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堅硬的床板上,被子隱隱約約地傳來似有似無的熟悉的味道,周身仿佛被水波環繞,清涼中透著些舒適,讓人十分心安。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她總覺得自己脊背僵硬,差點直不起腰來,“框”一下又倒了回去。
而后她便發現,這熟悉的書頁的味道和獨特的鼓風機的聲音,還有身上這一整條青色的被子.....
這不是丹恒的地鋪嗎?
星捏著被子的邊邊,一瞬間大腦宕機,竟是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有一說一,雖然星嘴上總喜歡說著“睡睡你的”,但實際上這地鋪睡起來可一點都不舒服,不僅比不上匹諾康尼大酒店松松軟軟的大床,甚至連星穹列車觀景車廂都沙發也比它舒服一點。
而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一樣,猛得一抬頭,正好對上丹恒的眼睛。
此時此刻的他,正戴著眼鏡坐在一旁的桌前,用手撐著頭,手邊放著一本翻了一半的書,星不太能分辨得出來他到底是一直在注視著自己,還是聽到了自己醒過來的動靜而朝她這個方向看去。
星看著他墨青的眼眸,保持著他一貫的表情,這個平等地仿佛是在歧視所有人的小龍批臉樣,實在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那深沉的眼底,似乎還帶著一種淡淡地,幽幽的,仿佛沒有睡好的感覺。
資料室里安靜得很,此刻連翻書的聲音都沒有了,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結,星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么緩解氣氛,于是,她問道:“我是不是......踩到你了?”
丹恒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會這么問。
事實上,從不知道多久以前開始,丹恒就靜靜地盯著她的睡顏許久,睡著的女孩并不如她醒著時一般吵鬧,偶爾還會砸吧嘴說點“垃圾桶等等我不要跑”之類的夢話,至多不過是踢踢被子。
丹恒意外地不討厭這樣的感覺,他甚至不想和星計較自己失去了床鋪這件事。
只是一夜沒睡而已,不算什么。
所以,在看到星醒過來之后,突然望向自己的那一刻,丹恒的心里閃過一絲小心思被察覺被抓包的慌亂,但他的表情卻仍然鎮定自若,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并且,他很快想好了應對策略,并沒有回答星的問題,而是淡定地反問道:“說吧,夢游的癥狀持續多久了?”
“啊......哈哈哈。”星尷尬地撓了撓頭,“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幾天善心大發幫桂乃芬在空間站拍了一期‘精致的開拓者如何打模擬宇宙’,被黑塔女士抓了個正著,說我在她辦公室亂扔垃圾......”
可惡,這怎么能叫亂扔垃圾呢,能被丟掉的都不叫垃圾。
星如是想到。
“正好她模擬了一個新的實驗,讓我去搭把手,便不計較我的責任了,還說事成之后給我點星瓊和信用點當報酬,實驗內容非常簡單,我只需要躺著就行了。”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躺著就能把錢賺了吧?星怎么想她都沒有虧。
“不過實驗有點副作用,可能會出現三至五天不等的夢游情況,黑塔女士說這屬于正常現象,讓我把列車的窗戶和房間門都關關緊,這樣就不會有生命財產安全了,怎么說呢,我這也算是為偉大的科研實驗做出貢獻了吧?”
丹恒略微皺眉,聽著她無關痛癢地說了一大堆話,雖然有把簡單的事情說復雜的嫌疑,但丹恒很能抓重點:
“下次不用去了,你沒有義務為他們的科研實驗做貢獻。”
“可她給的是真多。”星說得十分誠懇。
丹恒:“......”
“對了,我其實不太記得夢游的時候發生的事了,有對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嗎?”
丹恒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一股沒由來的緊張再一次蔓延全身,他試圖克制這一股情緒,然后冷淡回應:“......沒有。”
星總覺得丹恒的表情沒有那么自然,心中閃過一絲疑慮:“真的沒有嗎?前兩天我夢游到三月七的房間里,醒來之后三月七恨不得用玩偶埋了我,她說我瘋瘋癲癲地說了一堆胡話,什么要和她歃牛奶為盟,斬木為兵揭竿而起,還要封她做太皇太后,然后登基呢?”
