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絮沾泥03
艾吃魚繼續趴在房門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兩只后爪隨時發力。
這種狩獵姿態沒有維持多久,能趴著就不蹲著,能躺著就不趴著的艾吃魚,很快就放棄狩獵姿態,往地上肚皮一翻,就舒舒服服地躺著。
不過他的眼睛還是很戒備,倒過來望著走道。
兩刻鐘后,一名稍微年長的男修,帶著剛才那名受傷的年輕男修氣勢洶洶前來,貌似要找茬。
艾吃魚眨了眨眼,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正要邁著貓步迎戰,后面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撈起來,塞進了懷里……是真的懷里,衣服里!
因為劍修的手,要空出來握劍,不好抱著師尊打架。
來者怒氣沖沖質問道:“你的靈寵何故傷我徒兒?”
謝元璟又聞到了血腥味,皺眉,為了忍住心中那股殺意,他垂眸凝視師尊的耳朵,與他的下巴相距不遠,時不時還抖動兩下。
“哦?你哪只狗眼看到我的靈寵傷你徒兒?”
“就是他!”受傷修士露出手臂上的抓痕,指著探頭探腦的艾吃魚,“整艘船上就他一只貓,除了他還能有誰?”
艾吃魚想說話,被徒弟的手指摁了回去,窩在徒弟的衣服里面,鼻尖全是對方的氣息。
“你說我的靈寵傷了你,那你半夜來此做什么?你的艙房應該不在此處。”
“我、我……”受傷男修說不出來。
謝元璟:“我來幫你回答吧,你想殺了最后一間船艙的小女童,恰好那時我的靈寵在跟小女童玩耍,他見你欲行不軌之事,才出的手。”
這道不溫不火的聲音,傳遍船艙,眾人心里都有了決斷。
“你,污蔑!”那受傷男修不承認。
“那你想如何?”謝元璟冷冷道,“公平比試,打一場?”
言語間,他的劍出現在對方視野里。
劍修?
來找茬的師徒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咽口水,他們可沒有把握擊殺這名筑基劍修。
“我勸你們。”艾吃魚聽著徒弟在自己頭頂說話,氣息總是噴灑在他的耳朵上,他敏感的耳朵一直抖,徒弟陰惻惻,“要么現在立刻離開,要么成為我劍下亡魂。”
那兩個人嚇得趕緊走,艾吃魚不無羨慕,劍修真霸道,不用動手就能嚇退找茬的人。
這種解決方式最好了!
抬頭看徒弟的表情,為何感覺徒弟有點遺憾?
走道恢復安靜,隔壁船艙的門再次打開,是那對父女,父親感激不盡地對謝元璟作揖道:“多謝這位道友救我女兒!”
謝元璟目不斜視,收劍轉身進了自己房間,他懷里的艾吃魚很有意見,教導徒弟說:“與人為善,元璟,你做了好事,別人感激你,你至少應該點個頭啊。”
“又不是我救了他,是師尊救了他。”謝元璟頓了頓,壓下嘴角,“太蠢了。”
他指那名父親。
“此言差矣,其實還是你救了人,要不是有你在,為師哪敢出手。”艾吃魚很誠實,說來說去還是徒弟做了好事,他笑瞇瞇,“做好事的感覺怎么樣?是不是比殺人更有成就感?”
