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 31 章
遙岑寸碧05
共處一室,艾吃魚在內,謝元璟在外,中間仿佛隔著一道楚河漢界,誰也不打攪誰。
除了之前那幾句不算愉快的對話,后來二人便并未再說什么。
謝元璟一直閉目打坐,倒是勤奮。
不知太上天宮那邊怎么樣?
艾吃魚與長陵保持聯絡:“長陵道友,佛修走了嗎?”
“是的,你們走后不久,他們也離開了。不過你們還是不要太快回來,我怕他們殺個回馬槍。”長陵說道。
艾吃魚點點頭:“多謝長陵道友,這些日子讓你操心了。”他頓了頓,告知,“我之后大概不會再去太上天宮。”
之前上山本就是為了躲避佛修,若這次能躲過去,對方恐怕也知曉了他的決心,不會再勉強。
長陵倒是沒說什么,只是有些惋惜,他是真的很想艾師弟當自己的師弟!
不過他已經知曉不可能的,要是艾吃魚拜了他們掌門師叔為師,他們跟玄檀師兄的輩分便亂得不成樣子了!
屆時玄檀師兄還要叫他們一聲師叔,雖然很爽,但是直覺告訴他,他們沒那個命……
艾吃魚自顧與長陵交談著,突然,他聽到謝元璟好似有異動,對方似乎又練岔了氣,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免疑心,是不是自個打擾了對方?
又觀察了片刻,他終是沒忍住過去看看,只是走到一半,便聽到謝元璟冷冷警告:“不要過來。”
艾吃魚:“……”
心中那點關心對方的小火苗,便這樣被澆滅了。
不過去就不過去,當他想管么。
只是不明白,既然那么不高興,為何還要留在這里陪同?
謝元璟把他送過來,任務就應該完成了,接下來對方是自由的,哪怕永遠也不再見他亦可以。
等對方情況稍微好些,艾吃魚決定說清楚。
有些許委屈的他,轉頭回到自己的軟榻上,動作輕手輕腳,生怕打擾洞府中的另一個人。
“……”謝元璟花了很大的力氣,壓下紊亂的呼吸,以免讓身后的艾吃魚擔心。
他小心抬起手,擦拭干凈嘴角的血跡。
天亮后,艾吃魚觀他情況似乎有所好轉,便與他說道:“多謝你將我送到這里,之后我將不會再去太上天宮,你也不必在這里陪我了。”
艾吃魚:“你的任務完成了。”
謝元璟背對著艾吃魚的臉龐,在清晨陽光下沒有一絲生氣,宛如被抽去了鮮活,一部分是昨夜練功岔氣留下的蒼白,一部分是再次遭到驅逐的陰沉。
正待他說話,二人都察覺到有人靠近,便停下交談,專心應付來人。
“是來找我的。”艾吃魚跑出洞府外,他已經決定好好跟兩名佛修談一談,以免對方一直鍥而不舍。
謝元璟想到什么,臉色微變,立即也跟了出去。
只見艾吃魚面前果然站著兩名佛修,他們坐下來與艾吃魚說話。
“貓師叔,你何時跟我們回寺里當主持?”表面看起來老實,修為卻很高深的佛修說道。
他們很是擔心貓師叔被中洲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最后不肯與他們回西方。
從來就不是和尚的艾吃魚,眉毛皺成了一個八字:“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我不是你們的師叔,我都沒有剃度受戒,也沒有拜師傅,我當初只是你們寺廟里的住客。”
本質上是蹭吃蹭喝,蹭經書。
兩名佛修面面相覷:“可是師叔已經修成了,寺里就數師叔最有資格當主持。”
大家都喜歡貓師叔,他懂得很多,跟他談佛法總能有所領悟。
“不不不,我不行。”艾吃魚連聲拒絕道。
“阿彌陀佛,貓師叔何必自謙。”兩名佛修繼續勸他。
“……”喵喵的,難道真的要逼他說出真正的原因嗎?
算了,萬一對方說可以特赦他不用剃頭,他又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那我問你等,我當不當主持,是你們說了算,還是佛說了算?”艾吃魚為了說服他們,機智地扯起了佛的大旗。
佛修很快答:“是佛說了算。”他們怎能跟佛相提并論。
艾吃魚道:“你方才提了資格,佛要失望的,當你認為資格在那里,你就失了資格。好比你認為你有了境界,你的境界就是假的,真正的境界是沒有境界。”
“假如我認為我有境界,我便不是真的有境界,又何來資格當主持?假如我知道我沒有境界,那也不應該當主持,所以佛不讓我當主持。”
兩名佛修無奈:“……”
整個伏龍寺要論經,又有誰辯得贏貓師叔。
“照師叔這么說,那還有誰能當主持?”
“簡單啊,誰想當誰當。”艾吃魚說道,“當主持不是一個結果,只是一個過程,當不當主持都是殊途同歸,只不過我的過程里邊沒有主持這一項。”
兩名佛修想了想:“師叔總是能言善辯。”
艾吃魚念了句:“阿彌陀佛,人生處處是道場,我的道場在紅塵,兩位請回去吧。”
“若師叔的道場在紅塵,何故在伏龍寺待了百年?”佛修又問。
這個問題同樣勾起了謝元璟的疑惑,他也抓心撓肺,一方面慶幸師尊不想當和尚,一方面又擔心對方隨時入了佛門。
艾吃魚如同站在佛門的門檻上,叫謝元璟難以安心。
雖然,即便師尊不入佛門,他也抓不住師尊。
論經時不能說謊話,艾吃魚閉了閉眼,誠實道:“那百年,我在為一個人讓路。”
與修行無關,只是出于私心。
所以他說,自己沒有資格當主持,道場仍在紅塵中。
兩名佛修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么。
寺里流傳著貓師叔入寺的典故,那是百年前的事情。
據說一只矮足貓,靠四足從中洲步行十年,到西方伏龍寺,想要聽大和尚講經。
豈知他來時早已散了,寺廟便收留了他。
主持講經,問他聽了沒,他說聽了,問他講了什么,他說忘了,問他講經之前的事忘了沒,他說沒忘。
又說起機緣,貓要辭別,繼續去尋。主持說了一句話,何妨也放下機緣,他就頓悟。
后來一待百年,不修也是修,不求也是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有境界,又是沒有境界。
他自己都不在意。
唯一在意的,是講經之前他忘不了的,促使他走了十年的,那份純粹的祈禱。
艾吃魚希望徒弟順順利利,當時他是這么想的,當然現在也是這么想的。
一場辯經,持續良久。
他們三人對坐,字字珠璣。
謝元璟不知不覺間,也在附近跪下,聆聽師尊講經。
謝元璟記起,師尊總說自己沒有資格當師尊,卻不知,人們與他相處中,總能從他身上得到力量。
執教者不一定要有能力摧毀別人,更重要的難道不是將已毀掉的人重新拼湊起來,教他像個正常人一般去品嘗世間五味。
艾吃魚和兩名佛修的對話,持續了一晝夜,次日清晨,兩名佛修平靜地離開,他們已經接受了艾吃魚不會跟他們回西方的事實。
并且也不認為艾吃魚的離開是離開,他們仍然走在同一條路上,是彼此的里程碑。
兩名佛修走后,艾吃魚仍然蹲在原地,非是他還在禪定中,只是他爪麻了!
而附近的謝元璟卻認為,師尊還在禪定中,如此平和的境界,叫他自然是自愧不如,心中生出許多難以啟齒的妄念。
他跪在這里聽經,心中有多么敬重超然物外的師尊,就有多么想占有對方。
想要擁抱,親吻,將之占為己有。
或許這顆種子在涂山便已經埋下,經過百年的壓抑,它終究是破土而出,連無情道也不能撼動分毫。
如此濃烈的感情,饒是謝元璟定力夠好,也撕扯得他相當難受。
離得遠了想念,離得近了癲狂,他該如何是好?
“你還沒有離開么?”艾吃魚走到旁邊,竟然見到謝元璟跪在地上,狀態并不怎么好,便提醒道,“快回太上天宮吧,再這樣下去,小心走火入魔。”
一個站著,一個跪著,謝元璟發現,自己竟然最適應這種姿態。
仿佛如此便能心安理得地覬覦師尊。
“不勞費心。”玄檀道君面容清冷,絲毫不領情。
“你……”艾吃魚真是被他氣道,算了算了,何必擔心他死活,“那隨你便,我要去云游了,這洞府你喜歡就給你吧。”
艾吃魚氣哼哼地走了。
謝元璟抬眸望去,灼熱的視線與冷清的面容格格不入,不僅如此,他竟還妄想,師尊剛才與佛修辯了一天一夜的經,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仿佛真如得道菩提,心靜如水。
眼下不過與自己說了兩句,便渾身都鮮活靈動起來,好似只有他才能引起師尊的情緒。
謝元璟知道自己在妄想,是瘋魔了,走到絕處了才會這般想。
“你跟著我作甚?”艾吃魚厲聲問,繼而怔然,這情況怎的如此熟悉?
好像又回到了百年前,他也曾這樣訓斥過謝元璟。
可那時對方始終低眉順眼,不曾有半句反駁,讓干什么便干什么。
如今翅膀硬了,周身凜冽鋒銳,再尋不到半點溫順。
“路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怎知我是跟著你?”謝元璟說道。
艾吃魚:“那行,你先走。”
謝元璟:“我不著急,想走便走。”
艾吃魚當真是氣到了,如何瞧不出這人是故意的,但為何呢?
他擰眉說:“謝元璟,你想如何?不如一次與我說清楚算了?我若能做到便當打發你了,從此以后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安好。”
這席話仿佛是一根長釘,將謝元璟牢牢釘在原地,致使他垂眸說不出半個字。
艾吃魚扭頭離開,心中竟然亂糟糟,喵喵的,他剛才怎會說出那種話,就算非常生氣也不應如此。
這不像他的作風。
腳下急切的腳步,映照著艾吃魚不平靜的內心。
理智告訴艾吃魚,應當放下和前徒弟的這段糾纏,過平靜的生活。
他和謝元璟,誰都不要再成為彼此的絆腳石。
艾吃魚猛然發現,這世間自己除了弄不懂謝元璟,其他都頭頭是道,透透徹徹。
因為謝元璟離他太近了,貼在他心上。
要懂謝元璟,得當一個旁觀者,先把謝元璟從心上撕扯下來,屆時再去看。
對方好像沒有再跟隨,艾吃魚松了一口氣,默默在心中祝福對方安好。
接下來的時日,他如自己所計劃那般,又繼續去云游天下,閑云野鶴度日。
收徒的心思,艾吃魚是沒有了,這輩子有謝元璟一個,已經弄得他心力交瘁,擔驚受怕,再來一個還得了。
不過想收個小書童,陪伴左右。
無需資質好,最好資質愚鈍一些,屆時平平安安過一生即可。
那樣勢必要經歷生老病死,艾吃魚能預感到,自己肯定會傷心難過。
但又如何呢?
就像烤魚,吃不吃它就在那里,何妨試試味道。
不過收小書童去何處收呢?
總不能碰見一個合眼緣的,便上前去問人家,你要不要當我的書童呀?
艾吃魚想想都覺得自己奇葩。
自己瞧著人家合眼緣,也得對方瞧著自己合眼緣才行呀。
“艾師父,何故憂愁?”身邊一道聲音響起,是此間五蘊山莊的莊主問道。
艾吃魚向來保持著給人排憂解難的習慣,剛剛來這五蘊山莊給莊主解惑,對方設宴招待他。
“我想收一名小書童。”
莊主聞言笑了,他還當是什么大事,但一想又的確是大事,艾師父本事不凡,書童豈能隨便招收,必定是有緣人才行。
“那么艾師父有何要求,我叫人在外頭找找,若是找到適合的人選,便聚集起來好叫艾師傅考驗他們。”
好似也是一個辦法?
“好,那我將條件寫下來。”艾吃魚用他那一手貓爬字,在宣紙上寫下要求,特意注明,不要冷冰冰的頑石性子,要知冷知熱,要脾氣溫和。
若是會做烤魚,那便更好了。
又有一條,最好身體強壯些,長得高高的,能夠抱起他健步如飛。
特注明,是抱貓,十一二斤左右,不重!
艾吃魚寫好了,望著宣紙上的條條框框,有些心虛,對新人的心虛,亦是對舊人的心虛。
此非真正的收徒,應當礙不著謝元璟什么,況且,那日已經說清楚了,從此山高水長,再見亦不知何時。
卻不知,他的一舉一動,舊人都清楚。
宣紙上的條條框框,更是瞧得一清二楚……
他果真要選新人到身邊伺候。
藏在高處的謝元璟得知此消息,險些要從懸梁上摔下來。
師尊休想如愿,謝元璟忍住頭暈目眩,有些發瘋地想,師尊選誰,他便殺了誰。
符合艾吃魚條件的人選一抓一大把,五蘊山莊的莊主幫他甄選出二十名,帶到殿中供他選擇。
艾吃魚萬分感激,想想收了書童之后,還有什么可以為莊主做的?
“艾師父,前頭這個叫明劭,資質屬他最好,模樣也英俊出挑,很是愿意成為艾師傅的書童。”
艾吃魚一眼瞧過去,覺得莊主所說不錯,這明劭當真是個英俊高挑的年輕人,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跟著自己不好吧?
“他這等條件,去宗門拜師也使得。”艾吃魚言辭中有婉拒的意思。
“艾師父有所不知。”明劭立刻說道,“小的確實可以入宗門拜師,但進去了也是最差勁的一個,不會有甚作為。倒不如跟在艾師父身邊,于我而言更好。”
不錯,頭腦清晰堅定。
艾吃魚說道:“你先在這里等候。”
等他再考驗考驗余下的人選,若沒有更適合的,便選擇這個明劭。
莊主一開始指給他的,果然是在場最好的一個人選。
艾吃魚接下來考驗的幾個,都不合心意,罷了,他說道:“不再選了,就明劭吧。”
就在他說出人選的瞬間,大殿的門向兩邊摔去,發出響亮的摔門聲,驚動殿上所有人。
他們回頭看去,一個面容冷峻的劍修站在門前,這名劍修神情駭人,目光像要吃人般死死望著殿上端坐的艾師父,每多看一眼,他周身的劍氣便紊亂得更厲害,仿佛隨時都會失控,揮劍傷人。
劍修沉聲道:“師尊,你確定你要選他?”
這句問話仿佛自地獄而來,縈繞著猶如實質的殺氣。
沒有修煉過的明劭如何受得了,立刻便避其鋒芒,將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此時也不敢再肖想艾師父身邊的書童之位。
艾吃魚說道:“你若來復仇,便沖著我來,何必牽扯無辜?”
師尊總愛倒打一耙,明明是他自己將新人牽扯進來,但謝元璟不與之辯駁,生生咽下去:“好,那你現在叫他們離開,只余我和你。”
艾吃魚看了看他手中的劍,以及壓得眾人惶恐不安的劍氣,抬手道:“你們都先離開,不要靠近此處。”
“艾師父……”莊主驚恐的同時一臉擔憂。
“莊主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艾吃魚安撫對方道,“記住,不管發生何事,你們都不要過來。”
似乎謝元璟早有異狀,心境并不穩定,艾吃魚怕他失控起來會殃及池魚。
待所有人走后,謝元璟從殿門外踏進來,門在他身后砰地關閉。
偌大的殿中只余艾吃魚,端坐在高高的首位,他像凝視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般,看著面容已不復清冷,卻也并不平和的謝元璟步步走來。
“你真的有這么恨我?”艾吃魚不解。
但對方并未回答他。
艾吃魚心中也十分忐忑,究竟怎么了?
“你竟然說我恨你。”謝元璟的話低不可聞,終于他走到了艾吃魚面前,手中的火靈劍松手扔掉,他人亦跪落在艾吃魚面前,身軀毫不猶豫地伏低,額頭抵著艾吃魚盤膝而坐的腳踝,喚了一聲,“師尊,你真壞。”
“什么……”
“我不恨你,我心悅你,從始至終都是。”
謝元璟說罷,抬起頭來,臉上并沒有剖開內心后的如釋重負,他的氣息依然紊亂不堪。
剛才艾吃魚選擇別人,給了他不小的刺激,忍得很辛苦才未出手傷人。
“但是……”艾吃魚茫然,“你不是修了無情道?”
“那又如何?”謝元璟露出一抹似邪非正的笑容,再忍不住積壓在心中洶涌了百年的情感,他伸手扣住師尊的下巴,將自己的唇印上去。
艾吃魚隨即瞪大眼,因為謝元璟這個逆徒,竟然敢如此唐突自己,他還……還伸舌頭……!
“你瘋了不成!”艾吃魚推開他些,怒聲訓斥。
“嗯。”謝元璟毫不猶豫,爽快地回答。
他瘋了,不想忍了,他要辜負師尊的期望,做一個忘恩負義,大逆不道,受人唾棄的惡棍。
艾吃魚揚起手,想一巴掌狠狠呼過去,但最終只是推開對方的臉,皺眉問:“你是不是心境出了問題,魔怔了?”
謝元璟愕然,垂著一張從來就沒有積極過的厭世臉好笑:“都這時候了,你還在給我找理由。”他搖頭,“不是,我就是壞而已,我想侵犯師尊。”
哪怕最后會萬劫不復,也在所不惜。
第三十二章 第 32 章
緣木求魚01
艾吃魚漂亮清澈的眼瞳,驚慌地倒影著前徒弟瘋魔的面容,滿腦子都在想,他在說什么胡話?
這還是涂山初見時那個彬彬有禮,教養良好的年輕人嗎?
眼前的一切便像幻境一般,無論是謝元璟的舉動,還是謝元璟說的話,都讓艾吃魚有種割裂感。
前徒弟跪在他身前,但對他毫無尊敬,高大的身軀籠罩而來,更像是一種禁錮,對方將嘴唇貼在他頰邊,喃喃:“你不是早已知道我的心,何必做出吃驚的樣子?”
艾吃魚火冒三丈高!
他怎能不吃驚?
“你快收起你這副失心瘋的樣子,否則……”
“否則怎么樣?”謝元璟挑釁地問,又似沉迷般,側頭輕嗅艾吃魚鬢角的香氣。
師尊還是那么香,身上永遠帶著淡淡的冷香,叫人聞之卻感到溫暖。
沒有誰會不喜歡進退有度,卻又永遠關心著你的,冬日朝陽一般的存在。
艾吃魚隨即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確不能拿謝元璟如何,打不過他,也說不出難聽的話。
“師尊便從了我吧,你不是最疼我么?”謝元璟說著,高大的身軀再次壓過來,手臂環繞住艾吃魚的肩膀,竟是要將艾吃魚整個抱入懷中。
“滾!”艾吃魚厲聲喝道,“你瘋了!”
謝元璟輕易抓住艾吃魚揚起的手,似是想起什么,從懷中拿出一個手鐲,迅速套到艾吃魚的手腕上。隨即手鐲像符文般,印在腕間,再無實體。
“這是什么?”艾吃魚反應不過來。
“牽制師尊的東西。”謝元璟依舊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垂著眼角回答,“這百年,弟子可沒有做什么好事。”
他親了親艾吃魚的耳珠:“盡干了些對付師尊的準備。”
不過他以為永遠也不會用上,那只是他用于滿足自己內心的慰藉,但他高估了自己,苦苦掙扎了這么久,終究還是做不成師尊眼中的好徒弟。
什么牽制?
