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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下獄

    拾一手提著一個人的衣領, 將他硬生生拖上大殿。

    濃重的血腥味在太和殿中翻涌著,幾乎令人作嘔。

    不少大臣悄悄用余光去看,便發現那人的雙腿已然折斷。

    斷口處的骨刺支出, 使得他的身下一直在流血。

    季冠灼悄悄地往一旁挪了點,又努力將注意力放在身上殘留的Alpha信息素里,才沒直接吐出來。

    拾一走到殿中,將那人狠狠擲在地上,單膝下跪行禮:“回稟皇上, 人已經帶到。”

    曹焱轉頭去看,便對上曹焱滿是血絲的眼睛。

    除卻雙腿之外, 來之前, 他嘴上似乎也受了刑, 一張嘴被打爛好幾個口子,閉都很難閉攏。

    裸露在外的牙齒都被血染成紅色。

    曹焱裝作一副惱怒至極的模樣,厲聲道:“侍衛統領,不知我府上下人究竟做了什么錯事, 居然要你動用私刑?豈不是屈打成招?還請你給我一個解釋。”

    曹溪被打成這般,有些話應當是說不出來的。

    但他必須得讓拾一給他一個交代,將事情扭曲,轉移師從燁的怒火。

    “此事同季大人還有幾分關系,但是可能會有損季大人聲名, 不知當說不當說?”說著, 拾一轉頭看向季冠灼。

    季冠灼有些意外, 不過想到那日曹玉江對他的態度,他倒是能猜到曹溪說的是什么話。

    “說吧。”季冠灼語氣淡淡。

    “微臣到曹府拿下此人之時, 此人正在同幾個人說,‘什么丞相?他有什么本事?’”

    “這張臉不適合做丞相, 倒是很適合做小倌。若是他愿意把初夜賣給我,我也愿意花個幾兩銀子,買他好好伺候我。”

    “……”

    說到這里,拾一頓住:“接下來之言實在是有辱圣聽,屬下說不出口。”

    他方才一番話學得惟妙惟俏,連曹溪說話之時的幾個轉音都模仿出來。

    那股淫邪的笑讓季冠灼一時間甚至都沒辦法面對拾一那張看著很是正直的臉。

    “他如此侮辱朝廷命官,實在是罪該萬死。但身為此次人證,屬下又不好施以極刑,只能暫且打爛他一張嘴和兩條腿,叫他再也不能在背后肆意放言。”

    拾一跪得筆直,看著曹溪的目光透著幾分森寒。

    “好。”師從燁撫掌,冷聲道,“曹焱,你府上之人公然侮辱朝廷命官,甚至肆意說些淫邪之語。你又該當何罪呢?”

    “這……”豆大的汗珠沿著曹焱的額頭撲簌簌往下滾落,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來推脫的話。

    師從燁卻沒什么興致去欣賞曹焱這幅狼狽的模樣。

    他只是淡淡地對著拾一抬抬手道:“讓他張嘴說話!”

    若是未被拾一刑訊之前,曹溪自然是有心想要替曹玉江隱瞞的。

    可是方才,親身經歷如何被拾一用板子一板一板抽破嘴,曹溪如今自是毫無抵抗的想法。

    拾一初一抓住他的頭發,曹溪喉間便不由得發出一聲悲慘哀嚎。

    張嘴時拉扯到嘴邊的傷口,疼得他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卻硬是生不出半點違抗的心思。

    嘶啞的哀嚎聲傳遍整個大殿,仿佛指尖自鍋底劃過,不少大臣背后都冒出一身冷汗。

    曹焱就更不例外,他努力擠出一抹笑:“侍衛統領這是在做什么?是想借此恐嚇本官嗎?”

    拾一卻像是未嘗聽到曹焱的話一般,直接將曹溪狠狠地摜在地上。

    曹溪頭頓時被金磚撞破,便聽得頭頂拾一的聲音宛如閻王一般響起:“說吧,說說曹玉江是如何逼迫良家女子的。”

    “說得仔細些,還能給你個痛快。”

    斷裂的兩條腿骨在地上狠狠摩擦,額頭上的血已經流到嘴邊。

    曹溪痛得涕淚橫流,卻偏偏死不掉。

    他趴在地上,含混不清的哭喊聲夾雜著哀嚎,艱難地張口。

    描述斷斷續續又有些模糊,但在這呼吸可聞的太和殿中,偏偏叫人聽得清楚。

    “少爺先前在街上看上誰家姑娘長得好看,便會偷偷派我們跟著那姑娘,想方設法地將她們擄進府里,強行毀了她們的清白,逼得她們不得不答應我們家少爺做他的妾室。”

    此話一出,殿中無不嘩然。

    不少官員都看向曹焱的方向,實在沒想到曹焱的獨子居然能做出這種事。

    “那他身上掛著的那些女子配飾,又是自何而來?”

    拾一手上用力拉起一些,斷肢又在地上摩擦而過。

    曹溪喉間嘶嚎聲更大,幾乎一字一句道:“少爺說,那些是他征服那么多女人的戰利品。”

    拾一恨得咬牙,把曹溪狠狠地摜在地上。

    支棱出來的骨刺隨著撞擊進一步斷裂,一部分扎入曹溪的傷口。

    整個太和殿中都回蕩著刺耳的哀嚎慘叫,卻被拾一硬是用破布擋去。

    便是連師從燁也忍不住出言道:“戰利品?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皆是我滄月子民。北狄當初欺辱滄月婦女幼童,此恨蔓延至今,曹玉江卻膽敢將良家女子當做是他的戰利品?曹焱,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兒子!”

    他聲音不大,卻壓著盛極怒意,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幾乎要壓彎曹焱的脊梁。

    “皇上,微臣身為開國之臣,隨著先帝南征北戰,自是也痛恨此般行徑。可您總不能因為曹溪的只言片語,便冤枉微臣。”他匆忙跪下。

    自曹溪斷腿處滲出的血將官袍下擺染臟,曹焱卻不敢挪動:“更何況,侍衛統領所說,也都是一面之詞。若是微臣現在說是侍衛統領跟季大人有私情,特意逼迫曹溪如此冤枉微臣,如此冤枉吾兒,難道皇上就要信了嗎?微臣的開國之功,居然比不過一個剛剛入仕一年的官員嗎?”

    “開國之功?”師從燁微微傾身,像是要看透曹焱一般,“曹叔叔,你以為朕隨父親征戰時只有十一歲,便沒有記憶了嗎?當初你攻下城池之時,可是讓手中士兵將城中婦人當做取樂的方式,難不成你已經忘了嗎?”

    “父皇心慈,加上你又用北狄人為借口做掩飾,又說以后會約束好手底下的將士,不許他們再做此種事。加之當時正是用人之際,你又跟在父皇身邊很久,他這才未同你計較。”

    “如今你以為十年過去,你便能文過飾非,將當年你所為之錯事,一筆蓋過了嗎?”

    一時間,朝堂只剩下吸氣之聲。

    曹焱臉上也滿是不可置信。

    當年知曉此事之人并不多,師從燁那時也只不過十一歲而已,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季冠灼微微閉上眼睛。

    他能感知到師從燁如今已經是怒極,但換做是他,又怎能不生氣呢?

    曹焱和曹玉江這對父子當真該死!

    “當年之事,父皇不欲同你計較。今日之事,你卻還想顛倒黑白。你府中下人能在背地里這般說朝中重臣,想也知道你平日在府里,是如何談及他們的。”師從燁微微閉了閉眼睛,緩和些許情緒后,這才又道,“更何況,拾一跟在我身旁多少年?你為著掩飾曹玉江的罪過,居然還想離間朕與拾一,其心可誅。”

    “是不是朕這半年來,沒怎么發過火,曹叔叔都忘了整個京中是怎么說朕的?”

    “朕從來都不會是什么顧及往昔情面的明君。”

    話音落下,師從燁微微抬手。

    立刻來了兩個侍衛,將曹焱按住。

    自“曹叔叔”三個字出了師從燁的口,曹焱便知今日之事難了。

    可他不敢有半點違抗。

    若是揪住此次之事跟陳年舊事不放,他頂多會被下入牢獄之中。

    但若是公然違抗圣旨,那便是造反。

    曹焱和曹溪一并被壓下去,整個太和殿中,只余朝臣們謹慎的呼吸聲,以及那一大灘血跡。

    師從燁又張口:“曹焱罪無可赦,入天牢,擇日流放玉榕山。曹玉江現在應當還在府中。季愛卿,朕給你個機會,親自去曹府查抄。家奴侍衛涉及過此事的,一并押入牢中;未嘗涉及此事的,將身契交還,放他們出府。”

    “至于那些被擄去曹府受苦的女子,給她們一人十兩白銀作為補償。曹玉江強納的‘妾室’、‘通房’,不管上沒上戶籍,全部作廢,你可明白?”

    季冠灼忙低頭領命。

    “拾一,你帶人跟著季愛卿,記得保護好他,莫要出什么差池。若是有人膽敢傷害季愛卿,或者是出言不遜,除卻曹玉江之外,格殺勿論!”

    拾一也匆匆領命,提前到宮里調派侍衛去了。

    此事結束后,師從燁才冷冰冰說道:“此事已了,還請其他各位愛卿自惜羽毛,也要約束好家仆子女。日后若再出現此種事,朕絕不姑息!”

    朝臣們跪了一地:“是。”

    下朝之后,師從燁喝了幾盞冷茶,這才消去心中火氣。

    曹溪不過一個小小家仆,便敢在背后對季冠灼說出那種無恥粗俗之言,足以看出曹府家風如何。

    讓季冠灼親自去做此事,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但多少也能讓季冠灼泄泄火。

    他倒是要看看,經過此事之后,還有誰敢對季冠灼出言不遜!

    第72章 抄家

    帶人趕往曹府的路上, 拾一交給季冠灼一本冊子。

    這本冊子是柒九和肆六這兩日調查出的,其中包括曹府所有家仆侍衛女眷,屋舍院落等詳細信息。

    其中, 那些與此事有關的家仆侍衛等信息也分類列好。

    季冠灼坐在馬上,風吹過他緋色官袍,白凈的臉上滿是笑意:“這冊子一拿,跟閻王點卯似得,點到誰誰就死。”

    “那倒是也不至于。”拾一跟季冠灼還算相熟, 加之師從燁如今已不將季冠灼當做是北狄探子去看,二人關系便也稍微親近一些, “不過, 皇上居然會派你一個丞相來查抄曹府, 實在是稀奇。”

    倒不是置喙師從燁的決策,只是丞相抄家,在滄月還未曾有過先例。

    這會兒,季冠灼能感知到臨時標記的另外一頭, 師從燁的心緒似乎也平和許多,不似先前那般憤怒。

    他輕輕地一聳肩,淡淡說道:“誰知道呢,說不定皇上只是因為此事太過生氣,需得借此事泄泄火吧。”

    畢竟, 他能從臨時標記感知到老祖宗的情緒, 老祖宗自然也能借臨時標記感知回來。

    “你去抄家, 皇上瀉得哪門子火。”拾一沒忍住吐槽一句。

    馬匹載著季冠灼一路停到曹府門外,宮中侍衛已經將整個曹府團團圍起。

    不少百姓在曹府門外探頭探腦的, 似乎想要得知曹府之中究竟發生何事。

    拾一看一眼那些百姓,轉頭問季冠灼:“需要我先將百姓打發走嗎?”

    “不必。”季冠灼翻身下馬, 理好衣袍,便抬腳走向府中,“就是要叫百姓好好瞧一瞧,皇上是如何對付這些欺壓百姓的官員的。”

    也好替他老祖宗扭轉一些百姓對他的印象。

    進入曹府之后,季冠灼先帶著侍衛到曹玉江院中去拿人。

    無論是曹玉江本人,還是他手底下那些替他拐騙女子入府的走狗,多數都住在這附近,一個也逃不掉。

    侍衛闖入院中之時,曹玉江正將一個女子按壓在院落的石桌之上。

    他衣袍下擺撩起,欲行不軌之事,卻被人活活按下。

    于是曹玉江用力掙扎起來,嘴里還放著狠話:“是誰居然敢跟本少爺動手,不想要你的腦袋了嗎?”

