叫一些跳尸、鬼魂立刻歇菜,救過不少家里詐尸或者鬼上身的人。

    顏先生本事大,早就被本地一家姓陸的富商請去府上供養,過得是包吃包住、酒水全管的日子。

    數月前,正是陸家老爺子下世,三天頭上居然又活了過來,不像別的詐尸,不是僵直地原地蹦蹦跳跳做簡諧運動,就是兇相畢露沖上來咬人。

    陸老爺子不一樣,坐起來笑著跟兒子打了個招呼,還問他吃了沒。

    他兒子當場險些心肌梗塞,一面恭恭敬敬請老爺子坐著,一面馬不停蹄喊了顏先生過來。

    顏先生當時一口咬定事出反常必有妖,老爺子說得什么陽壽未盡閻王遣返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可是難抵陸家兒子孝順,不信他。

    “然后呢?”幸謙抬頭看著陸家高門頭上的額匾,好奇道。

    喻銜正照著手下弟子傳回來的消息進行語氣豐富的加工處理,有了幸謙這么個捧哏的更興奮了。

    “嗨,那可不是出事了呢。”喻銜道,“七日過后,陸嗣,哦,就是這個陸老爺子的兒子,發現自己的女兒不見了。”

    “不見了?”喻環在一旁接茬。

    這大概還是個群口。

    湛勉并不想參與討論,自己低頭研究從喻銜手上的消息又拷下來的文卷。

    “后來這個顏先生非說是起尸的老爺子干得,說他已經成了惡鬼,要吃人修法力害人的。”

    “他于是把斬鬼咒對著陸老爺子念了八十八遍。”

    幸謙和喻環站在臺階下聽,逮到空隙立刻捧了一句:“怎么著?”

    “陸老爺子覺得還怪好聽的。”

    幸謙和喻環:“……”

    喻銜無奈聳肩道:“案卷原話就這么寫的,可不怪我。”

    湛勉那廂合上案卷,上了兩級臺階,道:“顏先生斬鬼咒念多了,不知道哪一下遭了反噬,自那之后就瘋了,常常管不住就跑到街上去瘋。”

    “陸家人顧念多年情分,愿意繼續供養他和他家室,如今依舊留他在府上,甚至還特地派了人照顧他。”

    “從詐尸、斬鬼開始,這些事就和魂魄有關了。”湛勉提醒道。

    幸謙與他對視一眼。

    “起尸本就是大陰,要到這種程度,得吸食多少活人魂魄?斬鬼咒,斬的又是什么東西?恐怕還是魂魄。”幸謙道。

    湛勉贊許地點點頭。

    “接下來,先去陸家溯源吧。”喻銜強行擠在中間,拍了拍湛勉和幸謙的肩膀,然后拉著他妹妹立刻逃之夭夭,直奔陸家大門進去了。

    前面派出的弟子已經打點好了陸府,陸嗣和老爺子親自出來迎接,提起顏先生都是不住的嘆氣。

    “顏先生在我們家也有十余年了。”陸老爺子抿了一口茶水,嘆道,“出了這種事,讓我老頭子也太痛心。”

    老爺子跟在陸嗣身后,煙袋茶壺一應俱全,耷著木屐,單手背在背后,同他們攀談。

    “顏先生方才來時,是在您手下做事?”湛勉問道。

    陸老先生點頭:“我那時手頭剛剛有點積蓄,前妻亡故,是顏先生幫忙操持。后來續了弦,我感念顏先生當年,請他來府上供養。”

    “父親是五年前把我從老家坊內叫過來的。”陸嗣說道,“那時候我剛過來,也是顏先生帶著我熟悉城內,領我認識了不少他的老客戶。我現在做生意種,不少人脈還是顏先生當初牽線呢。”

    幸謙捕捉到了一個信息:“你前些年一直不在這里?”

    “是啊。”陸嗣點頭,“那些年一直在老家做賬房。后來父親聲音越發的好,自己也忙不過來,又想讓我見見后母,也能多陪陪他,于是寫信叫我北上的。”

    陸嗣領著他們往后院里走去,左拐右拐了好久,才到了一扇緊鎖的大鐵門前。

    “仙君們勿怪。”陸嗣微微欠身道,“顏先生這些日子癥狀時好時壞,認不出人的時候會發狂,經常抓傷人,我們又怕他自己不小心出去,又傷到別人。”

    喻銜同輩中位次最大,這次理由他出面交涉。他點點頭,同陸嗣道:“你們就留步在這里吧。顏先生狀況不穩定,萬一傷到你們。”

    陸嗣哎了一聲,稍稍往后退兩步,說:“仙君請。”

    幸謙往后瞥了一眼,見陸老爺子拎著自個的煙袋和小茶壺,站得十分閑適。陸嗣同喻銜說話時卻衣袖都是微微顫抖的,人也緊繃著。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打開重重鐵門,幾人總算見到了顏先生的真面目。

    他身上裹著一身壽衣,活脫把自己打扮得像要入棺。

    幾人身后是孔武有力的侍衛,一直在這邊侍奉顏先生吃穿日常的。

    “他自己要打扮的,衣服不給就鬧得雞犬不寧,我們也拉不住。”侍衛解釋說。

    幸謙看向侍衛的臉,頓了頓,說:“顏先生不是鬧起來十分嚇人的嘛?聽說幾個人都按不住?你怎么敢來?”

    侍衛撓撓臉,嚅喏片刻:“就是……就是這差事比在別的院子看門給的錢多……多特別多。”

    幸謙點頭。

    顏先生此時還沒有發狂的跡象,安安靜靜坐在那。

    喻銜正試著跟他搭話。

    不知道喻銜說了點什么,等到幸謙一回頭時,就只聽見顏先生不斷地只重復著一句話:“我不……我不念斬鬼咒,我不念……我不念……”

    幸謙瞇起眼,他身上發生了什么?為什么突然之間瘋了,卻對從前得心應手的斬鬼咒如此抗拒?

    第32章 富貴欲求生 顏先生整個人都魔怔了……

    顏先生整個人都魔怔了, 一雙手伸出來,尖指甲已經快有半指長——守在這的家仆也不敢隨便碰他,沒人給他剪。

    陸老爺子在一旁穩當當站著, 眼神淡然, 顏先生癲狂之狀絲毫沒撼動他的悠閑。

    幾個男子按住他,湛勉用劍柄撥開顏先生臉側散亂的頭發,向身后使了個眼色去:“為什么不念咒?”

    幸謙把早捏好的傀儡拿出來, 拿了張惡鬼符箓出來,一掌拍在傀儡腦門上,給傀儡附了靈。

    這種惡鬼都是修士們除鬼路上碰上的小嘍啰,雖說身上鬼氣厚得足有七層, 但無甚可怕, 連普通陽氣壯些的男子, 一腳踹三個都不嫌費勁, 用來給傀儡附靈,做一些需要用魂魄做引子等等事時卻有大用。

    如此刻, 那濃重的鬼氣一下子勾起了顏先生過去的記憶, 他忽然像是發瘋的獅子似得, 大聲嘶吼起來,雙肢在空氣中亂揮亂抓, 好像這種濃重的鬼氣曾經給了他最可怕的回憶。

    他掙扎間扇起了一點點風, 恰是此時,小門口一陣穿堂風魚貫而入,卷起了陸老爺子的衣袍。

    陸老爺子頓了頓抽著煙的手, 緩緩低下頭,將衣袍掀下來,并且細細地撫平了, 隨后又好整以暇的抽了兩口煙,拿起茶壺嗅了嗅壺里茶香,便又擱下茶壺了。

    他身后陸嗣站在那里,直直的望著他爹的后背,微微低頭。

    幸謙若有所思的注視著陸老爺子的一舉一動。

    另一邊,顏先生對那濃重鬼氣勾引的容忍度到了極限,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不能……斬魂不是斬魂了……不能使了……噬魂噬魂,不是斬魂了……”

    幸謙和身邊三人相互交換眼神,摸到了第一個線頭。

    噬魂。

    斬魂咒成了噬魂咒,主魂丟了就成了行尸走肉,等到多日后剩余的那點殘魂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人也就只剩下空殼子一個了。

    為什么斬魂會變成噬魂?是誰把顏先生過去無往不利的斬魂改了?受害人的魂魄還能不能找回來?而那躲在背后的佛宗人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霎時間大家心底皆是滿腹疑問。

    “能否找出他最后使過斬魂咒的地方?”幸謙抬頭看向湛勉,“找出最后一個中了噬魂咒的人,也許還能溯源到什么?”

    他們方在義莊見過的,皆是已經散去魂魄的空殼子了,招魂也沒應答,但這所謂“噬魂”,自然不會一下子把魂魄全打散了,要是能找到還未死的受害者,或許能找到回寰的余地,或是捉到那個佛宗的神秘人。

    湛勉頷首,結手印凝練了段縛龍索,把顏先生里里外外綁縛起來,然后觸上嚴先生的眉心。

    一縷淡淡發黑的霧氣從顏先生眉心蔓延而出,綿延成一條直線,徑直從院子里飛奔而去。

    幸謙看得有些呆了,直等到那一縷黑線已經跑到了不知幾里之外,方才回神。

    顏先生這種半算是民間散修的,用修界的法子溯源很難找到蹤跡,湛勉這縷黑線幸謙也沒見過其他同門用過,多半是湛勉自己琢磨,或是因緣際會間學會的東西了。

    幸謙正這么想著,還道不知能否問問師兄這是個什么獨門招數,忽而聽得身旁湛勉的聲音,依然是淡的像水:“只是點小把戲,我娘教我的。”

    湛師兄的娘親,玄元派二長老之妻,早十幾年前就上了供桌,門派里很少提及。

    湛勉從前在門派里很少提及他娘的,從前門內許多不懂事的弟子都明里暗里諷刺過湛勉沒娘這事,這些年來,識趣的人也少提這事。此時湛勉自己說起來,幸謙竟是一時間晃了神。

    “看你好像有點感興趣,要不要學?”湛勉見幸謙不搭話,于是又補了一句。

    “啊!自然想學的!看來奇妙極了!”幸謙立馬挺直腰桿,答道,“師兄,這是怎么個術法?”

    湛勉本就站在他身后,此言方出,湛勉手便拍了他后腦勺一下。

    幸謙一愣,掉頭看他。

    “想學那就快去出門干正事。”湛勉道,“沿著黑線一路走即可,至多六里,必見其人。找到了人牽到線頭,自然就學會了。”

    幸謙:“……”

    完蛋玩意兒,湛勉這個濃眉大眼的,還學會打發人了。幸謙懷疑地盯著他,心說該不會是嫌我拖后腿還是覺得我弱,怕跟陸老頭打起來我跑不了,要給我指使走嗎?

    “那你們……?”

    喻銜懷里抱著劍,在一邊靠著柱子百無聊賴。聽到這立刻知曉湛勉什么意思,于是開口道:“讓喻環跟你一塊兒去找人,我們留在這兒,看看能不能再撬開這顏先生幾句,順便……”

    喻銜沖著幸謙眨眨眼,眼珠轉向另一邊陸嗣和陸老爺子那邊。

    如此是為何意,幸謙也立即清楚了。陸家兩人不置一詞,招待周到,聽見顏先生那斬魂咒有問題,還好整以暇站在那兒,煙袋一抽茶壺一提,悠哉悠哉,哪里是常人的反應。

    若是他們一塊兒尋著黑線追了出去,再回來時,不一定看到的是什么形狀的嚴先生了。

    那邊陸老爺子一聽,把煙斗里的灰抖了三抖,笑道:“小仙君快可去快回啊,今夜的晚飯,安排的極豐盛呢,來晚了,可就吃不到啦!”