艾吃魚心里一慌,指尖去搓手腕上的符文,卻搓不掉:“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內心深處,他依然把謝元璟當自己人,不相信對方會害自己。
謝元璟抱住他,將臉龐深深埋入他發間,漫不經心解釋:“還記得下界?這鐲子,和下界有異曲同工之妙。”
說罷,謝元璟將臉龐空出來,半瞇著眼招呼艾吃魚:“打吧,往這兒打,或許你想打一頓狠的,但現在不行。”
話音剛落,艾吃魚已第三次揚起手掌,這一次巴掌終于重重地落在謝元璟的臉上,用了十成力氣,將對方的嘴角打破!
謝元璟沒有用修為護體,他說過只要師尊打他,他便認打,如此結實挨了一巴掌,轉過來又輕輕把血擦掉:“還打嗎?”
又是一巴掌,玄檀道君令人望而生畏的臉龐上浮起猙獰的手指印。
艾吃魚不記得自己打了多少巴掌,最后一次,他高高舉起手掌,自己眼尾卻被崩塌的情緒浸濕。
“師尊不哭,是我不好。”謝元璟像以往那樣哄著艾吃魚,不同的是,他如今做著大逆不道的事情。
嘴唇在竊取師尊因生氣而抿緊的溫軟,試圖攻陷禁區,雙手在師尊身上放肆,傾瀉自己埋藏多時的惡欲。
“師尊莫怕,我在四周下了禁制,只有我能瞧見你哭的樣子……”謝元璟這張嘴,接二連三說出讓艾吃魚萬分震驚的話。
其實即使沒有禁制,外人也休想窺探分毫,謝元璟自己便把艾吃魚包圍得嚴嚴實實。
艾吃魚的呼吸間全是這個逆徒的氣息,他可悲地發現,即便對方變成如今著魔的德行,自己內心深處仍然向著他,并不恨他!
而是拼命在腦海中搜刮理由,來解釋對方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是相處的過程中,自己太沒有分寸,沒有恪守界線導致的么!
總不全是對方的錯,艾吃魚六神無主地輕顫著,摟抱他的謝元璟再次安撫道:“師尊莫怕,我舍不得讓你疼。”
他的吻果然很溫柔,只是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還有壓抑狠了的執拗,令艾吃魚難以招架。
“你不要這樣……”他用盡力氣拒絕對方。
可力氣怎抵得過一名成道的劍修,而且他低估了對方對自己的渴望,那撲面而來的殷切,像火一樣灼得他面紅耳赤。
“你這樣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謝元璟如愿以償地親了師尊,滿足地喟嘆一聲:“我不這樣你也會恨我一輩子。”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哪有退路。
“不會,不會,如果你現在收手,我會原諒你。”艾吃魚雙手抵在謝元璟的肩膀上,用力推他,臉上具是著急與驚慌。
“師尊盡說稚氣話。”謝元璟撫摸著他的臉,搖搖頭,“若是我只想讓你原諒,何來今天的一出?”
只求原諒的話,那不如忍到死。
四目相對,各有各的酸楚,既無話可說,復又是一個長吻,徒弟從中得到慰藉,師尊震驚之余,不敢仔細去感受太多……
艾吃魚并不討厭滿是謝元璟氣息的吻,他對這個人太包容了,細細想來,他只討厭對方的真面目,怎么可以突然變得這么壞?
不,不是突然,這個事實令艾吃魚憤怒羞惱,好比整個世界都顛覆了,他失措、茫然,咬緊牙關。
謝元璟亦不勉強,只得轉移陣地,他的舉動很快便引起艾吃魚一陣驚呼,抬起手來似乎要用五指抓他的臉。
手腕被抓住,對方的拇指在他腕間摩挲。
“臉上可不興抓,師尊要抓便抓弟子的背,隨你抓。”謝元璟聲音暗啞地說道,隨即將艾吃魚的手放到自己背上。
若師尊覺得隔著衣物不解恨,他可以寬袍解帶。
“住嘴,謝元璟。”艾吃魚都要叫他氣哭了,眼看著這畜生真的想對自己做些什么,他只得想辦法阻止,“不要在這里,你當我是什么?”
又說:“再如何,你不可如此隨便對我……”
埋在他頸間的畜牲終于停了下來,興許是把他的話聽了進去。
謝元璟的聲音低啞得不成樣,眼神直勾勾望著眼尾發紅的師尊:“好,雖然想師尊想得身上處處都疼,但也還能再壓一壓。”
艾吃魚略微松了一口氣,且不管對方說什么混賬話,他迫不及待地拉好自己的衣領,正想翻身從對方懷里掙扎出來,隨即便被打橫抱起來。
“師尊若是不想被人瞧見,最好把臉埋在我懷里,我們要出去了。”謝元璟提醒一句。
艾吃魚咬牙恨齒,在心里罵了無數句逆徒,但終究丟不起這個人,便依對方所言,用袖子把臉給遮起來……其間他試著想變回原形,卻果然無法。
氣得他又抬手狠捶謝元璟的胸膛數下,這個混賬!
“唔。”謝元璟這個畜牲悶哼,此情此景,仍不忘嘴上占他便宜,“弟子現在可經不得一點刺激,師尊輕點捶。”
啊啊啊!
若能堵上他的嘴就好了。
轉眼間,謝元璟御劍飛行,抱著艾吃魚回到他們曾經的洞府。
這里幾度被主人拋棄,現如今他們又再次回來。
似乎每一次回來,都是不同的心情。
艾吃魚眼下的心情,猶如被貓玩亂的線團,千頭萬緒,找不到頭尾。
在他繃著臉沉默間,謝元璟那逆徒,竟然將洞府布置一新,入眼全是奪目的紅色,宛如艾吃魚曾經在下界看過的喜宴。
他去湊別人小夫妻的熱鬧,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到處都是紅色,洋溢著喜氣。
但絕不是他們洞府這樣,雖然也是滿目紅,喜氣何在?
這根本就是強搶。
艾吃魚冷著臉,半點好臉色也不曾給謝元璟這個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混賬。
“你如此欺辱我,竟然還敢妄想結親?”
“既然都是妄想,何妨妄想到底。”謝元璟聲音淡淡。
很顯然,他如今已是油鹽不進。
在艾吃魚的冷眼旁觀下,謝元璟自顧自地擺出一張供桌,用以祭天地。
除了必須之物,他還拿出了那枚同心結,百年過去,依舊被他保存完好。
謝元璟用酒水祭拜天地,隨即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與一只玉碗,來到艾吃魚身前。
“師尊,取你一點指尖血。”
聞言,艾吃魚立刻縮著手往袖子里藏,不,他不要被取血,這樣有何意義?
“那我先來。”謝元璟說道,可他取的并不是自己的指尖血,而是心頭血。
尖銳的刀尖直接刺進去,取了血,再催動靈氣治愈,期間謝元璟面不改色,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倒像是一只撲火的飛蛾,有一種甘之如飴的盲目。
他是真的盲目。
此舉驚得艾吃魚瞪大眼睛,藏在袖中的指尖不住顫抖,這樣有何意義,有何意義?!
走神間,手腕被對方抓準,幾滴指尖血便被取了去。
謝元璟將師尊傷口的血含去,眼中迸發出狂熱的光芒。
下界那些小夫妻的合巹酒,喝的是酒,而他們喝的是心頭血。
“……”艾吃魚久久未曾回神。
謝元璟用持碗的手指,攪了攪酒水中的兩種血,隨即自己先喝下一半,剩下一半也含進嘴里,送到艾吃魚唇邊,以強迫的方式讓對方喝下。
“咳咳……”艾吃魚難以形容這兩口合巹酒的滋味,從喉間一路滑到腹中,仿佛要了他的命。
“禮成。”那人瘋狂地道。
“你自欺欺人!天地不會認的,我也不會認的!”艾吃魚掙脫被他鉗制的下巴,大聲說道。
“我認即可。”謝元璟低聲。
他將碗放下,寬袍解帶。
艾吃魚瞬間驚恐失色,第一時間移開視線,接著便下地試圖往外跑。
謝元璟將他攔腰要抱回來,似乎有些不滿地微微蹙眉:“洞房花燭夜,師尊丟下我要去何處?”
“誰跟你洞房花燭夜?!”艾吃魚照他臉上扇巴掌。
幾聲過后,謝元璟將另外一邊臉側過來:“師尊緊著一邊打,那半邊臉要叫師尊打毀了。”
艾吃魚舉著手,便遲遲再沒有落下去。
倒是謝元璟的臉湊上來,觸碰他的掌心:“疼嗎?扇巴掌手疼,不若明日我為師尊做一根鞭子,或者戒尺也成。”
艾吃魚嘴唇顫動,半天才擠出一句:“你這個瘋子。”
再接下來,他的聲音便被吞沒了。
洞府陷入一片混亂中,紅綢布在半空中翻滾,似有狂風驟雨在洞府內橫沖直撞。
總之不太平。
謝元璟用僅存的理智發現:“師尊,你并不抗拒我,你也需要我。”
“你住嘴,住嘴……”艾吃魚的哭腔久久不散。
他從未如此羞恥過,想到那個人是自己疼了百年的徒弟,他一心一意地信任對方,如此便要了半條命。
逆徒,逆徒,怎能如此!
在此之前,艾吃魚純情得可以,他根本未曾嘗試過一切與之相關的行為,卻在一夜之間,知曉什么是洞房花燭夜。
合該被打死的謝元璟,對他做了許多他難以想象的,羞得要昏死過去的事,不管他如何訓斥,怎地求饒,對方依舊我行我素。
只要師尊不是疼,謝元璟便找不到收手的理由,他說過,不會讓師尊疼,為此他已足夠有耐心。
但師尊還是哭了,梨花帶雨,讓謝元璟愛得很,又憐惜萬千,只得一邊哄著師尊,一邊又止不住讓師尊哭。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死后叫他跌入無間地獄,受最痛的苦,時無間,形無間,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此生便叫他如愿以償,緊緊抱住懷中人,不舍不棄。
若師尊也能回應他些許,便再好不過。
艾吃魚回應個鬼,前半宿他尚還有力氣抬起手抓撓兩下子,后半宿便不行了,指尖都抬不起來,如何還有力氣回應。
只得是浪尖上的浮萍,砧板上的魚肉,任人擺布。
等那逆徒盡了興,天也亮了,微弱的晨光照進來,照出一室荒唐。
謝元璟湊近想要碰他微顫的眼皮,他拼命側過頭去,勉強擠出一句:“滾……”
那人卻不在意,摟著他低聲:“師尊歇吧。”
艾吃魚的確很累了,身心俱疲,但還是忍不住反唇相譏:“你一口一個師尊,怎不見你做半點尊師重道之事?”
“因為元璟本就不是好人。”深究起來要說的太多,謝元璟低頭親了親師尊的長發,“待師尊歇好了,弟子再從實招來。”
他這些年隱瞞了許多事,如今既然已經做出了這種事,也無需再對師尊隱瞞什么。
室內一時安靜,久久,艾吃魚聲音沙啞地說道:“如今變成這樣,你滿足了嗎?”
他想知道,謝元璟心中有沒有一點內疚和后悔?
哪怕只有一點點。
“并不滿足。”謝元璟在身后摟著師尊,不怕死地回答道,“師尊以為我這么好滿足么?只是不想叫你吃苦頭……來日方長。”
過了良久,艾吃魚才明白過來這逆徒說的什么話,他生氣瞪眼,若非此刻沒有力氣,他一定要卸了謝元璟的第三條腿。
洞府內再次安靜下來,艾吃魚卻是難以入眠,哪怕身心都很疲憊,當他閉上眼睛時,腦海中便回放著謝元璟那句:“師尊亦需要我。”
迷迷糊糊間,艾吃魚終于睡著,不知一覺睡了多久,他再醒來時,鼻尖充斥著烤魚的味道。
卻原來謝元璟背對著他,在洞府里用炭火烤魚。
艾吃魚本不想與他說話,可是這行為實在太過弱智,便冷冷地說道:“在洞府里烤魚,你是白癡么?”
謝元璟早已知道他醒了,聞言轉臉來,平靜的面容上,唯有眼眸灼熱得令人不自在。
“確實應該到外面去烤,可是我舍不得離你太遠。”
“……”艾吃魚無言以對地撇開臉,不再理他。
低頭發現自己身上穿了干凈的衣裳,身子也不像之前那般黏膩,想來又被對方肆意擺弄了一番,便咬牙暗自惱火。
“師尊在回味昨夜么?”謝元璟的視線肆意妄為,盯著與自己喝過合巹酒,行過房的師尊一寸寸巡視。
他不放過艾吃魚臉上的任何一點表情,仿佛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讓他感興趣的事情。
從今日起,師尊便是他此生需要關注的所有,其余一切都是虛渺。
艾吃魚給他的答案,便是抄起昨夜墊過自己腰腹的枕頭用力砸去。
謝元璟既不閃也不躲,任由枕頭砸中自己,仿佛下了床榻,他便做回那個低眉順眼的乖徒弟。
“師尊,魚烤好了。”
艾吃魚橫眉冷目地罵道:“滾。”
過了半晌,謝元璟說:“師尊若是惱我,可要打我一頓出氣?”
他并非說客套話,而是真的拿出一條澄亮的教鞭,放在艾吃魚手邊。
“……你就不怕我拿著鞭子勒死你?”艾吃魚咬牙道。
“亦可。”謝元璟抬了抬頭,似乎方便艾吃魚動作。
而艾吃魚生起氣來,仍然選擇了甩巴掌,只不過甩完巴掌,謝元璟便欺身過來親吻他:“獎勵。”
至此,艾吃魚明白過來,自己對謝元璟甩的每一個巴掌,始終都會被對方以另外一種方式回饋到自個身上。
“還打么?”
艾吃魚:“……”
謝元璟也坐在榻上,指尖擦去嘴角的水痕,不難看出他眉宇間隱隱表露出來的饜足,說道:“假如我是師尊,反正不吃烤魚也是要被親,吃烤魚也是要被親,何不如放下一切,享受美味。”
艾吃魚冷哼:“那你為何不放下一切,與我各自安好?”
“因為我放不下。”謝元璟感嘆,“但師尊不一樣,師尊向來通透,不像我這樣的倔驢脾氣,一條路走到黑,撞了南墻也不死心。”
他心知,若非這般強求,他與師尊永遠也不可能。
師尊活得恣意瀟灑,心中哪有情情愛愛。
可能心中有他謝元璟的一席之地,但還不是說離開便離開,說收新人便收新人。
如果不強求,師徒二人老死不相往來也是有的。
這個逆徒倒是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那身臭脾氣。
艾吃魚倍感無力,此刻講道理似乎沒用,要是講道理有用,他也不至于教不好徒弟,要送到太上天宮托給扶搖子照看。
“因為我通透,你便要欺負我么?”艾吃魚抿著唇。
“師尊亦可欺負我。”謝元璟保證,“無論怎么欺負都行,我來者不拒,欣然迎之。”
艾吃魚惱火地想,你想得倒美!
他氣哼哼地轉過去,露出一個決絕的背影,內心亦暗自下決定,再不與謝元璟說半句話。
昨夜才發生了那種事,不定在師尊心中造成了何種沖擊,謝元璟不想再給艾吃魚添堵,便識趣地不再說什么。
只是這烤魚又浪費了。
重逢以來,師尊還未曾吃過他做的烤魚。
第三十三章 第 33 章
緣木求魚02
淡淡沉香繚繞于洞府中,叫艾吃魚睡了沉沉一覺。
醒來后看見滿目紅綢布,便想起和謝元璟那場瘋狂的成親儀式,至今想起,仍然止不住低低咒罵:“瘋子。”
艾吃魚醒了又不想起來,便繼續躺著。
他想著事情,手指不知不覺間絞起腰間的流蘇。
所以,謝元璟從未放棄過,哪怕修了無情道,依舊執著地記得,想回到他身邊。
但不甘是一名弟子,不止是弟子,對方要做結發夫妻。
想必很久以前,便有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隱忍了百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思及此,艾吃魚不禁低低又罵了一聲逆徒,想著走火入魔怎地沒要了逆徒的命,反倒來折騰自己這個師尊。
謝元璟在外頭搭葡萄架子,百年前,師尊便想在洞府門口栽一顆葡萄藤樹,說是可摘果實可乘涼,一舉多得。
倘若當初沒有去太上天宮求道,如今葡萄藤樹或許已經茂盛濃密。
聽見師尊醒了,他悠悠然放下手中事物,進洞府里去,
“師尊。”面容清冷的劍修輕聲喚道,那不加掩飾的灼熱目光,瞧得出他生了一身逆骨。
艾吃魚已下過決心,半句話也不與他說,只不過有些事情,心中著實放不下。
想了想,便還是問道:“你的無情道真的修成了么?”
謝元璟略微詫異:“成了,怎了?”
他緩緩走過來,坐在床沿,見艾吃魚并未露出恐懼之意,便才放松坐下。
“那前幾次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走火入魔,無情道毀了。”艾吃魚狀似不在意,其實不無擔心地問。
謝元璟抿唇不語,架不住艾吃魚逼問的目光,便說了句:“毀了也無妨,毀了可以修別的。”
話音落,便迎上艾吃魚怒火滔天的雙眸。
那平地而起的盛怒,叫謝元璟心顫不已,他的師尊被他發瘋糾纏的那夜都不曾如此生氣,如今拿起他放在身邊保護師尊的火靈劍,便要向他劈砍過來。
“謝元璟!我該如何說你是好!”艾吃魚劍到近前,終究下不去手,隨即改劈成踹,將這從未讓他順心過的逆徒,踹出幾口鮮血來,“當初要修無情道的是你,自損道心的也是你,你何時才能不叫我擔心?”
“……”謝元璟不曾用修為護體,讓修為精進不少的師尊盡力一踹,心脈險些盡數斷了。
“既然你不要命,那不如我眼下便殺了你。”艾吃魚腳踩在逆徒的胸口處,咬牙切齒地說道。
“……”謝元璟要如何解釋,若是可以,他也想當師尊滿意的弟子。
艾吃魚瞪視自己這不成器的逆徒,重現百年前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若你肯將追逐我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你何至于此。”
好好的一個少年天才,如今百年過去,到頭來什么也不是。
謝元璟被師尊踩在地上,臉上不僅毫無懺悔之色,眼神還直勾勾地凝視師尊。
“若師尊也心系某人,便說不出這種話。”他輕嘆,同時咳出兩口鮮血來,滿嘴腥甜。
艾吃魚不知想到什么,怒氣不由自主地消了點。
真是孽債。
他生氣歸生氣,但不至于真想要了徒弟的命。
艾吃魚見狀便暫且壓下火氣,把火靈劍往旁邊一扔,拿出丹藥粗魯地塞進對方嘴里。
“死了沒?”
謝元璟感嘆,師尊對誰都和和氣氣,溫柔體貼,唯獨對他非打即罵,毫不客氣。
但他卻求之不得,正因如此,亦證明他是特殊的那一個。
“沒,倒也沒那么嚴重。”不想叫師尊擔心,謝元璟咽下師尊硬塞過來的一把丹藥,便坐起來解釋,“只是險些走火入魔,若是真正走火入魔,我已爆體而亡了。”
只是這無情道,他的確不想再修,師尊生氣也是應該的。
艾吃魚聞言,略微放心些,眉頭卻并未舒展:“你找到解決方法了嗎?”