    季冠灼接過一旁侍衛遞過來的衣袍,蓋在那被脅迫的女子身上,這才轉頭看向曹玉江。

    白凈的臉上帶著些許要笑不笑的意味:“曹少爺,幾日不見,你如今瞧著,可是有些狼狽啊。”

    曹玉江憤怒抬頭,便跟季冠灼對視。

    嘴里飚出一串污言穢語:“……你這嘴巴裝……”

    話音還沒落下,猛地一板子擊打在曹玉江的嘴上,打得曹玉江牙登時掉了兩顆。

    曹玉江登時滿口鮮血,越發暴怒。

    只是他還要張口,便又是一板子砸在他嘴上,登時將嘴唇打得炸開好幾個口。

    拾一的聲音涼涼地傳來:“曹少爺,你父親如今已經被下放天牢,你若不想被打爛這一張嘴的話,就給我老實點。”

    “再多說一句,我就讓你恨不得沒生過這張嘴!”

    曹玉江眼底終究閃過幾分驚恐。

    他被人帶下去之后,先前被脅迫的女子也整理好衣衫。

    她臉上不見淚意,只跪下行禮:“多謝貴人解救。”

    “不必客氣。”季冠灼道,“我需要你幫我一件事。這府中被掠奪來的女子,不知有沒有不給衣服穿的。我雖然知道她們被關在何處,但我怕自己無意中冒犯了她們,你能幫幫我嗎?”

    那女子點點頭道:“權聽貴人安排。”

    季冠灼這才帶著浩浩蕩蕩的侍衛,開始查抄整個曹府。

    他一手拿著名冊,一手拿著朱筆,自最深的院落開始盤查。

    曹府占地面積極廣,府中除卻各處院落之外,還有回廊假山湖水,雕梁畫棟,比之宮中,也差不了太多。

    季冠灼一邊命人從府庫中抬出各類珠寶絲絹,一邊還跟拾一吐槽。

    滄月官員俸祿雖然尚可,但總不至于高到能買得起這么多珠寶首飾的。

    看起來,曹家背地里還有不少私產呢。

    把這些都搬去宮里,也夠他建好幾間醫學舍了。

    也不知私底下貪墨多少。

    “此事我們自會去調查。”拾一眼底亦是閃過幾分暗色,“若真有貪墨之事,皇上勢必不會放過他。”

    他二人等著侍衛將府庫里的東西抬出去之時,方才的女子已經換好衣衫出來了。

    她默不作聲地跟在季冠灼身側,沿著最里側的院落一路往外。

    府庫中搜查出來的下人服侍都被季冠灼留下,用以給那些女子蔽體。

    府中的一間屋子里,十幾個女子裸著身子擠在茅草鋪就的草堆之上。

    屋中唯一的窗戶被木板釘死,唯有縫隙中能透著些許光進來。

    微茫的啜泣聲在屋中響起,伴隨著安撫之聲:“不要怕……少哭一些,省些力氣。說不定等那些家仆過來打開門之時,我們還能借機沖出去。”

    屋里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

    她們這些不愿意做曹玉江通房或是賤妾的女子,便會被剝光衣服丟入這里。

    曹玉江什么時候想起她們了,便會命下人隨意捉一個出去,洗干凈后欺負一番,又把人丟回來。

    有的受不了折磨自裁,有的不甘心,咬著牙活。

    府中仆人一日會送兩次吃的過來。

    可今日,她們一直未能等到。

    饑餓和焦灼裹挾著每個人,讓她們的心都沉沉往下落去。

    “如何能沖出去呢?我們可是連半點蔽體的衣服都沒有。”其中一個女子弱弱說道,“早知會是如此,我也跟李姐姐一樣投井,最起碼不必受這般苦。”

    “就是。”另外一個女子低著頭,“不若一碗湯藥要了我的命,也好過我整日在這里擔驚受怕。”

    已經五日了。

    整整五日時間,都沒有一個女子能有幸走出這間屋門。

    她們是不是,要在這里被關到死?

    屋中啜泣聲變得更大。

    但在啜泣聲里,她們似乎隱約聽到了一個聲音道:“你去吧。”

    門口傳來一陣開鎖聲,躲在屋中的女子不由得動了動,彼此的身體貼在一塊,互相遮擋著。

    方才第一個說話的女子擋在最前面,手里抓著把茅草,將自己的身子遮住。

    門被推開,光和人一并進入其中。

    緊接著,她們聽見一個近乎天籟的聲音:“季大人,屋中姐妹不少,需要水和衣物。”

    宛如竹節一般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好,我現在命人去準備。”

    一桶又一桶的熱水被人抬進屋中。

    季冠灼命侍衛們背對著屋子,守在院落外。

    他低頭,在名冊中曹玉江的名字上,狠狠劃過一道。

    強烈的怒火讓他一個現代人,都恨不得將曹玉江千刀萬剮。

    拾一輕輕拍了拍季冠灼的肩膀,什么都沒有說。

    過了許久,換好衣裳的姑娘們從房中互相攙扶著走出來。

    被關在黑暗中太久,眼睛還不能很好地適應外界過于明亮的天光。

    但緋紅的官袍,還是印刻在她們的眼底。

    “貴人,已經處理好了。一共十六個姑娘,都在這里。”

    季冠灼心中一痛。

    根據調查和曹溪的口供,這些年被擄進府中的,可不止十幾個女子。

    抓著名冊的手幾乎要將紙張揉皺,半晌,季冠灼才道:“諸位先到主院中歇上一歇,那里已經收拾好了。”

    “我派人準備了吃的和茶點,你們先在那里等上一等。放心,這次我一定會將你們帶出去。”

    偏院一間小屋中,老劉頭用力地抱著劉寶珠,一張臉上老淚縱橫:“寶珠,你又何苦答應呢?若你當真做了那畜生的貴妾,之后可還怎么脫離曹府呢?”

    劉寶珠淚珠滾滾而落:“爹,我沒有辦法。不過,說不定這也是一樁好事。聽說府中還有不少他擄來的女子,我若做了他的妾,說不定還能向外面傳遞消息,萬一便叫她們得救了,也是好事一樁。”

    聞言,老劉頭更是哭得難以自已:“我的寶珠啊……”

    父女兩個在這里抱頭痛哭,季冠灼處理完府中其他事務,過來尋劉寶珠和老劉頭。

    剛剛踏入院子,便聽見一陣哭聲。

    他到曹府之前便從名冊中得知,老劉頭和劉寶珠還算安全,是以是最晚過來的。

    如今聽到房中哭聲,匆忙推門而入。

    聽到腳步聲,老劉頭和劉寶珠不約而同地抬頭,朝著門口方向看去,一眼便瞧見季冠灼。

    劉寶珠還未來得及說什么,老劉頭卻慌了。

    “季公子,你怎的會來曹府,莫不是被曹玉江那個狗賊一并擄了來?我們在這曹府中暫且無事,你還是快些逃吧,若是被府中其他下人撞見,恐怕便來不及了。”

    說著,老劉頭便要自床上站起來。

    劉寶珠雖然不知季冠灼身份,但也匆忙跟著勸。

    拾一過來之時,瞧見的便是這一幕。

    他有些不明所以,轉頭對著季冠灼道:“丞相大人,最后一個院落也已經搜查完畢,先前自府中失蹤的那幾個婦人還當真藏在那里。”

    “可以回宮了吧。”

    “丞相?”劉寶珠和老劉頭眼淚都忘了流,只不可思議地睜大眼。

    季冠灼是丞相?

    第73章 新麥

    季冠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說實話, 他之所以不太想提這件事,主要是總會有一種,他自己都是個孩子, 卻還是要裝大人的感覺。

    很奇怪。

    劉寶珠急忙扥了一下老劉頭,兩個人雙膝一彎,便朝地上跪去。

    “多謝丞相大人,若不是您,我們父女二人恐怕今生再無團聚之日!”

    季冠灼急忙伸手將他們攙扶起來:“劉老伯, 先前若不是您送我入京,我不會有今日造化。”

    “更何況, 曹玉江一日不除, 便可能會再多幾個被他強行擄來府中的女子。我身為滄月官員, 自然還是有責任去做此事的。”

    尋到二人之后,季冠灼便帶著他們去了先前那些被解救出來的女子那里。

    如今她們回過味來,有不少女子都互相抱著哭。

    這些女子多是貧窮人家的女子,不然也不至于淪落到如此境地, 卻沒一個人來救她們。

    如今她們被污了身子,又被囚禁許久,日后只怕再難覓得良婿。

    說不定還要面對風言風語。

    這可如何能活?

    低低的啜泣聲在院中回蕩著,讓人難免心生不忍。

    季冠灼匆匆過來,便聽得哭泣之聲, 也是有些難過。

    他走過去, 官袍衣帶被風帶得吹起。

    如今站在一個男子的立場, 他不方便安慰,也不好安慰, 只能站在那里等著。

    為首的女子瞥見一抹紅色,意識到有人過來, 立刻要跪下行禮:“多謝這位貴人救我們出苦海。”

    “不必謝。”季冠灼微嘆一口氣道,“此事也是皇上安排我來做的,只要你們不怪我們來得太晚便好。”

    “如今曹家已經被全部查抄,宮中會拿出銀子貼補各位。但我想多問一句,諸位之后可有什么打算嗎?”

    那些女子對視一眼,皆是有些茫然地搖頭。

    對于她們這些家中本就貧難的女子而言,未來的安排,也是選個人家嫁了。

    又能有什么打算?

    “不如這樣吧。”季冠灼思索片刻后道,“我會去求皇上給諸位些去路。不過,今日怕是不行。”

    他住在宮里,有很大的不方便。若是在扶京中有府邸的話,他還大可以讓這些女子在他府邸中暫時歇腳。

    但現在,只能暫且讓這些女子在這里等著:“勞駕各位在這曹府之中再等上一日。明日我還會再過來。”

    說著,他又轉頭看向拾一:“能派一批侍衛守著她們嗎?”

    “可以。”拾一毫不猶豫答應。

    季冠灼如今是師從燁眼前紅人,深受器重,這個要求并不過分。

    更何況,這些女子被解救出來,若是有那么一兩個想不開的,放回家中,說不定更危險。

    “你們有什么需要,盡管跟侍衛說便是。銀錢皆由我來出。”季冠灼輕聲安撫她們,“放心,既然救你們出來,我便不會讓你們走投無路。”

    劉寶珠也執意要留下來。

    她說:“侍衛大哥們終究都是男子,有些事情,還是女子來做讓人安心一些。”

    有人守著那些女子們,季冠灼這才放心回宮。

    一到宮里,他便馬不停蹄地帶著名冊去找師從燁。

    如今正是炎夏,御書房中門洞敞開,師從燁的案前還放著冰塊。

    瞧見季冠灼匆匆過來,師從燁抬眼:“查封得如何?”

    “回稟皇上,曹府已經查抄一遍。涉及到劫掠女子一事的家仆下人,也已下放到牢獄之中,擇日處置;對此事不甚了解的家仆,則是給了賣身契,命其自行離開;也有幾個偷偷相助那些女子的家仆,微臣私自做主,另外給每個人補貼了五兩銀子。”

    “曹府之中金銀玉器等,全部被侍衛帶入宮庫,名冊在此。”

    季冠灼說到這里,微微頓了一下。

    師從燁不明所以:“那曹府之中被劫掠去的那些女子呢?”

