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身形略有不穩。
他幾次深呼吸,試圖穩定住錯亂心神,可無論小先生略帶焦急的目光,或是人顧不得整理好衣擺,就急匆匆往外的模樣,無一不深深刺痛管家的心。
“小先生,太晚,都快十點了。”
“所以更要快點呀。”
站在面前的小先生眨眼,似乎無法理解管家話語中意思,眼見言語催促起不到丁點作用,到最后伸手去推他。
力度雖算不得重,足夠讓管家心臟一鈍鈍緊縮,他幾乎接近無言地凝視,最后認命妥協嘆口氣。
“要換好衣服,外面有雨。”
“不用!”米歡拉住管家的手,像是帶著人往前跑用力拽:“開車快一點。”
“……”
他今天新換是褲子還是濕的,走動時,布料自□□蕩過,管家眼底掙扎明顯:“我去換便裝,小先生。”
倒也是。
米歡默認,他草草從衣柜扒出款薄外套,無視人伸出的欲言又止的手,噔噔噔跑離臥室。
按照先前黃油慣例,如果主角受生命垂危,最先倒霉的是主視覺玩家,萬一他失去游戲機會——
“咚!!”
雙膝跪地聲震耳,米歡疼得眼冒金花,全身力氣在一秒內飄散,方才還算強健有力的雙腿,此刻軟得跟面條。
怎么回事……
米歡腦海最先浮現的念頭,竟是不能讓管家看見這幕,否則甭說出門找時林,連帶床都下不去。
他反應速度極快,手邊是墻,米歡抵住掌根一點點蹭起身,結果剛挪到半道,管家聞聲趕來。
“小先生?”
睡袍本就是絲質面料,米歡穿衣時未注意,卷起不少布卡在腰間,毫不夸張的說他大半條腿暴露在空氣里。
考慮到米歡的性子,管家不敢給他穿太緊繃的里衣,都是舒適感極高、造型很平常款式。不過,米歡先天生得白凈,連某部位的肌膚都呈現晃眼的粉。
偏偏人毫無知覺,歪頭望向急匆匆跑來的管家,不說先扯下來裙擺,反而滿臉慚愧嘀咕了聲抱歉。
“對不起什么。”
管家換掉燕尾服,略休閑小西裝完美展現他修長體態,半蹲身抱起米歡時的手臂結實有力。等人站好,他垂眼掃向小蝴蝶結,這才整理好米歡的衣服。
直到管家收手,米歡都未開口。
他眨巴眨巴眼睛。
“你是不是生氣啦?”
由于未拿拐杖,管家伸出左臂充當小先生的扶物,聞言胳膊稍僵硬,視線落去地面,始終不肯看米歡。
他是生氣。
可沒正當理由生氣。
“時林是主角受呀,如果他有什么風險,那么我也會受到……咦?”
米歡聲音漸漸低下去。
雖然對耽美漫畫所悉極少,但標準配置他還是知道的,那些萬眾矚目的主角受身邊,都有一……二三個主角攻。
等等?
那他是什么!
[時間倒計時:12:58:37]
管家略彎腰,無法掩蓋擔憂,伴隨聲呼喚,落在米歡額頭的手指干燥而溫暖:“小先生?身體不舒服嗎?臉色怎么白成這樣。”
如果還有其他“主角攻”存在……
自己不去,也沒關系吧?
米歡心里犯怵,不敢真的罷工,警告如之前的vr游戲在視野邊緣懸掛,他猶豫片刻,握住管家輕按在自己肩膀的手。
“你知道時林在哪嗎?”
管家僅以沉默回應。米歡深悉他為何如此,趕在警告音響起前,手指拽開他襯衫的下擺,探入布料底部,如安撫得不到食物的饑獸,嗓音無意識地發軟甜膩。
“對不起啦,等忙完他,我們再回來做先前中斷的事。”米歡胳膊環住管家的腰,由于身高的問題,他不得不稍稍踮起來腳跟,才能用某個部位蹭住管家的。
感受那里的跳動與熱度,米歡無意識吞了下唾液:怪不得人穿衣布料都稍硬,若是像是出隱蔽形狀,那可比任何事情都為尷尬。
兩人結束時間算是一觸即離。
米歡不敢過多停留,這是他憑昏迷前為數不多的記憶琢磨出來的動作,與情.色相差十萬八千里,卻能短暫讓對方品嘗到點甜頭。
“……”
坦白來說,米歡著實毫無信心。
[時間倒計時:10:21:43]
轉眼間,掉下去大截數字。
要來不及了。
管家靜立,眼神閃過幾分掙扎,似乎像妥協般:“來得及。”
說他貪戀不切實際的溫暖也好,無法抗拒小先生任何決定也罷,管家再次握住米歡細瘦的胳膊,帶他坐上輛相對低調輕便黑車。
帶院子的獨棟別墅大部分建在城市邊緣的半山,繞著盤型公路下去,便是繁華都市陰暗背面。
落后、斑駁、老舊。
即便坐在車里,也無法抵御暗沉建筑所帶來的窒息,米歡稍降車窗,一股混合機油的腥臭味熏得他重重打了個噴嚏,引來副駕管家的擔憂視線。
“小先生。”
米歡捂住鼻子搖頭,若先前他略有猜測,直至此刻見到眼前灰塵建筑,才稍稍將腦海中想法與現實重疊。
[時間倒計時:03:12:53]
警告碩大依舊,米歡心跳如鼓,車輛緩緩停住,停在城中村外圍,管家先一步下車,略帶疲憊的視線落在半降的車窗。
“您是說,只要找到時林,我就能獲得您給予的獎賞,對嗎?”