謝元璟笑了聲,因為他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師尊,其實正好相反。
“對了,你快放我下。”艾吃魚抗議,“下次你不能這樣把我塞進你衣服里,很沒面子。”
謝元璟安慰道:“師尊現在是靈寵,靈寵不需要面子。”卻還是乖乖把師尊取出來,放到榻上,順手還摸了兩把后背。
摸得很舒服,艾吃魚眼睛瞇到一半,清醒過來,不能這樣。
徒弟最近對他有點隨便,不是捏爪爪就是摸后背,舒服歸舒服,有點不合規矩。
如果他們不是師徒關系就好了,艾吃魚用后爪撓撓自己的下巴,心想,自己做這個舉動有點累。
而且他腳短,總是撓不到自己心儀的位置,就很煩惱。
“我來幫師尊。”偏偏徒弟還出聲誘惑他,修長的手指已經伸到他腦袋邊。
艾吃魚稍微伸長脖子就能夠到,這樣是不行的,他腦子里正在進行天人交戰。
師尊要有師尊的樣子,不能被撓下巴。
艾吃魚又想了想,不對,我現在是靈寵。
他開心地朝著徒弟的手指靠過去,沒有被拒絕,謝元璟耐心輕撓師尊的下巴,不一會兒就把師尊撓得打呼嚕,閉著眼睛很享受的樣子。
爪子還在軟墊上一踩一踩的。
艾吃魚:當靈寵的感覺真好,好像比當師尊還要快樂。
謝元璟目光微閃,船艙里的東西質量一般,他從乾坤袋里取出師尊的毯子,墊在榻上。
有了更柔軟的東西,艾吃魚的爪子立刻轉移陣地,他趴在那里,一邊仰著頭享受撓下巴,一邊踩毯子打呼嚕,快樂似神仙。
師尊如此可愛,謝元璟漸漸嘴角上揚,后來則喉嚨微癢,有些不再滿足于指尖的觸感,他心中閃過一個不敬的念頭,親一下師尊的腦袋。
當然謝元璟沒有行動,也沒有譴責自己不敬的念頭,只怪師尊太可愛。
任誰來看了都會生出這種沖動。
艾吃魚在徒弟的‘侍奉’下,忽略船艙的嘈雜,最終枕著爪子沉沉睡去。
此后幾天船上很平靜,隔壁那對父女多數時間閉門不出,其他人知道有名劍修插手,也不敢再打壞主意。
順利抵達東極仙島,修士們排隊下船,一位位登上仙霧繚繞的島嶼,成為無塵子道人的座上賓客。
最后一船人抵達,意味著講道即將開始。
艾吃魚窩在徒弟懷中,睜著大大的眼睛,并不掩飾自己初出江湖的底細,對所有新鮮事物都表現出萬分好奇。
唯獨對周圍的人不好奇。
這是謝元璟感到奇怪的地方,師尊與人為善,卻也與人保持距離感,從不對旁人感興趣。
包括對他也很少刨根問底。
心態豁達悠然,介于出塵入俗之間,神秘莫測,引人探究。
一路走來,艾吃魚感嘆:“東極仙島果然名不虛傳,比涂山大了去了。”
謝元璟嗯了一聲:“可要在島上先尋一個落腳地?”
“不用,講道要開始了,先去占個好位置。”
“是。”
他們到時,無塵子講道的道場,已人滿為患。
謝元璟靠一身劍修特有的殺氣,帶著艾吃魚擠到了前排。
其實從排位就能看出實力,名列前茅的都是佼佼者。
“無塵子道人來了!”