    幸謙滿口答應著,領著喻環跟著黑線出門去了。

    “這回魂的陸老爺子有古怪。”喻環說道。

    幸謙呵道:“不止是有問題。你除鬼斬妖這些年,哪有哪家被找上門的這樣招待過你?還有哪家聽說府上的瘋子能一下子斬斷一個人的魂魄,連個哦字都欠奉的?”

    黑線是段法術,非人的東西偶爾都會缺根弦,譬如這個玩意——一路引著幸謙和喻環直直地從空中過去,城中建筑構造十分復雜,不熟悉的人壓根不知道哪里進哪里出。

    適才他們方繞過一院子籬笆,重新跟上黑線,又被這院子主人編的一節矮檻絆了一跤。這一摔驚了身前一個木頭欄,里頭的母雞咕咕咕咕聲大作,撲了幸謙一臉羽毛。

    幸謙拽住喻環,方才欲走,身后便傳來一聲震耳欲聾:“混蛋!!!八十老太家的雞,你也好意思來偷!!!”

    幸謙頭也沒敢回,一路拽著喻環奪墻而出——翻墻跑了。

    一路上連著被兩個老太太呵斥滾蛋,還差點被一個大叔潑了一盆洗腳水,幸謙終于扯著喻環,一路跟著黑線翻墻加輕功的找過去。

    沿著黑線一路往前去,待到黑線抬頭指示他們轉彎時,他們兩人已經跳進了一個煊赫輝煌的高門大院。

    “師兄,咱們……”喻環瞇眼看著眼前的景象,多少有點不知所措。

    幸謙認真打量了一下黑線的長度,然后確認道:“放心吧,這次不會有事的。咱們到了。”

    喻環:“可是師兄,我們為什么一路翻墻進來了——這種富貴人家的院子?走正門……不行嗎?”

    幸謙回想了一下,發現這個跑酷游戲是有點上頭。

    “師妹。”他轉身,掰正喻環的肩膀,嚴肅道:“我這么做,是有深意的。”

    “高門大院,自然難于硬闖,也不一定就會同意叫咱們來看。”幸謙神情莊重嚴肅,乍一看不像剛翻完墻,像剛從仙盟大會上散會。

    喻環遠遠的看見了一隊護衛,狠狠踹了幸謙小腿一下:“你可少扯了吧!我們快走!”

    要不著喻環提醒,幸謙早看見了那一對巡邏的護衛,把黑線壓低后,按著喻環藏進了院墻邊的灌木叢里。

    不遠處一幢房里方才進去一隊侍女,全都捧著藥碗,不少人面帶哀容。更有許多披著白袍背著藥箱的郎中往來,就這一小會兒功夫,幸謙已經見了三四張面孔。

    離得有些遠,他們聽不清楚那些人說什么,只能聽到“時睡時醒”、“疑難雜癥”等等的字眼,還不大真切。

    幸謙看了看那間院子的位置,應當是園內尊位,山秀水轉,風水極佳,又見屋檐圓角挺立,猜測這大抵是這家老太太的屋子。

    “這家里要是有人被斬了魂,恐怕早就鬧起來了。”喻環道,“有錢人家,個頂個地惜命,恐怕早就去請大能前輩了。”

    盯著那院落片刻,又低頭打量了一下手中黑線,幸謙搖頭:“這不一定。”

    “何以見得?”

    “誰告訴你,失魂之癥一定是狀若瘋癲,到處咬人了?”

    那就不是失魂,是喪尸病毒。

    幸謙腹誹道。

    “我們見到的都是躺到義莊去了的,那些案卷里的描述記載,也都只是他們被發現失魂癥之后的表現。”幸謙解釋道。

    “從沒人提過,在丟掉魂魄之后,當街發狂之前,他們發生過什么,是什么樣子。”

    喻環立即一驚,差點大聲叫出來,所幸反應快,自己立刻把嘴捂上了,悄聲道:“那我們,潛伏進去看看?”

    幸謙點頭,臉上寫著“孺子可教也”。

    兩人借輕功起,趁著暮色遮掩,尋著侍女和侍衛的視線盲區,混進了院落。

    第33章 如惔聞旱魃 旱魃為虐,如惔如焚……

    濃重的藥味兒在彌漫在整個院子里, 指路的那根黑線順著門進了臥房。

    幸謙和喻環使了個障眼法,趁著侍女換藥去的空當,摸進門口。

    門楣上高懸了一排驅邪避禍的黃符, 幸謙抬頭掃了一眼, 畫得缺斤短兩,貼在那的效果也就頂多給邪祟逗個樂。

    定定的打量了那排黃符一會兒,幸謙大致推演了一下這排符的效用。鎮定, 驅散,安魂,殺祟,通常這么一套符都是用在鬼上身的、神魂不穩容易沾染東西的。

    “這屋主人是碰上什么臟東西了?”喻環仰著頭也辨認了半天, 問道。

    幸謙道:“吃魂魄的東西, 要么是什么噬魂獸食魂鬼, 要么就是道行高的什么邪祟, 什么都下得口了。”

    “要真是后者,那可壞了。”喻環一邊說著, 一邊掀開厚實的門簾。

    遠遠看著, 里屋床榻上靜臥著一個中年婦人。

    踏進里屋, 幸謙暗中告罪叨擾,先將指引的黑線收了起來。

    黑線末端掛了一串紅豆, 用紅色絲線編織在一起, 繞了兩圈團在一起。

    幸謙細細打量這玩意兒,心道破案了,湛師兄這追蹤看著神乎其神, 原是法寶大顯神通了。他神識探了探紅豆串,見里面刻了不少陣法,又覆蓋了好幾重識別追蹤的法術, 極其復雜,心說這下又有的研究了。

    床榻那邊傳來幾聲囈語,幸謙立即把紅豆串收好了,抬頭來到那婦人身邊。

    喻環方才趁著法術收了,已經在檢查婦人的身體了。

    幸謙低頭觀察,這婦人發絲還是锃亮的青黑,臉色卻灰敗暗淡。明明身邊衣物陳設都是華貴靚麗的,照理這家不該短缺了她什么。可她偏偏頰側消瘦,確實是病入膏肓的模樣。

    他是男子,不太好直盯著個中年婦人,只得靜靜等待喻環,順便看看周邊環境里,有什么線索。

    幸謙抱臂摩挲著那串紅豆結,試著探探里面的陣法都有些什么,一個一個掃過去。突然之間,他動作頓住了。

    “喻環——”幸謙乍然出聲,嚇得喻環只一激靈,“從我們來到萍城,這地方,下過雨嗎?”

    喻環滿是狐疑地抬起頭,看向幸謙:“沒有吧,你問這個做什么?”

    “紅豆結探的是鬼怪的氣息。”幸謙把紅豆結遞給喻環,“你看看那根黑線連的法陣……我自己檢驗多少有可能不準,你跟著大長老,明凈苑出身到底對陣法多認識一些。”

    喻環探了那陣法,立即杏目圓睜,與幸謙對望。

    那里面被運轉觸發的陣法很雜亂,其中有一個,是探測旱魃鬼!

    “快看她的魂魄!”

    幸謙顧不上其他了,直接上手,指尖把測魂的符箓按在婦人眉心。

    符箓給的結果是,這婦人還有一魂兩魄在身體里,因為時時續著命,暫時倒不會死。

    “咱們是尋著顏先生那里的線索來的,這里有告訴咱們是旱魃作祟……那……”喻環想不通。

    幸謙把符取下來,道:“確實是旱魃,但沒說不是顏先生。旱魃吃魂魄,要是旱魃已經對她下手了,那恐怕她早不在這里了。”

    喻環仍然一臉疑問地看著他。

    “那丟掉的魂魄,大概就是顏先生的斬魂了。而這旱魃的氣息是跟著顏先生的,它來過這里,但出于什么原因,還沒吃掉她。既然只是這樣就測得到,那旱魃想來,同顏先生待的很近就是了。”幸謙揮手放下床幃,然后捏了個手訣。

    霎時間一個頂部環繞著佛印的保護罩從床幃中透了出來,金光映在了兩人身上。

    喻環伸手擋在眼前:“這也太閃了吧,老夫人捐了多少香火,身上佛門護佑厚到這樣一層。”

    幸謙搖頭:“不,應該說,是佛門什么人,這么在乎她。”

    “這是佛門大金剛庇佑,起碼比咱倆要堅固抗造一些。”

    幸謙掉頭,拽著喻環一路出去:“回去告訴湛師兄吧,準備準備查查顏先生身邊那些人,絕對有一個就是旱魃。”

    “捉到那個旱魃,被吞掉的魂魄、佛門超度的那個神秘人、金剛大庇佑、斬魂和噬魂,應當會有答案的。”.

    此時湛勉和喻銜還在和陸家老爺子周旋。

    陸家表現那是相當的熱情好客,大魚大肉好酒好菜,連豬肘子都上的特大號十五個,滿滿堆了一桌子。

    “仙君到來,是我們家的榮幸!”陸老爺子樂呵呵得倒了一杯茶水,推杯相敬,“老頭子身體不利落,就以茶代酒了!”

    說罷一飲而盡,端的是熱情好客。

    湛勉這邊卻是柴米不進:“叨擾老先生,可否請您列一列陸府的人員清單,我們好查驗與顏先生過去往來密切,有可能知曉內情的人。”

    這一張冷臉像是冰雪堆起來的險峰,終年不化,氤氳著冷霧和山雪,僅余了一點點凈土長著青松。

    喻銜躲在旁邊,樂得湛勉這張冷臉去嚇唬人,自己則在旁邊端詳湛勉背后那把劍。

    那把劍啊……和幸師弟的款式啊。

    不是他多想吧……是多想嗎……

    可是他們玄元二山有這傳統習俗啊,當初老祖宗就是同一款的劍……

    一柄劍驟然破空飛來,唰一下扎在喻銜一米遠的地上。

    哎?劍?

    湛勉不待陸老爺子回話,立即抬頭看向門外。

    幸謙風塵仆仆歸來,進門時整了整衣服。發絲稍顯雜亂,但仍氣度良好。

    喻銜還是沒忍住:“阿環呢?”

    幸謙無奈閉了閉眼,給喻銜指了他身后:“在你看到劍戳過來時,其實還有其他東西飛出去了。”

    喻環一路沖到了快從大堂進廚房,快得他哥都沒看見,快成了閃電,快到嚇得后廚的大塊頭廚子當初昏厥。

    喻環揉揉頭發:只要尷尬的不是我,那就是別人!

    言罷,幸謙徑直走到湛勉面前,指尖捏了一只小小的蝴蝶,席地而坐。

    湛勉方才要開口問他們此去發現,手突然被有些人拽住了。他不解地看向幸謙。

    “我們發現了,果然此事與顏先生有莫大關系。”幸謙語速幾塊,仿佛這板上釘釘的事讓他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與此同時,食案下的那只手掰開了湛勉的掌心,把一只還在翕動著翅膀的小蝴蝶塞進了湛勉掌心。

    蝴蝶翅膀撓過湛勉手心,輕扇的翅膀在他們手掌間閃動,幸謙慢慢把手抽走了。

    湛勉看向他,指尖把蝴蝶換成了法術收進識海。

    這種蝴蝶又叫傳訊蝶,基本都是修士在講不適合別人聽見,又怕別人法力高強會聽見傳音的波動而特地打造的。傳訊時不引起周圍靈氣的變動,只是利用一只蝴蝶把一段識海暫時融入另一個識海,借此傳達知道的事情。

    “我們找到的是一位婦人,恐怕是被顏先生發瘋時斬魂過的,魂魄已經散失,但空殼還吊著命,不知是不是那家人使了什么法子。”

    “依照這樣來看,既然魂魄被顏先生斬魂后依然能吊著身子,想來那魂魄沒有真的消失,大抵還藏在哪里吧?”幸謙真假參半地大致說了說這些事情,一面有意無意看著陸老先生。

    湛勉若有所思,沒有發話。倒是陸孝擱下了茶杯,撫掌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能找到解法就好!自打知道這事是老顏做下的,我這心里就一直過意不去。”

    “仙君們要如何處置此事啊?我府上打算請人來作場法事,給那些枉死的人求個福分,不知可不可以?”