    季冠灼猛地撩起官袍,跪在師從燁面前,聲音因為過分的激動憤怒,甚至有些發抖:”皇上,曹玉江此次殘害女子諸多,甚至把她們赤身裸體關于房中,對她們甚至不如對豬玀,甚至有幾乎一半的女子受不了這般苛待,早已自裁而死。”

    “單單補償些銀子,微臣以為并不能讓她們走出昔日困境。想替她們求個出路。如今存活下來的女子,不過十六位,不若便將她們安排到六局之中或者皇商的店鋪里。有些事情做,才不會叫她們沉湎到過去的痛苦之中。”

    事實上,現在最重要的是給這些女子做心理干預。

    但季冠灼對心理實在一竅不通,也不知要如何干預,只能盡量想辦法給這些女子謀條出路。

    師從燁沉默片刻。

    沉穩的鼻息聲自頭頂傳來,良久。

    直到季冠灼都以為師從燁不會答應之時,他聽到了師從燁的聲音。

    “此事是我想的不夠穩妥,只想著將她們解救出來補償過便是,未嘗想過她們之后的路。”

    “既然季愛卿有想法,那便按照季愛卿的想法來。等你安排好,跟我說一聲便是。”

    季冠灼終于露出一個笑:“謝皇上。”

    第二日下早朝之后,季冠灼便迅速趕往曹府,將消息帶去給那些女子。

    有些女子選擇去皇商商鋪做繡娘或是磨胭脂的工女,也有幾個選擇入宮進六局。

    雖說仍舊是要從最普通的宮女做起,但日子總算有了盼頭。

    瞧見她們臉上展出的笑,季冠灼總算松一口氣。

    至于曹玉江,因著行事過于惡劣張揚,被判處秋后問斬。

    而曹焱,教子無方卻還包庇,甚至還在京中故意謠傳消息,被判處流放玉榕山。

    玉榕山遠離滄月,海拔極高,又極為苦寒。

    因為遠在邊境,師夢平建立滄月之初,便在此地設置重兵把守。

    曹焱先前也是帶了一批起義軍的將領,如今卻不得不在那些兵士手下持續勞作。

    這對于曹焱來說,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除此之外,這幾日,扶京之中也發生一樁大事。

    那便是今年冬麥增產許多,麥收季節過去之后,南郊百姓進獻了一石麥粒送入宮中。

    干燥的麥粒泛著淺淡的香氣,是季冠灼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過的氣味。

    周悅比起先前瘦了些,也黑了些,一張臉上卻滿是喜氣。

    先前季冠灼的法子成功后,他便繼續沿用季冠灼的法子,將整片鹽堿地都處理一番。

    這一年的冬麥,比往年提高了何止一倍兩倍收成?

    百姓感念師從燁特地派人處理鹽堿地一事,特地將今年產出的新麥集了一石,托付周悅幫他們送入宮中。

    “如今麥已收完曬好,這幾日還要播種豆子。微臣便不在宮中再呆,先回南郊去了。”周悅經過一年的磨煉,膽子也大了些。

    整個人精氣十足,一雙眼睛格外明亮:“今年滄月各地定是能繳納一大筆錢糧上來。”

    如此高的收成,百姓最起碼可以填飽肚子,不會再苦于饑餓。

    多余的糧食,亦是可以賣出。

    即便因為多出的這些糧食,糧價可能會有一定程度的下跌。

    但只要能填飽肚子,這便已經足夠。

    季冠灼手里捏著一小撮麥粒,放在手心搓了搓。

    這個時代的麥種種出的麥粒不如他原本所在的那個時代飽滿,但那股淺淡的香氣,實在叫人喜歡。

    “皇上,微臣能不能借些麥粒,晚上煮個麥粒粥喝?”他臉上還帶著笑,手中握著一小把麥子。

    好久沒喝過麥粒粥,季冠灼幾乎都要忘記那股甜香的味道。

    “這是百姓給你的,你拿去便是,又何必問過我?”師從燁手中動作不停,繼續批閱奏折。

    聞言,季冠灼似乎有些意外,半晌,他笑瞇瞇地說道:“皇上難道未嘗想過,這些是百姓進獻給您的嗎?”

    他的老祖宗,是不是把自己在百姓心底的地位看得太輕了。

    曹府被查抄一事傳出后,師從燁的聲名突如其來地好上許多。

    許是先前曹府便做了許多讓百姓敢怒不敢言之事,卻無可告狀。

    如今師從燁命人查抄曹府,可算出了他們心頭惡氣。

    他生得極好,瞳仁顏色稍微淺一些。

    夏日陽光透過窗戶射入御書房中,又落在季冠灼眼睛中,顯得亮晶晶的,像只小狐貍。

    師從燁神色微微一動,淺淡的青梅香氣便不由自主地在空氣之中逸散。

    良久,他才說道:“那命宮中御廚多煮一些吧,讓宮人們也都跟著吃些。”

    他一手托腮,看著季冠灼,語氣輕巧平淡:“如今麥子增產,今年光麥收的稅,便要比往年增加一些。季愛卿隨時可以操辦醫學舍之事。”

    “學子監還有些空地方,足夠開出一間課室。需得藥材的話,也可以到皇商那里去采買,價格會便宜許多。”

    季冠灼聞言,一雙眸子陡然亮起。

    他跪下身去,深深地對師從燁叩首:“多謝皇上,臣一定盡力操辦好此事,絕對不叫皇上操心。”

    說完,他便匆匆起身,趕往太醫院中。

    師從燁也從那些麥粒里捏了一撮,用茶水泡過一輪,最后丟入嘴里。

    干燥的麥子難嚼,又很難下咽,師從燁卻不緊不慢地咀嚼許久,咽了下去。

    胸腔中因著季冠灼那番話產生的激蕩,才像是消退許多。

    第74章 謠言

    季冠灼沒閑著, 離開御書房后,便先去國子監。

    前朝百姓最多時,是滄月現今的三倍有余。國子監自然也建造得格外大。

    除卻幾間供學子平日眠宿的大殿之外, 還有好幾間課室與膳房。

    如今國子監中學子不多,也只占用了一間大殿和一間課室,其他地方皆空著。

    倒是方便季冠灼搞醫學舍。

    后期即便百姓增多,各地也會設置書院之類,倒當真不必擔心國子監地方會不會不夠用。

    這般想著, 季冠灼帶著熊書染踏入國子監中,抬頭瞧著這一方土地。

    國子監建造得相對來說比較簡陋, 但用的都是質量上乘的木材石材。

    未來的國子監雖受盡歲月侵蝕, 卻幾乎依舊保持著如今的面貌。

    烈日透過茂密的枝葉落在地上或是屋頂上, 顯得柔和許多。

    季冠灼剛一踏入國子監中,國子監的祭酒宗世新便立刻過來迎接。

    如今國子監中除了他這個祭酒之外,也只設主簿和錄事,以及幾個助教。

    大部分的事情, 還需得宗世新親自來管。

    前些日子,京中便傳出要設立醫學舍一事。宗世新也聽說過一二。

    更何況,師從燁也叫他入宮問過國子監的情況,宗世新亦是一一作答。

    季冠灼會出現在此,他倒并不意外。

    “下官已經命人將其中幾間大殿和課室都打掃干凈, 還請丞相大人隨下官去看一眼。”宗世新略微有些謹慎地走在前面, 道。

    季冠灼倒也未嘗推辭。

    跟在宗世新身后粗粗走過一圈之后, 他便定好作為醫學舍的課室和大殿。

    學醫實在辛苦,醫學舍成立之初, 愿意來學醫之人并不會多,太大的大殿反而是浪費。

    但課室卻不能太小, 畢竟課室里需得安置藥材等。

    選定后,他又告別宗世新,回宮去找孫國輔問需要的藥材。

    如此忙上近半個月的時間,醫學舍總算是順利建成。

    季冠灼不由得松一口氣。

    只是,連續半個月的時間,醫學舍都是空空如也,連半個要來求學的人都無。

    不過,也是。

    若是進入國子監,日后還可入朝為官。

    能得師從燁青眼,基本上便是一生順遂的命。

    除非以后哪里不長眼得罪師從燁,否則便有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可若是要做大夫,即便的確憑借醫術也能得到達官貴族的青眼,賺取錢財。

    但可比官員辛苦得多。

    最起碼,有不少人是這般認為的。

    季冠灼倒是也不著急。

    一件事情既然已經做好他該做的,即便未嘗達成一開始的目的,他也并不在意。

    當初他會買那一箱抑制劑,為的也是替師從燁著書立傳,替他洗清本不該背負的那些罪名。

    如今他帶著抑制劑穿越,倒通過另外一種方式達成。

    怎么不算是一種陰差陽錯呢?

    事情到了第二個月,總算出現轉機。

    這一日,醫學舍中忽然來了個小客人,是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看起來年紀不大,約莫六七歲左右的模樣。

    頭發被油污糊在一起,一張臉亦是臟兮兮的,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瞧著格外可憐。

    整個人瘦弱至極,唯有肚子脹鼓鼓的大得厲害。

    薄薄的肚皮幾乎被撐得透明。

    小乞丐捂著肚子,一步一步走得艱難。

    他肚子里似乎有水聲在響,沾滿泥的臉上不住有汗水冒出,將微微發干的泥又再次浸濕。

    好幾次他都腳下一軟,似乎要跌倒在地。

    小手猶豫半天,卻還是沒碰醫學舍里面的桌面。

    今日當值的太醫是錢康永。

    京中太醫,多數是當初師從燁全滄月征召大夫之時,應召入宮的。

    因為師從燁如今病癥已經暫且緩解,便不再需得這么多太醫都守在宮中。

    季冠灼便干脆將他們都薅過來,負責在醫學舍中收徒教導。

    瞧見小乞丐這幅模樣,他急忙走過去。

    小乞丐的眼中含著淚,伸手想抓錢康永,又怕弄臟他的衣服。

    小小的身子顫抖著,用格外小的聲音道:“求求大人,救救我吧。”

    他前段時間腹內隱隱作痛。

    只是做乞丐的,本就吃些亂七八糟的。他還以為是因為吃錯了東西,才會肚子痛。

    誰知幾天過去,他的肚子居然慢慢開始變大,里面好似裝滿水一般,咕咚咕咚地響。

    小乞丐想找大夫瞧瞧,可他乞討多年,也只是勉強糊口而已。

    積攢不下來半點銀子,又哪里來得替自己看病的錢?

    扶京中的大夫,即便有愿意替他診病的,拿不到藥,終究是一場空。

    他也是實在沒辦法,聽老乞丐說國子監里新開了醫學舍,招收人學醫術。這才想盡辦法進來,想求醫學舍的大夫替他治病。

    錢康永將小乞丐抱起來,放在一旁用來安置病人的床上。

    他臉上不見半點嫌棄,伸手輕輕地將小乞丐的衣服掀開,去看小乞丐肚子的情況。

    小乞丐的肚子漲得極大,幾乎能看清楚他肚皮表面生的血管。

    他每一次呼吸,肚子都會隨著呼吸的節奏漲大縮小,像是隨時都會漲破一般。

    錢康永的眉頭皺起,替小乞丐診脈。

    季冠灼今日得空,本是想來瞧瞧醫學舍中情況,沒想到卻正好撞見錢康永在替小乞丐診治,便也走過來。

    瞧見小乞丐瘦弱得宛如豆芽的模樣,季冠灼心底隱約生出幾分心疼。

    粗粗檢查過后,錢康永眉頭皺起:“你這是非常嚴重的腹水之癥,不僅需要服藥,怕是還要針灸。你得暫且留在這里幾日。”

    小乞丐捂著肚子,弱弱地說道:“可是我沒有錢。”

    他臉上流下兩道清淚,將臉上的泥都沖刷開了些:“大人,您給我些不要錢的藥就是。”

    “我付不起錢。”

    錢康永還未來得及說話,季冠灼便安撫小乞丐道:“不礙事,你只需得讓他給你看病便是。”

    他聲音輕和,說得小乞丐眼淚一直吧嗒吧嗒地掉。

    “兩位大人,你們對我這么好,我一定不會忘了你們的恩德的。”

    小乞丐在醫學舍的寢殿中住下。

    治病需要一段時間,錢康永每天下值后就過來,替小乞丐診治。

    小乞丐也很懂得知恩圖報,肚子沒那么大以后,他就整日在醫學舍中掃灑晾藥,幫太醫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一個月后,小乞丐的肚子幾乎完全消下去,只需得再喝幾日藥調理一番便可。

    按理說,小乞丐來此便是為著治病,如今合該離開。

    可他回頭瞧一瞧目送他的錢康永和季冠灼,一步一回頭,還沒走出去多遠,便又走了回去。

    “大人,我聽人說,你們在招收醫徒,可以免費學習。”

    “那可以收我嗎?”