有人高喊一聲,艾吃魚立刻抬頭望去,猶嫌視野不夠高,他干脆從徒弟懷里竄出來,爬到肩膀上。
那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子,垂眉長須,衣帶飄飄,明明一頭白發,臉上卻沒有褶皺,面容清俊得很。
無塵子道人身邊跟著兩名童子,在童子侍奉下,無塵一步行至上首落座。
單刀直入地開始講道。
方才吵鬧的道場,瞬時寂靜無聲。
艾吃魚認真聆聽片刻,忍不住打哈欠,扭頭去看徒弟,見徒弟還在耐心聽講,便又試圖集中精神。
“師尊,你聽得懂嗎?”隨著周圍的人都在打坐,謝元璟也席地而坐,關心師尊的修煉。
“還好,似懂非懂吧?”艾吃魚也不確定,見徒弟打坐,他便從對方肩膀上下來,趴在膝蓋上,像一只招財貓,“徒弟快打坐修煉,來一趟不容易。”
“師尊呢?”謝元璟也鞭策師尊,別盡顧著東張西望,“師尊也一同修煉。”
“……”艾吃魚不語,耳朵掩著假裝沒聽見。
只聽說過師尊催徒弟修煉,沒有見過徒弟催師尊修煉的。
無塵子正在講道,同時留意今年來的年輕子弟,通過眾人表現,推測各位的悟性。
道場內諸位都在打坐聽講,只有一只貓心不在焉,似在聽講,又似在發呆。
如此懶惰,不堪為才。
再細看,這只貓渾身靈氣縈繞,并未吝嗇吸收東極仙島充盈的靈氣。
說明他并非天賦欠佳,單純只是不積極罷了。
一心想要提升修為的修士,無塵子見得多了,這種無欲無求的,還是頭一次見。
接著,無塵子的目光便落在謝元璟身上,微微一頓,這位倒是修煉得極為認真,不出片刻,他所在的方寸之地,成了全場靈氣最充盈的地方之一。
論根骨,這位可排頭名。
不過,無塵子的目光并沒有在謝元璟身上停留太久,他反倒是對小女童露出了笑意,有意收之為徒。
再不濟,那只貓也不錯。
無塵子在衡量在座諸位的表現,艾吃魚也在衡量無塵子的道行深淺,配不配當自己徒弟的新師尊。
無塵子一講道便是七天七夜,其中不乏有修士在道場上進階、開悟,收獲頗豐。
謝元璟也有所收獲,七天七夜后,他的筑基境界更為穩固,隱隱有更上一層樓的跡象。
“徒兒感覺如何?”
無塵子還在講道,謝元璟心掛師尊,緩緩睜開眼,看看師尊在干什么。
很快他就對上一雙關心的眸子,對方似乎忘了自己現在是原形,還試圖用爪子替他擦汗。
“有所頓悟。”謝元璟低聲應答,握住師尊的爪子捏了捏,“弟子想沖一沖筑基中后期,師尊恐怕要在這里等我許久。”
“無妨,為師為你護法。”艾吃魚連忙嚴肅地表示。
“好。”謝元璟望著他,喉結在喉間動了動,最終沒說什么。
遇到師尊,是他兩輩子之大幸,再無所求。
隨后謝元璟收斂心神,又閉上了雙眼,這一閉關可能不止七天七夜。
無塵子的講道整整持續了二十天,這二十天不少修士在道場上進階,不過都是小進階。
像謝元璟這樣,從筑基初期,直接沖筑基中后期,已不是根骨上佳可以形容。
講道結束,大部分修士陸續離開道場,余下部分修士仍在打坐感悟。
此刻的謝元璟并不顯得獨樹一幟,又過了二十日,道場上的修士全部走完,偌大的道場只剩下謝元璟和守著他的艾吃魚。
東極仙島上下起了雨,一開始是毛毛雨,艾吃魚并未放在心上,他給自己戴了一頂小帽子擋雨。
后來雨勢漸大,艾吃魚連忙化作人形,給徒弟撐傘。
這把傘不是普通的傘,是一件小法器,避雨效果非常好,他們師徒二人在里頭,風吹不著,雨淋不到。
雨停后,徒弟還是沒有出關。
正當艾吃魚百無聊賴之時,兩道不善的身影靠近,正是船上結下的仇家,那對師徒。
艾吃魚心中警鈴大作,立刻像老母雞護仔一樣,緊緊護在謝元璟身前,警惕地注視來人。
他想了想,這里是東極仙島,無塵子道人的地盤,對方應該不敢亂來。
“師尊,那劍修正在閉關,不如我們趁機……”
艾吃魚聽到,自己抓傷的小雜種打壞主意,他氣得齜牙,有些人果然天生壞種!屢教不改!
修士閉關不可受干擾,輕則經脈里的靈氣倒行逆施,重則走火入魔。
艾吃魚再不裝靈寵,他對那兩人口吐人言,怒目而視:“你們再敢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那對師徒聞聲很是吃驚,原來劍修養的貓不是靈寵,而是妖精,那又怎么樣?