    陸老爺子表情語氣都十分到位,抑揚頓挫、感情真摯,幸謙點頭道:“行,不影響您這邊。”

    “那明日我們且再去探顏先生么?還是研究研究他那些咒法?那斬魂術看來挺特殊的,我近日翻了翻典籍,沒什么收獲。”喻銜道。

    當啷一聲響,湛勉正要起身,手里的杯子卻一下子沒抓穩,一股腦全潑了出去。他同陸孝坐的近,白水粘在了陸孝外袍上。

    “抱歉。”湛勉站直告罪,道,“我幫您擦一下吧。”

    陸老爺子立刻擺了擺手:“不礙事的。”隨后叫了陸嗣出來,匆匆起身要兒子帶他去換衣裳。

    幸謙和喻銜喻環也連連跟著告罪,都站了起來。陸孝滿口說著不礙事不礙事,手按著衣袍,立刻出了宴廳。

    太陽已經落山了,庭院內皆是黑壓壓的一片。宴廳內的燭火本就點得很亮。映照著撒在地上的水跡,反射出斑駁的火光。

    幸謙知曉湛勉意欲如何。

    死人起尸成魃,三日褪死氣,五日長尸毛,半月褪尸毛。正經起尸的成魃的,就是吞吃魂魄再多,也逃不過這鐵律。

    頂多是執念與法力高深者,這些日子里能夠日間維持人形,隱去那些鬼態,卻不能在夜間依舊維持人形的樣子遍地亂晃。可若是褪了尸毛,那肉眼看來,這東西與人并無二致了。

    算算自萍城出事以來,還沒超出旱魃褪尸毛的時間。這期間城內死者亦是眾多,范圍本來很廣的。可只有陸家與此事牽涉甚密,而這陸老爺子又向來滴水不漏,由不得人不多想。

    幸謙也不知道匆匆那么一瞬,湛勉看到些什么沒有。旱魃尸毛能有四寸長,倒是可以勉強遮在外袍底下,卻穿不得里衣的。

    陸老爺子之前在幸謙他們探訪顏先生時仔細整理衣袍,如今半夜又匆匆避人換衣,很難令人不懷疑。

    幸謙看向湛勉:“師兄,他……是嗎?”

    第34章 仙佛不清凈 幸謙注視著湛勉……

    幸謙注視著湛勉, 見得湛勉背后的劍自動出鞘。湛勉沖他微微頷首。

    執云出鞘后極速沖出室內,切云緊隨其后,兩道銀色流光霎時間破空而出, 幾息便聽得清脆兩聲響。

    喻環和喻銜反應也極快, 已經放出了束縛的法術。

    陸老爺子被執云和切云追上,當啷一聲,劍鋒訂在了墻上。陸老爺子眼見著被逼到墻角, 面上毫無波瀾,看向腰間已經被喻環和喻銜施上的束縛咒:“此謂何意,小友可否為老朽解答一二?”

    “不知陸先生可否為我們解釋,萍城那些枉死于斬魂咒之下的人, 他們的魂魄又去了哪里?”幸謙看著微微低眸, 此言一出, 惹得陸老爺子大笑。

    “我道你們黃口小兒, 怎么可能發現旱魃起尸,看來還是有幾分功夫。”食人魂魄已是高級的鬼怪, 陸孝樂得不必偽裝, 臉上人像漸漸隱去, 露出青灰色的臉,五官扭曲著拼接在臉上。

    這是旱魃鬼的模樣。

    此面貌一出, 幾人瞬息間擺好起手式, 忽聽得身后響動,陸嗣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你起尸后七日死去的親孫女, 正是死在你的手下。”幸謙看向陸老爺子。

    陸孝不置可否:“她并不重要。”

    幸謙本以為陸嗣大抵是見到他爹這幅樣子方才失態,卻見陸嗣神色慌亂,匆忙攏著衣服滾作一團。陸嗣這番害怕的模樣倒不似乍然聽到他爹是旱魃鬼的震驚, 倒像是害怕自己沾惹上什么。

    古人言:虎毒不食子。他又是為何能篤定陸孝會對他下手呢?

    湛勉深深看陸嗣一眼,轉回頭看向陸孝:“旱魃起尸,食子可以成尸仙,小陸先生又是哪里得知呢?”

    其余幾人一怔。

    這知識點屬實是冷門了些,連喻銜這樣出身都未曾記住,遑論小小一個市井商人?

    陸老爺子聽一聲,哈哈大笑:“小家伙,倒確實有幾分本事。”

    旱魃鬼算是鬼中大能,一時間呼風喚雨也是能做到的。陸老爺子抬起青黑僵化的手,霎時間颶風大作,被風吹起的石子迅速落地,一息便落下一個大陣。

    陸嗣正巨于這大陣中心。

    切云和執云紛紛從墻中退出,一擊刺中陸老爺子眉心。

    然而他只是皺了皺眉。

    “只是如此嘛?”陸老爺子一抬手,法陣的聯結越來越強。

    陸嗣被法陣的一股勁道吸引,一瞬之間貼近陸老爺子。移動之間,一個檀木掛件掉了出來,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喻環在法陣剛起時便開始找陣門,預備著破陣。她抬頭道:“這是吸食魂魄的陣法。”

    他要吃掉自己的兒子!

    幸謙瞇起眼。

    若是叫他成功了,旱魃他們尚有力氣支撐,尸仙就根本無力抵抗了。那時恐怕就只能去請大羅金仙了。

    霎時間幸謙捏訣,兩手結印時上下翻飛,全身靈力一瞬間灌注進切云劍身,一劍化百再次使出,比上一次精妙不少。

    每一方陣石都有一柄劍擊碎,余下幾十道劍影沒入陸老爺子胸腔。

    湛勉見幸謙此動作,在他身后護法,一并同喻環喻銜加固著束縛,防止旱魃掙脫,再躲開這堵上全身法力的一劍。

    陣法所縈繞出的金色穹頂轟然破裂,碎星四濺,斑駁的光斑散落滿地。

    陸老爺子瞇著眼,張口吐出尸氣,一時間濃墨罩頂,黑壓壓的云遮住整個萍城,大雨傾盆而下,冰雹砸下來,重新壓在那些石頭被擊碎的位置。

    幸謙方才一招抽干了氣力,心知不能讓這旱魃得逞,心下急切。他深呼吸幾次,壓下喉頭的血腥氣。

    陣中心的陸嗣被陸老爺子抓在掌心,奮力掙扎著,一開始他只是小聲說著什么,漸漸聲音大了,引來眾人側目。

    “吃掉灀兒那夜你答應過的!只要獻上灀兒保你鬼身就不再吃我的!你說過的!”聽見陸嗣的話,幸謙皺眉。

    忽然,他注意到陸嗣的動作。陸嗣一直沖著一個方向往前掙,幾次被拉住依然奮力往那里去。

    那里有……

    是那個檀木掛件!

    幸謙凝眸看向那個掛件,檀木質,雕刻成了彌勒佛的形象,袒胸露乳開口大笑。

    忽然之間,幸謙想到什么。礙于自身靈力早已逼近極限,他對湛勉大喊:“師兄,去拿那個掛件。”

    話音剛落,湛勉立即反應過來,唰一下撲過去,將那塊掛件握在了掌心

    陸老爺子已經獵鷹似的盯向那個方向,一掌抬起。幸謙心一下子激起來,瞳孔一瞬間放大。

    湛勉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翻身躲開。陸老爺子那一掌落在他身邊不足一臂寬度,轟然激起一片碎石土霧,嘩啦一下迸濺了滿地。

    一經幸謙提醒,湛勉也立即想明白了其中關竅,半跪在地上,掌心狠狠用力,捏碎了那枚掛件。

    寸寸金光從檀木中滲漏出來,光芒愈來愈盛,幾息之間已經將滿天烏云驅散殆盡。

    有誦經聲從天邊傳來,陸老爺子從頭頂開始顯現出經文,佛經所及之處皆被灼傷。疼痛難忍,他膝蓋一彎,跪在了地上。

    喻環和喻銜正將他四肢都捆綁起來,即刻押送回宗門處置。

    湛勉扶起脫力的幸謙,將腰間帶的水袋解給他:“一會兒你且去后面休息著。”

    幸謙本想站起來去同陸嗣聊一聊的,甫一站直便突然頭暈,于是靠在湛勉懷里借了把力。

    “這彌勒佛掛墜是哪里來的?”喻環回頭問此時趴在地上喘粗氣的陸嗣,“能有這般威力,在佛宗這也當是大能。”

    陸嗣咳嗽兩聲,回答:“是一個和尚給的,我爹剛倒頭的時候。我穿著白衣裳時在街上碰見的,拽住我說看我有災,贈我保平安的。”

    想來能提前贈與他有這等法力的東西,這和尚應當實力很強。便不知道是不是超度了其他失魂人的那位了。

    幸謙方才想著,忽見前方起一陣刺眼光芒,一小片祥云落下,上面端坐一個佛宗打扮的人,刺目光芒中叫人看不真切,只有一身紅色鑲金的袈裟引人注目。

    被捆起來的陸老爺子看到這人便笑了。

    那人背對他們,一揮手便將陸老爺子提到了祥云之上,正拽著陸老爺子的喻銜和喻環兩個人都抵抗不過。

    湛勉劍還未收,橫在身前起手,道:“不知尊駕是哪位佛宗前輩,這旱魃已為我玄元二山弟子擒獲,是我等門派的目標,前輩此為何意?”

    祥云上那人只是微微低頭,俯視著他們,一言未發,又是一掌撫下,落地竟有驚雷之勢,一路炸來。

    湛勉一揮劍,捏了個護盾法訣,抵住了那道攻擊。幸謙眼見湛勉吃力,心道不好,見湛勉劍尖已經微微顫抖,便一把握住他的手,注入自己剛剛回復的一點靈力。

    幸謙感覺到湛勉的動作微微一頓。他隨意一抬眼,卻對上了湛勉的眼睛。

    兩人合力加持,到底還是要強一些,那道雷被消耗樂大半,剩下的反彈了回去。

    祥云被雷電去一點尾巴,絲毫不影響什么,這神秘和尚架起云便走了,只留下一道回音:

    “莫要多管閑事。”.

    陸嗣領著他們一行四人走進他家祠堂時,依然在瑟瑟發抖。

    “當時的大和尚說看我有災,給我那塊佛牌的。我就請了大和尚來幫忙誦經超度。”陸嗣一邊走一邊說,“后來我爹起尸要吃親人修煉的,也是他出面與我爹商議,只吃我女兒,保我一命。 ”

    這佛宗大人物一出,愈發使這事件難辦了起來。只恐怕這次禍端是有修為高深之人在其后作祟,不少人在其中攪渾水。

    幸謙問道:“是今天那人嗎?當時他誦經施法是在哪里? ”陸嗣指了地方,他們幾人看了過去。

    “應當是一個人吧,我看不清面目,在我家時也沒有這么威嚴,但聲音是很像的。”陸嗣回答道。

    “小陸先生受驚了,先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兒吧。”聽見湛勉囑咐陸嗣,幸謙從乾坤囊中找出兩道符來,叫陸嗣帶在身邊防身。

    等到陸嗣回了院子里,喻銜已經基本確認了陸嗣所說那個大和尚留下的超度陣法的痕跡,使法力在地上刻下了劃痕借以標記。

    幸謙繞著法陣走了幾圈,越看越覺得眼熟。但他是天生的劍修,對符陣不甚敏感,通卻不精,于是抬頭看向湛勉:“師兄,我看著這玩意眼熟的很,只是不記得在哪里見過它了。好像,跟在高家除鬼時那個很相似。”

    雖說湛勉是這一輩里出挑的劍修,但他理論知識確實很扎實,強得很可怕。

    雖說幸謙自打穿越而來就想處處跟湛勉正面對剛,但這種自己實在不擅的地方,他還是不會逞強的。他過去剛入門派時是做掃地小童,本就缺少了開蒙時重要的基礎培養。

    湛勉低頭沉思,道:“形態和陣勢都與靜安大師及其相似,但是很多細節有改動。”

    “超度的一個是惡鬼,一個是剛倒頭的普通老頭兒。旱魃起尸那是后話,如果這樣,陣勢不一樣應當很正常了!”幸謙道。

    “這里是靜安,那超度那些已經失魂的,又是誰呢?”幸謙看向湛勉。

    湛勉會意,與幸謙同時蹲下,兩個人雙掌拍在陣眼上,一時間光芒大盛,所有法力相通的陣法在這一刻同時相應!