    錢康永聞言,看向季冠灼。

    醫學舍不設門檻,按理說,小乞丐是能留下來學醫的。

    但他還得先看看季冠灼的想法。

    季冠灼挑眉:“你想學醫術?話我說在前面,學醫術并非一件簡單之事。而且你若是拿不出錢的話,待你學有所成,是要去各地的縣衙中做五年義務大夫的。”

    義務大夫只能拿到很少的俸祿,很難攢的下錢。

    小乞丐卻是堅定點頭,不容置疑道:“當然。”

    “錢大人救我之時,也沒讓我出錢。日后若是有機會,我也想成為錢大人這般的大夫。”

    季冠灼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契約,遞給小乞丐,并細細地跟他講了契約上規定的條目。

    只是簽契約的時候,卻是犯了難。

    畢竟小乞丐只有小名,又如何簽呢?

    最后還是錢康永給小乞丐簽了個名字,叫做錢五味。

    從此,扶京街道上少了個小乞丐,醫學舍里多了個小學徒。

    沒過幾日,京中卻是又傳出一些風言風語。

    “皇上如今雖然不如先前那般暴虐,但卻故意壓迫底層百姓,這是真的嗎?”

    “怎么不是真的?醫學舍難道不是嗎?花錢去學醫術,還得背井離鄉去做所謂的‘義務大夫’。有錢人家的孩子有這個時間,早就入仕好幾年了。”

    “先前還想著,新朝能讓我們這些人日子變得好些,沒想到還是權宦當道,我們不過是被舍棄的那群人罷了。”

    “就是,說是給我分了百畝田地,卻還是要繳納那般多的稅。來年還是無食可吃,實在可恨。

    整個扶京,不時傳出類似之言。

    風言風語甚至傳到宮中。

    季冠灼去御書房換書之時,聽到拾一同師從燁這般匯報,眉頭都深深皺起。

    “誰說的?”

    他來之前,老祖宗即便因著易感期的影響,有些暴戾,卻也沒傷害過任何一個普通百姓。

    他來之后,老祖宗更是殫精竭慮,為著改革,拿出大筆銀錢。

    如今竟還被這般揣測,實在是叫人生氣。

    一句話說完之后,季冠灼又覺得自己有些過于放肆,小心去看師從燁臉色。

    師從燁低頭處理折子,頭也不抬地道:“無事,說我兩句,又掉不了肉,我不在意。”

    季冠灼撇撇嘴,一時間有些難受。

    老祖宗背負的惡名太多,或許老祖宗的確已經習慣。

    但他不能習慣。

    翌日早朝后,他便跟魏喑和文鳶相約去茶樓中一趟,好好調查一番這些風言風語的來源。

    第75章 探子

    他們三個經常相伴進入茶樓, 如今也是茶樓常客。

    三人要了二樓的一個包廂,在里面坐定。

    包廂門并沒有關緊,還能隱約聽到樓下的嘈雜聲。

    季冠灼慢悠悠轉著杯中茶水, 也不著急去喝。

    “這幾日我也的確聽聞扶京中那些消息。”文鳶一只手托腮,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不過我有些想不通,那些人為何要傳出這種謠言。”

    去年他們剛至扶京中時,扶京之中便有類似傳聞。

    但文鳶其實也很不能理解, 這些傳聞除卻叫百姓害怕師從燁之外,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嗎?

    “我倒是有個想法, 只是要確定那些散播謠言之人的身份。”季冠灼淡淡說道。

    他們說話之時, 樓下逐漸有爭執之聲傳來。

    “誰說醫學舍是為著坑害百姓?我先前腹水極重, 還是醫學舍的太醫替我診治,不然我便要慘死破廟之中。”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季冠灼探頭看去,發現居然是錢五味。

    他穿著麻布衣衫, 整個人仍舊瘦瘦小小,聲音稚嫩,卻也據理力爭道。

    “去去去,哪里來得小孩子,大人說話, 你少插嘴。”那人譏諷地說道, “騙得就是你們這些傻乎乎的。”

    “就是, 一點小恩小惠,便叫你們死心塌地, 事實上也不過是為搏面子而已。”

    “這才一年過去,大家都忘了他先前如何暴戾一事嗎?但凡有官員為百姓請命, 說話不趁他心意,便要死于金階之下,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

    季冠灼微微瞇了瞇眼睛,看著樓下最后說話的那人。

    那人腰間掛著一塊玉佩,正和他先前被撞倒那次撿到的那塊玉佩幾乎一樣。

    他當時未能見到那人正面,分辨不出二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但如今瞧著此人模樣,心底不由泛起幾分戾氣。

    怪不得當時玉佩墜地,連撿起來的功夫也無,便急忙逃走,原來竟是在背后不做好事。

    光這一會兒功夫,他便偽裝了三個聲音,在人群里帶了三次節奏。

    實在叫人生氣。

    “不語,你先在這里跟他們吵著,吸引一下他們的注意力,我去樓下一趟。”季冠灼怕被發現,收回目光道。

    說著,他便起身下樓。

    魏喑有些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誰?他?跟別人吵架?

    魏喑構思措辭之時,文鳶先一步張口。

    “真是可笑,且不說‘為民請命,結果死于金階之下’是否確有其事。若當真說話不趁皇上心意,便要被觸怒。你在這里放肆妄言,豈不是禍害茶樓掌柜?今日聽此言之人,豈不是也要被你連累?你這般行徑,又是如何說得出那些冠冕堂皇之言的?”

    季冠灼下樓朝著方才那人坐著的地方接近,忍不住給文鳶比了個大拇指。

    幾句話便將雙方之間矛盾拉大,使得那些說老祖宗壞話的人淪為眾矢之的,實在是妙極。

    他目光鎖定方才瞧見那人,朝著那人走去。

    那人也感覺到哪里不太對勁,一抬頭,便對上季冠灼的目光。

    此時兩人距離已經極近,季冠灼幾乎差一點,便能抓住那人手腕。

    下一刻,那人手腕一抖,手中陡然出現一把匕首,抬手便朝著季冠灼劃了過來。

    季冠灼猛地往旁邊撲去,卻還是叫匕首劃傷小臂。

    鮮血幾乎立刻從他手腕中滲出,將輕薄的紗衣袖子染紅一片。

    血液滴滴答答淋落得到處都是,周圍眾人尖叫著后撤。

    刺傷季冠灼的人立刻越過他,朝茶樓外跑去。

    季冠灼摸出塊手帕,隨手在傷口上裹了下,繼續朝外追去。

    柒九一直跟著季冠灼,待他發現那人的不對勁之處,季冠灼已經受傷了。

    但他來不及去查看季冠灼的傷口,先一步追出去。

    與他一起追出去的,還有今日正巧在茶樓查探消息的叁七。

    等季冠灼跌跌撞撞追上人時,叁七和柒九已經將那人按在了茶樓后的小巷中。

    季冠灼額上俱是痛出的汗水,原本白皙的面頰此刻已經只剩下一片蒼白,便是連唇瓣也失去血色。

    手臂上的傷口至今還未愈合,血珠一路滴落在地上,甚至染臟他的鞋面。

    他卻仍舊渾然未覺,只是對柒九道:“此人方才在茶館中,三番五次變換音色躲在人群中故意污蔑皇上,背后必有陰謀,得盡快把他帶回去審訊……”

    “我……”

    話音未落,季冠灼眼前陡然一黑,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地朝著地上倒去。

    叁七方才還別過臉去,不想叫季冠灼瞧見自己的容貌。

    如今瞧著季冠灼摔倒,他又萬分著急,急忙伸手扶著季冠灼。

    一邊扶,嘴里還念叨著:“哎呀,扶了季大人,回宮之后不會叫主子砍掉雙手吧?可是不扶,萬一季大人傷著,主子肯定會怪我。這可怎么辦……日后若是不做暗衛,我還想著去說書呢……”

    “先回宮吧。”柒九無情地打斷他的碎碎念,提著那人起身趕往宮中。

    叁七眼睛一閉,打橫抱起季冠灼,也朝著宮中行去。

    到御書房外,師從燁還沒瞧見他們,先聞到一股帶著木樨香氣的血腥味。

    他眉頭一皺,迅速站起,叁七已經抱著季冠灼先一步踏入御書房。

    “主子,季大人受傷了,屬下要將他放在哪里?”他話還未說完,季冠灼便被師從燁接過去,輕輕擱置在御書房的軟榻上。

    “快去叫太醫。”師從燁的聲音有些沙啞,低頭看著昏迷不醒的季冠灼。

    他手臂上的傷口幾乎有半尺長,橫亙在他白皙的手臂上,顯得格外猙獰。

    即便已經過去有一會兒,但傷口仍舊在不住地往外滲血,將包裹在手臂上的手帕都已打濕。

    距離上次臨時標記已經過去不短時間,師從燁本該不受此影響。

    但他瞧著季冠灼的傷口,胸口似乎也感受到一陣感同身受的痛意。

    “他怎么受的傷?”師從燁轉頭看向柒九和叁七,神色有些發冷。

    柒九深深低下頭:“季大人和魏大人他們小聚之時,忽然下樓。待屬下跟下去時,季大人已然被歹人刺傷。此事乃屬下辦事不力,還請主子責罰。”

    他的確有些自責。

    但凡他多留心季冠灼的動向,也不至于發生此事。

    聞言,師從燁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向被丟在地上的人。

    “柒九,你去審他,不許有半點遺漏。”師從燁臉上神情冷肅,語氣冰冷至極,“若審不出來,你自知該領何罪。”

    “是。”

    柒九把人帶走,叁七卻仍舊沒有離開。

    “有話直說。”師從燁的目光落在臉色蒼白,呼吸都略顯微弱的季冠灼身上。

    “季大人昏迷之前,說此人在茶館之中出言污蔑主子您的聲名。”叁七低頭道,“許是著急抓住此人,季大人才會受傷。”

    師從燁握住季冠灼手臂的手微微緊了緊。

    半晌,他才格外沙啞道:“朕知道了。”

    季冠灼做了一個夢。

    夢里,北狄人派出許多探子,在滄月各地搗亂不說,還刻意散布謠言,將師從燁塑造成一個聽信讒言,殘害忠臣的暴君。

    師從燁身為Alpha,易感期隨時可能會發作,自是不能隨意離京。

    百姓沒有機會面見天顏,便也相信探子散布的謠言。

    甚至提及師從燁時,他們也一致認為,師從燁并非明君。

    而此時的師從燁,正在御書房中,抵抗易感期帶來的暴怒等各種情緒。

    濃重的青梅香氣織成霧,又好似要凝結成水珠一般,沉沉地壓下來。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努力抽出幾分理智,處理著積壓成山的奏折。

    聽見百姓如此說,季冠灼只覺得胸口極痛。

    他掙扎著想要抓住那些散布謠言之人,一伸手,卻不知打到什么。

    他猛地驚醒,自床上坐起,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回到椒房殿中。

    師從燁正坐在床邊低頭看他,臉上面無表情,側臉還有半枚掌痕,分明是他方才打的。

    季冠灼不由一顫,低下頭,小聲說道:“皇上,微臣方才做了噩夢……”

    他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椒房殿中彌漫著一股青梅的香氣,將屋中燃著的熏香徹底蓋過。

    師從燁臉上神情不變,只淡淡說道:“無事。”

    “對了,方才的那個人呢?”季冠灼陡然想起什么,有些著急地道,“皇上,方才微臣做夢,夢到北狄探子在滄月四處散布謠言,妄圖動搖您在百姓心中形象,破壞滄月穩定!那個人一定也是其中之一,需得好好審訊才是!”

    “我知道。”師從燁又道。

    他握住季冠灼手腕,不許季冠灼再動,以免季冠灼動作間使得包扎好的傷口再次裂開。

    “你失血過多,孫國輔給你熬制補藥去了。日后需得當心。我的聲名終究只是小事,若你今日因此受了重傷,又要朕如何自處?”