由于他背對車子,米歡無法實時捕捉人表情。尋找時林的緊迫感占據他整個大腦,一時未理解管家話語中更深層含義。
“當、當然。”
車內還有司機,米歡耳根滾熱,他不明白管家為何會在此時提及,頗為別扭扯動睡袍衣擺。
倒計時依舊繼續。
米歡試圖扭開車門,卡澀感依舊,管家與司機對他的困惑熟視無睹,米歡隱隱察覺幾分異樣:“管家哥哥?”
“……”
夜色沉沉籠下,被喚者偏頭。落雨后的燈箱反光,映在青年眼底,折射出淺淺色斑,米歡到嘴邊的話語咽下,腦海中僅剩一句話。
真不愧是黃油世界的人物啊。
米歡略有恍惚。
來這里前,他能接觸的人除去哥哥以外,僅剩終日戴著口罩與護目鏡的醫生護士。所以米歡如打量稀奇動物,凝視周圍身邊所有人。
他目光向來純如水,唯獨瞳孔是極為幼態的深,同旁人對視時,人們對這雙眼睛的唯一印象,便是全身心依賴。
沒有人能抵得住。
管家自然也不例外,等待如過半個世紀般,他做出最終選擇:“來。”男人掌心朝上,既像邀約,或如妥協。
車門開啟,帶來的夏日雨夜涼風習習,在這表面無比靜謐,背地暗藏波濤的夜晚中,管家牽住小先生的手,親自將人送到別的男人身旁。
僅限今晚。
他于心里默默暗示。
等過去十二點午夜,他的小先生依舊屬于自己,那間建立在半山的獨棟別墅,同樣不會被外人侵占。
他們還是他們,未來還是未來。
/
酒瓶破裂后的三秒,掌心持續陣痛感明顯,爭斗遠比時林想象結束得快。
醉鬼力氣雖比常人大,可堅持個三四秒鐘便爛成一灘泥,配合本就碎在樓梯間的酒瓶渣,對方的手掌心擦出不少血痕,掙扎時宛若擱淺的魚。
時父的眼白猩紅,陰森目光混合酒漬印在臺階,看得人半晌未吭聲。時林避開他的注視,伸手壓住衣角,嘴唇不受控制上揚。
那是勝利者引以為傲的得意,夾雜不屑一顧的傲慢,他對那爛肉低喃。
“你老了。”
雖然撿不到掉下去的水果刀,半截酒瓶碎在腳邊,時林暈暈乎乎站起,還算完好的五指撐住窗沿,被劃傷的掌心怎么都握不住酒瓶。
“法院早把這破屋子判給母親,她過世后又轉讓給我,”時林深吸一口氣氣,視線自壞掉的鎖眼偏移,也不知對方有沒有聽進去,他接道,“我完全有理由正當防衛。”
“……”
那爛肉一動不動,似乎沒聽見。
又過了幾秒鐘。
伴隨幾聲冷笑,時父眼底血絲漸漸褪去,換回先前令人作嘔的深黃,結果還未來得及張口——
“時林!!”
樓道傳來不應出現在這里的呼喚。
聲音脆生,仿佛經歷了一次長途跋涉般,帶著微微喘息,見到他后,少年滿臉緊張化為烏有,隨后綻放出如負釋重的笑容。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視線下意識追隨過去,卻見來人踉踉蹌蹌登樓而來,睡袍隨動作旋開,飄起就似落一朵山茶花。
這樣的花,不應出現在這里。
時林無法壓住震驚,下秒。
“哈!哈哈……”
意味不明的呼嚕混合酒氣蔓延,那是生活在黑暗中的腐鼠,見到潔白而單純事物,自心底意識浮現的暴戾,想一瓣瓣撕扯掉嬌嫩花朵,眼睜睜看它們被臟水玷污。
時林比誰都理解他名義上的父親所想,即便再不愿承認,他身上終究流淌著對方一半血液。
可他掩飾得極好。
如果不是管家生怕時父傷到米歡而時刻保持警惕,險些會錯過時林面容閃過的復雜,可等他再度望去,男生已經行至小先生身邊,隔開骯臟下流的眼。
“你怎么來了!!”
時林未克制住嗓音,音調顯得高尖刺耳,顯然,從未有人用這種語氣同他過講話,小先生肩膀微縮,眼底閃現幾分委屈與茫然。
本應退縮的小先生反而向前,那雙幼純眼睛始終凝視狼狽不堪的男生。
他說。
“時林,你有危險的時候,無論多少次,我都會趕來救你。時林,這是我的活下去的動力。”
“時林,你不要怕,我來保護你。”
“時林,我一直在。”
“……”
后者耳鳴如雷吼。
他忘了言語、風聲、周圍。
唯獨小先生清亮的眼,還有耳畔一聲聲堪比告白的誓言,在時林心底愈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