    第35章 大金剛有情 喻銜同守在義莊的……

    喻銜同守在義莊的弟子保持著通話, 這一時忽然被傳音那邊弟子的歡呼聲震著了耳朵。

    “師兄!超度起了共鳴了!”

    如此景象唯有一種答案:曾經來到陸家超度陸老爺子的,和超度那些失魂人的,是同一個。

    此外, 應當還有他們找到的那個婦人身邊的法陣, 以及那個吊墜。

    “靜安跑來這種地方究竟是做些什么?真是讓人不解。除去他師父慈悲大士,他在佛宗地位無人能及,來這地方攪什么渾水”喻銜皺著眉道。

    幸謙沉思片刻, 道:“既然旱魃已經被人救走,不妨我們且去那老太太處。”

    此言一出,除去本來就看著他的湛勉,其余人都看向幸謙。

    “怎么?”

    幸謙答道:“那位老太太床前所設大金剛護體, 用上這般重要的護盾, 她對于靜安大師想來極其重要。此時沒思路, 我們不妨守株待兔, 另一邊繼續追查旱魃下落。”

    眾人點頭。現在也沒有旁的思路,也只好依次行動, 期望能夠捕捉到靜安大師的行蹤, 借此入手調查, 看靜安知道些什么了。

    先前去過的只有幸謙和喻環,為了方便帶路, 喻銜提議讓他倆分開帶路。

    “我們往哪里去啊師弟?”喻銜站得離幸謙近, 便默認自己同幸謙一組,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幸謙的肩膀問道。

    這廂幸謙方才張嘴,字還沒吐出來, 喻銜就感覺到某道視線注視著他,心下凜然,果然看見湛勉看著他。

    搭在幸謙肩膀上的手又一點一點落下來了。

    “啊哈哈哈哈……這當然是要問阿環了!我們去守后院你們從前門進去記得隱蔽身形不要被府里的人和靜安大師發現哈哈哈哈我們走了回見!!!”

    喻銜一口氣不帶喘, 拖著喻環飛也似得跑了,徒留下他的超長叮囑還回蕩在原地。

    跑得看不見湛勉和幸謙了,喻銜終于停下來喘了口氣,喻環也終于能拽住自己野驢一樣狂奔的哥哥,然后暴怒道:“蠢貨,你方向跑反了啊!”

    留在原地的湛勉和幸謙兩人面面相覷。

    湛勉本只是想說換下分組,想要幸師弟帶著自己,理由是喻家兄妹倆應當是更加有默契的。沒想到還未曾出口,喻銜就那么識眼色。

    幸謙則納悶地看著喻家兄妹一路揚起沙土絕塵而去,轉頭問湛勉:"師兄,這就出發?"說完便指著方向御輕功出發,跳上房檐。

    湛勉頷首,跟在他身后,輕聲輕腳一路到了之前那間宅子.

    是夜,月黑風高。

    陳府的小丫鬟們這些日子來來往往在煎藥時熏出的苦澀味道里,臉全都是皺的。

    幸謙進來過一回,上回到時就順便觀察了陳府的構造,此時輕車熟路,帶著湛勉蹲在了老婦人隔壁的耳房屋頂上。

    瑩瑩白光從正房中流露出來,普通仆人眼中只能看到陳老爺點給母親的長明燈環伺桌前。可在幸謙和湛勉眼里,白光中摻雜了佛宗大金剛法護體流出的法陣光芒。

    "丹砂養精神魂魄,殺精魅邪惡。加了夜交藤和柏子仁,都是些安神藥。"湛勉下把托在手背上,手肘撐在腿上,探頭看向下面。

    幸謙除了劍法別的不甚鉆研,沒有湛勉學的雜,也只是暈暈乎乎知道大概。

    "陳家給老夫人找了民間大夫看病,開的是安神的藥。咱們看著她是魂魄出了事,剛剛被斬魂后幾日應當會瘋變,而她是最后一個被斬魂的人……"幸謙蹲在湛勉身側道,"縱然有大金剛咒護體,也無濟于事吧。"

    湛勉點頭不語。

    抬頭時,幸謙見對面屋頂上,喻環和喻銜都已經到位了。喻銜嘴里叼著根草,沖他擺了擺手。喻環長槍依然背在背后,高馬尾在夜風中悠悠飄起。

    "他們倆也到了。"幸謙看向湛勉,"你猜今夜會不會有人光顧?"

    忽然一只麻雀從枝頭俯沖而下,在樹葉間跌宕出颯颯聲。湛勉撩起眼皮看了麻雀一眼,道:"大金剛咒是為了守護一個人,旱魃卻跟在噬魂人身后把本已死之人吃干抹凈。我要是那個設大金剛的人,此時絕對會不顧一切吧。"

    說著,幸謙看到他偏過頭,與他四目相對。那雙眼睛沉靜如水,卻將人的目光隨漩渦卷入其中。

    "也是,會用這樣強勢的佛咒去保護一個人,一定很在意了。\"幸謙裝作無事發生地挪開了眼神。

    湛勉點頭,道:"此事已變復雜了,斬魂的顏先生和旱魃鬼在臺前,可實實在在背后還有佛宗……兩個佛宗人。"

    "兩個?"幸謙皺眉,"陸家的超度陣與救走旱魃的人依陸嗣所言,大概率是一個人。其他受害者的超度陣又與大金剛咒共鳴,出自一人之手,不過……"

    幸謙言語間遲疑幾秒,便引來湛勉側目。他不知道自己當下所想是否盡有道理,數年閉關一門心思修煉,幸謙從前極少處理這些事情,猶疑道:"設大金剛護持,又怎么會救走試圖傷害那人的旱魃?"

    且此事處處顯露著靜安大師的手筆,靜安假若真有利用旱魃做什么事的心思,又設陣特地保護陳府的老夫人,那就是做很見不得人的事,又怎會留下連劍修外門了解一些就能查到的線索和共鳴?

    湛勉點頭表示了同意:"因此我堅信有兩個佛宗摻和此事,如果真有一個是靜安……"

    說話間,忽然屋檐下光芒微閃,此后從房門中透出來的白光就立刻愈來愈暗淡。

    四人武器都立即出鞘,嚴陣以待。

    濃云卷過時遮住了月亮,一陣黑風卷過,打翻了一盞長明燈。幸謙應聲飛身而下,劍快而準地刺中什么,湛勉緊隨其后。

    喻家兄妹倆慢了一步,喻環長槍還未刺出,一片厚厚的布料就略過她的臉,有什么東西過去了!

    幸謙的劍將旱魃緊緊訂在了墻面上,而旁邊是一支禪杖,直沖著旱魃的咽喉之下。

    來人身著厚厚的袈裟,這個時節看來是熱的,僧帽也仔仔細細遮著臉,不露出一點模樣。

    "靜安大師,平江一別日久,別來無恙。"幸謙嗅到那股檀香味兒,瞳孔一縮,便聽見湛勉的聲音。

    那來人僧袍下的動作明顯凝滯一瞬。

    還不待來人開口,別的事便吸引走了眾人目光。

    喻環驚呼:"旱魃!他鬼身破開了,在流血!"

    前半夜在陸家時,幸謙一招一劍化百也只是給陸老爺子的旱魃身留了那么點破皮。破開旱魃鬼身是極難的,縱然這位使禪杖的是修為高深的禪宗大能也一樣。

    此刻旱魃胸口被幸謙貫穿的那一劍卻汩汩往下淌著黑血。

    幸謙手中的切云劍芒同禪杖頂端的寶珠上散發的光芒相得益彰,就好像是發生了什么共鳴一般。

    已經變得青面獠牙的旱魃鬼張開大嘴,露出自己的一口利齒:"好好一個佛宗大能,怎么偏偏跑來舔著陳家的老婆子?"

    大金剛咒的光芒已經暗淡到近滅,幸謙手中劍力不減,大聲對他說:“金剛咒快要失效了!”

    旱魃鬼嘿嘿笑著,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出人的模樣了。他張開嘴,即將失效的大金剛咒搖搖欲滅,老夫人的剩余魂魄已經有立體的趨勢。

    禪宗人一見此景,一切都顧不上了,禪杖立即指向床邊,角力時盡全力彌補大金剛咒。

    幸謙看他略有些費勁,便順便替他補了補大金剛咒陣法的幾個角。

    轉瞬護罩即成。那人摘下僧帽,露出靜安大師的臉來。

    “未曾想幸小友在禪宗功法上也頗有天賦。”靜安看著他。

    幸謙則盯著旱魃:“一般罷了,這東西該……”

    剛剛補好的大金剛咒依舊在持續地消散。幸謙能護持一刻,但是全力維持全靠靜安。不知道這旱魃是使了什么辦法不斷吸收著大金剛咒,這樣下去遲早抽干靜安大師。

    “你來得很是時候啊。”旱魃沖著靜安大師咧嘴笑道,“佛宗大能,六根真是太干凈了。我替你抹干凈了那么多人,你卻在此時心慈手軟了嗎?”

    旱魃這話頗有指認靜安的意思,幸謙狀似詫異地看過去,還未曾示意,湛勉的執云已經橫在靜安和旱魃的脖子邊了。

    他們二人就在此刻交換了一個眼神。

    靜安沉聲道:“佛宗何人與你合謀,栽贓于我,又有何目的?”

    “你啊——”旱魃的嗓子已經完全尸化,講話時又僵硬又古怪,帶著一點血腥味兒。

    喻銜和喻環這次備了更牢靠的綁縛法器,施在旱魃身上時道:“前輩,旱魃也不會無故指認什么人,您看您是否有空閑……”

    靜安方才收起禪杖,此時閉眼靜心,冷冷道:“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幕后黑手嗎?”

    旱魃鬼古怪地在一旁笑,忽然之間頜骨動了,好像咀嚼著什么東西。

    幸謙交給小陸先生防身的符咒是可以雙向查看的,此時其中一道突然爆裂。

    一瞬間,旱魃身上綁縛的禁制全部應聲裂開,他頂著巨大的威壓站了起來!

    第36章 南明多紛擾 旱魃鬼面上獠牙張開,……

    旱魃鬼面上獠牙張開, 霎時之間一躍撲到了梨花木的床頂。床榻猛烈地晃動,木頭之間相互摩擦發出咔咔的響聲,床上的老太太就在一瞬之間被抖了下來。

    幸謙和湛勉幾道法術伴隨著旱魃的動作跟上去, 卻被旱魃靈敏地擦身躲過。室內嘈雜紛亂, 幾人都忙著試圖捕捉旱魃,將其從陳老夫人身邊驅離。靜安大師卻一下子撲倒陳老太太身前,使出全身法力撐出一個大乘佛印。

    大乘佛印是佛宗不傳之秘之一, 同幸謙所繼承的一劍化百一樣,會瞬間抽空全身所有靈力。所結出的佛印覆蓋之下,可庇護愛護之人,破開一切惡相的防御, 可謂佛宗頂級的法術之一。

    這般等級的佛宗術法, 在仙界也有數十年未曾現世了, 如今卻出現在一個凡塵富貴家老太太身側。

    旱魃壓在大乘佛印之下, 以他的道行本來能撐得住一刻鐘不倒,此時卻一瞬就被壓得趴服于地。幸謙一眼望過去, 見靜安都眸中有震驚之色, 心下愈發疑惑。那道給陸嗣的符咒破裂, 定然是陸嗣已經出事。他若被旱魃鬼吃掉,吸收親子尸骸, 旱魃離尸仙已是半步之遙, 豈會這么簡單就被制服?