    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直直地看著季冠灼,聲音近乎嘶啞。

    只要想到季冠灼若是躲閃不及,說不定要被捅到腹部,他便有種近乎窒息的錯覺。

    第76章 剖白

    他的眸色很深, 直勾勾盯著一個人看的時候,像是無底的黑洞,好似能將人吸進去一般。

    季冠灼眸光顫了顫, 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說出真相。

    但他猶豫片刻,還是沒有為難自己的良心:“其實……我會下樓尋他,也不僅僅是因為您的名聲一事。”

    “嗯?”師從燁仍舊那副神情看著他,好似一眼便能將他看透。

    季冠灼低頭,指尖在床邊扣兩下, 最終輕聲道:“方才在茶館之中,微臣先是在那人身上看到一塊極為眼熟的玉佩, 才會注意他的行事。”

    “去年微臣剛至扶京中時, 與魏大人茶館閑談, 于樓上淺望樓下之時,卻被人撞倒在地。手都在地上磨破了。”他說著,還對著師從燁張開手。

    手掌處有淺淡的痕跡,因為Omega體質的緣故, 再過一年大致便能徹底消除。

    但也顯得白玉微瑕,不像之前那般漂亮。

    “他撞翻微臣,卻連一句歉意都無,反而匆匆離去。微臣在地上撿到他的玉佩,便悄悄拿去當了。那塊玉佩, 正巧和方才那人戴的那塊一模一樣。”他有些心虛, 低下頭, 聲音也越來越小。

    那人撞他卻不道歉,的確道德敗壞。可他做出這種事, 還要講出來,總有種國旗下讀檢討書的感覺。

    好像下一刻, 就要被老師拉去責罰。

    師從燁鼻尖發出一聲輕微的哼笑。

    他陡然想起,季冠灼剛剛入京時,他還曾因為那玉佩,將季冠灼當做是北狄探子。

    沒想到居然是季冠灼對北狄人的報復。

    只是最后一個疑點也被接觸,師從燁心情陡然松快,像是壓在心中許久的一塊大石頭,被人除去。

    原先強行壓下的與季冠灼相關的那些酸與甜,不受控地便冒了出來。

    “那人定然恨死了你。”他目光中染上幾分淺淡笑意,說話語氣不緊不慢。

    瞧著他的態度,季冠灼知道師從燁并未因此事生他的氣,忍不住小聲說道:“可他真的很過分!”

    撞傷他這件事,他都可以不計較。但他無法容忍連句抱歉都沒有。

    他是很講原則的!

    “你倒是膽大。”師從燁搖搖頭,略微有些無奈,“你可知那玉佩,是北狄探子身份的象征?”

    “特殊的玉,還用特殊雕工。你居然還敢去當,若是叫旁人發現,恐怕要將你關起來,說不定還要將你梟首示眾。”

    如今距離滄月建成,也不過十年。當初北狄給滄月造成的創痛,百姓官員莫不敢忘。

    當真叫人發現,還真不一定是什么樣的光景。

    好在京中能認出那玉佩之人并不多。

    季冠灼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那是北狄人的玉佩?”

    早知道,他肯定會帶著玉佩先去報官,而不是白白地放走那人。

    只是想到什么,季冠灼一張臉微微皺起:“那當玉佩一事,不會給當鋪掌柜的添麻煩吧?”

    他倒是無所謂,如今瞧師從燁這態度,大概也是沒打算同他追究此事。

    但若是當鋪老板因此遭受什么劫難,那便是他的罪過了。

    “玉佩你典當當日,已經被我派人贖回。今日之事,你也發現得很及時。”

    若非季冠灼耳聰目明,瞧見那人身上掛著的玉佩,恐怕他還不知曉那些陰謀。

    身為帝王,他很少會在意自己的聲名。無論打壓誰,都會引發利益相關之人不滿。

    是以他未嘗想過,居然會有北狄探子行如此之事。

    師從燁聲音略微軟了些:“那人被抓回,如今正在被審訊,不多時,便能知曉他的目的。”

    “但他身上既有玉佩,必然和北狄脫不了干系。我也不會將他輕饒。”

    季冠灼仍舊有些心氣不順,嘟嘟囔囔地道:“北狄人實在可恨,分明是他們侵襲滄月,害得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如今春秋筆法,竟然搞得他們好似正義之師一般。”

    “分明是蠻夷子,也不知哪里來的底氣。”

    若是北狄人在此,他當真恨不得給上那些人一拳。

    師從燁惡名流傳近千年,他在網上同人爭執多次。

    如今說來,居然是北狄人在背后搞的鬼,他又如何能不恨?

    像他老祖宗這般英明神武,驍勇善戰,又聰慧過人之人,本該名留青史才對。

    季冠灼越想越憤憤不平,猛地一拍床,手上的傷口差點都再次崩裂。

    他捂住手臂,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嘴里罵得越發難聽。

    季冠灼聲音清越,如同竹露滴水。

    即便罵人,吐字也格外清楚,像是只氣急敗壞只能嗷嗷叫的小狗。

    師從燁的神色陡然柔軟下來,齒尖有些發癢。

    他克制住眼底洶涌的情緒,按住季冠灼仍舊隨著罵罵咧咧而不斷比劃的手腕。

    季冠灼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師從燁。

    因為要按著他的手腕,師從燁的身子微微前傾,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拉進許多。

    近得他似乎能夠感知到師從燁的鼻息。

    指尖微微顫抖一些,罵了一半的話也哽在喉間,再也說不出來。

    “但此事季愛卿雖然做得極好,日后卻還是要當心一些。”師從燁聲音有些啞,壓著季冠灼手腕的大掌熱度驚人,幾乎要隔著薄薄的衣物,將季冠灼燙傷一般。

    “你本就身體虛弱,鳴蟬費那么多心思替你補身子,莫要辜負他們。”

    淺薄的呼吸微微拂過面門,季冠灼只覺得耳根好似都被吹得一陣麻癢。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縮了縮,這才道:“微臣知道了。”

    這種大學生被輔導員耳提面命地教育的感覺是怎么一回事?

    師從燁松開手,輕輕地將季冠灼按得躺下。

    被角被他掖入季冠灼脖頸下,還小心翼翼地避開受傷的手臂。

    整個人躺在溫暖的被窩里,青梅氣味的信息素裹挾上來,讓他好受許多。

    師從燁的聲音溫柔得像是溫泉中的水,微暖地流淌著:“睡吧,朕在這里看著你。”

    意識逐漸遠離,季冠灼卻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輕輕拉住師從燁的衣袖。

    “皇上,微臣能不能祈求你一件事?”

    腦袋略微有些混沌,他卻仍舊有些不好意思。

    白皙的面頰染上一層淡淡的粉,像是不小心擦上的桃汁。

    “嗯?”師從燁難得這么有耐心。

    “微臣的藥,其實已經不多了。”季冠灼計算著剩余的抑制劑的數量,“這藥原料價格昂貴,數量也極為稀少,如今已無法再制。等到藥用完之后,再遇著汛期,微臣便再無法緩解。”

    “您身為乾元,唯有……與臣行周公之禮,才能緩解微臣的汛期之癥,微臣到時候,能求您幫我嗎?”

    這話,他其實覺得有些冒昧。

    一個Omega問一個Alpha能不能幫忙解決發情期的困頓,這跟當面約覺有什么區別!

    可他也的確很需要。

    發情期的癥狀比易感期的癥狀會難受太多,更何況,也不僅僅只是難受那么簡單。

    不斷的渴求與落空,會造成Omega信息素紊亂,最終會導致Omega信息素爆發。

    Omega會死在這樣的困境之中,絕無第二種可能。

    之前他只想幫師從燁洗清背負的那些惡名,但如今瞧著師從燁對他的身體如此關切。

    或許為了保住他的小命,師從燁或許真的會答應?

    他如此想著,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師從燁,恍惚中還帶著幾分迫切。

    師從燁的呼吸卻是陡然變得粗重起來。

    第一次臨時標記之前,季冠灼就同他說過乾元和坤澤的區別。

    那些東西,初聽只覺得荒唐至極。

    可仔細想來,也的確如此。

    這兩個身份似乎注定要與床笫之事掛鉤,他臨時標記季冠灼之時,也會克制不住地升起欲望。

    他輕輕握住季冠灼手腕,將季冠灼的手塞回被褥中,粗糙宛如砂紙一般的聲音道:“今日你先好好休息,此事日后再說。”

    如今并非季冠灼的汛期又或者是他的燎原之癥發作之時。

    他雖不至于將床笫之事視為洪水猛獸,倒也不至于隨隨便便拿出來說。

    聞言,季冠灼眉眼間到底還是染上幾分失望。

    他半張臉埋在被褥之中,小聲道:“微臣知道了。”

    到底是他有些逾矩,仔細想來,也不該責怪師從燁。

    師從燁身為皇帝,總要留下血脈繼承大統。

    而他在分化之后,也曾到醫院中做過系統的檢查。

    雖然分化為Omega,但他的生殖腔發育得并不完善。

    雖然的確有這套器官,但即便永久標記,他也不可能真的像一般的Omega那樣懷孕生子。

    是以有些事情,根本無需跟師從燁科普,更何況他也做不到。

    師從燁并未覺察到季冠灼的情緒,此刻的他,腦子正在極力回想先前季冠灼曾經跟他說過的話。

    當時聽說乾元和坤澤的區別,他實在太過震驚,是以那些話雖說他也聽過一遍,如今想要回想細節,卻也想不起來。

    他坐在床邊,看著眼睛微攏的季冠灼,微微嘆一口氣。

    要不然,下次還讓季冠灼再教教他?

    第77章 使臣

    翌日, 柒九才帶著一身血腥氣到御書房匯報審問結果。

    這次被季冠灼發現的北狄探子算是幾個北狄探子之首,手中掌握的信息,自然比先前捉到的那些, 還是要多些的。

    但既然能坐上如今的位置,自然也經受過極其狠毒的歷練。

    柒九用盡百般手段,才叫他吐了些消息出來。

    “這些人的確一直在派遣北狄探子深入滄月之中,散播關于您的謠言。”柒九跪在地上,恭敬道, “他們是想離間百姓同您的關系,以此方便另外一批北狄探子在滄月中四處行事, 加深百姓同官府之間的裂隙。”

    師從燁好變革, 坐皇帝六年, 便已頒布不少新的政策。

    北狄探子離間之法的確有些效果,百姓對師從燁心生厭惡,自然對他頒布的政策也厭惡之至。

    即便迫于無奈順從,但終究會給推行新政造成阻力。

    先前烏鄉抵抗均田制便是因著如此, 如今醫學舍中學醫不多,亦是因著如此。

    師從燁眉頭皺起。

    他剛要說話,門外傳來通傳之聲。

    先前被師從燁派去赤柳鎮調查的暗衛貳一自外面走入御書房中,在師從燁面前跪下。

    “主子,幸不辱命。屬下在赤柳鎮中扮做乞兒潛伏整整一年, 還真叫屬下調查出不少東西。”他雙手恭敬奉上一本冊子, 正是這段時間以來, 他調查出的名單,“赤柳鎮中百姓諸多, 但有相當一部分,似是當年北狄侵入滄月之時, 混雜在赤柳鎮中的血脈。”

    這些人在滄月呆了太久,身上屬于北狄人的許多細節都已模糊。

    聞不見獨屬北狄人的氣味,也很難從五官之中瞧出他們同北狄人之間的關系。

    “但他們一些細微習慣,還是與滄月百姓有所區別。屬下將必然是滄月百姓之人記下,其他的那些,或許都混雜有北狄血脈。”

    師從燁接過冊子,臉上神情有些冷。

    赤柳鎮離北狄并不算近,但其所處位置特殊。

    即便混雜有北狄人,一時之間也很難發現,竟叫北狄人混在滄月如此多年。

    他目光自名冊之上掃過,心底不由一驚。

    能確認的滄月百姓實在不多,倘若來日當真與北狄發生戰爭,赤柳鎮將會是第一個淪陷之地。

    更重要的是,以此為中心,再去攻擊周邊幾個城市,比從外部攻破,要容易很多。

    “貳一。”師從燁語氣極寒,思忖片刻后道,“你去玄字營,挑選些善于偽裝之人,讓他們慢慢潛入赤柳鎮中進行替換。”

    “待到赤柳鎮中百姓幾乎被替換而出,再做行動。”

    玄字營身為暗衛后補,其中大部分人,也都是以暗衛標準挑選。

    雖有些不及暗衛,但做這種事,卻也足夠。

    “是。”貳一領命而出。

    師從燁一只手支在桌上,臉上神色格外冷。

    赤柳鎮是被發現之地,可倘若還是有其他未被發現之處呢?

