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的,江云寒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失落。
慕玨奏完了這一曲便不再理會眾人再奏一曲的懇請與挽留,回了主位。
有了慕玨的琴聲為引,場上眾修紛紛上場表演,各種樂器接連登場,其中不乏個中高手。
修士的生活絕非只是一成不變的修行,他們也會尋些愛好,畢竟修道之路漫漫,壽數悠長,耐得住寂寞的同時也需自得其樂。
就連絕情道一脈的齊臨見著慕玨大出風頭,也不甘示弱上場舞了劍。
可惜劍招的殺意過于凜冽,不像是取樂,更像是想要殺人,一套劍法走完,臺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氣氛冷凍成冰。
最后,齊臨冷著臉回到座位,一言不發地陰沉沉看著慕玨。
慕玨沒有在意齊臨冷森森的目光,畢竟他哪一次不是這樣,慕玨已經習慣。
他依舊笑意盈盈和所有人交談,偶爾為遇到修行難題的修士點撥幾句。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便到了傍晚,這場宴席也算是賓主盡歡,大家皆乘興而歸。
慕玨也踩著飛劍回了雪峰,速度卻沒有平日那般快。
他是真的醉了。
回到雪峰,慕玨腳步踉蹌地走了兩步,酒意上頭,只能倚著樹坐下,撐著頭泛起一絲苦笑。
那萬年靈釀果真是醉人,今日宴席上倒是有些失態了。
雪峰今晚是個好天氣,沒有飄雪,萬里無云,抬頭望去還能看到漫天星斗,一向醉心修煉的他很少這樣認真賞過雪峰的星辰美景。
慕玨突然覺得偶爾這樣醉一回也不錯,拋卻世間紛擾,也不失為一個放松心境之法。
就連今夜雪峰的風都不再如以往那般凜然,吹得慕玨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間,慕玨忽然感受到臉上傳來輕微的觸感。
有人來了。
然而熟悉的氣息卻讓慕玨升不起防備的心思。
他半睜開眼,就見江云寒半跪著,垂眸靜靜看著他,冰涼的指尖戀戀不舍劃過他的臉頰。
“江云寒?”
慕玨醉得太深,他想不起其他疏離的稱呼,只能呼喚這個最熟悉的名字。
“是我。”江云寒低低應道,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這是重逢以來,慕玨第一次直呼他的本名。
“你又來雪峰作甚?”江云寒修長的手指掠得慕玨臉龐有些癢,他抬手握住這幾根不安分的手指,含糊問道。
指尖傳來的溫度讓江云寒動作微頓,眼瞼也不正常地顫動了幾下,他放輕了力道,虛虛讓慕玨握住,希望他能握得更久一些。
“太想你了,一想到要分別,我很難過。”江云寒極少會像這般剖開內心,將心里最熱切的話說出來。
可是他明天就要離開了,十宗大比前他們可能無法再碰面,一想到這,江云寒坐立難安。
明明傍晚才分別,可是他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雪峰山腳下。
慕玨有些懵懵的,酒意讓他比平時多了幾分鈍感,察覺到江云寒語氣中的難舍與愁緒,他突然湊近,“之前我們不也是三年沒見了嗎,現在距離十宗大比只不過一個半月,你為何卻難過得要哭了?”
“三年……”江云寒嘴里喃喃。
因為這三年我沒有一絲見到你的希望啊。
誰又知道這三年他是如何過的,每日便像是行尸走肉,從無一日安眠過。
明明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是眼前這個可惡的少年,可是較之恨,更深切難忘的卻是那份刻骨銘心的愛意。
凡間人常言,恨由愛滋生。
他曾經也恨過,還沒知道真相之前,他恨少年的短命,恨他的溫柔讓自己淪陷,知道真相之后,他又恨少年的薄情負心!
可相見的那一剎那,燃燒的愛欲之火熊熊,將一切其他所有情緒與憎恨都焚毀,一切燒毀殆盡后,就連灰燼都訴說著他的不甘與愛意。
眼見江云寒不僅沒有被他哄好,反而眸光更加悲切,慕玨只好道,“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江云寒摩挲著他的指尖。
“今日我發現,他們舞的劍都不好看,沒你當時在凡間舞的劍好看。”慕玨輕笑著道,目光陷入追緬。
江云寒突然一靜,神色晦暗不明,“你還記得啊。”
“自然記得。”慕玨點頭。
“我以為你斬情證道后,俱都忘了。”
“我斬的只是情愛,又不是我的記憶。”慕玨誠實回答。
江云寒的握著他手指的手不由得收緊,“那你……”現在心里可有一點點我的份量?