    幸謙身后,湛勉緊盯著眼前并肩站立的兩人。

    “那個帶走你的佛宗前輩想要的,只有一個人的性命吧?”湛勉手中符咒光芒大盛, 金色的道經將旱魃團團圍困,“你們篡改了顏先生的斬魂咒,噬取的魂魄盡數入你口中。”

    旱魃聞言, 轉頭看向湛勉。

    幸謙聞言,腦子中的那根弦立刻接上了。

    “人魂有三,斬鬼時斬去爽靈與幽精,余下胎光之魂以便教化。顏先生斬去的爽靈與幽精被你吸收,這些人才會失去神智。因為被強行奪魂,怨氣深重,所以狂暴橫行。”

    “余下的胎光需到精氣耗盡時才能吸收,你一直跟在這些被斬魂后的人身邊,等待他們由奄奄一息轉為狂暴肆虐,再到胎光魂弱時一網打盡。”

    幸謙繼續給旱魃施壓,一邊道,“不過你真正想要的只有這老夫人的魂魄,因為旱魃吸收親子尸骸后七十七日成尸仙,你既然已經吃了親孫女,兒子又在側,其他人的魂魄那點助益不過泥牛入海,聊勝于無罷了。你耗費那么多精力,完完全全吃掉這些人的魂魄,又是在為誰遮掩什么?”

    旱魃鬼微微抬頭,看向幸謙:“你倒有點意思。旱魃生吃子孫成尸仙,你猜猜什么人克旱魃呢?”

    聽到旱魃顧左右而言他,幸謙繼續施壓:“法術上什么人克你我不管,今天我就是來克你的。你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此時站在幸謙身后的湛勉眼光在幸謙和靜安大師身上流轉幾次,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放大。

    靜安也低頭似沉思狀,眉心愈發緊促。

    “你背后之人的目標暴露得很明顯了,你縱然不說是誰,也遮掩不了他的目的。我們且一問靜安大師這老夫人的身份,想來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了。”湛勉沉聲道,“什么人克旱魃,你是知道的。”

    旱魃頭顱微微扭轉,對上湛勉的眼眸:“威脅我?”

    “警告你。”湛勉直視著他,答道。

    靜安手持金缽,閉上了眼睛,片刻后睜開,開口道:“是佛門哪位前輩?圓空尊者?還是摩仂法師?”

    旱魃吐了幾口黑血在地上,喉嚨里只呼呼喘著粗氣,陰森地笑出幾聲:"圓空與你舊仇,摩仂與你是敵,你猜猜誰想要你的……"

    旱魃下一個字還未出口,一道驚雷霎時落下,震蕩起一陣土霧。煙塵漸漸消散去后,旱魃鬼已經全身焦黑,身首異處。

    "圓空與摩仂是……?"幸謙疑惑地看向靜安,"旱魃要說的又是你的什么?"

    靜安沉默不語,只是目光越來越沉,緊緊粘在幸謙臉上,一直在端詳他。

    湛勉見靜安這般模樣,按捺下心底的疑問與震驚,道:“圓空是南明寺上代三尊者之一,與靜安大師的師父慈悲大法師一般,是南明寺鎮派大師。摩仂法師則是靜安大師的師弟,曾與靜安大師爭奪掌門人之位。”

    幸謙邊聽邊想,不愧是通讀文史湛師兄,對這些紛紛怨怨也如此清晰。換了是他,與劍術無關的這些大抵都不會關注了。

    “我入門做沙彌時,曾因圓空弟子欺辱大鬧圓空金身殿,因此與他結怨。摩仂則是一直為寺權而容我不得。”湛勉說完,靜安緩緩開口,“至于這位……夫人,從前與我有舊。”

    這邊言語之間,另一邊喻銜已經帶著人收拾了旱魃尸骨,找尋那些為他吸取的魂魄。老夫人的身體生機依然蓬勃,胎光魂也足夠強勁,找到爽靈與幽精就能醒過來了。

    "有了!找到爽靈和幽精了!"不多時,幸謙就聽見喻銜那邊一聲驚呼,立即看了過去。

    靜安大師嘖立即沖到了老夫人身側,他對老夫人的回護和關切如此濃重,幸謙心上浮上一個猜測。

    “陳老夫人……恐怕與還未入佛寺時,還是俗家人的靜安大師有關吧?”幸謙聽到湛勉的聲音,把他的猜測說了出來,“恕小輩無禮,莫非陳老夫人是——”

    靜安打斷了湛勉的話:“是我的……妻子。”

    魂魄找到后,施法回魂都已經結束,只需要一會兒時間陳老夫人就能蘇醒了。喻銜已經帶著喻環繞到門外去正式拜訪了陳府主人陳員外,真假摻半地講了講情況,也好后續繼續觀察陳老夫人的情況。

    “既然陳老夫人與您曾是伴侶,寺中之人幾人知曉此事?又有幾人有動機對夫人下手?”幸謙看向靜安大師,捕捉到靜安想要觸碰陳老夫人,卻又躊躇不定的手。

    靜安沉默片刻,重新在黃花梨木的床頭布了大金剛護體陣,才開口道:“圓空、摩仂都是知曉的,還有我師父。當年入寺時師父去接引我,隨侍的就是圓空和摩仂,我們三人法力都承自我師父 。”

    幸謙皺眉,如此一來,范圍集中在三個人身上。

    只不過,假如寺內權利競爭在當下身為頂梁柱的兩位大師之間已經如此白熱化,摩仂恐怕不該想要陳老夫人的命,而是在旱魃吞掉爽靈幽精兩魂后就收手。

    如此一來,只剩下一魂的陳老夫人會纏綿病榻,多年昏昏沉沉。以靜安大師不惜法力設金剛印的行徑來看,此舉能直接將靜安大師絆在這里,也就不需要再競爭下去了,只要不被發現是自己所為,就可以兵不血刃排除靜安大師這個心腹大患。

    可偏偏那個幕后之人想要陳老夫人的命,應當不是摩仂。圓空倒是更有可能,畢竟若是尋仇而言,殺他人心尖上的人才有尋仇之快感 。

    可是南明寺內與靜安大師關系最差的就是圓空法師。假如當真是圓孔出于尋仇報復,如此豈不是太過容易暴露?圓空難道沒有想過暴露了該怎么辦嗎?

    剩下的……慈悲大師深居簡出多年,又是靜安的師父,沒任何理由下手。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幸謙表情漸漸凝重。

    “幸小友。”忽然聽到靜安叫自己,幸謙的思緒被猛然打斷。

    “怎么?大師有什么事情嗎?”幸謙抬頭。

    靜安一禮,嚇了幸謙一跳,立刻彎腰把靜安扶起來。“老衲想要去見見陳員外,不知是否可以叫貴派弟子引薦一二?”

    幸謙立刻點頭,傳訊給了喻銜。

    靜安離開之后,幸謙走到了湛勉身側蹲下。湛勉還在查看旱魃的情況,找尋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幸謙講了自己方才所想,道:“師兄,如果排除摩仂和圓空,排除掉了所有人,那么剩下的只有……”

    湛勉抽出劍,一劍剖開了旱魃的肚子,而后抬眸:“剩下的只有,靜安大師自己,對嗎?”

    是夜,風雨大作,一道驚雷劈下,把湛勉剩下的話逸散在空氣里。

    他說的話和幸謙所想一致。

    “假設是靜安,只有一個可能,他自己一個人演了一場獨角戲,借此給佛宗南明寺之中其他有實力與資歷與他爭權的人潑臟水。”.

    陳府對老夫人十分敬重,幾位仙長救下老夫人,陳員外是十分感激的,匆匆叫府里家人收拾整潔房間,務必請幾位仙長在家中小住,也好表達感恩之心。

    安頓下來已經是大后半夜了,再有一個半時辰雞都要叫了,幸謙也睡不著,索性一掀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了。

    他是懷疑了靜安大師,可問題在于,靜安大師看著陳老夫人時那種眼神。

    第一刻就要撲到她身前保護她,每時每刻都要看著她,以及從最開始就在梨花木床上的金剛印護體。這一切如果都是作假,未免太過花費心機,也未免過分消耗演技。他和湛勉說完之后,又去查看了床頭大金剛印的殘留,層層疊疊被人加固了許多次,都出自一人手筆。

    靜安多年來多次加固陳老夫人身邊的護身法陣,每一次設印消耗都十分巨大,難道就為了這一次也許永遠不會派上用場的陷害嗎?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幸謙一邊思索,一邊披……

    幸謙一邊思索, 一邊披上了外衣,手上捏了個生火訣,把床邊的蠟燭點亮了。

    其實排除掉不能要了陳老夫人命的摩仂, 排除掉下死手等于實名制的圓空……再排除掉情深入骨的靜安大師的話, 那便只有一個人了。

    他的師父——慈悲大士。

    可是慈悲大士一個修界中已經站在頂端的人,同他們玄元山的元溟一般,早就超脫世外了, 不是大事很少出來摻和。這些看透世事的老東西們懶得很,寧可喝茶遛彎兒,也極少摻和門派和俗世。

    慈悲大士還和元溟不同。當初玄牝尊者身亡之后,元溟身為玄元二山唯一的老祖, 再悠閑也要在門派事務上有些統籌的。可慈悲不一樣, 他修習佛道, 門派中又有高輩分的宗師坐鎮, 是不必他做什么事的。

    幸謙想著,越來越泄氣, 假如真是慈悲大士為了什么事摻和進來的, 那恐怕他們幾個根本無力解決此事了。

    他又想到靜安大師的所為, 又不禁擔憂起陳老夫人一些。

    陳老夫人一直纏綿病榻,是因為被顏先生的斬魂咒所致, 割裂了兩魂。靜安大師去見過陳員外之后就去看顧陳老夫人了。魂魄經歷一場風波剛剛歸位, 仍舊未能完全融合,靜安顯然是放心不下的。

    幸謙嘆了口氣,旱魃找到那里找到的魂魄并不完整, 他們傳信給守在義莊的弟子問詢過了,在旱魃那剝離出的魂魄與人數根本對不上,受害的人數比起找到的魂魄, 多出六七個來。

    幕后黑手暫時沒有找到,事情還沒全然解決,靜安大師又滿心都是陳老夫人,去查證究竟是誰背后惹起禍端的功夫自然是沒有的。

    愁煞人也。幸謙搖搖頭,索性披上衣服,推門出去,打算去陳老夫人院子里瞧瞧去.

    與此同時,湛勉輕輕走進陳老夫人的屋子,一抬眼就看見靜安大師盤坐在陳老夫人床邊,閉著眼睛,佛珠一粒一粒轉過去,念珠碰撞時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人聽著也就愈發心靜。

    高手向來感官敏銳,靜安又同湛勉相識,只是聽也知曉是他,于是仍然沒睜開眼睛,聲線平緩:“湛小友,所為何事?”