謝元璟想了想,低聲:“前幾次境界不穩,皆是想到師尊厭惡我……”
“我何時厭惡你?”艾吃魚打斷。
謝元璟只覺對方明知故問:“重逢后三番幾次,我都聽到了。”因此他不受控制,難以自抑地陷入魔怔。
艾吃魚不記得有這回事,明明重逢后,是謝元璟不給他好臉色瞧。
不僅如此,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來刺他。
三番幾次下來,艾吃魚便覺得謝元璟對自己怨氣深重,還記恨當初自己硬把他逼到太上天宮修煉之事。
“自從知曉我的心意,你不是一直都想遠離我?”謝元璟撫了撫胸口,回憶道,“若非如此,你怎會撕毀約定,未等我結金丹,便將我趕走。”
的確……如此。
但艾吃魚絕非厭惡這份感情,他當時想的分明是,時機不對,眼下一切都沒有逆徒成道重要。
那情愫,自然也要讓道。
但他不會說的,心中氣還未消。
師徒剛才那兩句對話,似乎叫謝元璟燃起了希望,他盯著艾吃魚問:“師尊,你可曾想過要回應?”
艾吃魚自然是扭過臉,隨他發瘋去。
謝元璟早有預料,便幫他說了:“師尊沒有想過回應,只想過趕我走,叫我去修大道,順便改了癡心。”
豈知改不掉,把自個折磨瘋了也改不掉,他試過。
但那些過往,不說出來給師尊添堵也罷。
“那你……那你也不能……”艾吃魚顫抖著唇瞪眼,他嘴唇邊還殘留著謝元璟這個逆徒的咬痕,對方就跟瘋了一樣,破罐子破摔。
“我做的我認,師尊眼下想殺了我也是我自找的。”謝元璟果真是瘋了,眼中竟然隱隱含著期待,期待師尊要他的命,他注視著艾吃魚的眼睛,說道,“但我只想問師尊一句,師尊心里真的沒有我么?”
假如沒有,何必只是抽徒弟耳光。照著他心窩捅上一劍豈不更好,他不躲也不閃,求之不得。
艾吃魚不欲跟逆徒討論這個問題:“謝元璟,我警告你,你若還敢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定不饒了你。”
謝元璟:“我們成了親。”
艾吃魚怒道:“那不算。”
謝元璟:“你喝了我的心頭血。”
艾吃魚暴起要去打他:“是你強迫喂我喝的。”
“也圓過房。”
“啊啊啊,你住嘴!”
謝元璟一廂情愿道:“總之師尊要對我負責,不可始亂終棄,不可再一次丟下我。”
“……”說起那次將謝元璟踹到半死,丟到太上天宮修煉,艾吃魚始終是內疚的。
他心中是有謝元璟,否則也不會一碰到謝元璟的事情便亂了陣腳,心里著急得很,完全不像對待自己的事情那樣隨遇而安。
只不過艾吃魚始終認為,師徒情分怎能轉到那上頭去,這成何體統?
沒有這樣的。
艾吃魚幽幽地想,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們做出這事,太有違常倫,說出去要遭人恥笑。
謝元璟名聲在外,若這種關系傳開了,叫別人怎么看他?
背后還系著太上天宮的清譽!
艾吃魚自認為欠扶搖子前輩的恩情已經夠多,尚且一分還未還,之前畫的大餅也只是敷衍,他上哪兒去搞小貓崽?
“師尊,你在想些什么?”謝元璟問。
“生小貓崽。”艾吃魚說道。
謝元璟:“……”
他在這里傾訴,日日夜夜想師尊想得發瘋,師尊卻在想生小貓崽。
很好。
“你可別發瘋。”艾吃魚對上逆徒黑沉沉的眼眸,好心解釋,“我之前答應過扶搖子前輩,若肯收你為徒,將來有小貓崽便分他一只。”
艾吃魚異想天開:“你說……若是我隨便去找一只給他,他能知道不是我的嗎?”
原來如此,謝元璟訝然,真不曾想,原來師尊是用這種辦法說服的扶搖子,叫他難以置信。
謝元璟實話道:“別人騙師尊你倒容易,你想騙扶搖子,還是罷了。”再者,師尊的品相難得一見,想找一只相似的也不容易。
不過謝元璟不解:“此事隨緣即可,又沒有說一定要兌現,師尊何故苦惱?”
艾吃魚:“我想將你從太上天宮換出來。”
事已至此,自然是速速與太上天宮斬斷關系,以免連累人家宗門清譽受損。
默然想了想,謝元璟便懂了師尊的意思,隨即他整個人怔住,心中涌起一縷縷不可名狀的酸脹感,緊接著又變成鈍痛,若有一雙無形的手,生生抓住了他的心臟,好似用力地握碎。
“師尊。”謝元璟向艾吃魚靠去,似乎想抱一下艾吃魚,以慰藉師徒間分離百年之苦。
“滾滾滾。”艾吃魚不吃謝元璟這套,“別扒拉我,我還生氣。”
謝元璟被推到一邊,過了片刻,他從懷中取出同心結,在指尖摩挲。
“師尊,你最后沒有毀掉真的同心結,又將它掛到我腰上,是因為你心軟,不想毀了我的念想,還是你根本不曾想過要毀了它?”
艾吃魚沒有理會,甚至還用一只手捂住了靠近謝元璟那邊的耳朵。
謝元璟自顧道:“當時你一心只想讓我成才,并不想去考慮這些,如今諸事已了,你也依然不想留我在身邊么?”
“要不我們還是去負荊請罪吧。”艾吃魚素來不是虧欠了別人還心安理得的脾性,與謝元璟發生此種關系,便像是做了壞事,一刻也不能安心。
師尊回避一次兩次,謝元璟都不會疑心對方是故意的,三次四次,他便明白了。
謝元璟不再說與感情有關之事,他順著師尊的話題說道:“我本就是自由人,不必負荊請罪,也不必拿什么去換。師尊,我與扶搖子前輩的約定早已完成,隨時都可以離開。”
這倒是叫艾吃魚意外,隨后嘀咕了句:“扶搖子前輩怎能這樣,兩頭收好處。”
謝元璟忍不住側目:“你的好處不是沒給。”
艾吃魚瞪眼,無從反駁:“那找個時間,宣布你與太上天宮毫無關系,越快越好。”
接著還嚴肅道:“你不準將我們的事透露出去,否則我這一次走了,你休想再見到我。”
謝元璟倒是想答應他的要求,只可惜事與愿違:“師尊忘了,你當著扶搖子前輩的面給我系過同心結,他知道便代表全宗門都知道。”
屆時傳出去,也不能全怪他。
“……”艾吃魚想起這事,揉揉眉心,繼而干脆當起了鴕鳥,往榻上一臥,“逆徒,都怪你。”
謝元璟低低應道:“師尊說得對,都怪我,是元璟誤了師尊。”
若不是他,師尊應當是要成佛的。
師尊那么厲害。
他慢慢將身子挪過去,腦袋靠近師尊的手臂,手指纏上師尊的袖角,僅此而已,便幸福得無以形容。
艾吃魚亦緩緩垂眸,視線落在逆徒那險些被自己打毀的半邊臉上,睫毛輕輕顫了顫。
眼下的他,心亂如麻。
雖則表面發了一通火,卻知曉自己未嘗不是想讓徒弟回到身邊來,只是未曾想過,竟是如此瘋狂的回歸。
艾吃魚扭開滾燙的臉龐,裝作沒有瞧見對方那兒女情長的曖昧小舉動。
沒出息透了,謝元璟。
“滾起來打坐調息。”不知過了多久,艾吃魚將自己的手臂抽回來,原來被人一直靠著手臂會發麻,而他以前總是這般,把謝元璟當人形座椅。
“好。”謝元璟倒會察言觀色,知曉師尊需要時間來接受他們之間的關系轉變,起身去了洞府外面打坐。
那天他確實也是被激瘋了,眼下成了親,圓了房,心里頭平靜不少。
哪怕師尊一輩子都不會承認心里頭有他,亦無妨。
心中平靜,打坐調息自然就有效果。
三晝夜后,艾吃魚再看謝元璟的狀態,已然是與平常人一般無二。
看他的時候,也不會再透著一股子呼之欲出的瘋狂,好像隨時都會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來。
艾吃魚便以為對方心中那股邪火下去了,抬起手腕命令道:“把這個符文去掉。”
謝元璟搖搖頭:“我怕師尊變成貓跑得沒影。”
之前經歷過的那一次,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艾吃魚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輕哼:“我若是想跑,不變成貓我也能跑。”
謝元璟瞟向師尊那雙走路都會疼的腳,心道,至少跑得沒那么快。
“解開。”艾吃魚承諾道,“我是生你的氣,但也沒說不想跟你在一起。那次是為你前途著想,不然我也是要和你長久相伴的。”
謝元璟如何抵得住這些話,猶豫片刻,便解了師尊手腕上的符文。
艾吃魚恢復自由變換,便發現逆徒警惕地看著自己,好像怕自己跑了。
他倒是真的不想跑。
不過看謝元璟著急,何樂而不為。
“我要出去轉轉,你不要跟著我。”艾吃魚好久沒有出去逛自己家附近的山頭,如今出去散散心,省得在洞府里和逆徒大眼瞪小眼。
“就算我說不跟著,師尊信么?”謝元璟說道。
艾吃魚便想起五蘊山莊之事,逆徒來得這么快,分明是一直都在左右。
他撇嘴,逆徒逆徒逆徒逆徒。
說到五蘊山莊,艾吃魚記起來,自己當初走的那般著急,莊主不定擔心成什么樣,況且,他還不曾為對方解惑。
便對謝元璟說道:“你隨我回一趟五蘊山莊。”
謝元璟皺眉:“回去做甚?莫非你還惦記著那個明劭?”
明劭?他怎么凈鉆這些牛角尖?
不提明劭,艾吃魚都快忘了此人,左右是自己耽誤了人家,他說:“我不惦記明劭,我只惦記著你,你不說我都忘了。”
謝元璟這才臉色回暖,甚至有些不自在,師尊罵他教訓他,他都習慣了,就是沒有習慣聽好話。
“好,我隨你去一趟。”只要不是惦記著收新人便好,謝元璟很好哄。
艾吃魚變成貓,等著徒弟來抱自己。
師尊好像真的沒有想象中那么厭惡自己,也沒有想象中那么想遠離自己,見狀,謝元璟自是恍惚兼甜蜜,同時保持警惕。
他迅速抱起師尊,規矩摸了兩把背上的毛發,隨即被撓了兩爪子,這樣也不許么?
“……”謝元璟無奈,將對方放進自己衣服里,那個師尊的專屬位置。
艾吃魚在逆徒的懷里睡一覺,便回到了五蘊山莊。
距離那日他忽然被帶走,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莊主失去他的消息后,以為他已遭遇不測,為此心情低迷。
忽見艾吃魚重回山莊,此間莊主大喜過望,正想上前迎接,又看到那駭人的劍修,臉色驟變。
“莊主不要驚慌。”艾吃魚寬袍廣袖,一身仙氣飄飄地走上前來,指著自己那周身鋒銳的逆徒,“實則他是我徒弟,那日見我收書童,吃醋罷了。卻不想驚嚇了各位,實在抱歉,今日特來說聲對不起。”
他拱手致歉,莊主連忙制止這位謫仙般的人物:“哪里哪里,原來是一家人,艾師父安好我便放心了。”
謝元璟聽師尊說自己吃醋,便側過臉去,耳根微紅。
區別在于,從前臉紅他會躲著,不敢叫師尊知曉分毫。
如今被戳中心事,待四下無人,他便不知廉恥去糾纏師尊的手指。
“松手。”此為一間茶室,艾吃魚筆直端坐在茶案前,自顧品嘗莊主為他沏的茶。
當初他并不覺得茶有什么好喝,后來陰差陽錯,倒是細細品出了其中味道,便一發不可收拾。
“弟子想親師尊。”謝元璟緩緩靠近。
艾吃魚被逆徒纏住手掌那一刻才知曉,這人的邪火哪里曾下去。
“欲求不滿便喝茶。”艾吃魚說道,將茶杯送到對方嘴邊。
謝元璟垂眸望著師尊喝過的杯子,便知道師尊在哄自己,讓自己別發瘋。
其中有真心嗎?
他相信有的,所以他低頭喝下師尊杯中的茶。
第三十四章 第 34 章
緣木求魚03
徒弟就著自己的手喝茶,這熟悉的一幕,叫艾吃魚想起了塵封已久的過往。
彼時他剛下涂山,對外界一無所知,亦沒有喝過香茗,便暗示弟子說,要品一品這人間香茗。
彼時謝元璟恭敬有禮,心中壓藏一串能鋪滿書案的仇人名單,活像個被人抽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
那時應當對他也沒有上心。
就不知后來是哪個節點動了心,有機會可以問問。
艾吃魚漫不經心,腦海里卻在想著徒弟的事,自從他遇到謝元璟以來,種種都記在心里,只一件
他很在意,這家伙開心過么
哪怕是圓房那天,得償所愿艾吃魚也不曾看到對方的笑容
待莊主忙完自己的事務再回來,師徒二人已分開而坐,一個認真品茗,還是用的原來的杯子,師
尊并不嫌棄徒弟,一個望著窗外,讓師尊喂的幾口茶水,仿佛撲滅了內心那份躁動的欲求不滿。
“抱歉,讓艾師父和艾師父的高徒久等。”莊主歉意道,臉上露出苦笑來,上回他請艾吃魚過來
已是遇到了難題,如今過去一段時日,那難題已然越演越烈,“唉。’
“莊主請說。”艾吃魚放下杯子,認真聽他傾訴。
艾吃魚有一雙叫人難以拒絕的眼睛,漂亮而澄澈,最重要是有佛性禪心,望之不由安寧。
“艾師父,還記得上回我與你說的,我有一個女兒,她此前是天真爛漫的性子,后來不知怎的突
然就變了個人,變得變得莊主說到此處,眼底露出懼意,似是痛恨,但那好歹還是自己的女
兒,他說不出難聽的話來,因此表現得很是復雜。
“變得如何“艾吃魚輕聲問。
“變得性情邪肆,出手傷人,還喜歡吃生肉莊主說到此處,神情難受,欲作嘔。
一旁的謝元瑞聽罷,說了一句:“會不會是奪舍
艾吃魚被嚇到,這么嚴重么他只以為是被妖怪上了身,或是中了什么邪咒。
若是奪舍,便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莊主聞言大駭,反應和艾吃魚一般,所以艾吃魚瞪了一眼徒弟,叫他不要危言聳聽才好。
謝元璟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他親眼見過這種奪舍的例子,能夠行奪舍之事,都是大奸大惡之
徒,奪舍后性情自然不會好到哪里去。
“莊主可有得罪什么人么”艾吃魚仔細問清楚。
沒有沒有,我信佛,素來與人為善。“莊主說道,“至少方圓百里內,無人與我結仇。與小女
結仇就更不可能了,她終日待在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接下來莊主還說了一些事,交代得很清楚,艾吃魚聽不出端倪,心知無從可問,便道:“可否讓
我們見一見令媛‘
“當然可以,只不過她性情大變后喜歡傷人,我命人將她關了起來。”
艾吃魚師徒跟隨莊主往深院中走去,關押那名小姐的院子在府邸最深處。
他們走近那加了木板固定的門,便聽到里頭砰砰的動靜,似乎有人砸門。
莊主苦笑道:“每日都這樣。
“此前請過高人來看么‘
“請過了,沒有半點作用,誰都瞧不出這是怎么了。
聽起來很棘手。
艾吃魚用心在此處轉了一圈,至少可以肯定這里沒有妖邪之氣。
“將門打開吧,莊主放心,她傷不了我。”艾吃魚安撫道。
知曉他是得道高人,旁邊還有一位看起來修為高深的徒弟,莊主便不擔心女兒傷了他們,于是命
人打開門。
明明是白天,里頭卻十分昏暗。
艾吃魚踏進去之后,看到里頭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妙齡女子,正舉著椅子要朝這邊砸來。
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擋在眼前,輕易接下那把扔過來的椅子,同時周身冷意釋放。
“別與她計較,她不是故意的。”艾吃魚拍拍徒弟的手臂,叫他到一旁等著。
自己瞧著那女子,先是露出一抹微笑:“姑娘你好,我是游歷到此的一名散修,你父親叫我來瞧
瞧你的情況,你眼下還有理智,能跟我談話么
披頭散發的女子聞言,又發出幾聲怪異的大叫,隨手拿起身邊的東西來砸艾吃魚。
謝元璟并未走遠,出手盡數將這些東西攔下來。
他釋放出威壓,試圖鎮壓女子,卻發現對方根本毫無懼意。
眼看著無法攻擊到他們,女子瞪了瞪眼,粗聲說道:“滾,不要多管閑事!”