    等赤柳鎮百姓盡數被救出之后,他定要帶人將北狄人全部殺去淄河以北,叫他們再也無法進犯滄月。

    季冠灼這段時間,日子倒是過得還算不錯。

    只是鳴蟬整日熬些味道奇怪的補氣血的湯藥,追在他身后逼著他喝。

    那些湯藥味道實在奇怪,喝得季冠灼苦不堪言。

    不過好似當真有些效果,這些日子,他氣血好上不少,臉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蒼白。

    就是見到師從燁時,還會有些尷尬,有種約覺被拒的感覺。

    讓他即便已經看完先前在御書房接的那些書,卻還是不好意思去找師從燁更換。

    只能暫且看一看宮仆人搬回來的那些書。

    臨近中秋前后,各地秋收正忙,宮中也正準備宮宴。

    先前被季冠灼安排到六局中的女子,如今也已上手,同宮人們一起布置宮中。

    一時間可謂是熱鬧非凡。

    就連春福和秋寶也被借走,負責香料等的布置。

    這日早朝時,諸位朝臣正打嘴上官司,卻見一侍衛行色匆匆走進殿中。

    “稟告皇上,烏魯圖派出使臣前來,如今暫且安排至驛館,但……”

    他有些猶豫,想抬頭看師從燁臉色,卻又不敢:“不知皇上是否需要召見?”

    “命人將他們接去交泰殿中等著。”今日朝政談及的亦是要事,季冠灼聽說今年各地收成還算不錯,有用糯米漿加石灰加固城防的想法。

    但被不少大臣駁斥。

    如今正商議半截,自是不能隨意中斷。

    “是。”侍衛立刻轉身,走出殿外,告知權禮部侍郎彭斌此事。

    彭斌眉頭都深深皺起,道:“你未嘗跟皇上通報,大鴻臚今日休沐,無法與烏魯圖之人交流一事嗎?”

    他雖也跟著大鴻臚學過幾日烏魯圖之言,但多數時候,還是靠比劃。

    總不能烏魯圖之人見到師從燁,還靠比劃吧?

    “這……”侍衛臉上神情有些為難,“方才朝臣皆在論事,我也不能耽擱太久。皇上如今已金口玉言,說了要在交泰殿中接見使臣。我現在去再通報一回?”

    彭斌氣得指著侍衛的鼻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嘴里迅速冒出幾個燎泡,舌尖輕微一碰,都痛得他心中發慌。

    “罷了,你如今再去說,又有何用?左右簡單的烏魯圖語我還會上一些,就這樣吧。”

    說完,他才轉身往驛館行去。

    早朝結束之后,師從燁便去往交泰殿。

    季冠灼猶豫半晌,還是跟在師從燁身后。

    烏魯圖自滄月剛剛建立之時,便和滄月關系不錯。

    后來世事變遷,兩個國家也一直都有往來。

    烏魯圖之地所言,也是季冠灼他們高考輔修的語種之一,只是極少有人選。

    但季冠灼身為“滄月迷”,自是選擇烏魯圖語作為自己的輔修語種。

    更何況,烏魯圖留下的一些資料傳記,也可作為他研究滄月或者是師從燁的佐證,他自然要看一手的。

    他有些好奇,想聽聽看如今的烏魯圖之語,跟他先前所學的有何不同。

    進入交泰殿中,彭斌已經帶著烏魯圖的使臣等著了。

    為首的是一個個子不算太高的小少年,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扎成一個一個的小辮子,又被束成高馬尾。

    他的臉曬得有些黑,卻是極其健康的膚色。一雙大眼睛好似葡萄,是一眼便看得到底的清澈。

    瞧見季冠灼和師從燁他們進來,也半點不怯生,只是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站在一旁高高壯壯黑黑的使臣頓時慌張至極,嘴里飚出一長串的烏魯圖語,好像在念經。

    他拉著小少年跪在地上,又說了一長串烏魯圖語。

    其他使臣跟在他們身后,烏泱泱地跪了一片。

    如今臨近中秋,天氣已經有些涼了。

    但彭斌一身官服還是迅速被冷汗打濕。

    簡單幾句烏魯圖語他還會說,但這么長一串烏魯圖語,他連聽都聽不清。

    更遑論搞懂這使臣究竟在說什么了。

    師從燁半天也等不到彭斌張口,皺眉道:“陶愛卿呢?怎么今日不見他?”

    彭斌擦擦汗,一時間只覺得他命休矣,慌忙跪在地上,幾乎有些絕望地道:“這幾日陶大人休沐,微臣方才已經命人去找他了,只是……”

    陶自厚休沐日別的不愛,就愛四處亂跑。

    他自言是游山玩水,可苦了彭斌。如今烏魯圖使臣已至交泰殿中,卻連個聽懂他們意思的人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師從燁面色亦是有些發沉。

    他剛要張口,卻聽得身旁的季冠灼口中吐出一串流利的語言,正是烏魯圖語。

    “皇上,這位使臣說,小少年是烏魯圖的小皇子,平日嬌生慣養,不太懂得規矩,還請您恕罪。”

    彭斌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季冠灼。

    不是,季大人怎么什么都懂?可救了他一條命。

    若他帶著師從燁當眾在烏魯圖使臣面前出丑,他的腦袋說不定都保不住。

    季冠灼倒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這使臣所說烏魯圖語的確跟他先前所學有那么一點點不同,但也就是一點點而已。

    基本的溝通交流還是沒問題的,足以撐過這幾天了。

    “無事,諸位免禮吧。”師從燁驚訝一瞬,便又很快恢復先前八風不動的神情,“小皇子性子活潑,平日也是極難一見。只是不知你們到訪滄月,是為著何事?”

    他話音剛落,季冠灼便原模原樣地將他說得話一字不漏地翻譯過去。

    那個使臣拉著小皇子站起來,道:“如今小皇子已之適婚年紀,但他卻瞧不上烏魯圖的那些人。聽聞滄月宮中中秋時節會有宮宴,特此來求天汗允許小皇子參與宮宴,瞧瞧滄月中世家之人。若是能覓得良人,小皇子愿意以千金為聘,再獻上牛馬各兩千,以及諸多金銀珠寶,娶良人回我烏魯圖。”

    季冠灼老老實實地翻譯完,師從燁點頭:“可以,宮宴便在三日之后,朕會命宮人替小皇子準備位置的。”

    聽完師從燁所說,使臣臉上滿是驚喜。

    倒是小皇子直勾勾地看著季冠灼,對他說了一句話。

    使臣臉色陡然一變,伸手便要去捂小皇子的嘴。

    季冠灼臉上神情一僵,有種懷疑是不是因為他學的烏魯圖語也經過演變,所以聽錯了。

    師從燁微微皺眉,有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他冷冷掃視小皇子一眼,又轉頭看向季冠灼:“季愛卿,方才他又說了什么?”

    季冠灼猶豫片刻,這才說道:“額……小皇子好像說的是,我生得花容月貌,問我愿不愿意跟他回烏魯圖。”

    第78章 陪聊

    他話音剛落, 彭斌便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季冠灼。

    師從燁臉色陡然覆蓋一層陰云,半晌才道:“季愛卿意下如何?”

    今日莫要說是皇子,即便烏魯圖的國君親自來求娶季冠灼, 他也不會拱手相讓。

    且不說他對季冠灼,又或者是季冠灼對他究竟有沒有私情。

    再不說季冠灼如此聰慧,又可擔大任。

    即便只是尋常百姓,但只要對方不愿,他便不會答應烏魯圖的要求。

    “微臣自是不愿的。”季冠灼說完, 轉頭看向小皇子,用烏魯圖語道, “我不會離開滄月。”

    對于他來說, 滄月是不一樣的, 這里是他理想的開端,更藏著他經年的夢。

    小皇子臉上露出顯而易見失望的神情,咕噥了一句什么,不再說話。

    使臣明顯有些尷尬, 但還是對著季冠灼道:“抱歉,小皇子在烏魯圖一直很受寵愛,平日驕縱慣了,還請這位大人恕罪。此次與滄月結交,我們烏魯圖愿意拿出我們最大的誠意。也希望天汗能給我們這個機會。”

    一場接見下來, 季冠灼額頭上都冒出一層冷汗。

    會烏魯圖語跟現場口譯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畢竟這種正式場合, 他也不好讓使臣說得慢一點。

    好在,總算是結束了。

    季冠灼擦擦手心的汗水, 剛要跟隨師從燁離開,卻聽到烏魯圖的小皇子又沖他說了一句。

    “巴落, 只有你聽得懂我說話,可以帶我出去玩嗎?”

    如果他沒記錯,巴落應該是烏魯圖語里“美人”的意思。

    季冠灼的動作僵了僵,想不通小皇子究竟為何纏著他不放。

    師從燁轉過身,因為距離太近,衣袍幾乎擦過季冠灼的手指。

    “他又說了什么?”語氣似乎有些不悅。

    “他說想看看扶京之中的風土人情,問我能不能帶他游玩扶京。”

    師從燁眉頭微皺,神情越發不悅。

    季冠灼體虛之癥即便經過這么長時間的調理,也未能緩解。

    更何況,他前段時間還受過傷。

    “季愛卿身為丞相,是滄月的肱股之臣。這種陪人游玩的小事,又怎可讓你操心?”

    那就是拒絕的意思。

    季冠灼回頭跟小皇子說完,便對上一雙淚汪汪的眼。

    “我一路來扶京,除了使臣,其他人都聽不懂我們說話。你不答應,我就只能在驛館中悶著了。”

    他聲音都帶著委屈,聽起來可憐極了。

    季冠灼有些于心不忍,為難地轉頭。

    師從燁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雖不像是小皇子那般可憐,但也如有實質。

    看得季冠灼額上又開始冒汗。

    他實在不太明白,師從燁對他也只是單純的君臣關系,小皇子更是今日第一次見他。

    怎么一個接見使臣,搞得跟修羅場似得?

    他壓低聲音,安撫師從燁道:“皇上,小皇子畢竟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身為滄月丞相,自該擔起主人之責,您說對嗎?”

    “只是陪他在扶京中逛一逛,正好微臣也很久沒有出宮逛過了。”

    住在宮里,到底沒有住在宮外方便。哪怕隨時能命人準備馬車出宮,但到底要多花不少時間。

    最近政事也不少,除卻平時偶爾會跟魏喑他們相邀,他幾乎是不出宮的,更遑論逛一逛扶京。

    瞧見師從燁仍是不打算答應,他聲音比先前還軟,像是帶上幾分撒嬌的意味。

    “更何況,最近多虧皇上上心,微臣如今已經好多了。只是逛一逛而已,不礙事。”

    他倆湊得極近,是不該出現在君臣之間的距離。

    軟乎乎的聲音像是一只手,反復揉捏過人的心臟,帶著微不可察的親昵與信賴。

    對上季冠灼臉上略微顯得懇切的神情,師從燁的神情微頓,原本要說出口的話也頓在齒間,被咽了回去。

    “好。”他也低聲道。

    彼此間的距離實在太近,落在旁人眼中,像是一個秘而不宣的吻。

    彭斌眼睛都瞪大了,半晌才暗戳戳地想,怪不得季大人是第一個奉皇上之命住在宮中的大臣。

    原來居然是因為這樣!

    萬一皇上當真讓季大人入主西宮,成為后宮唯一的皇后。

    冊封大典上,他該寫怎樣的賀詞呢?