原本江云寒是想要這樣問的,可是當他望進慕玨坦然清澈的眼神中,他突然止住了話語。
他突然明白了,就算慕玨說有,也不會是他希望的那種感情。
斬情證道,果真斬得干凈。
“嗯?”慕玨醉意朦朧地看著話音戛然而止的江云寒。
“那你……現在閉上眼。”江云寒沉著命令道,心卻跳得飛快。
不知道江云寒要弄什么名堂,但醉酒的慕玨卻十分乖順,他聽話地閉上了眼眸。
突然,唇上傳來另一人的溫度,輕輕的,好像是錯覺。
……
慕玨猛然驚醒,他從榻上起身,宿醉后頭腦卻格外清醒。
昨夜,他遇到了江云寒,還說了一通胡話。
甚至,江云寒似乎在走之前還做了件過分的事。
不過那個吻太輕,慕玨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幻覺還是現實。
但無論如何,昨晚的事情都讓他有些頭疼。
醉酒果然誤事。
沉思了一會,慕玨喚來道童,“兩宗客人可曾出發。”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想必他們早已乘舟離去,果不其然,慕瑜得知兩宗皆已在一個時辰前啟程。
幸好昨日已經餞別過,今日慕玨無需相送,后面的日子也能清凈了。
兩宗離開后,他也能安心修煉了。
想到此,慕玨也不再糾結于昨晚之事,就當是他醉酒做的一個夢吧。
與此同時,在玉霄劍宗的飛舟上,船艙內。
江云寒抱著臂,居高臨下看著躺在床上捂著肚子不停叫喚的師侄,“昨日我便提醒你不要多吃,為何不聽?”
楚旭虛弱道,“我想著不能吃虧,左右靈果和靈膳也吃不死人,沒成想,哎喲。”
靈果和靈膳確實吃不死修士,可宴席上的皆是為了金丹期及以上的修士準備的,一個筑基期的修士吃一點無妨。
但是胡吃海塞,必然會面臨靈氣漲體的禍患,嚴重的,還可能被暴漲的靈氣摧毀經絡。
江云寒沒有冷眼旁觀師侄的痛苦,略一抬手,朝他身體打了一道靈氣,而后道,“我替你拓展了經絡,回宗后你就安心閉關吸收這些靈力,爭取早日突破金丹期。”
說罷,直接轉身離去。
盡管不知道楚旭為何如此在意太上劍宗那三瓜兩棗的藥,倒顯得玉霄劍宗的修士小家子氣。
然而江云寒還是盡職盡責地承擔了師叔的義務。
若是楚旭知道江云寒心中所想,肯定會拼命吶喊解釋。
我在意的是靈藥嗎?我在意的是我失去的尊嚴!若不是太上劍宗的人先忽悠他去喂仙鶴,他怎會去占他們的便宜!
可惜江云寒懶得聽楚旭的解釋,直接回了房間打坐。
飛舟的速度極快,再加上有江云寒這個元神期的大能坐鎮駕駛,不到半天功夫便回到了玉霄劍宗。
他們去拜訪太上劍宗一事,只有掌門和少數幾位長老知曉,因此飛舟降落時也是無聲無息的。
楚旭受了江云寒那道靈氣,反倒因禍得福,直沖金丹期的關隘。
江云寒讓其他弟子將楚旭帶回洞府內閉關,便有道童過來稟報,言說掌門尋他。
江云寒微一頷首,隨即前往掌門所居的玉霄大殿。
“掌門師兄。”江云寒步入殿中拱了拱手。
玉霄掌門早已等候在大殿,此刻見江云寒行禮,立馬道,“師弟不必多禮,此行可順利,可有解你之心結?”
“此行讓我想通了許多。”江云寒點頭。
玉霄掌門這才舒了一口氣,“那便好,只盼師弟能早日道心圓滿,得證大道,飛升成仙。”
如若可以,玉霄掌門絕不會輕易允許宗門之人前往太上劍宗拜訪。
奈何,江云寒不是一般人,玉霄掌門也無法強求他做什么,如今,江云寒的修為早已超過他。
而且,證道飛升絕非易事,不僅要求修為超過此界界限,更要求道心圓滿。
從前玉霄掌門便知道,江云寒心有心結。
而直到前些日子,他才知道這心結蓋因太上劍宗那新任的年輕首席而起。
解鈴還需系鈴人,故而在江云寒提出要前往太上劍宗之時,玉霄掌門親自手書了一枚令牌。
“想通了便好,這世間的事又有什么比證道飛升更值得追求呢?”玉霄長老含笑點頭。
江師弟天賦異稟,劍心通透,是玉霄劍宗最有希望超脫之人。
甚至于,若是再修煉一些歲月,或許可以比擬祖師也未可知。
玉霄掌門前些日子在收到楚旭說江云寒沒再見過慕玨的消息后便放松了,今日又聽到了江云寒親口說自己想通了,心中大慰。
他督促道,“師弟心結漸解,想來必有所悟,我便不打擾師弟修煉了。”
江云寒想通的是。
無論如何他今生都不會放開慕玨,與他分道揚鑣,就算慕玨對他沒有感情了,上天入地他也要纏著人不放,直到他們雙雙死去。
他看著玉霄掌門眉間透露的喜色,猜到他或許誤會了,不過江云寒也沒有多說什么,點了點頭便回了自己的望劍峰修煉。
見到慕玨后,他確實心結稍解,頗有所悟。
而在江云寒歸了玉霄劍宗平靜修煉之時,慕玨的修為也迎來了新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