“你是誰還是這家的小姐么”艾吃魚看著女子的眼睛說,“你的父親很擔心你。’
一般人提到自己的親人,再如何眼底都會有波動。
這女子卻沒有,眼中只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怨,一閃而過,很快又被惡意和憤怒填滿。
哀怨
這莊主真的有說實話么
“哼,你們都是那個老頭請來對付我的吧別白費力氣了,誰都拿我沒辦法!”女子說罷,心知
自己傷不了這兩人,便轉身離開前堂,轉身入內吃起大盆的生肉,生吞活嚼,吃得津津有味。
艾吃魚自己身為妖精,都被這一幕弄得有些不適。
“如果你不是此間小姐,還請你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艾吃魚強忍著不適,轉過臉
來細細觀察對方。
“呵呵,你要如何對我不客氣殺了我”女子說道,“若是他舍得殺了我,早就殺了,還會留
我在這里放肆
的確如此,艾吃魚在女子身上看不出任何破綻,便無從下手。
至少首先,得知道她是什么才行。
艾吃魚無論如何都瞧不出來,便問謝元璟:“你有辦法么‘
謝元璟肉眼也瞧不出來,他的眼睛還沒有師尊厲害,不過,乾坤袋里倒是有一物可以解惑。
正是那枚銅鏡
反正徒弟那點心思,師尊早便知道了,眼下拿出來也沒有什么可羞恥的。
“這是艾吃魚看到銅鏡的瞬間,便想起了關于他的故事,臉上的表情有點疑惑,“他不是被
你毀了么‘
“沒有毀,我一直留著。”謝元璟陳述,“銅鏡可以看到照鏡者內心深處的欲望,這鏡靈我已收
服,叫它幫個忙無不可。
‘艾吃魚還是挺聰明的,很快便明白了謝元璟留著這枚銅鏡的意義,那他就不得不好奇,
“你貪戀鏡子給你的幻覺,你看到了什么”
“師尊明知故問。”對方目光灼灼,朝他看來。
“你拿給她照一照。”艾吃魚沒照過鏡子,不知效果如何,倒也沒有抱太大希望。
女子聽見他們的談話,目光變得警惕起來,對那枚鏡子如臨大敵。
“看看你是人是妖。”持鏡的劍修說了一句
“滾,拿開!”女子不想照銅鏡,不過她只看了一眼鏡面,便好像被上頭的什么東西吸引住,目
光震驚。
再后來便如同那員外公子一樣,抱著鏡子癡癡對望。
大兇大惡的邪物,也是個色胚不成
艾吃魚匪夷所思地想,這世間還有能夠抗拒美貌的正直人士么
他認為謝元璟也是一丘之貉,被他的可愛原型吸引住罷了,每每都費盡心思要‘侍奉’他。
然而看下去,事情便有了轉折點,推翻了艾吃魚心中所想。
女子的臉上浮現痛苦,追思,極致的深情和懊悔,她喚了一聲:“晏郎。”此時臉上全是淚痕,
哭得肝腸寸斷
謝元璟立刻將她手中的鏡子奪走,以免她過分沉溺,傷了根本。
“鏡靈,將她方才看到的再重現一次。”謝元璟對鏡靈下命令。
在他手中被搓磨了百年,鏡靈并無反抗之意。
師徒二人朝鏡面看去,里頭顯現的身影還是此間小姐本人,說明她根本就沒有被邪祟糾纏,也沒
有被奪舍。
她只不過是喜歡一位貧寒青年,父親不同意,心上人為了與她身份匹配,赴危險之地求成就,如
今三年了無音訊,恐已遇害身死。
小姐一朝瘋癲,打人吃生肉,自降身價,只為心上人。
艾吃魚震撼不已,情緒久久不能平復,嬌嬌弱弱的小女子,為了情愛,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那盆生肉他看了都怕,癡兒,癡兒。
“那她心上人死了么‘
“鏡靈不知曉。
倒也是,鏡靈只能照出人心底欲望,它又不是萬能的,艾吃魚為小姐的癡心感嘆,隨即看向謝元
璟,說他一句:“倒是跟你一樣瘋狂。
謝元璟無從反駁,臉上也露出了少見的沉思。
“你是在憐憫她”艾吃魚心道,那你還是有幾分善心的。
謝元璟否認道:“物傷其類罷了,做自己認為值得做的事情,何須旁人憐憫。”
艾吃魚:“別扭。
徒弟似想說什么,艾吃魚連忙擺手:“好了,且先解決這位小姐的事吧。”
“嗯。”謝元璟頷首。
師徒走出小姐的房間,莊主在外頭焦急等候,見狀詢問:“二位高人,情況如何’
他不敢進去,女兒見了他情況越發嚴重。
“已經有眉目了。”艾吃魚問莊主,“莊主知道一個姓晏的年輕人么”
莊主怔了怔,看起來是知道的。
“他是令媛的心上人,實則令媛沒有被邪祟附體。
“那
“與心上人不知生離還是死別,受不了打擊。”艾吃魚指指胸口,“恐是心病。”
“什么”得知女兒是為情所困才變成這樣,莊主好像一瞬間老了許多,半天無法言語。
艾吃魚問他:“莊主想不想讓女兒恢復正常”
這自然是想的。
“如若莊主同意的話,我們可以幫忙去找一找令媛的心上人,若沒死,便將他帶回來。”艾吃魚
不作建議,只問莊主如何選擇,是要正常的女兒,還是要堅持棒打鴛鴦。
折騰了這么久,莊主恐怕也是心力交瘁,猶豫半晌后,他頹然嘆氣說道:“那便有勞兩位去幫忙
找人。
“好說。”艾吃魚征得莊主同意,微微一笑。
人人都喜歡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碼。
只希望那姓晏的年輕人不要死了才好。
“元璟,你有什么能快速找人的法子沒有”艾吃魚記得,徒弟什么都會,正的邪的,手段多得
很。
“去他家尋一點他用過的舊物。”謝元璟果然會,艾吃魚欣然地答應。
對方又說:“是邪術,不入流。
艾吃魚反駁:“追蹤之術怎么就是邪術了正道修士難道從來不用”
那謝元璟就不知道了,他不是正道修士,亦沒有交好的正道修士,唯一有的便是師尊,而師尊正
直得可怕,不能當標準。
師徒去了晏郎住過的家,拿了對方用過的東西,在屋子里施展追蹤術,結果便為他們指明大概方
向。
艾吃魚:“是不是說明他還沒死
謝元璟回答師尊:“有八成機會。
這話艾吃魚喜歡聽,只見徒弟等著自己變貓,他便想起對方很喜歡自己原型一事,偏對著干,逗
徒弟說:“不變貓,你在前頭擋風,我摟著你。
謝元璟略詫異,點頭道:“隨師尊。”
師尊要抱他,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御劍飛行對劍修而言如同本能,閉著眼睛都能飛,但師尊從自己身后伸手環抱住自己腰身時,謝
元璟幾乎持控不住飛劍。
艾吃魚:“你會不會飛”
謝元璟只覺,師尊是故意的。
“師尊放心,弟子不會做始笑大方之事。”若是一名大成劍修從劍上摔下,他的名字必定會被載
入史冊。
“我有些問題想問你。”艾吃魚拿徒弟寬厚的背部擋風,他自己將側臉貼著對方,路涂無聊,不
如說說話
“師尊請問。”謝元璟自是喜歡和他說話,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下界那十幾年,他背著師尊走
過了很多路,師尊總在他背上嘰嘰喳喳地說話。
而他沉默寡言,城府深重,每回師尊說累了,他又拋出一個新話題,讓對方說個不停。
“元璟,你從什么時候動的心是雪境”回憶過去,艾吃魚將目光放到徒弟第一次情緒爆發那
回
他有意讓對方拜別的師尊,結果徒弟很抗拒,跪在雪地苦苦央求。
“應當不是。”謝元璟想說,弟子上輩子便對師尊有好感,若是非要說什么時候動的心,好像無
從確定。
也許是黑店那次,聽見歹徒誤會他們是相好,謝元璟心悸得厲害,羞愧中暗含著別樣的激動,他
既抗拒又享受這種心情。
“往后
“往前。
艾吃魚聞言,狠狠掐了一把謝元璟的腰,咬牙說道:“原來你早早居心不良。”
“冤枉。”謝元璟眉頭都不皺一下,任掐說道,
“不管師尊信不信,我根本從沒想過真與師尊在
一起。
“沒艾吃魚冷笑,如果沒有,那天發瘋的又是誰
師尊掐的地方越來越要命,指甲陷進肉里去,謝元璟這才眉頭輕蹙,如實作答:“想了師尊一百
年,再見師尊厭惡我,還要收新人,腦子里的弦便斷了。
“內疚嗎”
“內疚。’
有沒有想過一掌拍死自己”
“有,
“我們算不算真正圓房/
“不算。’
謝元璟猛地閉上嘴,接著驚慌說道:“也可以說算,不然呢,師尊覺得還能如何‘
“你在騙我。”艾吃魚早已隱隱覺得不對勁,說道,“那些都是假的,你自欺欺人罷了,以為弄
那一出便能綁住我
在艾吃魚瞧不見的角度,謝元璟面色如灰,眼中的光消失,瞬間跌入深淵。
只是艾吃魚后來又道:“綁住我的從不是那些花把式,元瑞,你何妨去相信,若是你將自己照顧
得好好的,我也會被你吸引。
謝元璟動了動嘴唇,最終未能語言,只輕輕吸了一口氣,將自己從窒息中解救出來。
落了地,晏郎的方向便在方圓十里之內,所謂危險之地,果真是危險,遠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征
服。
“他來這里做其
謝元璟想到之前打聽的消息,給師尊解答:“晏郎是個普通人,也許聽聞這里有洗髓伐脈的機
遇,前來求道。
莊主一直想要女兒嫁一個修士,自然看不起身為普通人的晏郎。
“那不得是九死一生”艾吃魚放眼望去,這看起來像個不毛之地,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的孔洞。
謝元璟手中持有晏郎舊物,再一次用了追蹤術,便帶領師尊往其中一個洞口走去。
他們感到腳下非常粘稠,抬起腳一看拉出來的絲,雪白柔韌如同蜘蛛絲。
艾吃魚:“這里恐是蜘蛛的巢穴。’
師尊害怕么“謝元現將靈劍察出來,手持一火把引路。
“不害怕,我可是各種小蟲子的天敵。”艾吃魚又開始吹牛。
謝元璟照了照這洞的寬敞,說道:“可是這只蜘蛛,少說也有兩人高大,師尊你打得過么”
艾吃角:
火把燒掉了一些蜘蛛絲,頓時發出難聞的氣味,在洞里繚繞不去。
“要不把火滅掉,不然氣味會把蜘蛛引來。”艾吃魚有點害柏地道,雖然他修為不低,但是他真
的沒有打過架。
無妨,來了更好。“謝元璟卻是巴不得打一場。
說起來他們師徒二人,一個從沒打過架,一個生命中只余打架,卻陰差陽錯混在一起,你入了我
的心,我入了你的心。
往內走了十余米,謝元璟停下來,說道:“便是此處了。
艾吃魚抬頭看去,張大嘴巴,這洞穴里掛滿了一具具裹著蛛絲的人形物體,不必猜想,也知曉里
頭是人。
哪一具是晏郎,他應當沒死吧
“我來找找。”謝元璟讓師尊站在此處等候,自己舉著火把準備過去找人,卻聽到洞口傳來動
靜,便把火靈劍塞給師尊自保,“先解決蜘蛛,師尊稍等。
艾吃魚將火把也接過來,目送徒弟去對付蜘蛛,便轉身鬼鬼祟祟地靠近那些蜘蛛的食物。
“喂,你是不是晏郎”艾吃魚用劍敲了敲其中一具,發出砰砰的聲音,發現里頭早已是一具干
尸
那不可能是晏郎。
“有怪莫怪,對不住對不住。”艾吃魚咽了咽口水,又去敲下一具。
這次他學乖了,挑一些蛛絲看起來更白更新的敲,那些黃撲撲的早就過期了。
終于,艾吃魚敲到一具會動的新鮮食物,嗚嗚向他求救。
應當就是這具了,艾吃角揮劍將蛛絲砍斷,對方硬牛牛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他又用煎刀將蛛絲剪開,里頭的倒霉鬼大口喘氣,仿佛游走于死亡邊緣。
“你是晏郎嗎”艾吃魚蹲在旁邊抱劍問。
那倒霉鬼點點頭,吃驚地看著艾吃魚似乎很不解,這人怎么認識自己
“你的心上人托我們來找你。”艾吃魚為其解惑道。
提及心上人,晏郎眼中驚恐盡消,變得極其溫柔。
艾吃魚不無觸動,指了指洞口那邊說道:“我的心上人在擊殺蜘蛛,一會兒帶我們出去。’
戰場離得稍遠,可惜謝元璟未曾聽到。
艾吃魚亦是故意為之,若是對方在近前,他定然不汶么稱呼。
第三十五章 第 35 章
緣木求魚04
師徒關系,從前是一道羈絆,眼下是一道枷鎖。
艾吃魚為人正直,極具責任感,戴著這道枷鎖,他在謝元珊面前,一如既往是師尊,從不滋養埋藏
在心底深處那份悸動。
仍記得師徒從下界回來那次,在瀑布水潭中,他第一次對徒弟臉紅,此后卻未敢深想,只一心關心
徒弟的大道。
謝元璟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對方愛了便死纏到底,仿佛沒了愛人便會死。
細數過去元璟所做的種種,比眼下為愛折磨自個的癡男怨女還要瘋狂執迷。
艾吃魚每每想起,心緒難平,自己這個徒弟啊
等晏郎看到救命恩人口中的“心上人”,表情自是十分精彩,這位氣質疏冷的高大劍修,便是救
命恩人的心上人么!
“師尊。”由于戰斗場地過于逼仄,謝元璟身影略微狼狽,骯臟的血跡沾染衣衫,在擊敗蜘蛛后未
曾收拾自己,謝元璟便匆忙回到艾吃魚身邊。
晏郎聞言,表情又是驚詫,原來是師徒倆,救合恩人真是會開玩笑!
“蜘蛛死了嗎”艾吃魚從情緒中抽離出來,只眼神中暖意未消,看人時顯得暖融融。
謝元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嗯,死了。
“多謝二位搭救!”晏郎起來跪拜,被蜘蛛抓進來那一刻,他心若死灰,以為這輩子再也回不到
心上人身邊,沒想到絕處逢生,心下激動,誠懇叩拜道,“兩位大恩大德!晏郎沒齒難忘!’
不必客氣。“艾吃魚躲開徒弟那過于熾熱的視線,與晏郎說道,“你勇氣可嘉,真誠可貴,明
知此地危險,卻毅然決然前往
“這又有什么”晏郎不好意思道,“恩人也是有心上人的,便知道,為了她,無論做什么都是
值得,死也是值得。
如此赤誠的一席話,聽得艾吃魚不免心緒浮動:“但你死了她會傷心。
假如最后還是走不到一塊,那又如何是好
非要一死一傷么
難道不能,各自安好
“她會傷心,但她知曉,我這樣愛著她,我不悔。
“晏郎低聲。
“你離開三年,若是她已經另嫁他人呢”艾吃魚假設道。
“我亦不悔,不怪她。”晏郎怔了怔,喃喃
艾吃魚發現自己嚇到人家了,忙道:“你放心吧,她沒有另嫁他人,她一直在家中等你。’
那位小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堅持愛情。
“回去吧。”謝元璟輕聲提醒。
艾吃魚扶起脫力的晏郎,走出蜘蛛洞,令其重見天日。
五蘊山莊,莊主與女兒坦誠,對方卻不肯信他,直到晏郎歸來,三人方才抱頭痛哭,再無隔閡。
他們哭過一陣,攜手前來感謝艾吃魚師徒。
“諸位不必如此,如今團圓了便好。”艾吃魚說道,他心中還有其他事,笑著寒暄幾句,便提出
告辭。
從始至終,謝元璟站在他身側,像一把凜冽而無言的劍,不曾將自己融入其中。
艾吃魚偷偷看了徒弟兩眼,欲言又止,心下嘆氣,仿佛從一開始便是如此,謝元璟與這世間無
關,對外界漠然,且不信任,仿佛無情無欲。
只艾吃魚知曉,對方才不是無情無欲,只不過這些七情六欲,只投放于自己一人身上。
如此想來,他們師徒都是一樣的,艾吃魚想想,自己的很多情緒,也只針對謝元璟而生,對旁人
再沒有更多情緒。
師尊對眾生有大愛,何時分弟子一點。“謝元璟跟在他身后,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呢喃,仿佛不
是在詢問,只不過是喃喃自語。
艾吃魚說不出什么承諾的話,他眼下還是心亂如麻呢,但絕對也不想叫徒弟傷心。
便扣了對方的手腕,妄圖用這點肌膚接觸,安撫徒弟的心情:“走吧,去太上天宮。
好。“謝元璟知曉,師尊要去太上天宮做什么,左右是為了他的事。
似乎從下山以來,師尊便不停地為他奔波,他想到心里會痛,卻無法解決。
太上天宮,人人都已知曉,玄檀師兄竟然早已拜師,且師尊并不是掌門師叔扶搖子,只是一個名
不經傳的妖修。
這不是最復雜的關系,最復雜的關系是,他們的掌門師叔指點了玄檀師兄百年,好歹算是半個師
徒關系,但其實掌門師叔想收的徒弟是玄檀師兄的師尊!
還有更復雜的,玄檀師兄半路離開自己的親師尊,來到太上天宮求道。成道后再遇親師尊,他想
回到親師尊身邊,并且是以道侶的身份。
錯綜復雜的關系,腦子稍微笨一點都理不清。
艾吃魚打了個噴嚏,就好像有人罵他似的。
腦子笨一點都理不清,說的可不就是他么
身在錯綜復雜的關系網中,他身為當事人也理不清了。師尊和道侶只能選一個,可眼下他們好像
兩種都當不好。
艾吃魚放不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責任感,而謝元璟更是貪心,似乎兩種都想要,但凡失去哪一
種,都叫他如剜心一般疼。
他二人出去了,眾人都當他們已經雙宿雙飛,不會再回來,不成想如今又雙雙出現。
但也不是長住,而是來辭別。
未曾見到扶搖子之前,艾吃魚在心中醞釀了許久,說辭都準備好了一套。
只不過真正面對與自己師徒有恩的扶搖子,他仍是羞愧不已,難以啟齒。
這該怎么說出口啊
求人的時候各種爛招許諾,眼下徒弟成道了,就要與人家斷絕關系,傳出去誰不罵一句白眼狼。
“師尊,讓我去說。
謝元璟看出師尊窘迫,不想叫他為難,便主動請纓。
“不行,你這張嘴,還不定會把事情說成什么樣。’
艾吃魚想也沒想地拒絕,要是徒弟這張嘴會說話,他們之間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謝元璟便不說話了,他們之間,只要師尊不提出讓他離開的話,他都是千依百順,師尊想如何便
如何。
連著奔波,二人都未曾消停下來,好好說話。
如今在謝元璟的小院里,謝元璟彎腰靠近師尊,表露出想擁抱的渴望。
他連呼吸都屏住了,低聲詢問:“師尊,可以嗎‘
未挑明心跡還好,自從向師尊挑明心跡后,謝元璟對于肌膚相觸的渴望,與日俱增。
艾吃魚從前不少被其擁抱的經驗,但如今與以往已是不同,此擁抱不再單純,對方心里頭對他是
另一種渴望。
垂眸看著半跪在身前的徒弟,艾吃魚只要想到,從前這逆徒跪在自己身前,腦子里想的全是茍且
之事,他便忍不住心如火燒水沸般滋味復雜。
見他沒有反應,謝元璟眼底一片黑寂。
有些無措,也有些意料之中的自厭。
做了那種事,如今還能安然跪在師尊面前討好,已經是最大的寬恕
若師尊再狠心些,一句誅心的話,便足夠叫他飛灰煙滅
師尊未曾說出那句,我的確厭惡你,是謝元璟心底唯一的希望。
艾吃魚一走神,便是大半天,等他再回過神來,才發現徒弟已經跪了許久。
他不是故意的,對方不會認為他在故意懲罰吧
看他一動不動地跪得很老實,艾吃魚到底還是心軟,暫且壓下心事,拍拍身邊的軟榻:你
過來吧。,
謝元璟抬起黑沉沉的眼眸看他,有些不安。
“過來。”艾吃魚再一次說。
“好。”謝元璟這回不再猶豫,欺身靠向師尊,他用兩條手臂環住師尊,由松到緊,直到將師尊
那比自己單薄許多的身子,完全裹在懷抱中。
擁抱他們并不陌生,在下界那十幾年,再親密的舉動似平也做過。
艾吃魚曾坐在徒弟腿上吃烤紅薯,冬天時貓爪子在人家衣服里頭摸來摸去
只不過當時艾吃魚沒有多想。
是自己的錯,忽略了徒弟也只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過于親密的舉動,總會惹人產生情愫。
如今挑明那層關系,莫說擁抱,連共處一室,都叫人十分在意。
抱得過緊,艾吃魚的臉頰貼在逆徒胸前,耳朵下方便是對方的心跳,只覺得如擂鼓一般吵人
這么激動么
艾吃魚不由偷偷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應當還算平靜罷
兩人胸腔里咚咚的沉悶心跳,交雜在一起,分不清了。
艾吃魚心里嘆氣。
如若不是師徒關系,自己也不必如此難了。
不知抱了多久,謝元璟仍舍不得松手,平時冷清的臉上,如今猶如渡上一層柔光,線條凌厲的下
頜,都顯得沒那么割人。
特別是看向師尊時,眼中似有溫存的水波流淌。
艾吃魚離開滿是徒弟氣息的懷抱,咳了咳說道:“噪子有些干,你去沏杯茶來。”
大抵沒有哪個修士像他一般,修為都這么高了,還是無法舍棄口腹之欲。
“是。”謝元璟低聲,立刻去給師尊沏茶。
又不知他從何處弄來的活魚,很快便在院子里架起爐炭烤魚。
“賣乖。”艾吃魚嘀咕了句。
心中仍然紛亂,不過既然茶都喝了,吃不吃魚好像也沒有什么區別。
他吃了謝元璟的烤魚,還是一樣的滋味
再次做好了心理準備,艾吃魚便去尋扶搖子說話,對方好似也有許多問題想問他。
“小貓,你那和佛祖的糾葛,解決好了嗎”扶搖子笑問道,還以為短時間內見不著這小貓了,
如今對方又自投羅網,便不死心地問,
“什么時候拜我為師呀”
好好的小貓當什么和尚,禿驢貓,這不離譜嗎!來他們太上天宮才是正經事!