    湛勉沉默一瞬,不知道如何開口。

    大師不愧是大師,早看出了湛勉的猶豫,于是開口道:“想要問他……與我的關系是嗎?”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道。靜安大師常年在佛堂當中呆著,雖說早就浸入味兒了,可今天的味道卻比平時湛勉在外頭見到他時重多了。湛勉鼻子動了動,這才注意到陳老夫人床頭的香爐。

    大抵是靜安大師如今也不安心了吧,雖說緊閉雙眼,席地盤坐著,看似安靜,卻始終違和。

    “旱魃食親生骨血而成事,法力高強。我們雖說不弱,可能那樣輕松殺他的只有……”湛勉略微低頭,面對著靜安大師道。

    靜安大師聽了,什么也沒說,不過他手中的念珠倒是一時間暫停了轉動,啪嗒啪嗒的聲響一止住,室內一瞬間就靜得落針可聞。

    老和尚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該謝謝你們玄元二山的,你們將他……照顧得很好。”靜安大師雖說是老和尚了,不過面像還是嚴肅中年人得模樣,此時老氣橫秋的,反倒顯老了。

    湛勉對上靜安大師的瞳孔時,一時間被他眼中濃重化不開的情緒吸了進去。那是深重的惆悵和遺憾,卻也有些許欣慰。湛勉看到幸謙與老和尚一同出手時不正常的強悍,就有了一定的猜測。

    靜安大師是他父親,那他母親是誰自然不言而喻。靜安大師在佛宗成一代宗師,陳老夫人在凡世享榮華錦繡,單單就湛勉從前看到的這些,他幾乎以為他們是一對怎么不負責任的父母,把襁褓中的幸謙扔在雪地里,任由其幕天席地。

    可是這一刻,他改變了想法。那雙眼睛就不會是一個拋妻棄子之人的眼睛,他在悲哀錯過自己孩子的成長,愧疚于失去他之后的虧欠,卻也欣慰,雖然未能陪伴在身邊,但那個孩子終究長大成人,劍術卓絕,意氣風發。

    湛勉問:“為什么,當初沒有帶他長大,而是去做了和尚?”

    他仍沒想好此時究竟要不要告訴幸謙,糾結許久,終究是不知道,找到親生父母時,他會是驚喜更多,還是委屈更多。

    他那些年過得并不好。

    幸謙的故事早先因為比較勵志,早就被長老殿那群腦缺拿來做學習標兵,梳理成了門派里的典范了。

    他是被外門一個小透明的弟子從冰天雪地中撿回來的。在外門被一位師姐帶到六歲時,師姐壽數盡離去,他就留在外門掃地。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幸謙的時候。玄元劍府中有著二山中最好的鑄劍爐,湛勉那時去鑄造自己的第一把劍,等火候時百無聊賴地亂逛那小小的玄元劍府,于是碰到一個小人。

    那是個白凈瘦小的小孩兒,比他矮很多,瘦很多,抱著一柄比他自個高出兩頭的大掃把,一下一下地把山門口的銀杏葉片掃成一堆。

    后來湛勉才知道,師姐當初給他掛了個外門弟子,份例本就少得可憐。師姐走之后他被安了個掃地的活兒,一天到晚能被教導修煉的日子少之又少。弟子品階低,修為更低,向來是受人欺負的。大約是后來尊者收他為徒,入了內門之后才漸漸好起來,不再受人欺負。

    幸謙如今身體也仍舊是清瘦的,面色總是發白一些,雖說養得健康了,可總是不夠強健的。

    靜安大師不語,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念珠,一顆一顆又開始轉動了.

    幸謙在門口站著,聽了半天,已經十分震驚了。

    他看原著的時候,從秘境回到門派的那一段是直接略寫的,“路程中也生了些波折,好在如今的幸謙已經實力愈發強勁,于是也沒有什么意外,順利回到了門派。”

    原文里靜安大師詩是個邊緣背景板,更別說陳老夫人這樣從未出現過的角色。原著提過很多他親身經歷了的童年,卻確實沒提到過“他”的所謂父母。

    幸謙在另一個世界里也是個地里黃的小白菜。六歲他父母雙亡,一直以來是靠著父母留下的財產和鄰居看顧生活。名義上的監護人是他姑姑,但他姑姑在國外忙工作,一個月時常打個電話過問已經是對他上心了。

    因此他的世界里,父母這個詞很陌生。穿來這么多年,他已經活成了幸謙,或者說冥冥之中,他有種幸謙就是他的錯覺,一夕之間也就愈發感受深刻起來。

    所以是為什么呢?為什么他失落于外,靜安又為什么從他爹,變成剃了頭的和尚?

    他屏息在外面等了許久,沒聽到老和尚回話,只是在靜悄悄的夜里聽見撲棱一聲的驚鵲,而后看到遠處天空上微微泛起的魚肚白。

    幸謙伸手想要推門,剛剛觸碰到門上,這才聽到了回答。

    “逼不得已。”老和尚說,“當初他母親……”

    “他母親有頑疾,本該在他三歲時就撒手人寰的。那年他一歲,我妻已病重。于是我求了佛,求佛保佑。”靜安大師閉上眼睛,答到,“佛門那些年在找佛子,這一代的人是我,可惜我紅塵牽絆太深。”

    “佛宗護佑她無虞,我則要斷塵緣,投身修行。這就是當初,我拼命想要救她的代價。”

    幸謙手一下子垂了下來。

    他說不上來自己有什么感覺。他大約是期待父母之愛的,這一點他絲毫不懷疑,從小他沒有過的美好事物,他都懷著無限的期待的。可同時他又并不對沒有那些疼愛而感到遺憾,因為他本來也沒親嘗過那種美好。

    可站在這樣平靜地講述這些故事的靜安大師面前,他卻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是一回事,靜安大師的平靜給他的感覺,則又是另一回事。大師太平靜了,讓幸謙原本內心激蕩起的漣漪又好像悄無聲息地平復了,好像父母親情的這樣那樣的羈絆一瞬間沒那么重要了一般。

    他忽然覺得推開那道門,直面那個老和尚這件事情,變得無比沉重了。

    靜安大師卻道:“你進來吧,她快要醒過來了。你們母子多年未見,她見到你如今這樣高大、這樣意氣風發,想來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頓了頓,不見門外有回音,靜安大師又開口說:“這些年,她很想你。”

    嘎吱一聲,門開了。

    幸謙站在門檻之前,掃了屋內一眼才進來。

    他注意到了湛勉的視線一直盯著他,其中帶著的關切和其他一些什么情緒。靜安大師閉著眼睛,低頭撥著佛珠。只不過在這一瞬幸謙突然感覺到了靜安大師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靜。他手中的念珠并不是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撥過去,而是雜亂地。

    這是我在這個世界的父母親。幸謙想,但怎么想都覺得陌生,尤其是他總容易想起穿書時躺在隔著一層棉花的雪地中的濕冷的感覺,一瞬間對一切都覺得不真實起來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他眼睛看向床上那個老……

    他眼睛看向床上那個老婦人時, 還有一種深刻的不真實感。他習慣了無父無母的孑然一身,習慣了自己身側往往來來,無論在哪個世界, 從沒有一個人真正拉動他, 把一種說不清的東西聯系在他身上。

    可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一種作為一個真切的人,與人有一種分割不開的關聯的感覺。

    他不久前才和喻環進來看到這老婦人第一次, 那時喻環和他還研究了許久老婦人身邊的陣法等等的問題。

    陳老夫人就是在這時候醒來的。

    幸謙沒反應過來,是湛勉給她解釋了一切。

    好像過去也經常是這樣,幸謙想,他從來沒和人深入交流過, 好像過去湛勉在身邊時, 也是他在替他補充外人同他斷掉的那段聯系。

    到底這樣多久了呢?幸謙的思緒跑偏之后就再也沒回來, 于是越來越信馬由韁。

    陳老夫人仍然是認識靜安大師的, 只不過在聽完湛勉的解釋,她還是第一時間想要起來抱住幸謙。

    但她掙扎了幾次都沒能起來, 湛勉推了推幸謙, 他才反應過來, 走過去扶起陳老太太來。

    陳老太名字叫陳弗妍,雖說一把年紀了, 卻仍然能看出歲月的痕跡之下, 當年應當也是絕代風華的一個美人。

    幸謙手臂搭在她肩膀后,虛虛扶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知道開口該叫什么。

    畢竟一切都太突然了。

    陳老太聽完卻只是愣了兩秒,便一把把幸謙拉進了懷里。

    “我的兒啊……”幸謙聽到了她悲凄的哭聲,肩膀漸漸變濕漉漉的一塊兒也佐證了一點——她是真的很想念他。

    “快讓娘看看, 長這么大了。”陳老夫人看著幸謙的面容,伸手摸著他的臉,像是時隔多年,再次穿過時間,把多年前的嬰孩同這一張臉聯系起來,然后刻在心里面。

    幸謙有些局促,但配合著她,也一直看著她。

    陳老夫人在歲月洗禮中仍然保養得很不錯,如今雖然仍有病容,但發絲齊整,衣裳整潔。她一雙眼睛里還閃著淚光。

    “這么多年,你都在哪啊?”陳老夫人帶著哭腔問道。

    幸謙緩緩抬起手,撫著她的后背,咽了口口水,不知道為什么,他莫名的再這樣一個毫無修為的民間老婦人面前產生了緊張感

    “這些年一直在修仙界一個門派,叫做玄元劍府。”幸謙頓了頓,還是選擇把差點凍死在雪地里這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拋開。

    陳老夫人摸著他束起的頭發,心疼道:“為娘不好,當初丟了你,一定受苦了,怎么如今臉色這么白啊。”

    “也沒受什么苦的。”幸謙安慰她,“很小就被門派帶回去了,從未缺短過我吃穿。”

    陳老夫人的舉動給了他很大的勇氣去探出下一步。母親總是有著最暖的懷抱,那一刻他感覺像是沉入汩汩氤氳著暖氣煙水的溫泉之中,陳老夫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擊中他時,他那原本籠罩在一顆心之外的玻璃罩子終于被打破了。

    他伸手擦掉了老太太的溫熱的眼淚,然后攬住她,試探著喊了一句:“娘。”

    陳老夫人聽到這一聲,實在受不了,趴在他懷中,哭得難以自已。

    溫情時刻,靜安大師缺悄然站起來,退了出去.

    旱魃已除,此事應當算是結束了。

    幸謙認了母親,扶著陳老夫人再出去時,靜安大師早就跑了。

    湛勉本想著陳夫人多年與幸謙分離,或許可以請陳夫人一同回門派暫居。只不過陳夫人不愿意。

    陳弗妍拉著幸謙的手,細細囑咐了許多照顧好自己的話,臨了又哭了。

    “你是修行的,我去了你又要天天照顧我,那叫什么事呢?為娘想你是緊,可也不想耽誤你的前途。你什么時候路過,再來看我。”她是這么說,可是手上不愿意放開他,始終攥著幸謙的手。

    修界之中更多紛爭殺戮,什么時候萬一得罪了人,把母親帶了去,更是危險,幸謙想著也不再堅持帶她回去,回抱了陳老夫人,他給了陳老夫人一個顯像令牌。

    “這個是注了我靈力的,什么時候想我了,對著它喊我名字三聲,我會聽到。法術啟動之后,可以看到我人,也能聽到聲音。”幸謙給她解釋道。

    陳老夫人拿到顯像令牌就愛不釋手。

    陳員外是當初靜安大師離開后,被陳老夫人收養的,多年來一向孝順。他倆比了比年歲,陳員外還略長幸謙一些,于是幸謙認了個干哥哥,仍將陳弗妍交給他照顧也是放心的。

    陳老夫人送著他們出門去,幾人都是修士,出門即御劍準備出發。陳老夫人還是沒忍住,喊了一句:“有空下山的時候,就來看為娘好么?”

    幸謙轉頭看向她,只見陳老夫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愈發感覺心底抽動,叫他忽然想落淚。他眨了眨眼,然后喊到:“會的!”

    他在心底小聲說,自此之后,我有家了……娘.