“你個小妖精,就是你把我抓傷的,看我扒了你的皮毛。”小雜種怨毒地擼起袖子,大步向艾吃魚走來。
小雜種的師尊,則走向正在打坐中的謝元璟,艾吃魚心急如焚,當下也不管那小雜種,立刻撲向年長修士。
他的四爪蓄滿妖力,獠牙時刻準備著,速度如一道閃電般,年長修士被他抓出一臉血痕!
“小畜牲!”師徒二人刷地一下祭出武器,有人用刀,有人用戟!
艾吃魚也不甘示弱,四爪落地一滾變出人形,同時祭出自己的武器,是一座十三層文昌塔,金光四射。
“收!”
法寶是好法寶,憑艾吃魚如今的境界,卻只能收走對方武器,拖延時間。
“你竟有如此法寶?”師徒二人眼放金光,開始不過想報仇,如今法寶亦可收為己用。
“既然法寶可收走武器,我們便赤手空拳與他搏斗。”師徒二人小聲商量,接著一擁而上。
艾吃魚身后有徒弟,投鼠忌器,諒他身法再快,對上師徒二人圍攻,也落了下風。
不過他死死咬牙扛住,絕不允許歹徒靠近徒弟半步!
一日是師尊,他便要護徒弟周全。
“道友!我來助你!”
正當艾吃魚撐不住時,一道聲音由遠至近,原是小女童的父親提劍前來,為他分擔一半壓力。
艾吃魚頓時如游龍脫困,盡全力對付那年長修士。
有文昌塔在,對方不敢使用武器。
論赤手空拳,人類修士如何快得過貓妖!
年長修士身上很快就血肉模糊,不過都是一些淺傷,未傷及根本。
“我勸你二人速速離去,否則格殺勿論!”艾吃魚的聲音在道場中回蕩,帶著隱隱的殺機。
師徒二人落了下風,見勢不對,便道:“好,我們停手!你放我二人離去!”
艾吃魚心軟,聞言果真停手,就在他停手的瞬間,對方突然祭出一枚淬毒的利器,向謝元璟擲去——
“元璟!”
艾吃魚氣急敗壞,幸而他手中有文昌塔,急時化險為夷,卻發現對手的目標不是謝元璟,而是自己!
“去死!”
年長修士趁艾吃魚分神之際,終于靠近艾吃魚,一掌拍出,直擊胸口……
碎心掌幾乎快到艾吃魚胸口上,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沖到年長修士面門,那瞬間年長修士全身被這種恐怖力量所包圍,身上血肉傳來撕裂的痛楚。
砰地一聲,年長修士重重摔在幾米之外,他抬起頭剛要說話,大口鮮血從他口中吐出。
“徒……快走……”年長修士臨死之前,讓自己的徒兒快走。
同樣為人師尊,同樣關心自己的徒弟。
謝元璟提劍來到他身邊,一劍戳入他的心臟,怒容滲人,字字陰狠徹骨:“你徒弟的命是命,我的師尊就該任你糟踐?”
又是一劍,毀掉丹田。
“元璟,這里是無塵子道人的……”艾吃魚話說一半,謝元璟已經殺了小雜種,送他們師徒二人一同歸西。
這時,無塵子道人帶著兩名童子,施施然走來,站在臺階上觀望。
這無塵子道人衣帶飄飛,雙眸古井無波,仍是一副高人模樣,顯得很是超塵拔俗。
艾吃魚想起正事,暫且也想不了那么多了,無塵子道人可不是想見到就能見到的,他趕緊跑過去搭訕。
“晚輩艾吃魚,見過無塵子道人!”艾吃魚一揖到底,也不多介紹自己,而是直起身,指著附近自己那氣宇軒昂的徒弟說,“您看那個年輕人怎么樣?可以成為您的徒弟嗎?”
艾吃魚一臉驕傲:“他聽您講道后,一口氣從筑基初期,進階到筑基中后期!此子根骨絕佳,百年難遇,前途不可限量。”
若非艾吃魚自己沒本事,他根本舍不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