艾吃魚無奈頷首:“多謝前輩關心,已經解決好了。”前輩怎么總想著讓他拜師,就這么想當謝
元璟的師公么。
“我不想入宗門,自由自在地好。”艾吃魚瞧見桌上沒有點心,便從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一些擺
在桌上,自己招待自己。
你不肯就算了。扶搖子似平也是隨口一問,他更想知道的是,“你和你那冷冰冰硬邦邦的徒
弟如何了7
艾吃魚正是來說此事,如今對方先提起,他窘迫不已,藏在袖中的手指,無數次想探出來捂住
臉。
如此師門不幸之事,實在難以啟齒
便模糊帶過,艾吃魚只說道:“扶搖子前輩,真是對不住,元璟未曾拜你為師,卻在你門下叨擾
百年,叫你勞心。如今他已成道,名聲也算不上好,大抵之后,還會更差。
一旦師徒有首尾的消息捅出去,豈止是名聲差,簡直就是丑聞。
“所以,你想如何”扶搖子是個人精,聞一知十,已經知道艾吃魚的暗示。
艾吃魚也知曉對方知道自己的暗示,便直接開口:“我想讓元璟脫離太上天宮,宣布與太上天宮
毫無關系,將來不管他是好是壞,都影響不到太上天宮的清譽。”
他窘迫看著扶搖子,歉意萬分:“希望前輩諒解,我不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只不過眼下
這種情況,他不能徠續打著蠱宗門的名義行事,
你別著急,老頭我明白。
“扶搖子安慰道,捋須沉吟片刻,“小貓,實則無所謂,不過你若是
與他商量好了,我也不攔著。
“商量好了,他亦是贊成。”艾吃魚說道。
又松了口氣,扶搖子沒有問他更多,否則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艾吃魚不知曉,扶搖子在他面前嘴上說著同意,回頭便立即尋謝元璟過來敘話。
袖情哪里還有面對艾吃角時的自然輕松,此時的扶搖子,臉上只有一片嚴肅與凝重
他開門見山便問:“小貓說你要與太上天宮斷絕關系,是小貓自作主張,還是你的意思”
謝元璟垂眸,今日顯得比往日都要溫順許多,不再又冷又硬,他回道:“起初是師尊的意思,不
過我亦同意。
反正扶搖子早已知道他的心意,因此他也不隱瞞,便坦白交代,“師尊害怕我們連累宗門清譽,
他認為,一旦我與他的事情敗露出去,便是丑聞。
扶搖子渾不在意:“哪個大宗門沒有丑聞沒有丑聞還能叫大宗門嗎。”
在這強者為尊的世間,每一個強大的宗門,都不可能清清白白起家。
謝元璟在這世間摸爬打滾的經驗比師尊多,自是認同扶搖子的說法,不過,他淡聲:“師尊很介
意,我怕他會因此更加抗拒我,便隨他決定。‘
“胡鬧。”扶搖子緊緊盯著謝元珊
云景,有些動氣地說道:“你這些年在外頭結了多少仇,你師尊不
清楚,難道你自個還不清楚
且不說別的,單單就說那玄英劍宗的宗主陸長尋,當年被謝元璟不明不白地殺死,連個復仇的理
由都沒有給人家。
那自然是沒有的,謝元璟所報之仇,乃是上輩子欠他的。
如今若是謝元璟宣布與太上天宮斷絕關系,玄英劍宗定饒不了他。
“是結了許多仇,但都不足為慮。”唯一能夠讓謝元璟猶豫的,便是玄英劍宗,這宗門實力強
大,與他遲早會有一戰
脫不脫離太上天宮,都是要仰戰。
“你執意如此”扶搖子問。
“嗯。”謝元璟央求,“別告訴師尊,我怕他憂慮。
從始至終,師尊為他憂慮太多。
“你真是找死。”扶搖子不滿道,“你自己找死便算了,若是連累你師尊,我也饒不了你!
沉默許久,謝元璟抬起漆黑的雙眼,承諾道:“我會解決的。
只要與玄英劍宗做個了斷即可,不會連累師尊。
想到師尊還在小院中,等自己回去侍奉,謝元璟便匆匆辭別了扶搖子。
艾吃魚吃飽喝足,趴在高處等徒弟回來。
他想到一事,徒弟在外頭結了許多仇家,若是沒有了太上天宮當庇護傘,會不會反噬
當然,脫離肯定是要脫離的,此前他們師徒已經占了太上天宮太多的便宜,如今再拖下去,會叫
人越發羞愧。
只是要考慮清楚,往后該如何行事。
艾吃魚想著這些,枕著自己的短爪子,不知不覺昏昏欲睡。
迷糊間感覺到,自己被人抱入懷中,那是他十分熟悉的懷抱。
這段時間艾吃魚有些心緒繁雜,叫他對這個懷抱的主人生氣過,但終歸結底,他們的生活與成長
密不可分,早已糾纏不清,難分難離。
師尊窩在懷里酣睡,謝元璟便盤膝坐在蒲團之上,也不是打坐,也不是沉思,他只是享受著這一
刻寧靜。
也許壽命還很漫長,與師尊還會有許許多多個當下,可每一個當下在眼前逝去時,謝元璟都會感
到心慌,惆悵,不知該如何珍惜,才能過好與師尊的每一個當下。
時間總會到盡頭。
離別總會到來。
日升日落,艾吃魚窩在徒弟懷里睡醒一覺,打著哈欠揉了揉臉,模樣可愛得不得了,叫謝元璟不
敢動。
等師尊完全醒了,他才出聲:“師尊。
本想舔爪子的艾吃魚,發現目前已不是單身獨居那段時間,連忙便將爪子縮回去,堂堂師尊,在
徒弟面前舔爪子成何體統。
“元璟,你誠實告訴我,脫離太上天宮一事,有沒有隱患”艾吃魚拾起頭,圓溜溜的一雙貓眼
睛,嚴肅望著謝元璟。
沒有。“謝元璟說道,口吻溫柔低沉,望著師尊,他想說的太多,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笨嘴拙舌,難以傾訴心中的萬分之一
師徒對視片刻,對方仍然目光堅定,艾吃魚便道:“好,我相信你。’
他如此鄭重其事,說明心中也是有一絲不安。
即便得到了徒弟肯定的答復,艾吃魚也依然在心中做好準備,以后恐怕會經常打架,而他不會再
躲進龜殼里,憑他如今的修為,應該也能幫忙擊退幾個敵人。
若是謝元璟知曉艾吃魚心中所想,大抵會死而無憾,同時建議師尊還是待龜殼里,由他出手即
可。
沉寂已久的修真界,忽然被太上天宮的一則消息擾亂。
太上天宮澄清,玄檀道君并非太上天宮弟子,與扶搖子亦不是師徒關系,他只是受人之托,幫忙
指點玄檀道君一二。
如今玄檀道君的師尊回歸,太上天宮與扶搖子便功成身退。
艾吃魚:
如此溫柔的告示,不還是藕斷絲連嗎
而月扶搖子前輩還隔空與他秀了一把情誼。
幫忙照看徒弟,還指點出一個大成劍修,這是多么鐵的交情
艾吃魚跟扶搖子說:“不行,你要決絕一些,口吻兇狠一些,這樣以后出事才不會連累宗門。’
扶搖子恨不得將他耳朵提起來晃:“就這樣,你若是不滿意,盡可自己去散布謠言。”
這對師徒之間,無非就是窩里那點事,雖說師徒搞在一起,名聲不好聽,但真的不算什么,扶搖
子本人根本不在意。
他活了這許久,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艾吃魚:“
謝元璟卻是很喜歡這則告示,好似將他完璧歸趙,又重新送回師尊身邊。
名正言順。
如今再看他,仍然還是一把利劍般佇立在艾吃魚身邊,周身氣息卻柔和了許多,好似找到了歸
屬,利刃回到了劍鞘里。
這才是他該待的位置,不是玄檀道君,亦不是魔物謝元璟,只是師尊的徒弟。
第三十六章 第 36 章
緣木求魚05
艾吃魚還是頭一回,看到謝元璟如此高興的模樣,哪怕不刻意微笑,也不言語,光是在那里站著
不動,便知道他心情很好。
由此可見,過去的百年,對方未必過得開心。
艾吃魚暗暗收了收爪子,心下總歸內疚,從前他只考慮自己認為重要的,從不考慮徒弟心中認為重
要的,只叫徒弟聽自己的安排便好。
事實證明,那樣的教育方式不行。
如今對方又重歸自己門下,艾吃魚頓覺頭大,以后指點功法這塊也歸自己管了嗎
他很忐忑,教品行品行沒教好,指點功法更是算了吧,自己連握劍的姿勢都不標準
百年過去,師尊還是那個師尊,依舊很一般!
從早晨開始,師尊便望著天空在沉默。
在謝元璟心目中,師尊練的法門很高深,即便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有可能正在修煉。
這種時候,他不敢打擾,只安靜地待在一旁,不近不遠。但如若師尊有需要,他一伸長臂便能夠
到。
艾吃魚才不是在修煉,是真的在發呆。等他發呆回神,便看見謝元璟在身側,眉眼溫和,似乎是
自己的專屬表情。
心下一熱,艾吃魚便同他說話:
“咳,你現在每日修煉,還需要指點嗎”
照他說,氣氛,真是古怪得緊。
兩人之間親還是親,不拿彼此當外人看,可是那種不自在始終縈繞在心頭。
無需指點。“大成劍修么,早已不是初學者,其實哪怕是當年,依照謝元璟的天賦,亦是多數
時候自己埋頭苦學,偶爾實在倔不下去,才會問問扶搖子。
這些都是不能與師尊說的,大抵說了又會被罵倔驢。
倒不是謝元璟害怕挨罵,只要是師尊,他挨的罵挨的打還少么
只不過是怕叫對方擔心。
“哦。”艾吃魚點點頭,與他說明白,“你回了我門下,但我依舊是沒有能力指點你的,若你在
修煉上遇到了麻煩,還請你自己多多想辦法,莫讓我擔憂。”
是謝元璟眼神柔和,偷偷看了師尊兩眼。
終歸是師尊心軟,未曾與他計較。
艾吃魚:
“我不會趕你走,你也不必終日這樣守著我戈是說,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
謝元璟疑惑,師尊這是嫌棄他黏糊,趕他走嗎
想了想,他低聲:“師尊,弟子無事可忙。
不是借口,是真的沒有。
艾吃魚詫異:“沒有你不必去給小弟子們授課嗎
只見謝元璟的嘴唇動了動,未曾說什么,艾吃魚已然明白,自從太上天宮發了那則告示,謝元璟
也等于失去身份,的確不應該繼續授課。
謝元璟眼下是閑雜人等。
挺好的,跟為師一樣。“艾吃魚輕咳一聲,曾經,他想要找個資質平平的徒弟跟自己一起虛擲
光陰。
如今也算完成了心愿,只不過徒弟還是那個徒弟,跟資質平平搭不上邊,唯一改變的,是他不再
勉強徒弟走什么道路。
艾吃魚擺擺爪子:“你不必說,我明白了。”
“嗯。”謝元璟應了一聲,繼續垂眉安心坐著,以為這樣便可以光明正大黏著師尊。
豈料師尊又問:“那你自己的事情呢
謝元璟怔了怔,回師尊道:“弟子自己也沒有什么事情。”
他說罷,有些特不住地側頭看看艾吃魚,試圖從眼神表情中探知,師尊是不是嫌棄自己
那倒沒有。
院中的桃花正是應季,被風吹落了滿地,有些落在艾吃魚的身上,使得他癢癢的,時而抖一下身
上的毛發,或者抖一下花瓣碰到的耳朵尖
思來想去,謝元璟輕嘆:
“我記得師尊喜歡喝桃花釀,弟子收集些桃花,給師尊釀酒。
艾吃魚聞言抬頭,院中這顆桃樹不算大,如果要釀酒的話,遠遠不夠吧
這附近山上有一大片,弟子到那里收集。“謝元璟頓了頓,像是故意一般又添了一句,“橫豎
師尊不想見到我,叫我去忙,我這便去。”
“艾吃魚叫這人控訴得好生冤枉,自己如何不想見到謝元璟了,明明是覺得不必如此黏
糊。
雖然他們當正經師徒的時候,亦沒有分開過,吃喝睡覺都在一塊,自己更是如同長在對方身上一
般,想想都覺得丟人。
謝元璟說罷,果真要去山上采集桃花。
想到那漫天桃花飛的景象,艾吃魚心中亦是蠢蠢欲動,如此好看的畫面,在桃花林中奔跑一定快
活極了。
他亦是想去的。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不自在,好似他們不該黏糊在一起。
邁不過心中那個坎的艾吃魚,只得眼睜睜瞧著徒弟離去。
對方的背影倒是輕松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對他實行緊迫盯人,總害怕他一轉眼便弄丟了。
亦不知這是哪件事的功勞,是那場兵荒馬亂的成親,還是名不副實的圓房,亦或者是前幾日的昭
告天下。
艾吃魚凝眉思來想去,覺得應當是這一切加起來的功勞。
除開已經快淡忘的那次糊涂經歷,心下稍安的謝元璟,也不再向他索要肌膚相觸。
最多是相擁一下,扣扣手腕,侍奉他時偶爾有點觸碰這跟以前當正經師徒沒什么區別。
甚至還更加規矩。
至少以前,謝元璟有機會對他的原型上下其手,過一過手癮,而如今連這個也沒有了。
所以艾吃魚不懂,這不是虧本買賣嗎
偏生,謝元璟看起來甘之如飴,樂在其中,似乎讓他選,他會毫不猶豫地選后者。
大抵對謝元璟來說,不談分離,萬事大吉。
觀察幾日,果真如此。
他不動,艾吃魚也不動,日子仿佛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桃花釀不是烈酒,無需時間發酵,因此做得飛快,快到艾吃魚的乾坤袋都快裝不下。
“咱們在這里又吃又拿,雖人家不在意,但又不是無家可歸,既然斷了關系,我們回自己的
洞府去。“艾吃魚心里盤算,相比隱居在別人家宗門深處,他更愛自由些,他們也是有山頭的。
一向以他心意做決定的謝元璟,這次罕見地不同意:“師尊,再過些時日吧,現在還不是離開太
上天宮的時候。’
“哦,為何”艾吃魚疑惑。
扶搖子前輩,叫我為他辦最后一件事,不日啟程。“謝元璟回答道。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不過既然如此,艾吃魚肯定沒有意見,莫說一件了,就算十件也辦得,他說:“好,那我便在此
處等你回來,不知你要去多久”
被師尊那雙大大的眼睛看著,謝元璟定了定神,眼眸落在某個點上,開口:“那不好說,可能回
來的很快,也可能回來得慢些,不過師尊放心,只是一件小事,不會有什么危險。
艾吃魚點頭:“那就好,你安排好了便去吧,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好。”謝元璟看師尊兩眼,隨即垂眉微笑,僅此而已,他已十分幸福。
“咳。”艾吃魚輕咳一聲,用爪子搭在徒弟手上,說,“雖是小事一樁,但也要謹慎周旋,切勿
大意。”
他本是想表現得親近一些,可惜話從口中說出來,依舊滿滿師尊的味道他便不再掙扎,反正
徒弟不介意。
“是。”謝元璟怎會介意。
若能與師尊一輩子保持如此平和的關系,他求之不得。
此次出行,卻不是奉了誰的旨意。
實則是謝元璟,去處理自個的那些破事。
沒有理清之前,他不敢妄自領師尊踏出太上天宮半步,非是對自己不自信,只怕萬一罷了。
江湖事,江湖了。
那則告示出了幾天,已有些人蠢蠢欲動,開始打聽謝元璟的下落。
但不得不說,太上天宮的態度尤為暖昧,那些人即便有膽子打聽下落,也不一定有膽子真的敢動
手。
聽聞,玄檀道君身后還有一位師尊,不知是何許人也,只知,與扶搖子關系匪淺,他竟然也是
位不世出的大能。
如此一來,要對玄檀道君做些什么,像難上加難。
玄英劍宗上下,早已想要玄檀道君的狗命,只苦于對方身后靠攏太上天宮,不敢大動干戈。
如今聽了這則告示,他們蠢蠢欲動,怒火中燒,但依舊不敢亂來。
“卻不知那太上天宮是什么意思若是我們動了那狗玄檀,他們會不會和玄英劍宗過不去”門
內沖動的年輕弟子,咬牙切齒,拳頭握得死緊。
玄英劍宗的上任宗主陸長尋,死去已有十余年,如今擔任宗主的乃是他長子陸霽,殺父之仇,一
直記掛心頭。
但說實話,他的修為的確比不上殺父仇人,甚至差得還挺遠。
若要去尋仇,必然是率領宗門內修為最高的眾弟子,一同前往。
“有朝一日,我必親手殺他。”陸霽許下誓言。
他不僅要親手殺了玄檀,還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弄清楚,玄檀不明不白殺了這么多人,究竟是為
什么
為何是他的父親
陸霽一定要問清楚,在玄檀被他斬首的那日。
此時,謝元璟正在與以前結下的仇家談判,他過去殺的那些人,有些子然一身,死了也便死了,
有些身后聯系著宗門,或者家族,需得有一個交代。
無非是一場,不怎么公平的決斷,謝元璟給他們殺自己的機會,若是殺不死,此事便了。
這些人,一開始很驚慌,以為這殺人魔頭又要選誰祭劍,都嚇破了膽子。
強忍著懼意聽下去,謝元璟讓出的條件,叫他們匪夷所思,只用二成功力
“你怕是想騙我們上當”被謝元璟頭一個找上的人,不信有這種好事。
“我要殺你,何需用騙。
聽出對方口吻中的狂妄,還有不加掩飾的輕視,那人氣得顫抖。
謝元璟:“你不想殺我”
若是這人不想殺他,那就再好不過,他去找下一個。
那人眼含怨毒:“呵,我怎會不想殺你我做夢都想殺你!‘
謝元璟:“那你還等什么”
對面那人面露遲疑,滿眼都是不信任,謹慎地問道:“你真的只用二成功力”
謝元璟點頭:“對,若你殺不死我,我也不會殺你,但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沒有人會相信,但是這筆恩怨,的確到了該了結的時候。
這人與謝元璟動手,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相信對方會壓制修為,因他親眼看到,對方的威
壓,從深不可測,變得可以承受
但他不相信,如果自己戰敗,還能從對方劍下活下來。
謝元璟僅剩二成功力,與對戰之人旗鼓相當,誰輸誰贏,比的是殺人技巧。
想必那人心中有數,一發力便是殺招,來勢洶洶。
如何殺死一個人,謝元璟很擅長,可如何制服一個人,又叫他毫發無損,便是難題。
與之糾纏之下,見了血,是謝元璟的血,他的胳膊被割了一道。對戰之人沒有一招弄死他,眼下
正忐忑,因著自己也是強弩之末,再無翻身的可能!