聽到這里,丹恒意識到星的這個夢好像還是個連續劇,霎時有些無奈:“......真的沒有。”
“好叭......不過你為什么沒有把我抱去觀景車廂?是哦,你這一次居然沒有保護你的床鋪。”
“哎,以前我那么多次想睡你的床你都不同意......怎么突然改了注意?不過硬床板睡起來是真不舒服,我大概不會再嘗試了。”
“硬床板對脊椎有好處,但......沒有睡這種床習慣的人,第一次不適應很正常。”
丹恒并沒有回答她第一個問題。
少女的腦回路并不同于常人,甚至有些直來直去,或者倒不如說,是他自己容易想得太多。
比如說,她說想睡資料室的地鋪,居然就真的只是對地鋪感興趣......
而已。
所以這一次之后,她大概以后都不會再有這個想法了吧。
“哎呀,誰給我舉報了?”
星醒來后例行翻看手機,看到的第一條推送消息就是自己在羅浮雜俎注冊的小號被人以“傳播|淫|穢|色|情影像”為由舉報并封禁的通知。
“......什么?”
這下輪到星心虛了:“沒......沒什么。”
.
在這場小插曲之后,丹恒感覺自己的生活再一次歸于寧靜,除了偶爾,不,應該說是經常性的,星還是會來敲資料室的門。
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從星的立場出發,她只是單純覺得......丹恒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
雖然丹恒待她還像從前一樣,但星就是隱隱有這樣的直覺。
但是是為什么不太好呢,星又不大能說得上來,像這類有關丹恒的私人問題,他向來是喜歡自己藏起來消解,而不是與人傾訴。
這一天,星在貝洛伯格串門的時候,和三月七一合計,順路帶了些雪原大亂燉的材料回來,打算在列車上搞點雪原烹飪。
“霜紋鮭面包,巖燒山珍串......阿嚏!”
星一邊收拾,一邊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在資料室吃東西,如果湯湯水水打翻在地上......”
丹恒本來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書,聽著她清零哐啷地一頓折騰,打算適時讓她消停,免得自己又做了那個打掃房間的冤大頭。一抬頭,就看見星在吸鼻子。
“哎,難道這是睡硬床板后遺癥嗎?這還會導致我的免疫力下降?”
丹恒無奈地給她遞了一張紙巾,剛打算松手,忽然轉了念頭,隔著紙巾捏住了她的鼻子。
“我覺得關系不大,應該是你在雪地亂跑的時候不注意保暖。”
替星擦完之后,丹恒行云流水地拿起桌上的水壺,順便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她旁邊。
“既然覺得冷就不要空調風扇一起吹了,喝點熱水。”
“你說的有道理,真羨慕可以穿著超短裙在大雪里奔跑的美少女,我跑一次膝蓋就受不了,不過沒關系......”星順勢拉住了丹恒的手,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丹恒的手暖暖的,這樣就不冷啦。”
丹恒愣了一下,看著手底下光潔的大腿,迅速把手抽了回去,別開了視線,遮掩內心的慌亂。
“膝蓋會冷是因為這部分神經少,只要附近的肌肉鍛煉好便不會了。”
倒是星看著眼前突然抽離的雙手,有片刻失神,然后拿起手邊的水杯輕抿一口,輕輕回應道:“......哦。”
“那是我的杯子。”
星握著水杯的手一頓,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氛圍一瞬間變得沉重。
沉默了一會后,丹恒試探著開口:“星,有件事情我要和你說一聲。”
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至少他應該主動一點,捋一下這如一團亂麻的關系
或許,亂糟糟地不是他們的關系,只是他的心情。
“不可以半夜跑進異性的房間,不可以隨便坐在異性的床上,也不可以和異性共用一個水杯,這是為了保護別人,也是保護......你自己。”
以丹恒對星的了解,可能確實是“那個異性”受傷害的概率更大一點,丹恒覺得這話沒有說錯。
星看了眼身下的地鋪,很快松了口氣:“哎呀,丹恒,放心吧,誰敢劫我的色啊,信不信本星核一棒球棍抽的它親媽都不認識。”
“那你就不怕......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且安全。”
如果他們注定沒有結果的話,可以早一點磨消不切實際的期待。
如果還有機會,或許可以試著往前走一小步。
就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地試探,不至于讓她徹底疏遠的試探。
“這樣啊,可你又不是什么普通的異性。”
丹恒抬眼看向星,她沒有臉紅,也沒有逆反,倒是有一些抬眉間的無措,和瞬間從容淡定的神情。
“哪里......不普通?”