    被這事耽擱一陣,幾人趕著回門派去。

    靜安大師傳了消息來,嚴明幕后之人他自會調查,叫幸謙不要趟這趟渾水。

    隨信還附了些佛宗中常做的獨門糕點,說是叫幸謙嘗個新鮮。

    這樣互有關輝,卻又不過分親近的狀態幸謙已經十分滿足了。

    修界大比只剩下月余就要開始,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趕不上了。

    匆匆趕路一日,夜間他們就到了玄元山腳下。

    夜里山下霧氣濃重,幾人趁著夜色疾行一夜,匆匆回到山上時已經是子夜時分,各自回院落去休整了。

    幸謙暫時沒回到劍府,玄元山又沒有他獨立的居所,于是便去找湛勉呆著湊合一夜。

    甫一進入院子,幸謙當即深呼吸了一口,鼻腔內充斥滿清幽的竹葉香的時候,這段時間以外的顛簸紛亂一下子都散去了,這時候困意濃重地上了頭,他同湛勉打了招呼,依舊去了探秘前那晚的那間房。

    翌日清晨。

    幸謙在湛勉這里竟然難得睡得十分安穩,日常在劍府時,他大約也就是雞鳴兩聲就起了,如今雞鳴后過了約半個時辰了,依然沉沉睡著。

    夢里昏昏沉沉的,人影來來往往,夢了些什么幸謙已經全然淡忘了。只是這時聽到周邊有喳喳的聲音,什么東西涼涼的,帶著初晨的露水蹭在他臉上,他將將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就聽到一個清冷的聲線小聲道:“你們出去,別驚擾他。”

    喳喳聲沒停。

    “叫他好好休息,你們吵他不得好好休息,等會兒起來,絕不和你們玩。”湛勉的聲音低低的,怕吵醒了幸謙。

    幸謙翻了個身,小竹精們立刻潮水般退下去,小聲喳喳喳,幸謙醒來耳目靈通,聽得一清二楚:“他要醒啦要醒啦!湛勉騙人!!明明就是要醒啦!”

    聽著想笑,這些小東西們許久未見,依然是活潑得不行,湛勉的冷面凍得住許多師弟師妹,唯獨凍不住這些活潑的小東西們。

    幸謙實在想笑,沒憋住,于是嘴角和眼睛已經漸漸彎了一些。

    他還想背對著湛勉,繼續裝睡。難得休息,劍下午繼續練,想來不礙事的。

    幸謙此時想來,直覺得湛師兄這里未免是過分溫暖的溫柔鄉、盤絲洞,一下子勾的他“不早朝”起來。

    后腦勺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身后那人起身,說道:“我護著你,你倒裝睡。早些起來用了飯,一會兒帶你上老祖宗那,商討門派大比的事情。”

    幸謙見被發現了,也就不再傻樂了,趕忙答了,迅速起了床上了早餐桌。

    仍舊是湛師兄的愛心大包子,輕輕一口咬下去,皮薄餡大,鮮嫩多汁,外皮蒸得恰到好處,軟而不粘牙。旁邊配了一碗清甜的醪糟湯,勺子一攪動,蛋花混著米酒的清香悠悠透出來,清新解膩。

    仍舊是師兄的好手藝。幸謙認證過,吃得十分快,然吃得多,故而湛勉吃完了,他還在續第三個包子。

    發覺湛勉的目光一直看著自己,幸謙默默去看他,卻陡然覺得臉上紅熱。

    怎么回事啊?不是他一直看我嗎?我紅熱個屁啊!

    湛師兄早餐向來不吃包子,只會自己煮一碗白米粥。桌上當下還放著個空碗,想必師兄已經吃完了。

    那——這是特地給我做的?

    幸謙臉愈發發燙,抓了抓頭發,低下頭去。湛勉從旁邊拿了杯茶來,淺淺酌了幾口。

    茶杯底隔開了他們的視線,幸謙卻又忍不住去看他。

    湛勉頭發衣服打理得一絲不茍,今天穿了身竹青色的寬袖衣裳,白玉簪子不加任何雕飾,挽著頭發,一身打扮十分的清新。

    這一身行頭看著有幾分瀟灑自然,卻是需要認真打理過的。不像幸謙自己,頭發用發扣直接圈了起來,帶著一些凌亂之感。

    做早飯還要置辦這一身行頭,得是多早起來啊?幸謙筷子戳上一個包子。

    茶盞落在桌上,發出叮地一聲脆響。

    “師兄,你什么時辰起的啊?”幸謙實在沒憋住,問道,“多早啊?”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湛勉輕咳一聲……

    湛勉輕咳一聲, 道:“也不算很早就是了,你快些吃完了,我們去老祖那, 先聊門派大比的事情了。”

    聞言, 幸謙點頭如搗蒜,垂眼專心享受美食去了,因而錯過了湛師兄愈發染上淡紅的耳根。

    到了山巔老祖的院子中時, 幸謙環顧四周一看,竇研書也在一邊,候在老祖身邊。

    “今年門派大比,幸謙還是無意嗎?”元溟尊者一向是開明的, 從前幸謙自覺實力不足時, 從來都是拒絕上臺的。

    無他, 裳勻尊者唯一的徒弟在門派大比上早早輸了, 恐怕難看,幸謙也不愿意丟師傅的臉。只是如今不同, 天目山一行他得到了玄牝尊者的獨門劍法, 路上由歷經平江和萍城兩案, 練習得更加熟練。

    前些日子同湛勉過招,幸謙已經隱隱要有壓過他的趨勢了。湛勉可是同輩人之中門派大比往年的第一名, 從前敗多勝少, 如今贏面卻這么大,料想與幸謙而言,如今參加門派大比試試身手才更好。

    于是幸謙躬身, 雙手指尖相對推出,禮道:“尊者,弟子今年想多試試身手, 與同輩仙友們多討教一些。”

    竇研書在旁邊撇嘴挑眉,這家伙,如今這般強勢,別說同輩了,連他這個一殿主管師叔都與他無一戰之力,到底是討教還是去碾壓?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想道:今年的門派大比決賽,大概就是幸謙與湛勉的互秀場了吧?

    元溟尊者倒是很期待他上擂臺的,一連答了兩個好:“既然這樣,你在天目山也得了機緣,這幾天且好好練習,待門派大比開始,定要為劍府爭光!”

    幸謙脆聲道:“是!”.

    大比開幕式轉眼即到。

    玄元二山之所以為萬山之首,不僅僅是門派勢力強勁,弟子廣散,更在于其多年統御,影響力廣攝四海。

    黎明時,天光乍然破曉,繚繞的彩云就已經卷上了玄元山的正門。門匾上抱樸守正四個字端方有力,宏偉的大門約有幾人高,匾額之下垂掛著靈石裝飾,風動而響,泠然作聲,好聽極了。門寬容得下十架仙家坐騎并駕齊驅,到晨露剛落下時,已經漸漸有許多個門派的隊伍到了。

    湛勉陪著幸謙在門樓內不遠處的閣樓上,看著各路仙寶坐騎魚貫而入。

    “這是哪個門派?”幸謙百無聊賴地坐著,瞥見下方過去一支渾身白衣,不帶飾品的隊伍,于是問湛勉。

    修界仙門里,為了標榜些仙人風骨,總會明里暗里搞一些普通人看來仙氣飄飄的操作。譬如十個仙門里頭,七家半的常服恐怕都是白色輕紗的。只不過,大多數門派會有不同于別人的形制,或者織銀,或者繡上暗紋,或者加上什么首飾。

    這一隊人則奇怪,素白的衣裳,什么其余的特點都沒有,門徽都沒繡上去,幸謙一時壓根分不清這是誰。

    湛勉望下去,道:“你不常同世俗各家打交道,不知道是常事。這是北溪山封絕門,興起的年份短,風頭也不盛,除了當地幾個鎮子外,基本無甚名聲。”

    聽師兄言下之意,幸謙立刻秒懂,經驗寶寶隊。

    樓下熙熙攘攘的仙門縱隊入門,許多仙門在最前頭放了個美貌仙姑,穿著門派的經典校服,或者有代表性的法器,后頭帶隊的長老、參賽的弟子整整齊齊排成一片。

    幸謙心道:接下來迎面向我們走來的是……xx門代表隊!

    這運動會一般的陣勢未免過分親切。

    湛勉大約是怕他一直看這個無聊,于是道:“跟我一起去校場嗎?我們先去看看賽場也好。”

    幸謙尋思也好,門派大比他還沒參加過,提前看看場地也是好的。

    在原著里頭,幸謙壓根是沒有天目山的機緣的,如今這段日子正應該在洞府中韜光養晦苦修,還在外面探了個險,遇見了一個寶庫,得到了主角其后的一把神劍,羨煞旁人,好不出風頭,門派大比蟬聯冠軍的湛勉都被壓了一頭,甚至于師妹們天天來尋他的神劍沾沾仙氣,弄得湛勉顯得有些落寞。

    如今幸謙想起來,師兄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地方,尋寶搶他風頭這種事實在太無必要了,甚至于寶劍這事,有了特別鍛造,還十分順手的執云之后,幸謙也沒什么執念了。

    到了場地,四周是各個仙門的看臺,以子丑寅卯為序號,分東南西北四區,每區三個地支,共十二組環繞著擂臺。其中每個地支又以風雷雨雪分為四組,一組即為一個門派的看臺區域。

    擂臺則以甲乙丙丁為序,共四個,正賽時四組會同時開始,其后各自繼續向下比賽就是,看臺上的各組觀眾都能看得清,既能保證門派大比的效率,又具備極強的觀賞性。

    擂臺到看臺又一小段距離,其下是選手候場的地方,寬敞得很。

    幸謙站在看臺高處向下眺望,整個校場中的環境盡收眼底。看臺最外緣布置了一圈旌旗,其上印著各個門派的紋樣,迎風而動時,幸謙也稍稍有些心神激蕩起來。

    不知道會遇到什么樣子的對手啊…….

    一個時辰的儀式過去,正賽開始了。

    幸謙在玄元二山的座位里抱著瓜子,挨著茍岐、喻銜、喻環等幾個同輩們看前幾個門派的比賽。

    上午排得都是些小門派,這些門派最先上場的弟子有大多是年紀小,帶來漲漲見識的一批人,叫人看得有些無聊。

    湛勉被老祖叫去忙一些門派事務去了,走了很久。

    中午堪堪過去,幾個人一起打鬧著吃完飯回來。茍岐本來低頭看自己的靈訊書,忽然用胳膊肘拱拱幸謙:“師弟師弟——”

    幸謙本來打算先看看下午的賽程,聞言看過去:“怎么了?”

    靈訊書是門派里發一些告示通知給弟子們用的東西,這幾日基本是公布自己門派的賽程,茍岐應當是全看過了。

    “兩個時辰后甲臺和乙臺,你看看名字!”茍岐把他的靈訊書拿到幸謙眼前道。

    幸謙定睛一看,也吃了一驚,是他和湛勉。

    他自己在甲臺,湛勉則在丙臺,他倆是同一列上的名單,只是前頭的人不知道能打多快,能不能讓他倆差不多時辰上場了。

    茍岐在一邊道:“可不敢讓你倆同時上臺,那咱們師兄弟、師兄妹們該給你加油還是給他加油啊?”