“你殺了我罷!”那人兵器離手,摔在地上動彈不得。
謝元璟眼眸漆黑,看著他,語氣淡淡道:“我說過不殺你。”
徑直收了劍,他佇立在此人面前,抿唇想了片刻,有些話還是決定說清楚。
“不管你信不信,我殺他是因為我與他有仇,至于你,無冤無仇,我不會要你的命。也希望,你
不要再來殺我。”
謝元璟從懷中,拿出一張紙,臨走時給了此人:“這是我所殺之人犯下的罪行,但我殺他不是為
了這些,只想告訴你,他的確死得不冤。
那人拿著紙,瞧了幾行龍飛鳳舞的字,吃驚,又抬頭看著謝元璟的背影,或許心情很復雜。
他
盡力了。
發生在身上的事,過于匪夷所思,此人憋在心里,一時并未與外人道。
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只不過,后來聽到有人再說玄檀道君的壞話,他會不情不愿插上一句:“或許此人也沒有那
么壞。
還算說話算數。
眾人便會笑話他:“說的好像你跟他認識似的。
何止認識,還打過架。
說出去,好像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白天夜里,謝元璟都在做著同樣的事,很忙碌。只偶爾在路上閑下來,有空想想師尊。
能夠勾起他思念的情景很多,有時是天空中一朵像貓的云,有時是路邊一只蝴蝶,或是下雨天積
累下的小水洼
便會想起師尊。
那些該死之人,所犯下的種種罪狀,剛開始的時候,謝元璟從未想過要去收集,他報仇何須理
由
只能說師尊對他的影響太大,大到他想要去殺一個人,就必須找到足夠的理由,這與他的本性有
天壤之別。
不過這樣做的時候,謝元璟一點都不勉強,執行師尊的意愿,他是開心的。
就好像他們仍是一體,密不可分
起先,徒弟來辭別說是一件小事,艾吃魚便以為,十天半個月總該能完成,若是不成,頂多一個
月也成。
而如今他數著刻在門框上的爪痕,粗略算算,謝元璟竟是離開了一個多月,毫無音訊。
這不正常。
他難道不思念么
非是艾吃魚自戀,他只是覺得以徒弟那種性子,出門在外應該會很想師尊,
實際上卻出去了一個多月,半點消息都沒有,
從前艾吃魚自己生活,常年自己一只貓呆著,也不覺得孤獨冷清什么的,而如今倒也不是孤獨冷
清,他只是覺得,一個多月沒有音訊真的不正常!
艾吃魚便去找扶搖子,表面上去找老頭嘮嗑,實際上明里暗里地打探:“話說,你究竟讓元璟是
為你辦什么事難辦嗎’
扶搖子倒是被謝元璟叮囑過,不要將此事告訴艾吃魚,不過,他看不慣這對師徒的墨跡。
什么你為我好,我為你好,你瞞著我,我瞞著,照他說,有什么事就該打開天窗說亮話。
所以他不顧謝元璟的囑托,動了動嘴唇便謝元璟給賣了:“什么為我辦事我可沒有讓他去為我
辦事。我跟他的約定早就兌現完了。
艾吃魚茫然,扶搖子前輩在說什么
“那果不是為你辦事,他去做什么了”而且一去去這么久!
扶搖子不正經地道:“不曉得,可能是不要你了,去外面找個新師尊。”
艾吃魚心想,他要是肯去找個新師尊就好了。
話到嘴邊,卻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好似不是自己的真心話。
想象一下,如果謝元璟真的去找新師尊,他大概會難過,非常難過。
扶搖子不一樣,扶搖子是自個為徒弟找的,若當初,徒弟找的新師尊,是自己完全陌生的人,艾
吃魚不敢再想。
他猛地發現,自己不能接受,謝元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認識了更親密的人。
“說正經的。”謝元璟不可能去找新師尊,艾吃魚相信天塌下來,也不會相信這事會發生,他扒
拉扶搖子,“你肯定知道他去干什么,而且他肯定跟你通過氣,現如今你把他賣了一半,不如全賣了
算了
扶搖子向來喜歡艾吃魚,如今對方是貓形態,他被扒拉得心花怒放,至于那謝元璟,跟他關系又
不怎么好,自然親疏立顯:“好好好,我告訴你。‘
艾吃魚眼巴巴地等著聽。
“你聽了別鬧著出去找他。”扶搖子摸了摸貓的耳朵,飛快賣了謝元璟,“他出去與以前的仇家
做了結,以免將來與你走在一塊,叫你無端受擾。
“那些尋常仇家也就罷了,有一個宗門倒還有些厲害,就不知他如何解決。”扶搖子說道。
艾吃魚擰緊眉頭,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這么大一件事,謝元璟卻一聲不吭,自己的第一反應,又
是生氣。
他究竟,究竟有沒有把這層關系當回事
“莫生氣,你管呢。”扶搖子笑呵呵道。
這件事上,難得他與謝元璟想法一致,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解決,不要叫愛人操心
“如何不生氣。”艾吃魚深吸了口氣,想說什么,又怕自己烏鴉嘴。
如果中途出了什么意外,那不是連最后一面都見不上
“哎,你扶搖子斜眼看他,張嘴調侃,“你不是不待見那小子,他走了,你正好清靜,順便
好好理理心里的結。
艾吃魚結巴:“哪有
什么結
問你自己。’
這百年來,看他們實在不爽快,扶搖子便多說了兩句:“你這小貓通透得很,哪哪都靈,一到劍
修小子身上便不靈了。
是這樣沒錯
艾吃魚抖著耳朵聽先搞定自己,劍修小子很好搞
他沒有想搞誰!
第三十七章 第 37 章
緣木求魚06
轉眼間,艾吃魚悄摸喬裝打扮了一番,出了山門,到山下的城池打聽消息。
此城比鄰太上天宮,喜歡嚼天宮的八卦,因此艾吃魚在茶館中坐了沒一會兒,便聽到了自己想打聽的消息。
“玄檀道君這月余行為反常,到處與人比試。”
“與人比試有什么反常的?”
“他是個瘋子,每場比試都將自己修為壓得比對方低,分明是給機會讓對方殺死自己,真是狂妄。”
“…聽說上一場比試,他身受重傷……”
“不知真假,十日后,玄英劍宗……”
艾吃魚聽得不甚真切,但約莫能聽懂意思,聽著這些種種,他方才在山上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怒氣,又涌了上來。
生氣對方將這種大事瞞著自己,生氣自己只能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些消息
艾吃魚緊緊捏著茶杯,只能自我安慰,對方就是那樣的性子,要叫他與自己直白開口說這些,仿佛比登天還難。
“……”罷了,也是怪從前沒有養成這種習慣……
從前艾吃魚總覺得自己不該過問太多,便什么都不問。
如今想來,或許謝元璟說得沒錯,自己的確是若即若離的性子,好似隨時都能丟下這段關系不要了。
在謝元璟眼中,應當是很無情的吧!
十日后,玄英劍宗,他們約在何處?
艾吃魚四處打聽,卻沒有頭緒,關鍵是,也不知道謝元璟是不是身受重傷,如果是的話,對方如何赴約?
“……”艾吃魚心下茫然,事到如今才發現,原來自己與謝元璟的聯系如此寡淡,寡淡到對方消失后,他都不知如何尋找對方的行蹤。
似乎從來沒有預想過,謝元璟會不見,對方隨叫到觀念,已經深深扎根在愛吃魚的腦海里。
他心中,再次浮現出對方曾說過的那句:“我對師尊來說,可有可無……”
忽然間,生氣的情緒煙消云散,取而代之是著急,艾吃魚眼下只想找到謝元璟,確認這人的安危。
艾吃魚顧不上難為情,又去找扶搖子,對方卻也說,不知如何聯系。
倒是反問他:“你與他如此交好,你都聯系不上,你指望旁人?”
“……”說的有道理。
所以才說,這世間好像與謝元璟沒有任何關聯,卻不知他為何要如此決絕,總歸有什么原因。
若是以前能問一下……就好了,用關心的口吻問上一句,按照謝元璟的性子,肯定會說吧。
“他既然選擇去做,說明他已經想好了,你除了放寬心等待結果,你還想做什么?”扶搖子哼道。
艾吃魚聞言默然,不錯,生死有命,各人有各人的使命,他不可能安排謝元璟的人生一輩子。
當師尊也好,當道侶也罷,對方是個活生生的,有自己主意的人。
“如果他死了,帶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化作塵土,我便忘了他,找個新徒弟。”艾吃魚的眼神稍微暗了暗,擱狠話,不過旋即又撇嘴,“他不可能死的。”
玄英劍宗便是聽說,玄檀道君與人比試受了重傷,這才約戰對方。
這月余,人盡皆知,似乎玄檀道君在與過去的仇家作了斷。
無人知曉他為何要這樣做,但總歸給了仇家殺他的機會。
玄英劍宗的陸霽,差的便是一個機會,若是能殺死玄檀,他并不想講什么江湖道義,只想殺了對方而已。
只是沒想到,玄檀會應下,唯一的條件是,會戰地點他來選。
陸霽知曉,這人是害怕被圍剿。
可惜了,他正有此意。
如若這次約戰不能殺死玄檀,只怕以后機會更加渺茫。
憑玄檀表現出的天賦,對方不久后必定會飛升上界,到那時,提殺父之仇便是個笑話。
謝元璟上一回與人比試,的確受了點傷,不算重,他知曉玄英劍宗在占自己便宜,因此順水推舟,散播自己重傷的消息。
兵不厭詐。
他知曉,陸霽也不會只身前來,這人必定會帶上宗門中修為最高的幾位,哪怕打不死他,也能將他活活拖死。
謝元璟再狂妄,也不敢說自己不放在眼里,他頂多可以保證,能保住一條性命。
“我來赴約了,你出來罷。”陸霽來到殺復仇的人定下的地方,眼下只有他一個,等玄檀出來,宗門內其他人,看見他的信號便會趕過來。
謝元璟所選的地點,不是毫無意義,這里便是當初,陸長尋抽走他體內靈寶之后,丟棄他尸體的深淵之上。
他緩緩走到陸霽的視野內,勁風吹動他身上衣袍,獵獵作響,他的神情肅穆清冷,眼神銳利如鋒,整個人如同一只蓄勢待發的鷹隼。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陸霽忍住心頭翻騰的恨意,還算冷靜地詢問:“當初,你為何要殺我父親?”
“我與他,有仇。”對面那人,聲音冰冷,從外表瞧不出任何重傷的痕跡。
“什么仇?”陸霽追問。
“他殺過我一次,奪走了我的東西。”謝元璟說,目光看向深淵,“你知道底下有多可怕嗎?”
陸霽皺眉。
“你父親奪了我的東西,將瀕死的我扔到這里。”謝元璟說道,“所以,我知道這底下有多可怕。”
“少血口噴人,我父親沒有做這樣的事。”陸霽自是不會承認,他父親堂堂一個宗門掌門,玄檀身上有什么東西值得他父親覬覦?!
謝元璟不語,只是把手伸進懷中,他的舉動引起陸霽的警惕,然而,對方只是從懷中掏出一沓宣紙。
“你以為你父親是什么好人?他做的惡事數不勝數,你若想知道便拿去看看,若自欺欺人不敢面對,便動手吧。”
謝元璟的聲音不溫不火,沒有情緒,故地重游,叫他心情壓抑,手中的靈劍也想飲血。
但不可以,他是來解仇,不是來結仇。
“……”寫滿字的宣紙漫天飛揚,陸霽隨手抓了一張,他倒要看看是什么?
可他看完之后目眥欲裂,臉色鐵青,不,這些都是污蔑!
陸霽怒目瞪著對面的殺父仇人:“玄檀!你少往我父親身上潑臟水,他如今已身死,但也由不得你造謠!”
“隨你。”謝元璟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祭出劍來迎戰。
“今天便是你的忌日!”陸霽怒火中燒,持劍沖向謝元璟。
不久后,玄英劍宗其他人等抵達,他們數人圍剿謝元璟一人,深淵之上戰況激烈-
謝元璟與人約戰那日,艾吃魚擔憂了一整日,之后終是沒忍住,托人前往玄英劍宗打聽結果。
若有結果,對方那邊應當是第一時間知曉。
艾吃魚得到的消息是,謝元璟和陸霽都雙雙跌落深淵,蹤跡難尋,不知生死。
“你不許離開宗門。”扶搖子終于記起,自己答應過謝元璟,若有意外發生,首先不可任由艾吃魚亂來。
墜落那深淵,這已經不算意外,而是九死一生,機會渺茫。
“你別攔我。”艾吃魚睜著大大的眼睛,感覺手腳有些冰涼,難受地對扶搖子道,“你不是總嫌我磨嘰?”
“那是以前,你現在不磨嘰也沒用,乖乖在這里等著。”扶搖子態度強硬。
“他若是死了……”
“那你就尋個新徒弟,你不是總想換一個嘛?現在好了,他不會再像牛皮糖一樣黏著你,你自由了挺好。”扶搖子看得開,修真界生生死死太正常了。
“你……”艾吃魚聞言瞪眼,難以置信,他知曉,扶搖子的確一直都不怎么喜歡謝元璟,但好歹看顧了百年,怎么說也應該有點感情才對,他抖著嘴唇問,“他的生死,你一點都不在乎?”
扶搖子:“不在乎,他又不是我的徒弟。”
又勸艾吃魚道:“許是天注定,你正好丟了他,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什么想要的生活,他在外頭已經瀟灑了百年,該過的都過了,順應時勢回中洲……只是因為,中洲有他放不下的掛念。
而他放不下的人,實則真的沒有多少人在乎,哪天死了,旁人也只是淺淺惋惜兩句而已。
艾吃魚失神了片刻:“……”
不過他細細一想也是,這世間哪有那么多人在乎你死活,擁有一個兩個,已是老天沒有薄待。
“我要出山門,你不要攔我。”回神,艾吃魚決然對扶搖子說。
這一次,扶搖子也沒有攔著艾吃魚,或許前路會有危險,但如果能死在一塊,做一對亡命鴛鴦,不也是一段佳話。
想這么多做什么,無怨無悔便成。
若是謝元璟知曉,這老頭如此不靠譜,他就算死了,也會詐尸回來捅對方一劍。
屆時扶搖子估計也會繼續嘴硬:“你的心上人你自己活著回來看顧,推給老頭做甚!”
謝元璟定然會活著,深淵之上一戰,最壞的打算便是保命。
如今戰況不算壞,他與陸霽雙雙跌落深淵里,這地方他再熟悉不過,只是苦了陸霽,被魔物侵襲后,鬼哭狼嚎。
陰冷,黑暗,邪惡,這便是深淵給活人的感覺。
很難想象,有人可以從這里活著出去。
“腿……我的腿……”陸霽渾身都是劇痛,眼下的他,感覺自己正在被什么東西生吞活潑!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一道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傳來,隨即,生吞他的那個東西,便咆哮著將他吐出來,轉而去攻擊另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謝元璟,擊殺魔物的技巧,刻在他血骨里,只見他轉眼之間,便殺死侵襲陸霽那只魔物。
血腥味會引來更多魔物,謝元璟走到陸霽身前,居高臨下地說道:“我救你,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你不同意,便死在這里。”
這里很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但陸霽還是感覺到,黑暗中有一只手伸出來,他死死咬著牙,渾身都被冷汗浸濕,死亡的恐懼與心中仇恨的怒火同樣高漲!
“沒有時間給你考慮,下一只魔物要來了。”謝元璟說道,在陸霽陷入天人交戰的片刻之間,他竟然又揮劍斬殺了一只魔物。
動作之嫻熟,絕非第一次經歷。
陸霽不由想起對方的話,難道那是真的……不,他眼下還是不愿相信,自己的父親會是那種人。
“快點。”謝元璟深深皺著眉頭,內心煩躁。
聽到有大批魔物聚集過來的動靜,陸霽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仇,他努力了,若性命丟了就什么也沒了。
“……好。”陸霽閉上眼,一咬牙,抬手握住謝元璟的手,對方將他扶起來,帶著他離開。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為何不直接把他扔在這等死,為何一定要堅持與他化解仇恨,但可以肯定,玄檀確實沒有再殺過與他動手的人。
古怪的家伙!
陸霽的腿傷,刻不容緩,謝元璟在猶豫,自己是好心幫對方接了腿再走,還是任由對方沒了那雙腿。
最后,他抵不過回蕩在腦海里的師尊的教誨,與人為善,算了。
謝元璟先將陸霽帶到一個稍微安全的高地,語氣冰冷,卻說著不符合他脾性的話:“你的腿傷得很重,你身上有沒有可用的丹藥?”
修士外出,都會給自己準備一些救命丹藥,陸霽也不例外,他忍痛點點頭,把丹藥拿出來交給對方。
再好的丹藥,也不能即刻治好血肉模糊的腿,謝元璟回憶師尊為自己處理傷勢的流程,先用清泉,清洗傷口,續骨,上藥,包扎。
“骨頭碎了許多。”謝元璟盡量,給對方拼回原位。
陸霽咬牙,聽見描述都疼。
他喂了自己幾顆止疼丹藥,但身體還是本能地抽搐,冷汗淋漓。
“你為何要救我?”陸霽想說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總不能是害怕玄英劍宗的勢力,笑話,若玄檀真有幾分忌憚,當初就不會……
“我師尊的教誨,殺人必須有足夠的理由。”謝元璟抿唇,回答,說到師尊,讓人感覺,他手上的動作都輕柔了些。
“……”陸霽恍然,似乎這人前陣子,確實冒出來一個師尊,竟然不是扶搖子,而是另有其人,倒是叫他生出點點好奇。
“聽起來,你師尊品性比你好。”他陰陽怪調。
“好太多。”謝元璟回答,順便重重地一勒繃帶,警告對方說話小心點。
“你……”陸霽痛得想暈死過去。
“不綁緊一點,你的骨頭會移位。”謝元璟好心解釋道,做到這樣,他已經仁至義盡。
“你知道深淵怎么出去?”再次被扶起來,陸霽問道,剛掉下來那會他試過,這里古怪得緊,似乎有什么壓制住他的修為,否則他也不至于叫魔物吞掉半個身子。
謝元璟:“我來過這里,你父親把我扔下來的,你不信罷了。”他忽然惡意地笑笑:“如今你也來走一遭,合理。”
陸霽瞪眼,恨不得現在抽劍捅了對方,但他沒有力氣,只能緊緊握住拳頭……心里滋味百般,難道,這事有可能是真的?
“……”他不愿意相信,干脆不去深想。
想要短時間內走出深淵,是不切實際的,謝元璟只能帶陸霽,盡快離開魔物聚集的地方,去往危險更少的地方。
那樣他們便可以慢下來,將傷勢養好些許再走。
謝元璟也受了傷,不過沒有太嚴重。
在稍微安全的地方,他升起火堆,給自己處理傷口。
這時陸霽才看到,這人也受了傷,而且好像新傷舊傷都有。
“哼……你果真是帶傷來赴約……”陸霽心情復雜,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沒有殺掉這個人,最后反倒是自己落得最狼狽。
謝元璟沒有理會陸霽的話,如無必要,他十分寡言少語。
但陸霽是個話多的,身上痛,他也要說話:“這些日子發什么瘋,難道是突然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對不住那些無辜被你殺死的人?”
“他們可不無辜。”謝元璟冷道。
“……”陸霽又怕他說自己父親,便不情不愿地越過去,“所以是為什么?”
謝元璟:“為何要告訴你?”
“是不是與你那位……忽然出現的神秘師尊有關?”陸霽猜測。
火光照耀下,他看到謝元璟的神情,有一瞬間微不可查的變動,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果真是跟對方的師尊有關。
“怎么,他老人家看到你這些年出手如此狠辣,教訓你了?”陸霽毒舌道,“那真是教訓得好,畢竟門下出了你這種逆徒。”
謝元璟冷笑了一聲,似乎提醒對方,現在誰是刀俎,誰是魚肉:“你說話小心點,還有,我師尊不老。”
陸霽暗暗咒罵對方,旋即又說:“我發現,只要提起你師尊,你話就特別多。”
他真沒想到,玄檀道君是這種人,自己都大成了,還是個活在師尊管束之下的乖弟子。
謝元璟不喜歡被人揣測的感覺,到這里,不再接陸霽的話。
“怎么,被我猜中了,不敢再說?”陸霽張牙舞爪地笑著,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釋放心中那股報仇不不成反被救的憋屈。
謝元璟依舊沒有搭理,只是在心中擔心,自己墜落深淵的消息,師尊恐怕已經知曉,不知對方會如何擔心。
他要盡快出去。
“把你耍嘴皮子的精力,留著趕路吧。”謝元璟冷道,閉上眼睛休息片刻。
他近來太過疲憊,已經許久未曾歇息過。
如今玄英劍宗這樁事落幕,出去之后,便可以與師尊交代。
往后……便沒有什么事可掛礙了。
應當可以與師尊,過點安心的日子。
之后趕路期間,陸霽親眼看著謝元璟,殺了一撥又一撥的魔物。
對方那把劍,削鐵如泥,火紋粼粼,只需看一眼,便能引起所有劍修的覬覦。
陸霽皺眉,將心中的異樣甩到腦后。
“發什么愣,跟上。”謝元璟如今,已不肯扶著陸霽,讓一瘸一拐的陸霽自己走。
他討厭被人近身,更何況對方還是仇人之子。
陸霽對謝元璟沒好感,謝元璟同樣對陸霽也沒有好感。
“哼。”陸霽沉默,拿自己的劍當拐杖使,跟了上去。
這幾日相處下來,他已知,前面那名實力比自己高太多的劍修,脾氣很差,說錯一句話便會被對方穿小鞋。
但對方也不是毫無弱點,陸霽發現,只要拿出對方的師尊來求情,往往能達到目的。
如此看來,師尊便是對方的弱點。
陸霽眼中閃過一絲陰鷙,有弱點,并且還被發現,活該!