    季冠灼回了一趟椒房殿,將朝服換下后,便跟著小皇子他們一起出宮。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繡金的長袍,煙綠色的衣袍濃淺相交,儒雅中略帶幾分活潑。

    衣袍下擺和衣襟上都用金線繡著竹紋,只是淺淡稀少的裝飾,卻又給他增添幾分貴氣。

    小皇子圍繞著這樣的季冠灼轉了兩圈,拍著手道:“季,你穿這一身真好看!你還是不愿跟我回烏魯圖嗎?”

    季冠灼笑著搖搖頭,道:“皇上對我有知遇之恩,讓我一個普通百姓,亦是能在滄月被重用,我自然也不會辜負皇上的信任。小皇子還是莫要再強求。”

    更何況,他Omega的身份和師從燁Alpha的身份本就像是無形的絲線,將他們兩個隱秘卻又緊密地牽連在一起。

    他從一開始穿越到這個世界,甚至到現在為止,最堅定不移的目的,就是改變師從燁早亡的結局。

    倘若他現在離開,又如何達成呢?

    小皇子聞言,嘴巴不由得鼓起,有些不高興:“不要叫我小皇子,我有自己的名字,叫烏西亞。還有,我相信你現在不愿意跟著我走,是因為你沒跟我接觸過。臨走前,我會再問問你的。”

    季冠灼不置可否。

    不管小皇子再問多少次,他都還會只是同樣的答案。

    這一點,是經歷多少年,都不會變動的。

    他們乘著馬車上街,在最熱鬧繁華的東市停下。

    滄月雖然才建成十年,但早在前朝時期,便同其他國家有商販往來。

    后來周文英施行暴政,互市便已斷絕,直到師夢平建立新朝第二年,才同這些國家往來貿易。

    季冠灼引著烏西亞下了馬車,踏入東市。

    一時間,熱鬧喧擾之聲撲面而來。

    少了馬車車廂阻隔,顯得格外鮮活。

    街道兩側是販賣東西的小販,再遠一些的地方,有著各式各樣的商鋪。

    烏西亞的眼睛都瞪大了,轉頭看向季冠灼:“哇,季,滄月和烏魯圖果然不一樣。”

    烏魯圖可沒有這么熱鬧的街市,也沒有這么多滿臉掛著笑意的百姓。

    走在街上,兩側的小販便來招呼他們:“今日新摘的遂果,吃了萬般順遂嘿,不來一點嗎?”

    “千層餅,剛出爐的千層餅,先嘗后買。”說著,還硬塞了一小塊進烏西亞手里,“來,客官,嘗一小塊,可暄著呢。”

    烏西亞將餅塞入嘴里,發出一串贊美。

    季冠灼盡職盡責地替他翻譯著,還在烏西亞的要求下,買了一大塊千層餅給她。

    小販聽出烏西亞不是扶京本地人,甚至還又送了他們一小塊。

    除卻這種沿著街道擺攤的小販外,還有本就在東市有門面的店鋪,季冠灼也帶著烏西亞一一走過。

    其實如果不是精通這段時期的歷史,季冠灼也很難想象,滄月會那么快就恢復它本該有的活力。

    而這一切,都該歸功于師夢平和師從燁的努力。

    他們走得越深,烏西亞便越加驚喜。

    琳瑯滿目的商品讓他對整個滄月都生出一種好感。

    “來之前,使臣跟我說的滄月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他手里拿著一個撥浪鼓,“使臣前幾年來過滄月一次,他說滄月剛剛經歷過戰亂,天地都存在創口,百姓也沒那么富足。”

    “可我看著,滄月比我們烏魯圖也差不到哪里去。”

    烏魯圖雖然國土面積比較小,但土地豐厚,盛產各類礦產。

    以此同周邊各國交易,自然過得不會太貧困。

    季冠灼微微笑著道:“使臣或許并沒有騙你,先前的滄月,也的確是這般模樣。”

    “只不過,我們滄月有著很好的皇帝。比如先帝,比如如今的圣上。他們重開科舉,推廣良策,重視百姓。自己以身作則,勤勉朝政,兢兢業業,才有今日滄月之景。”

    他已經很久沒有吹過的師從燁彩虹屁。

    離師從燁太近,眼前人便不再是紙上碑上寥寥幾個字。

    更多的成為和他相處時的每一個習慣。他承認,或許師從燁并不算一個完美的帝王。

    但總該也是明君,而不是旁人口中的“暴君”。

    夸起師從燁來,季冠灼一時間倒真的算是口若懸河。

    先前翻譯之時還需得偶爾思索一下要如何措辭,如今卻是滔滔不絕。

    烏西亞聽完他一長串的溢美之詞,半晌才歪著頭思索道:“季,你這么夸天汗,是因為你喜歡他嗎?”

    “我說呢,你為何不肯跟我回烏魯圖。”

    過于直白的話打斷季冠灼滔滔不絕的夸張。

    兩片紅云迅速爬上白皙的面頰,季冠灼結結巴巴地道:“才……才不是……”

    下一刻,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略顯親昵地呼喚著季冠灼的小字:“澤明?你們在說什么?”

    季冠灼抬頭,很是意外地對上師從燁的目光。

    他張嘴結舌半天,一張臉迅速爆紅,好像都能燙熟雞蛋。

    他不知師從燁在那里站了多久,又聽到多少。

    甚至下意識忽略師從燁聽不懂烏魯圖語的事實。

    當著師從燁的面被這么問,實在是太羞恥了。

    第79章 怯懦

    師從燁瞧見他臉色陡然便紅, 目光不由得沉了沉。

    他不太相信季冠灼和烏西亞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能對彼此生出太濃烈的好感。

    但危機感也就此攏在師從燁的心底,像是驅散不去的陰云。

    他往前走了兩步,今日衣衫恰巧與季冠灼穿的相似。

    煙青的衣擺上用金線繡著松紋, 綴著些許墨字,像是一個普通又尋常的書生。

    少了幾分距離感:“在說什么?”

    季冠灼瞞下先前的夸贊和烏西亞問他的那一句,只道:“他說滄月很好,也明白了為何我不愿跟他回烏魯圖。”

    他說得很含混,明顯吞了幾句話。

    師從燁臉上神情不變, 心中卻生出要找大鴻臚學一學烏魯圖語的想法。

    他總覺得,他的丞相有什么在瞞著他。

    原本的三人行變成了四人行。

    師從燁身份尊貴, 季冠灼只能跟在他身側。

    好在烏西亞好似不在意這些, 反而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時不時還要跟使臣說點什么。

    使臣滿臉無奈,卻因著烏西亞的身份不好責怪,只能假裝無事發生。

    靜默似乎形成一個遮罩,把他們兩個同其他人隔開。

    季冠灼抬頭看著師從燁, 忍不住道:“少爺為何會來此處?”

    他仰著臉,白雪一般的面容仍舊浮著一層粉。

    有天光落入他的眼中,顯得他一雙眸子越發明亮,好似能在其中看到師從燁的倒影。

    “叫我的字。”師從燁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說道。

    季冠灼的呼吸陡然一收。

    他知道師從燁的字, “向陽”。

    那也是師從燁曾經的老師, 褚瑜給師從燁留下的最后的禮物。

    他的吐氣都變得幽微, 目光也微微收斂,不敢跟師從燁對視:“這, 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適?”

    直呼皇上名諱,聽起來有些逾矩的親昵。

    “如果沒有末帝做得那些孽, 我也只會是一個普通人。”

    他或許會同季冠灼一樣,走上科舉之路,成為前朝的一個小官。

    整日里為著溫飽而奔波,有時會向皇上提出一些他覺得有利于臣民的政策。

    “你不必把我看得太尊貴。”

    這樣的距離,實在太遠,遠得讓師從燁難以忍受。

    季冠灼抿唇,半晌才啞聲道:“向陽,你為什么要來?”

    只是兩個字,師從燁的眸光卻變得深邃許多。

    半晌,他道:“我也許久沒有看過扶京城中之景了,正巧今日之事不算繁忙,便打算出來看一看。”

    “澤明不歡迎我嗎?”

    季冠灼覺得自己好像落入一些微妙的試探里。

    他往后退一步,離師從燁遠了一些,脫離那種微妙而又復雜的情境。

    “向陽這是說得哪里的話?”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微茫的不確定,“既然你有心與我們同行,那便一起吧。”

    烏西亞也感受到了季冠灼和師從燁之間微妙的感覺,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滴溜溜地轉了轉,往前一步拉住季冠灼的衣袖。

    “季,我看到前面有賣捏糖人的,陪我去!”他熱情地好似一只小狗,尾巴幾乎甩成一朵花,不由分說地拉著季冠灼前行。

    將隱秘的只存在于季冠灼和師從燁之間的牢籠不由分說地打破。

    季冠灼被強行拉走前,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師從燁。

    師從燁臉上神色陡然陰沉許多,沉冷的目光落在烏西亞握著他衣袖的手上。

    但烏西亞的速度太快,他只能匆匆收回目光,跟著烏西亞來到賣面人的攤子上。

    那捏糖人的老伯手極巧,攤子上擺了十來個面人,看起來模樣精致,惟妙惟肖。

    烏西亞拉著季冠灼的衣袖,晃蕩著道:“季,我要這個!”

    季冠灼笑著問過老伯價格,替烏西亞付了銀子。

    烏西亞跟他湊在一塊,靜靜地看老伯捏面人。

    斜刺橫過來一只手,衣袖上也用金線繡著松紋。

    季冠灼和烏西亞齊刷刷偏頭看過去,便見師從燁在老伯面前放下一塊碎銀子。

    “勞煩您再捏一個。”

    老伯把銀子收起,笑瞇瞇地說道:“好嘞。”

    他的手格外靈活,將一團團面團與各種粉末混色,而后熟練地掐泥壓印。

    第一個面人,正是烏西亞的模樣,看起來小巧精致。

    烏西亞高高興興地接過面人,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

    老伯伸手揪起一塊面團,正打算混合青色的染料,卻見師從燁指了指仍舊聚精會神看著他捏面團的季冠灼:“照著他捏吧。”

    面團在老伯的手里塑型,拉伸,混合其他的顏料,最后捏出了季冠灼的模樣。

    老伯將面人遞給師從燁,卻又被師從燁遞給一旁看著的季冠灼。

    接過面人的時候,季冠灼還有些茫然。

    “瞧著你似乎對面人很感興趣,就給你買了一個。”師從燁臉上表情不變,好像只是做了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樣。

    季冠灼的確對面人很感興趣,但他沒想到師從燁會看出來,甚至是會給他買一個。

    除卻君臣以外的另外一種情緒在心中浮動出微小的氣泡。

    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卻被烏西亞一把拉起來,往前面繼續走。

    “季!那邊有人賣面具!”

    街上的小販極多,也有不屬于滄月和烏魯圖的商人,販賣一些他們國家的產物。

    比如一種奇怪的粉糕,味道清甜的蒼術酒,還有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烏西亞一開始渾然不覺,吵著要季冠灼給他買這買那。

    后來發現每次他要什么,師從燁便會默默地給季冠灼買一份什么。

    他頓時來了脾氣,每次季冠灼還沒付賬,就先一步拍下一把碎銀子,用半生不熟的滄月話道:“這個,來兩份!”

    季冠灼額頭汗又冒出來了。

    先前微渺的氣泡被現在狀似修羅場的氛圍打破,讓他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烏西亞和他學弟很像,性格又比較活潑,讓他不忍拒絕。

    可師從燁的確也很少出宮,他也不想晾著師從燁。

    季冠灼左安右撫,總算把這一日混過去。

    告別烏西亞時,烏西亞忽然往前一竄,抱住季冠灼的腰。

    他應當還未成年,個子比季冠灼矮上一截,身上是烏魯圖國特有的香料氣味。

    季冠灼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起手。

    烏西亞故意瞥了師從燁一眼,大大的眼珠里面寫滿得意:“季,我能看得出來,你也是喜歡天汗的。不要再糾結啦。你既然會烏魯圖語,應當也知道我們烏魯圖有句古話‘不立刻去抓的獵物,會從指尖溜走’。”

    他?喜歡師從燁?