    一邊的倪師兄、喻環他們聽著了,紛紛點頭。

    幸謙笑了出來,他也道這把入圍賽可別碰到一起才好。這比賽入圍是積分制每個人各打六場,最后看積分,前一半的人晉級。

    如他所愿,他倆沒分到一組去自己吃自己分,但大概率不能站在觀眾席給湛師兄加油,幸謙還是小有遺憾的。

    “我也要給他加油的,你給湛勉師兄喊就是了。”幸謙拍拍茍岐的肩道。

    茍岐嘖嘖了兩聲,感慨了一句你倆感情真好,原地坐下了。

    實際上,下午的比賽看完賽程,幾個人就興致缺缺了。下午這幾場雖有些強勁的選手,可是諸如湛勉、幸謙之類,遇到的還是經驗寶寶。

    譬如幸謙,遇到的就是北溪山封絕門二弟子。他們門派除了大弟子曾因在外除妖十分麻利得了一些名聲外,其余人除了這個二弟子,幾乎都是籍籍無名的。

    而這個二弟子,也非什么好名氣就是了。

    幾年前,他曾經救過一隊重傷的押解仙藥的修士,在人家養傷期間巧立名目,接著救命恩人之名像個無底洞似的索取靈石靈藥。

    這些修士也都是厚道人,就給他了。

    只是之后可不得了了,這位二弟子向來是少爺病,家境雖然優渥,可家里的錢不是讓他沒事白瞎著花的,三五千銀子過后他便沒錢了,便隨時隨地上這些修士的商會去要。

    如此來來回回持續了四年之久,實在是有修士受不住了,說自己當初玩了命賺錢養家,如今錢為了這恩人,沒有一分花到家人身上,小女兒辟谷不得日日餓肚子,恩人卻每天在外花天酒地。

    救命是大恩大德,會會他要,回回都給,漸漸地,這些人也把恩人的胃口給養刁了起來。這位二弟子獅子張口是越要越大,掏空了好幾個人的家底,乃至于后來同這些人要不到錢時,便干脆把人家的家具都搬走賣錢去了。

    此事當時在修界也引起了一時喧嘩,這二弟子的名字才為人知道一些了。

    只是就他的實力而言,低得離譜。別說是現在扛著切云威風凜凜的幸謙,就是一年前還次次落敗于湛勉的幸謙,這二弟子恐怕都撐不過幾招。

    幸謙上臺時,湛勉那里已經開始了。

    湛勉對上的是一個佛宗的外門弟子,雖然是外門,資質不好,但到底刻苦努力,于他而言,這是很強的事情。

    而于湛勉而言,雖說修為一般,但這人勝在心態良好,甚至有空請教什么問題。

    幸謙這邊三招劍照下去,如破空般的劍飛來,一劍斬殺下去,馬上要到二弟子的身前。

    第40章 第四十章 北溪山封絕門長于陣……

    北溪山封絕門長于陣法, 門下弟子劍術都差勁得離譜。這個二弟子景云就更搞笑一些,起勢的姿勢都不對,要害都露給了幸謙。

    劍光劈下去時, 景云架劍去擋, 兩刃相接時,幸謙的劍將景云沖出去近乎到了臺邊。幸謙平劍橫出,要將他逼出擂臺, 卻在此時聽到了觀眾席上的一聲急呼。

    “幸師弟——”是茍岐在喊他。

    他出聲的第一瞬幸謙就感覺到了不對,一閃身偏開了一些,劍尖沖向景云。

    就在這一瞬間,幸謙身后一支箭歘一下刺進了他后背, 只偏開心臟半指, 血順著后背的衣服一點一點染下來。

    變故就在一瞬之間發生, 景云大笑著手, 腕上忽然多出了一個系著他自己的繩索圈,連接著場地中央。他一使力, 把自己拉了著向回去的方向彈走, 并且還踹了幸謙一下, 要把幸謙直接踹下去。

    只是幸謙雖然中箭之時一下脫力,此時大腦清晰無比, 他手下速度極快, 把劍死死戳進地面,雙臂青筋乍起,撐著自己不摔下去。

    也僅僅是一秒功夫, 他不僅穩住了自己,還一瞬間拔出了劍,飛撲向擂臺中央。

    景云這是極大的違規, 比試的規則有兩條,一人脫力倒地一分鐘未起,或者一人掉下擂臺邊界,這都算輸。比試不允許任何禁術,不允許使用暗器、毒物等等手段。

    比武臺是正式切磋身手的地方,不是試煉暗器邪毒的地方,這些手段實戰使用是好,用在正式切磋,不傷及生死的比武臺上就是下作了。

    變故發生的一瞬間,所以人都愣住了一下。竇研書作為監場,反應最快,在那原本被隱藏的暗箭現身時,立刻準備出手,沒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湛勉直接放棄了對面的對手,他一招揮開了那個佛修,縱然人家還沒出線,可他視線已經完全黏在幸謙身上了,在幾個反應過來的觀眾的驚呼聲中飛撲下臺,立刻上了幸謙的擂臺,此時幸謙剛好飛撲回去。

    景云顯然也沒想到幸謙身手會這么快,能夠在被暗器命中時反應這么快,不僅沒下去,甚至還立刻反殺了回來。

    幸謙皺眉,原書里可沒詳細寫這段,只說幸謙在這萬宗試練會上爆冷嶄露頭角,力壓湛勉,導致鎮壓天魔洞時湛勉想要加害于他。

    可是……如今的一切好像都和原書的走向背道而馳了,萬宗試練會出了這樣的變故,湛勉如今同他關系又這樣好,第一時間就先趕著來救他,哪里還有攀比不成走火入魔的跡象。

    幸謙也開始在這個瞬間有些納悶了。

    明明湛勉的人設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人設,就幸謙穿書的接觸而言,他又沒什么執念的東西。他忽然覺得原書簡直是胡扯,湛勉怎么可能是一心生妒,不擇手段的人呢?

    湛勉是沒想幸謙到底能不能反殺的,他只是注意到幸謙這邊的危險,第一時間要過來而已。

    于湛勉而言,只是一種反射罷了。

    兩柄劍一前一后,刺中景云。

    “尊……!”景云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被刺中,一時間血噴出來,疼得昏死過去了。幸謙和湛勉都有分寸,沒刺他要害,不傷性命,只是要多修養一陣罷了。

    景云單膝跪下去,暈倒了。竇研書派人帶他下去,宣布了幸謙勝。湛勉那一組因為他匆匆跳下來,此時倒是不知道該不該判他輸了。他對面那個佛修撓了撓光頭,尋思站著有點尷尬,瞟了裁判好幾眼。

    幸謙的血也剛止住,傷口離胸腔太近,還是小有危險的,那邊喻環茍岐他們都早就候在旁邊扶著他了,只是幾個人暫時都沒敢動他,只是把他放在了看臺那邊。

    湛勉看著他,視線落在被血浸染了一點的白色衣服上,道:“我送你回我那里吧,近一些,馬上叫杏林堂那邊的醫修過來看看。”

    幸謙剛中暗器一劍,又強撐著進行了反擊,那一劍險些沒入要害,對他元氣損傷極大。血涌出較多,搞得幸謙現在暈得厲害。

    再強大的修士也不能與自己的身體狀況抗衡,他眼前越來越暈,越來越困了。身邊暖融融的感覺一直在,柔軟又溫柔地給他支撐,于是幸謙不自覺的在那人懷里蹭了蹭。

    湛勉心焦他的狀況,幾秒鐘就要抬頭瞧瞧杏林堂的醫修到了沒有。忽然察覺到幸謙的動作,他反倒僵硬了一下。

    那邊湛勉臺上的佛修原地坐著撓頭,頭發也沒有,撓的頭頂都發紅了。湛勉只得傳音給竇研書,言明要棄權。

    雖說幾分鐘時間,依然是對對手的不尊敬,更何況幸謙現在臉色發白的躺在這,湛勉更不敢離開。

    而且,修士身體總歸強勁一些,普通暗劍刺一下,此時基本該完全止血,該愈合一些了。幸謙的傷口卻堪堪止了血,一絲愈合的跡象都沒有。

    這劍有特殊的傷人之處,若是有毒就更可怕一些,湛勉實在擔憂。

    “第一輪,玄元山大弟子湛勉,棄權——”隨著竇研書的一聲宣告,場內的古鐘敲響,宣告了第一場預選比賽的結束。

    那個佛修大哥頂著有點發紅的頭皮,就這樣拿下了莫名其妙的一分,離場的時候表情還一臉納悶,一看就是沒去天目山,不知道湛勉同幸謙綁過.

    萬宗試練會第一輪是積分制,每個選手抽簽遇到各個門派的選手一次,積分前一半的選手進入下一輪分組比賽。

    湛勉縱然這一場棄了權,后頭只要基本都贏了,依舊是可以晉級的。

    再說幸謙本來是想叫湛勉別棄權,不用管自己的,可惜話沒說出口就先昏了。等到醫修來抬走他的時候,幸謙基本上已經完全沉睡了。

    幸謙也不知道醫修的哥哥姐姐們鼓搗些什么靈藥治療他,也不知道那暗器劍鋒上淬了什么毒,只是做了有個有點長的夢。

    那是他在大學宿舍看小說的晚上。

    那天夜里他翻著這本小說的時候,滑到評論區看到好多條評論:

    【啊啊啊!師兄和幸謙有點好嗑,我只在乎我唯一的敵手!】

    【謙前期最大的突破是把湛勉推下新生第一人神壇,湛勉最大的威脅就是幸謙,這矛盾不比寫打臉有感覺。】

    【樓上,什么都嗑只會害了你!!】

    【沒覺得有啥好嗑,不就是升級打怪大boss一環嗎?】

    【啊啊樓上!你見過哪個男主手下的炮灰這么帥,著墨多,各方面都綜合的優秀,眼里卻只有他!這踏馬!豆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這話題樓下面變成吵架得了,一邊討論好不好嗑,另一邊討論這踏馬男主升級流你們也能嗑。

    幸謙滑下來,在一條說沒有湛勉,幸謙的成長線都砍半打亂了的評論下面點了個贊。

    一點多了,幸謙室友把小臺燈也關了,徹底入睡。

    壁掛鐘的滴答聲催起了困意,幸謙睡著了。

    他想起來,在這天的夢里,他夢到一個這小說的if線版本,湛勉和幸謙的。他本來就也叫幸謙,加上這個夢逼真且肉麻,他就在夢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大概就是師兄弟兩小無猜,幸謙自入門認識湛勉后處處跟著他,大了以后自然而然產生些旖旎曖昧,都不必提。

    后頭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幸謙大多記不清楚了,夢里也看不清楚,好像就是一個人要殺了他們煉制什么東西,把一對鴛鴦一頓好打,兩個人非死即傷,痛哭訣別。

    幸謙醒來以后坐起來,后勁都沒緩過來。他在夢里感覺到的深刻的無力感,悲哀,遺憾等種種情緒,都跟真的似的,難過得要死。

    他笑一笑,掀起被子洗漱去了。

    這種夢情節跌宕,故事激情,寫出來發昨天那個話題樓里面,湛勉x幸謙邪門cp發刀,BE文學大賞,保證瀏覽量激增,點贊數量爆棚,下嘴磕的嗷嗷捧心,不磕的開麥開噴。

    打開一刷,評論區已經有一個寫湛勉x幸謙的了。幸謙掃了一眼筆名,竇本豆。

    這人寫了好幾篇,標題都膩歪的要死,什么《原世界if線BE:假如未曾愛你》、《原主線:你是我不渝的信仰(連載日更未完版)》,就這些玩意兒,打賞量已經極其超標了。

    幸謙翻了幾頁,看得有些牙酸。

    膩歪的情愛他看得少,不是因為什么小說格局之類的東西,單純就是因為情情愛愛寫出的那種肝腸寸斷,大多數時候他是共情不了的,畢竟他只是個單身很多年的大學生,。

    可是那個什么BEif線,什么不渝的信仰,幸謙點開竟然都看完了。這幾篇BE看完,他甚至有點想哭。

    不是什么感動,只是單純的想哭,結合著前一天晚上的夢,幸謙將這種現象總結為前一天看了評論做奇怪的夢,現在只是把這種情緒逮到了看完等我小說。

    竇本豆,寫得還蠻不錯的哦,文筆有意思,故事線也還不錯。

    幸謙默默地記住了,并且從此記住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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