這幾日,陸霽的傷好了大半,不過他依然表現得很虛弱。
眼下,他們已經快走出深淵了。
接下來的路,陸霽有信心,就算沒有謝元璟帶路,他自己也能走出去。
“看,那是不是你師尊來找你了?”陸霽的聲音,立刻吸引了謝元璟的注意力,他扭頭順著對方的手指看去。
就在謝元璟分神的一瞬間,陸霽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法寶,狠狠地給謝元璟一擊。
他不知自己打中了沒有,一擊之后,便立刻桃之夭夭。
不管中沒中,自此之后,一筆勾銷!
第三十八章 第 38 章
但為君故01
約戰后,有兩拔人馬心急如焚,同時尋找深淵出口。
一方是玄英劍宗的人,另一個便是艾吃魚。
深淵是境外之地,常年無人踏足,一時間能否找到出口,全憑運氣。
艾吃魚的運氣,向來會比旁人好上一些,他比玄英劍宗的人馬,更早踏足深淵之底。
也正是在此處,他頭一次遇到需要大動干戈的場景,當那些攻擊他的饑餓魔物襲來時,他嘆了口氣:“狹路相逢,對不住了各位。”
艾吃魚隨手折了樹枝,作為武器,軟軟的柳條打在魔物身上,帶著渾厚的力量。
白光盛放,魔物如同遇到天敵,再不敢靠近艾吃魚半步。
忽而,艾吃魚聽到前面有動靜,心中一喜,便速速上前去,嘴里試探喊道:“元璟?是你嗎?”
可惜他見到的并不是謝元璟,而是一名陌生男劍修,對方似乎腿腳不便,正拄著長劍艱難而行。
在深淵底下遇到人,不是謝元璟,那便是玄英劍宗那位陸霽。
早已聽說陸霽不顧道義,帶人圍剿謝元璟,艾吃魚對此人并無好感。
頃刻間,陸霽也瞧見了艾吃魚,此時艾吃魚是人形,站在那兒長身玉立,如謫仙般,叫人有一瞬恍惚。
“你是陸霽?”艾吃魚問道。
“你是……”陸霽回神,又陷入疑惑,這人怎知道自己的身份?
艾吃魚正想說什么,目光卻落在對方的大腿上,那熟悉的綁繃帶方式,立刻讓他想起謝元璟。
略一思量,他便笑了:“我是你們宗門派來找你的,不知你情況如何,另一個人呢?”
陸霽倒也不是什么好騙的毛頭小子,不過,眼前這人一點惡意都沒有,渾身上下具是和善的氣息,讓他頗有好感。
聽聞是來找自己的,也不奇怪,宗門內其他人對聲音并不熟悉,他出事后,少不得要求助高人,便說道:“我沒事,只是腿受了些傷。”
說到另一個人,陸霽面露忌憚:“那人估計馬上會追上來,我們快離開此地。”
追上來?
這么說的話,謝元璟沒事,不過他為什么還要追陸霽,看樣子陸霽的傷勢是謝元璟處理的,如果要殺陸霽,早就下手了,何必眼下來追。
艾吃魚只想到一個可能,除非是陸霽惹怒了謝元璟。
他心里思索,臉上卻一切如常:“好,那我們快走吧。”
暫且不知道事實如何,艾吃魚并沒有傷害陸霽的打算,他只是趁著陸霽把背后露出來時,從背后祭出捆仙索,一把捆住了對方。
又嫌棄對方說話聲音太吵,便不客氣地下了個啞巴咒。
艾吃魚:“對不住了!是非對錯,等我找到元璟再跟你對質。”
這世道人心險惡,更何況這人還是徒弟的仇人,艾吃魚認為自己還是先下手為強比較好。
隨即,他像牽狗一樣,牽著陸霽往回走。
陸霽遭到暗算,心中憤怒與驚恐交加,沒想到自己機關算盡,最后竟然被人輕松騙去。
他很想知道,這人是誰,為何要跟自己過不去?!
對方口中的元璟又是誰,難道,是玄檀?
這捆仙索上的法力精純,似乎不受深淵壓制,無論陸霽如何掙扎都掙脫不開。
艾吃魚順著對方留下的痕跡,很快便找到了謝元璟遇險的地方,只見謝元璟伏在地上,右手還握著一把帶血的劍,身后不遠處是被他擊殺的魔物。
“元璟!”艾吃魚大驚失色,不過跑過去救謝元璟之前,他沒忘記把陸霽拴在樹上。
謝元璟受了陸霽一擊,之后連續擊殺數只魔物,最終脫力倒下。
他握長劍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副精力耗盡的模樣。
艾吃魚將謝元璟摟在懷里,見其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心下又是一疼,也不知傷得重不重。
隨后他盡快取出丹藥,給謝元璟服下。
剝了謝元璟的衣裳,艾吃魚才知曉,這人身上新傷加舊傷,層層疊疊,把自己折騰得夠慘的。
他嘆氣又生氣,若是自己沒有來怎么辦!
“等你醒了,我定要好好教訓你。”艾吃魚咬牙低聲說了句狠話,手上卻絲毫不遲疑,快速為謝元璟重新處理傷口。
深淵寒冷昏暗,燃起火堆,方能給人帶來一絲安全感。
火光之下,艾吃魚專心致志,溫柔仔細地照顧謝元璟,一旁被拴在樹上的陸霽,簡直看直了眼。
原來這人是來找玄檀的,難道便是……對方的那位神秘師尊?
可這不對,師尊難道不都是中年人或者老頭子嗎?
這人是不是過分年輕了些?!
“嗚嗚嗚!”陸霽用力哼唧,試圖讓對方記起自己的存在,他不想一直被拴在樹上!
然而,艾吃魚眼下卻沒有功夫理會陸霽,他心里眼里全是昏迷不醒的徒弟,只想對方趕緊醒來。
“元璟?”艾吃魚發現,謝元璟的眼瞼動了動,最終卻沒有張開,似乎是太過疲憊了,陷入了深眠。
師尊的氣息,令人安心,謝元璟躺在師尊的腿上,即使昏迷不醒,也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戒備,放任自己睡得昏天黑地。
“睡吧。”艾吃魚抬手,指尖撫摸著徒弟的臉龐,這張輪廓鋒利的面容,不知何時才能養回來,像從前那樣豐神俊朗,眼下,太瘦。
他們像戀人一樣相擁,舉動親昵曖昧,這一幕,又叫陸霽茫然,這人果然不是玄檀的師尊,應該是道侶。
卻不曾聽說過,玄檀有道侶。
此地離出口已經不遠,魔物并不多,只偶爾有一兩只無意中逛過來。
艾吃魚的修為,并未受到深淵壓制,他如法炮制,用一根柳枝便將魔物擊退,看得陸霽大開眼界,心中越發疑惑,這人到底是誰?
玄檀竟有如此厲害的道侶,那未免也太叫人忌憚了。
無論如何,陸霽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看玄檀的樣子,那一擊應該是打中了的,就算不是正中要害,應該也讓對方吃了不少苦頭。
等對方醒來,便是他身死之時。
永遠昏暗的深淵,沒有白晝黑夜,過去了多久,他們也不知曉。
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兩日。
艾吃魚的雙腿,一直被徒弟枕在身下,隱約有些發麻的跡象……此刻他才知曉,原來給人當肉墊是這種感覺。
辛苦了往昔的徒弟。
整整兩日,謝元璟睡了個滿足,他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火光,然后是插在火堆旁邊火靈劍,上面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是一張略憔悴的臉龐,此外還有一道身影……
“師尊。”謝元璟聲音沙啞地開口,不必回頭,他便知道,陪在自己身邊的是師尊,而自己枕著對方的雙腿,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想來是師尊聽到消息,來尋自己,思及此,他心中各種滋味翻騰,交織,眼眶傳來的灼熱,令他重新閉上雙眸,一直都不想叫師尊擔心,可每次到底……還是師尊,只有師尊。
“醒了?”艾吃魚見謝元璟不轉頭,伸手摸過來,卻是一愣,因為指尖摸到一點濕潤。
這……第一次經歷,頓時他也無措起來,不是,為何……
艾吃魚想把手收回來,卻被謝元璟一把抓住,依舊摁在自己臉上。
兩個人都不曾說話,任由這氣氛蔓延,張牙舞爪,仿佛要籠罩這天地,再等它慢慢消退,歸于平靜,這時艾吃魚才開口:“身上現在好些了嗎?疼嗎?”
謝元璟搖搖頭,低聲:“不疼。”恢復得倒快,已經聽不出多少激動的痕跡,只是有一絲暗啞。
“師尊呢,一路上受傷了嗎?”謝元璟關心地問。
“沒有,那些魔物似乎都怕我。”艾吃魚說道。
謝元璟怔了怔,也不知如何解釋,可能是邪不壓正吧,師尊的功法,再精純正氣不過。
一旁的陸霽,認知已然崩塌了。
他眼前這對明明是師徒,為何在他看來總像道侶一般,很曖昧!
既然玄檀都已經醒了,為何還像個無賴小兒一般,賴在師尊的腿上不起來。
陸霽發出的動靜,提醒了艾吃魚,他摸摸徒弟的臉龐:“對了,我在路上抓到了跟你對戰的人。”
聞言,謝元璟這才把注意力從師尊身上移開,順著師尊的話看向被拴在樹上的陸霽,倒是什么都沒說,只不過臉上漠然的表情,叫人無端忐忑。
“他的傷是你治的嗎?”艾吃魚訝然,相處這些歲月,他不會不清楚,謝元璟不是這樣的脾性,可對方卻在深淵底下救了自己的對手。
“是,不過我后悔救他了。”謝元璟坐起來,與師尊一同靠在石頭上,冷冷說道,“若非他偷襲我,何至于需要師尊來救我。”
從謝元璟的口中,艾吃魚了解到了事情始末,原來這個陸霽竟是這種人,幸好自己將他捆了起來。
不過如何處置,卻還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
“真是該死。”艾吃魚很少這樣說一個人,但此刻他也很氣憤地看著陸霽,讓陸霽的小心臟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這對師徒會一劍捅了自己!
“不過也不能讓他死了,否則玄英劍宗會像一塊牛皮糖,永遠黏著我們不放。”艾吃魚輕嘆,一時也找不到處置陸霽的好方法。
“再說吧。”謝元璟眼下不想關注陸霽,只想好好感受與師尊重逢的愉悅,他們師徒之間,已經許久沒有如此融洽過。
真正放下隔閡,若有似無的情愫,在彼此之間自然流淌,比前些日子抱在一塊還要令謝元璟心悸。
“好。”艾吃魚面容柔和,眼神若水,他忽然側過頭去,緩緩親上謝元璟的嘴角。
謝元璟呆愣不動,連呼吸都屏住,生怕自己稍微動一下,便會驚動師尊。
只有眼睛,似乎有點不敢置信地眨了眨。
“什么表情?”艾吃魚好笑,自己主動親他,有這么值得驚訝嗎?
當然,這對謝元璟來說,自然是值得驚訝的。
師尊不生氣了么?
仿佛看出謝元璟心中所想,艾吃魚輕輕搖頭,不生氣了,生氣什么?
人生苦短,而真情難得。
活著的意義,有時是因某個人,有時是因某幾個溫暖的瞬間而已。
艾吃魚素來與人交往不深,他記憶中所有的美好與溫暖,只有謝元璟,當然,能讓他嘗遍各種不好滋味的,也是謝元璟。
這個人仿佛就是他的劫。
“自我陰差陽錯成精入道后,一直不知自己所求為何,于是便無所求,無所欲,走到哪算哪。而你讓我首次知道,那種求而不得,執念深重的滋味,當時未曾想過緣由,只當自己是負責任。”
艾吃魚一邊照顧著火堆,一邊娓娓道來,謝元璟靠在他身邊,身心具是被這道動聽的聲音奪走,眼神柔和得不像話。
每回,師尊說到有關于他們之間的事情,他既忐忑又期待,忐忑師尊繼續否認,這樣他會很難受,期待知道師尊的想法,這是他愛一個人的本能。
艾吃魚繼續說:“如今才知曉,關于你,我心里想的與做的,之所以如此矛盾復雜,全是因為不知所措,對你太看重,反而不知如何選擇才是對你最好的。失去了平常心,起了分辨心,種了得失心,一切皆是因你。”
謝元璟默默聽著,心緒跟隨師尊的陳述起伏,盡管十分含蓄,但他聽懂了,沒有竊喜,只有發自內心的愧對。
“皆因我,壞了師尊的道心,是我的錯。”假如沒有他,師尊一定會成佛吧。
“沒有錯,這樣也挺好的,百般滋味在心頭,難道你不是樂在其中嗎?”艾吃魚取笑道,喜歡一個人,滋味是美妙的。
被師尊取笑,謝元璟垂眸不語,臉上隱隱有一些不自在。
這一次艾吃魚主動去吻他,輕輕描繪他的唇線,經過短暫的不確定后,他終于像被喚醒一般,積極地回應過去,纏住師尊,溫柔追逐。
令人臉紅耳赤的細微動靜,在他們唇齒相依之間回蕩,在寂靜的深淵中顯得分外清晰。
但二人并未在乎,他們伸手扣住彼此的后腦,似乎都在害怕對方逃離,如此旁若無人的大膽作風,瞧得一旁的陸霽頭皮發麻。
已知他們是一對師徒,如今卻……
瘋了,他們有違常倫!
但無人在乎陸霽的存在,當放下了心中的枷鎖,旁人的目光算什么?
誰說師尊不可以壓著徒弟親?
他艾吃魚就要帶頭打破這枷鎖。
趁著徒弟如今使不上力,艾吃魚記恨上回自己被碾壓,如今他雙手用上巧勁,扳住謝元璟的雙肩一按,對方便肩背緊貼在石頭上。
只能說謝元璟從未有過反抗的打算,面對師尊,他愿意成為砧板上的魚肉,對方要如何都行。
眼下唯一的憂慮便是,幸福來得太快,他的心臟在胸腔內砰砰直跳,有種要跳斷氣的嫌疑。
“元璟,你身上好燙……”艾吃魚一邊親他,一邊提醒他,“切勿太激動,傷身。”
“師尊……”謝元璟苦笑,咬牙,他怎能不激動?
難得見到他這副樣子,艾吃魚頗覺有趣,忍不住繼續打破對方清冷的一面,從眼睛親至下巴,跟對方體溫比起來微涼的手指,也碰了碰對方的喉結。
“哼。”艾吃魚想起上一回,這人對自己做的那些壞事,便湊到謝元璟的耳畔說道,“若非有第三個人在,我便將那夜的……盡數還你。”
謝元璟聽得身軀微微顫抖,自然并非害怕,師尊要對他做那些事,他怎會害怕,明明是求之不得。
他壓下心頭那股沖上來的熱血,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說:“若師尊愿意的話,也可以將那第三個人殺了。”
別以為他沒有發現,陸霽的目光始終緊緊盯著這邊,不管是在看戲,還是在看師尊,謝元璟都很不歡迎。
聞言,陸霽渾身一哆嗦,趕緊轉過臉去當死人,不不不,當他不存在!
他什么也沒看到,沒看到玄檀道君和自己的師尊親熱!
艾吃魚知曉,徒弟只是嚇嚇那狗東西,于是輕笑一聲,并未接話。
不過徒弟有傷在身,確實經不起逗,艾吃魚適可而止,與徒弟分開而坐。
他側頭再看徒弟的臉,對方紅潮未退的臉上,顯然有些失落,順便抬手碰了碰被咬過的唇角。
被他抓個正著后,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目光。
“你的身體若是沒有什么大礙,我們盡快出去。”艾吃魚說道。
“好。”謝元璟沒有大礙,之前只是精力耗盡,昏睡兩日也恢復得大差不差。
至于身上那些新傷舊痕,只是表面看著猙獰,回去養養便是。
這對師徒要趕路了,陸霽怕他們把自己丟在這里受死,連忙發出嗚嗚的動靜。
“哦,還有你。”艾吃魚走到陸霽面前,臉上苦惱地說道,“我還沒想好怎么處置你,要不就直接把你留在這里,交給魔物處置吧?”
“嗚嗚嗚!”陸霽拼命地搖頭,不不不,直接把他留在這里,他必死無疑。
他用央求的眼神拼命向艾吃魚求救。
艾吃魚解開了他嘴巴上的咒,便聽到一串求饒的聲音。
“道尊饒命,我不是有意傷害你徒兒,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陸霽一股腦說道,“他殺了我父親,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毫無芥蒂,但我承認,偷襲是我不對,我愿意補償他!”
“你嘴中的話,有一個字能信嗎?”艾吃魚皺眉,說到這里,他還不知道謝元璟為何要殺陸霽的父親,于是回頭看著寸步不離的謝元璟。
師尊一個眼神給過來,又不說話,謝元璟起先疑惑,但很快便懂了對方的意思,倒也沒有什么不好說的,便三言兩語重述一次。
短短的幾句話,說得輕巧,艾吃魚卻聽得心情凝重,面沉如水。
又有誰知道,這短短的幾句話,其中飽含了多少生死危機,苦痛掙扎。
“我們走吧,不必管他了。”艾吃魚忽然說道。
謝元璟一愣,聽出師尊不是開玩笑,他一時感觸良多,知曉師尊是心疼自己,一時又莫名難受,皆因自己,總讓師尊光明磊落的人生,面對這些是非紛擾。
謝元璟沒有聽師尊的,而是將繩子解了下來,自作主張:“倒也不必殺了他,若是有人敢動師尊分毫,我未必會比他磊落。”
若是有人敢動師尊分毫,他會比陸霽瘋狂千萬倍,不管用何種方式,他定要叫那仇人抵命。
“你呀……”艾吃魚無奈,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矯枉過正了,其實他也不是盲目向善的好吧?
就算陸霽真死了又如何,只不過以后會麻煩一點罷了,他是不會內疚的。
“師尊。”謝元璟固執地看著艾吃魚,黑漆漆的眼眸中充滿堅持。
艾吃魚知道他是為了自己的道心,對方將這個看得無比重要,因此也只能妥協。
不過他對陸霽警告兩句:“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也必須付出點代價。”
一點讓陸霽再也無法反撲的代價,這樣艾吃魚才能放心。
第三十九章 第 39 章
是不是覺得這章眼熟?沒訂閱夠一定比例,那還得再等等哦!炸毛的師尊像極了一頭小老虎。
“師尊息怒,此后凡是對師尊不敬之人,弟子都幫你殺了,可好?”謝元璟真心說道,斗膽抬手順了順師尊的毛發,向師尊發誓,“我定不會讓那些雜碎碰師尊分毫。”
艾吃魚心道:倒也不必如此!