    開什么玩笑。

    季冠灼眉頭皺起,低聲道:“不要胡說。”

    烏西亞卻并不害怕,反而頂著師從燁近乎殺人的目光,又晃了晃。

    “季,你的嘴巴在否認,可你的心在承認。使臣說得沒錯,你們滄月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

    說著,他輕輕地放開季冠灼:“不能將你這么漂亮的人娶烏魯圖,我很遺憾。但如果你不跟天汗在一起的話,臨走前我還會再問你一次。”

    香料的氣味染在季冠灼身上,將淺淡的木樨香氣都蓋過。

    烏西亞對著師從燁做了一個鬼臉,牽著使臣的手跑了。

    他來去如風,徒留季冠灼站在原地。

    半晌,他轉頭對著師從燁道:“回宮吧?”

    說著,季冠灼沿著街道往宮中的方向走去。

    只是走出一段距離后,季冠灼一回頭,發現師從燁仍舊站在原地,正看向他這個方向。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底晦暗不明。

    對上季冠灼的目光,這才說道:“小皇子剛才說了什么?”

    這……這怎么好意思說。

    面對師從燁的追問,季冠灼心情有些復雜,半晌才道:“沒,只是簡單道別的話而已。”

    他神情不太自然,師從燁也看得出來。

    但他并沒有追問,只是道:“回去吧。”

    回宮的馬車上,季冠灼心情多少有些復雜。

    他其實有些搞不太明白師從燁對他現在的態度。

    先前他提起要跟師從燁永久標記,哪怕無關風月,但他是真心的。

    可他被師從燁拒絕了。

    除卻在研究滄月,研究師從燁這件事上以外,他從來都不是個很執著的人。

    師從燁不答應永久標記,他就想其他的辦法撐一撐,左右臨時標記也有些效果。

    最起碼能將他信息素爆發的時間往后面推一推。

    可烏西亞說的話,又讓他有些心神不安,隱約的期待和更多的不可置信交織著,讓季冠灼一時間甚至搞不明白自己的情緒究竟是什么。

    長久的靜默中,馬車停在了交泰殿,這里離乾清宮和椒房殿最近。

    季冠灼有些走神,還是李公公在馬車外喊了一聲,他才意識過來。

    他猛地起身,頭差點碰到馬車頂,還是師從燁伸手替他擋了一下,才沒讓他磕到頭。

    “在想什么?”師從燁問道。

    季冠灼慌張收回眼神,幾乎不敢跟師從燁對視。

    “皇上,該歇息了。”他慌慌張張地說完,轉頭頭也不回地下了馬車。

    徒留師從燁獨自坐在馬車里,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

    第80章 消息

    翌日一早, 陶自厚休沐結束,趕回朝中。

    他還未回到扶京中時,就聽說烏魯圖臨時來訪, 朝中無人會烏魯圖語。

    還是季冠灼臨危受命,替雙方翻譯,甚至還帶著烏西亞和使臣游覽扶京,才免去滄月失了禮節。

    陶自厚松一口氣的同時,卻也繃緊了神經。

    往年烏魯圖即便會來訪滄月, 但也不會是在這個時候。

    這其中,難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下朝后, 他立刻趕往御書房。

    “微臣休沐這幾日回鄉探母, 未能及時回來, 還請皇上恕罪。”他撩起官袍前擺跪在地上,額頭抵在貼在地上的手背上,等待著師從燁降下責罰。

    “免禮。”此事沒捅出太大簍子,師從燁當然也不打算責怪, “陶愛卿按規制回鄉探母,并無過錯。只是日后可要記得教好禮部侍郎烏魯圖語,以免出現此種情況。”

    “是。”陶自厚自地上站起,拂去身上塵土,恭恭敬敬站在師從燁身前, 又道, “不過, 昔年烏魯圖有意出使滄月,會提前些日子寫信。此次來得突然, 不知是何故。”

    烏魯圖雖然與滄月和北狄毗鄰,但烏魯圖整個國家都在地勢較高的山脈之中, 來去一趟很不容易。

    上次烏魯圖出使滄月,還是五年前先帝還在位時。

    陶自厚實在想不通,有什么急事,會讓烏魯圖的使臣這么急匆匆趕過來。

    師從燁聞言,眉頭不自覺微皺。

    但使臣沒有任何表示,光靠猜,是猜不出來的。

    師從燁索性不想此事,反而提到昨日分別時,烏西亞說得那句話。

    “此事稍后再議,昨日朕聽到烏魯圖的小皇子跟季丞相說了一句話,但不知此話之意。不知陶愛卿能否替朕解釋一番?”

    在那之后,季冠灼情緒便一直不太對,甚至似乎有些想要逃避他。

    他很想知道,他們兩個究竟說了什么。

    陶自厚俯首:“皇上您盡管復述,微臣替您翻譯便是。”

    師從燁回憶著昨天烏西亞說話的發音跟語調,輕輕說了一句。

    聽清話里表達的內容,陶自厚雙腿一軟,差點沒跪在地上。

    這種話,是他能聽得的嗎!

    “皇上,微臣可能聽錯了,您能不能再說一遍?”他小心擦擦頭上汗水,指尖都在發顫。

    師從燁瞧著陶自厚模樣,神情越發冷些,又將那句話復述一遍。

    陶自厚深吸一口氣,謹慎道:“若是皇上沒記錯的話,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問季大人,‘你跟天汗兩情相悅,為什么不在一起?’”

    他說完都怕掉腦袋,急忙又往地上跪去:“也可能是微臣學藝不精,沒領會小皇子的意思。還請皇上責罰。”

    “無事。”師從燁心不在焉地抬手,“你先下去吧。”

    等陶自厚的身影自御書房消失,師從燁唇角微微掀起,忍不住有些高興。

    即便先前就知道,季冠灼極大可能也心悅他。但此刻的感覺,還是有些不大一樣的。

    他本想立刻前往椒房殿中,跟季冠灼說清楚。

    但過兩日就是中秋宮宴,桌上積壓的奏折幾乎堆成小山,再往后推去,只能熬夜處理。

    他似乎記得季冠灼說過,永久標記會非常消耗雙方體力。

    總得為著那可能到來的一天,提前準備著。

    于是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繼續批復奏折,一顆心卻久違地飛出窗外。

    椒房殿里,季冠灼正在想要不要跟師從燁提一提加固城防一事,便聽得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烏西亞的頭從門外探進來,小心翼翼地在房中掃了一圈,對上季冠灼看過來的目光,露出一個笑。

    “季,我在宮外呆得無聊,就來找你玩了。”

    他平日在烏魯圖中面對的就是使臣們那一張張臉,來了滄月還要在驛館中面對同樣的臉,實在無趣。

    跟使臣說了一聲,使臣便把他送來宮中。

    季冠灼無奈搖搖頭,把桌案上的文書收好,這才問道:“你要玩什么?”

    “也沒想玩什么。”烏西亞坐在季冠灼桌旁的高凳上,晃了晃腿,腳上的銅鈴隨著他的動作輕微作響,“你這里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嗎?”

    季冠灼命鳴蟬把圍棋棋盤拿過來,坐在軟榻上和烏西亞下起了五子棋。

    下著下著,烏西亞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說道:“季,兩個月前,北狄那個三皇子拉托曾經到烏魯圖拜見過我父汗。”

    季冠灼不停顛倒著手中兩枚白玉棋子,聞言微微一怔:“拉托?他去烏魯圖做什么?”

    烏魯圖雖然和滄月北狄都有毗鄰,但因著他們國家本身便算得上富裕,很少會參與北狄滄月之間的戰爭。

    和北狄也談不上邦交。

    拉托費那么多心思出使烏魯圖,目的肯定不簡單。

    “聽說是想向我父汗求助,希望烏魯圖和北狄能夠聯合,發兵針對滄月。”烏西亞又落下一顆棋子,不在意道。

    “我聽使臣們說,拉托認為滄月的幾個變革,已經觸動到了北狄的利益。如果任由滄月繼續這么下去,會吞噬北狄和烏魯圖。”

    他一邊說著,濃黑的眉忍不住微微皺起:“這人把我父汗當做蠢貨嗎?烏魯圖和滄月本就有邦交關系,滄月富足,烏魯圖也能分一杯羹。日后貿易往來,我們能夠換到更多我們需要的商品。更何況,滄月的改革哪里能觸動得了北狄的利益?除非他們把滄月的領土看成是他們的。”

    季冠灼猛地站起,衣擺牽動棋盤,不小心將棋盤掀翻。

    白玉黑玉的棋子混在一處,落得到處都是。

    可他顧不得那么多,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他明明記得,北狄再次進犯滄月,是在六年以后。

    怎么會這么快?

    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帶來的這幾場變革嗎?

    “季?”烏西亞有些疑惑,問道。

    “我沒事。”季冠灼撐著桌案站了一會兒,勉強平復呼吸。

    半晌,他才跟著烏西亞一起附身去撿地上的棋子,將它們歸還原處。

    烏西亞看著他心神不寧的模樣,安撫他道:“沒關系的,季。烏魯圖和滄月的關系很好,我們肯定不會為了北狄,就破壞兩國之間的關系的。這次臨時出使,也是因為想要告知天汗這件事。”

    季冠灼把棋子收進棋盒里,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放松。

    如今滄月的大將軍是史青云,是滄月建立后才出任大將軍一職的。

    史青云的作戰風格很是明顯,他適合守成,并不適合進攻。

    這也是為什么六年以后,即便有史青云在,而師從燁“身患重病”,卻還不得不御駕親征的根本原因。

    倘若北狄當真要發動戰爭,為了免于之后幾年還要遭受戰爭之苦,需得一次便將北狄打服,打退不可。

    若是這樣,還非要師從燁出馬。

    季冠灼神情不屬,棋子都下歪好幾個。

    烏西亞察覺他的心思沒放在棋盤上,忍不住趴在棋盤上,探頭去看季冠灼。

    季冠灼心思仍舊沉浸在北狄入侵一事中,把一個棋子放在了烏西亞的鼻尖上。

    “哎呀,季!”烏西亞嚷嚷道,“放心,不會有事的。這樣,如果你答應我嫁到烏魯圖去,我就說服父汗出兵幫助滄月如何?烏魯圖的士兵們善于用毒,以一敵百,定然能幫滄月趕走北狄人!”

    季冠灼張了張口,剛要說什么,便見師從燁自外面走了進來。

    淺淡的青梅信息素暈染進入椒房殿中,蓋去烏西亞身上香料的味道。

    師從燁的目光落在季冠灼按在烏西亞鼻尖的手指上,神情有些冷。

    雖說知道烏西亞跟季冠灼說了什么話,但烏魯圖信奉的一直都是“就算你成了親,我也可以同你的丈夫公平競爭”的觀念。

    他握住季冠灼的手腕,拉得季冠灼回了神,語氣倒是聽不出什么:“怎的?你們方才在說什么?”

    烏西亞對著季冠灼使了個眼神,示意季冠灼不要說出去。

    他的父汗雖然回絕了拉托,也想把這件事告知滄月,讓他們提前做準備。

    但師從燁畢竟是新君,在外有暴戾之名。

    即便滄月和烏魯圖的關系尚可,但此事說出,說不定師從燁會遷怒于烏魯圖。

    發動戰爭還算是小事,萬一把他們這些使臣全部扣在滄月,那就糟了。

    季冠灼沒看到烏西亞給他使得眼色。

    他已經徹底慌神,甚至不顧禮節,直直拽住師從燁的衣袖。

    纖細的指節用力到蒼白,一張臉也徹底失了血色:“皇上,倘若北狄對滄月再次發動戰爭,您還是要御駕親征嗎?”

    師從燁沒說話,只是掃了一眼烏西亞。

    烏西亞忙往桌案后面縮了縮,不由得撇撇嘴。

    他陡然想明白烏魯圖這次忽然到訪所謂何事,手輕輕地反握住季冠灼的手。

    “沒事。”原本冷淡的唇角帶著幾分安撫笑意,聲音也輕柔許多,“放心,他們倘若還想入侵,便是自尋死路。”

    “我不會讓北狄傷害滄月子民,更不會出事。”

    烏西亞捂住頭,喉嚨間發出一聲哀鳴。

    哦他的月亮神啊,這還是他昨天剛到交泰殿中見過的那個不茍言笑的天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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