丹恒的心里隱隱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
“嗯......說不上來,像親人一樣?也可能比親人更親密一點。不過......其實這個問題沒什么意義吧,我當然相信你不會傷害我。”
“......”
丹恒的第一次試探。
大概是以失敗告終的。
比家人更加親密一點的角色......
甚至可能不是兄長,而是“男媽媽”那一類的。
哎......
.
夜晚,星在三月七的房間刷著手機,順帶給丹恒發了條短信。
三月七坐在她旁邊,看著她非常認真地注視著自己的手機,忍不住問道:“我給你推薦的小說你都看了嗎?有什么收獲嗎?”
“當然,我看了你給我的書,這上面寫喜歡一個人的話,就會希望與她共處一室,渴望和她有肢體接觸,也不會介意她睡自己的床,用自己用過的東西......等等像這類比較私密的事......”
可是這些丹恒好像都非常介意。
“這么看的話,丹恒好像不喜歡我。至少應該沒有那種想要結婚的喜歡,你說丹恒會有喜歡的人嗎?”
三月七:“看不大出來,不過喜歡他的人應該不少,我以前在空間站,經常走兩步就遇到小姑娘問我要他照片和聯系方式的。”
星:“那確實,我靠這個賺了不少錢呢。”
三月七:“......額,不說這個了,你現在在干嘛呢?”
“我看丹恒最近心情不太好,打算帶他出去玩,順便感謝一下他之前給我帶的禮物。”
“雖然他面上看著冷冷淡淡的,但對我可真好,他居然還會擔心我被陌生男人欺負,為了回報他一下,我打算想點別出心裁的。”
三月七:“我最近在健身房聽講座,講課的老師說,一般的人呢,分為內傾和外傾兩種,有些人會覺得出去玩是放松,但有些人更喜歡獨處。”
“你們健身房還科普這個,錢花得真值。”星附和地點點頭,忽然間意識到了什么,“那完蛋了,丹恒肯定是喜歡獨處的人,我是不是又無形之間給他增加壓力了?”
而后,星看向手機上的聊天對話框,只見對面在“對方正在輸入”這個狀態停了許久。
“他該不會在想怎么拒絕我吧?”
.
對于星來說,小小的年紀就看了不少狗血言情不說,這兩人還為了一點星瓊的委托做起了離婚調解員(雖然一對也沒說成),所以......家人可能是比戀人更高的評價,更別說這倆本來就是可以相互轉化且不沖突的,星感覺區別不大。
只是在丹恒眼里......這倆還是有點區別的。
他回過頭,看見桌邊放著很多星最近帶來資料室看的......一堆名字稀奇古怪的小說,還有一本......
《戀愛心理學與實操導論》?
事實上,這本書是三月七塞給她的,只不過星非常自信地覺得自己用不上這種東西,還看不進去一點理論知識,就這樣跟著一堆小說壓箱底了。
這種書......看著就很不靠譜。
丹恒決定讓它繼續壓箱底。
......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話,生活其實并不會因此而改變,他仍然住在星穹列車上,仍然在這里做智庫管理員,仍然繼續著自己漫游銀河的生活,甚至仍然可以聽著三月七和星在隔壁房間大吵大鬧。
只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話......那些擦肩而過的遺憾或許也將永遠存在。
畢竟,即便外表看上去淡漠疏離,他的內心仍然充滿渴望。
越渴望,便越怕失去,一切行動都仿佛帶上了鐐銬,使人變得小心翼翼。
所以......說不定有點用呢?
丹恒已經分不清到底是邏輯推動著他去這么想,還是感性已經完完全全占據了自己的大腦,最后仍是把那本書從箱底里翻了出來。
隨手翻了一頁,上面寫著,喜歡一個人的話,可以試著把她約出去。
嗯......這就是偶像劇里經常會出現的約會吧?
丹恒拿出手機。
如果直接發短信的話,會不會不太莊重?畢竟他們離得也不遠,也就門對門......如果決定好要發短信的話,第一句說什么會比較自然不突兀呢?
丹恒:(打字)(撤回)(打字)(撤回)(打字)(撤回)
接著,對面便先發來了消息。
星:要一起去玩嘛?
星:「帕姆.開心」.jpg
......啊這。
冷靜了一會,丹恒的手重新附上手機。
丹恒(編輯了一堆然后全部刪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