艾吃魚覺得‘殺’這個字還是不要一直掛在嘴邊為好,有時候下殺手是迫不得已,但殺人一定不可以毫無理由。
他認真教導徒弟:“不敬分為很多種,如果不是特別過分就不要殺了。”
再說了:“為師與人為善,我不相信以后遇到的全是這種黑心肝的歹徒。”
謝元璟低著頭,認真聆聽教誨,縱使心里很不贊同也沒有反駁。
自己的師尊頭一次出來游歷天下,心性非常單純,不知人間險惡,他當徒弟的理應多多包容。
以后當然會遇到很多黑心肝的歹徒,除了殺人奪寶,還有覬覦師尊容顏的雜碎。
要說這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可是生成師尊這樣的……還是少見,也不怪謝元璟對身邊草木皆兵,只因他太了解有些修士丑陋的嘴臉與骯臟的心思。
“師尊所言甚是,日后師尊在外人面前還是少變成人形為妙,以免……”
“以免他們想賣了我換錢。”艾吃魚聽進去了,乖乖點了點頭。
謝元璟笑道:“師尊知道便好。”
月朗星疏,山中樹影搖曳,艾吃魚吃飽即困,命徒兒拿出一張柔軟的毯子,鋪至地上給自己當窩。
謝元璟侍奉完師尊,自己也在旁邊打坐修煉,吸收天地靈氣。
此地雖然不是什么風水寶地,勝在清靜廣闊,沒有太多駁雜氣息。
艾吃魚翻來覆去沒睡著,只因身下的鵝卵石太膈應,這陣子過慣了好日子的他,開始尋求更舒服的享受。
琥珀金眼珠子緩緩一轉,瞄上了正在打坐的徒弟,徒弟身前那個窩不就正好裝得下他艾吃魚嗎?
艾吃魚二話不說,爬起來叼起毯子就走了過去,爬到徒弟的膝蓋上,躺在對方雙膝之間那個窩,還蓋上了被子。
太舒服太有安全感了,要什么豪華客棧,以后有徒弟就可以!
打坐之人并非對外界一無所知,師尊爬上大腿的瞬間,謝元璟差點沒岔氣。
謝元璟的腰部以下暖烘烘的,師尊的重量也剛剛好,他凝神細細感受此中滋味,比他揣摩筑基訣竅還要專注。
發現師尊的腳沒蓋好,謝元璟動動手指……給師尊蓋上。
溫馨美好的氣氛,并未持續很久。
天大亮,師徒準備離開,河灘上出現一名身穿道袍的絡腮胡大漢,攔住去路。
“站住!你就是昨晚在留仙樓撒野的劍修?”
來者氣勢逼人,邁著粗獷的步子,原是一名金丹修士。坐鎮留仙樓之人就是他。
聽聞有外來的筑基劍修在樓里殺人逃跑,金丹修士并未放在眼里,因此獨身前來。
謝元璟:“就你自己?”
艾吃魚則是自認倒霉,還以為逃到城郊外就高枕無憂,沒想到還會被追蹤至此。
徒弟問得好,二打一總歸有勝算。
絡腮胡金丹修士語氣狂傲:“哼,狂妄小兒,老夫是金丹境界!收拾你,易如反掌。”
廢話少說,他馬上就提著對方的頭回去交差。
從始至終,金丹修士未曾把艾吃魚這個妖精放在眼里,據樓里的人說,這妖精就是劍修的依附品,威脅不大。
艾吃魚也感覺自己沒有存在感,喵的,不過對方好歹是金丹修士,他不能揣著手旁觀,正準備化作人形與徒弟聯手抗敵,卻被徒弟一只手摁住頭,準確地說是兩根手指。
“小小金丹修士,何須勞駕師尊出手。師尊在這里等我便是。”謝元璟語氣柔和地道。
接著便祭出長劍在手,衣袍獵獵地去會那金丹修士。
強風呼嘯而至,完全看不出弱勢者的壓力,也完全看不出,他在不久之前還是一介凡人,身體虛弱,從未與人動手爭執過。
艾吃魚這個師尊不由乍舌,呆呆地回憶,自己最初對徒弟的印象好像是彬彬有禮,客客氣氣。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艾吃魚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彬彬有禮的徒弟,是如何一步跨越到狂妄囂張的。
“諒你是劍修又如何?你竟敢如此囂張?!”金丹修士當了艾吃魚的嘴替,問出了艾吃魚不好問的問題。
他豎起耳朵聽答案。
同等境界下,劍修向來碾壓非劍修對手,可如今是筑基對金丹,力量懸殊,難道他也不怕么?
“若你是金丹中后期,我會敬你兩分。”謝元璟神色淡漠,唇角略勾起一絲嘲意,“可惜了,一個金丹初期,給我提鞋都不配。”
“你!”好狂妄的劍修,金丹修士喝道,“待我取你人頭喂狗!”
他祭出武器,是一個類似于血滴子的法寶,確實能取人首級。刀劍槍最忌諱遇到這類兵器,很難相纏。
艾吃魚提心吊膽,著急觀戰。
那二人一路打到上游去,他也四爪齊飛,沿著河灘往上跑。
可憐他身材矮小,仰著頭看得頸椎難受,想了便,便一個沖刺竄到樹梢上,這下視野總算廣闊了。
仔細觀戰,艾吃魚很快看出問題所在。
徒弟是艾吃魚從煉氣期看著成長起來的,功法也全是自己教導的,可徒弟和金丹修士對戰的那些招法,艾吃魚全然不知,只覺得徒弟的劍法陰毒狠辣,招招致命,隱隱透著一股邪性。
他沒有看錯,謝元璟對戰金丹修士使用的這些功法,正是他上輩子四處搜刮來的陰毒殺招,用之殺敵十分致命,只不過練下去會影響心性。
若非練了這些邪魔功法,謝元璟也不至于見血必殺人,斬草必除根。
凡與他不對付者,有過爭執者通通都殺掉,以免后患無窮。
削鐵如泥的火靈劍,用力劈向金丹修士的血滴子,兩件法寶相撞,火花四濺。
金丹修士只見自己的法寶被劈成兩半,哐啷碎裂掉落在地,他面容震顫,不敢置信。
沒了趁手武器,再祭出第二件法寶,威力大減。
金丹修士受了第一道劍傷,鮮血浸濕道袍,他感覺不好,一股更濃烈的殺意沖自己面門而來!
眼看著徒弟的長劍刺入金丹修士的胸腔,艾吃魚本能地單爪捂住眼睛,但還有另一只眼睛,清晰地看到金丹修士身中數劍。
謝元璟再一次開膛剖丹,他劍挑金丹之時,那金丹修士還沒死透,對方抽搐面容瞪著自己的金丹,喉嚨想發出聲音,卻已被血淹沒。
“不過爾爾。”謝元璟評價道,若是以往他殺人挖丹以后,會毫不猶豫自己吞了將之煉化,可如今師尊說了,修煉要一步一步來,不要吞噬別人的內丹,因此這顆內丹并無大用。
謝元璟將之一劍撕碎,任其掉落河水中,隨水流而去,頃刻之間內丹不見蹤影。
金丹修士也終于在這一刻憤怒死去,他受到的傷害之巨大,估計做鬼都會恨死謝元璟。
“哎……”艾吃魚急匆匆趕來,對著逐水而去的內丹望洋興嘆。
這次不怪他手短,明明是徒弟的動作太快,怎么就給扔了呢?!
真是個敗家徒弟,那可是一顆金丹!
即使拿到市面上販賣,也值不少錢。
“師尊何故惋惜?”謝元璟明明記得師尊之前拒絕妖丹,難道區區普通金丹,比千年妖丹更加吸引師尊?
“你剛才那一扔,扔掉了一件法寶的錢。”艾吃魚脫口而出,隨即覺得自己未免太過沒有同情心,人死了還要賣人家的金丹,“咳,我只是隨口一提,你千萬不要覺得金丹值錢就隨意殺人取丹啊,這樣是不對的。”
艾吃魚很注重徒弟的品德教育,見縫插針地教育徒弟,千萬不要走上歪路。
徒弟的天資這么好,擺在面前的是一條陽光大道,擺正求道的姿態最重要。
“師尊所言甚是,弟子遵命。”謝元璟乖乖應道,所以,師尊不追究他殘忍的殺人手法,也不追問他如何習得這些功法?
艾吃魚當然想問,他夸贊道:“元璟越階擊殺金丹修士,為師大感震撼,卻不知你用的功法是哪里學來的?”
謝元璟恭敬且謹慎道:“不敢瞞師尊,弟子以前閑著無事喜歡翻閱古籍,這些功法都是從古籍上看到的,沒想到能退敵。弟子也很震驚。”
接著又道:“只不過這些功法好像有些邪性,弟子以后會謹慎使用,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施展。”
對方把艾吃魚想說的話都說完了,艾吃魚只好點點頭:“你向來是個懂事的,為師就不多說了。”
金丹修士的尸體唯恐會再招是非,師徒祭出飛舟,立刻離開此地。
艾吃魚一心想去東極仙島,聽無塵子道人的講道。
無塵子每三十年公開講一次道,會在講道大會上點撥有緣人,順便物色有天資的徒弟。
艾吃魚打聽過,中洲這片仙土上,堪為人師的人選,十個手指頭數得過來。
有幸被他選中的,全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當年無不是在修仙界掀起過一番風云。
天才惜天才,艾吃魚非常有信心地覺得,不管他向誰推薦自己的弟子謝元璟,對方都會欣然收徒。
無塵子就是其中之一,趁著他即將要講道,艾吃魚帶徒弟去看看,考察一下這位無塵子是否如傳說中那么好。
第四十章 第 40 章
但為君故03
實則謝元璟的傷勢并不礙事,只是在深淵那幾日好得慢些,出來沒過幾日便全好了。
不過那事……師尊不提,他也不提。
能夠守在師尊身邊即可,其余都不重要。
此事,艾吃魚自是沒有忘,他只是不會,不知如何下手而已。
當然了,他也不笨,若有心去學習一件事情,很快便能學會。
報復謝元璟豈不是簡單,放下羞恥心,認真回憶一下那回,對方在自己身上的所作所為,然后照貓畫虎即可。
如何才能放下羞恥心……這是個問題。
艾吃魚的做法是,喝酒壯膽,喝許多的桃花釀,喝至微醺。
這個法子果然有效,微醺的他,終于膽敢光明正大,回憶那夜的細節。
謝元璟的一舉一動,在腦海中回放,對方如何松開自己的腰帶,臉上的表情如何決然……
等等,那是親熱的表現嗎?
艾吃魚哭笑不得,怎么感覺看起來像赴死,說是上斷頭臺也不為過。
再接著往下,是對方的吻,一開始青澀無比,雙方都沒有從中討到好處。
后來兵荒馬亂中,卻是結結實實地吻到了一起,從中品嘗出了一點甜頭。
彼時,自己撐在徒弟胸膛上的手掌,掌心全是灼熱,令他已然分不清,那是抵抗亦或者是感受。
艾吃魚只記得自己在對方掌中暈乎乎的,仿佛沉浮在汪洋中的可憐小動物,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后來他情不自禁地靠向謝元璟,聽到對方紊亂的呼吸近在耳畔,變得更加粗重……可那時,艾吃魚哪有心思管謝元璟的情動,所以他好奇,徒弟究竟泄……過身嗎?
果然是喝了酒,壯了膽,想的東西都很出格。
艾吃魚又喝了幾杯,隨后起身,走向洞府外面,已經傷好的謝元璟,背對著他,正在整理這些年收集的各色丹藥材料。
謝元璟打算找個時間尋丹師煉制,送給師尊。
“別忙了,你進來一下。”一根手指頭,輕輕戳在謝元璟的背上。
“好……”謝元璟欲言又止,師尊過來的剎那,他便聞到了酒香味,很濃很濃。
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個好兆頭。
艾吃魚步行一向搖曳生姿,加上喝了點酒,此刻走在前頭的他,身段越發顯得飄逸風流。
跟隨師尊身后的謝元璟,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臉上雖無什么變化,但只有他自己知曉,他的心是滾燙的,漆黑的眼底跳動著難以忽視的火焰。
“師尊,有何吩咐?”為掩飾那股沖動,謝元璟垂眸主動開口詢問,若是有事吩咐他,他現在便去辦。
艾吃魚自然有事吩咐,喝酒壯了膽的他,眼睛直直端詳徒弟的臉,見對方疑似害羞,他便越發放得開,笑著一指軟榻:“上去吧,讓為師看看你的傷好了沒。”
表面上是這個理由,但二人心知肚明,原來是為那件事。
謝元璟呼吸一窒,立刻朝師尊看了一眼,好像有些意外,但又意料之中,原來師尊喝酒是為了這個……
他一時臉紅又有些期待,冷峻的面容越發刻意地繃著,自然是不反抗。
但是師尊確定嗎?
上一次,他們并沒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憶,謝元璟十分自責,根本不敢再想這事。
“別磨蹭。”艾吃魚上下打量著徒弟,說了一句,“你不愿意?”
謝元璟便再沒有遲疑,手指比他腦子反應更快,干凈利索地解開腰帶,傷痕都在上半身,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痕跡,再過些時日也會消退。
“看來都好得差不多了。”艾吃魚確實也是關心謝元璟的傷勢,他走到對方身前,指尖輕輕劃過那些淡淡的痕跡,給謝元璟帶來一陣顫栗。
“那日你答應讓我還你,可還算數?”艾吃魚抬頭問,喝下去的桃花釀作祟,此刻他的眼眸水漾漾,配上妖精面容,顯然能讓徒弟失去言語的能力。
謝元璟失去呼吸,胡亂點點頭,待他回過神來,人已經半躺在軟榻上,師尊在他身上施為,而他只能死死抓住手邊雕花刻葉的柱子。
偏生師尊還要湊過來天真地問他:“元璟,你的元陽……還在么?”
謝元璟臉色緋紅,立刻窘到了極點,但是,師尊動手催促,他只得胡亂點頭。
“嗯……”修煉之人,都會下意識地保留元陽,還在也不出奇吧……
為何師尊笑得那么曖昧。
原來真的還在,是為了練功吧?
艾吃魚頗有罪惡感,便收回手說:“那,為師還是不毀你的元陽了,修煉要緊。”
他作勢要離開,忽然腰上被一條手臂箍著,緩緩地又帶了回去,只見謝元璟倔強地看著他,不同于剛才的目光閃躲,此刻很認真:“不是因為修煉所以才留的。”
“哦?”艾吃魚幾乎趴在徒弟懷里,若有第三個人存在,一定會控訴他們師徒在調-情,艾吃魚明知故問地笑起來,“那是為什么才留的?”
謝元璟與之對視了一下,微窘:“你知道。”
艾吃魚搖搖頭:“我不知道。”
“……”謝元璟知曉師尊在逗弄自己,一時甜蜜又痛苦,最終迫于無奈,只好說出,“是為師尊留的。”
“為我守身如玉?”
“嗯。”
聞言,艾吃魚想起之前自己做過的某個假設,如果謝元璟身邊出現一個更親密,更重要的人,自己會做何感想?
毫無疑問,他會很難受很生氣,不能接受。
幸好,這個假設永遠也不會發生。
謝元璟是頭倔驢,他心中只有師尊一個。
“回答滿分,放過你。”艾吃魚輕聲,接下來便專心‘報復’徒弟,用對方對自己用過的手段,盡數還回去,甚至變本加厲。
猶記得那晚,徒弟是溫柔的,而艾吃魚并不那么輕柔,畢竟徒弟皮糙肉厚……應當受得住……
都不客氣了好一陣子,艾吃魚見徒弟好像也有些受不住,便良心發現地問:“你要我對你溫柔些么?”
徒弟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
巴不得師尊再重些的謝元璟,漸漸咬緊牙關,側過頭去不說話:“……”
他不敢如實要求,生怕自己太孟浪,會嚇到師尊。
“嗯?”艾吃魚歪頭在等。
謝元璟搖搖頭,渾身沁出一層薄汗。眼下滋味確實不好受,猶如被拋到半空中沒著沒落,但他也舍不得師尊離開。
搖頭是什么意思?
不用溫柔些么?
艾吃魚聰明了一回,實則他也發現,當自己越不客氣,徒弟好像越受用。
不過等等,自己的本意好像是為了報復對方,不是讓對方舒服吧?
艾吃魚俯身,在謝元璟的鎖-骨上,嗑了一個牙印。
刺痛的感覺,令謝元璟小小倒抽了一口氣,不是因為痛。
“本來是為了懲罰你,如今你倒是受用。”艾吃魚不滿地喃喃,但到底還是舍不得讓徒弟難受。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終于……把元陽交代在他手中。
艾吃魚松了口氣,經過此次,他發誓以后再也不要報復徒弟了,受累!
再去看謝元璟,對方渾身繃緊的身軀,終于放松,但呼吸依然不穩,在寂靜的洞府中分外清晰。
也不敢看他,俊逸的側臉,汗津津的。
抓在柱子上的手,即使眼下松了勁,手背也仍然余留著淡淡的青筋……
這副模樣實在太曖昧,艾吃魚早已臉紅透了,他移開眼睛,連忙翻身下去,說了一句:“我去醒醒酒。”
謝元璟坐起身來,從后面摟住師尊,此時此刻,他不想被師尊丟在洞府里。
“師尊,再陪我一會。”
這道聲音低啞溫情,回蕩在艾吃魚的耳畔,帶著難以忽視的溫度。
使得艾吃魚的臉頰更紅,借他壯膽的那點酒意,仿佛剛才也隨之而泄掉,如今猶如大夢初醒,有點羞于面對。
謝元璟不知羞恥,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條帕子,動作溫柔,一根一根地擦拭師尊的手指,將自己的痕跡擦掉。
“……”艾吃魚除了垂眸不語,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了。
“師尊愿意這樣對我,我很欣喜,我本以為……”謝元璟斷續說道,呼吸有些凌亂,但這次并非因為情動。
艾吃魚懂,聞言反手握住徒弟的手,這只握劍的手,骨節分明,掌中有些許薄繭,他用指尖在上頭描繪:“好了,我沒有那么脆弱,與其說報復你,其實也是因為……我也想看看你這一面,是什么樣。”
“……”謝元璟想了想,詢問,“師尊看到了,會討厭嗎?”
艾吃魚無言以對,感覺這人老是擔心自己討厭他,于是轉過臉來,戳戳對方的臉:“這張臉長得也很迷惑人心,元璟,難道你從來不照鏡子?”
是以不清楚,自己也很有讓人心儀的資本。
謝元璟自然……有過不少照鏡子的經歷,走神了片刻,他回過神來:“師尊是這種以貌取人的人嗎?”
好看的皮囊并不算什么,有過上輩子的經歷,謝元璟巴不得自己的長相平淡無奇一些。
艾吃魚也想起來,九尾狐當初擄走謝元璟,好像便是因為謝元璟的皮相出色。
“這個,當然是有一點的。”艾吃魚小聲說道,“當初便是因為你長相好看,所以對你特別和善。”
謝元璟:“……”
如果師尊不說,他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細節。
謝元璟心情復雜地摸摸自己的臉,那倒要感謝這張好臉,迷惑了當時在涂山仍涉世未深的師尊。
“所以,師尊只是看上弟子的臉?”謝元璟抱住師尊不放,他喜歡師尊靠在自己懷中的感覺。
“那倒也不是……”艾吃魚歪頭想了想,誠實地笑了,“你當初一晝夜連升煉氣三層,根骨如此之好,我與你交好肯定不虧。”
“……”謝元璟聞言,不無意外,原來師尊是這樣的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