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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章程欣

    教導主任做事的效率很快,電話是上午打的,馮燭的爸爸下午就來了。

    馮父一身黑色西裝,在學校顯得過于隆重了,但十分板正,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是小孩子最怕的嚴父類型。

    他來的時候剛好是下課期間,引起了走廊上很多學生的關注。

    “老大,老大你起床了嗎?”

    鄉間的清晨,小孩的稚嫩聲響起。

    一個小豆丁站在小洋樓下,扯著嗓子大聲叫喊,聲音透過二樓未關緊的窗鉆入房內。

    床上的元祈輕微皺了皺眉頭,翻了個身,把腦袋蒙進了被子里,試圖阻擋外界的聲音。

    老大,我來找你玩了!”

    “老大,老大!你還在睡覺嗎?”

    在這個美好的清晨,空氣還很清新,路邊的野花成簇綻放,偶爾有清脆的鳥啼聲響起。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一聲又一聲的“老大”,如洗腦一樣鉆入元祈的腦袋里,把他的睡意攪得一干二凈。

    終于,在不知道是第幾聲“老大”響起的時候,元祈認命地睜開了眼睛。

    “唉……”

    他從床上爬起,短手短腳的人動作卻顯得格外利索。

    元祈往床下一蹦,踩著帶著淡淡怨氣的步子,頂著一頭凌亂的發,把腦袋探出窗外。

    雞窩腦袋剛一探出去,就立馬被底下喊話的小孩注意到了,他驚喜道:“老大,你醒來了啊!”

    “……嗯。”想不醒來都難。

    樓下的小孩看著大概六七歲的樣子,穿著一套黃色的連體兒童裝,明明是大清早,衣服上就沾了不少的灰塵,顯得整個人灰撲撲的,看上去像是在泥地里滾過一圈,用村里人的話來說,就是個熊孩子。

    而此刻,熊孩子只規規矩矩站在那,眼巴巴地看著元祈。

    “老大,快出來一起玩啊。”

    一樓和二樓隔著的距離不遠,但奈何這小孩大清早精力充沛,喊話基本上是扯著嗓子喊的,這動靜把周圍的路人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元祈一身睡意,還配著這一頭放蕩不羈的發型,臉頰隱隱發燙。

    ——被羞恥的。

    眼看著這小屁孩那蠕動著的蠢蠢欲動著的還想開口說話的嘴唇,元祈當即開口,“趙小馳,別叫了,你先在那等會兒,我下來給你開門。”

    小孩特有的奶聲奶氣的聲音,與他前世形象相差甚遠,但元祈穿過來已經好幾年,早就習慣了。

    趙小馳安分了下來,終于沒再扯著嗓子喊人了,而是站姿端正,肉肉的腰桿挺直,誓要通過這種行為舉止表現出自己對元老大的尊重。

    雖然對方這故作成熟的模樣稍顯滑稽,但這讓元祈心里松了口氣。

    說實話,被一群小孩追著喊“老大”,這對身體里住著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來說,實在是過于羞恥和社死了。

    是的,別看元祈現在這只有六歲的短小身板和那滿是嬰兒肥的可愛臉蛋,但內芯卻是個貨真價實的成年人。

    他不是這里的原住民,三年前,他穿越到了這里,從一個帥氣又多金的成年人變成了一個……白嫩可愛的小屁孩。

    元祈上輩子出了車禍,命喪在高速公路,魂魄四處游蕩,稀里糊涂來到了這里,從未聽過的國家名和地區名讓他知道自己恐怕來了另一個世界。

    幸運的是,這里與他以前生活的地方相差不大。

    他正處于z國一個小村莊,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失足溺水,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徹底沒了生命特征,元祈的靈魂陰差陽錯進入其中,成為了這個三歲的孩子。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緣分,身體原來的主人也叫元祈。

    元祈在原來的世界里無父無母,只有一些朋友,朋友們都有自己的事業和戀人,他也勉強算是無牽無掛,對于自己穿越的事實,他接受良好。

    短暫回憶完自己的過去后,他不再多想,邁動著小短腿下樓,因為腿過短,下樓的時候手得扶著樓梯,踩踏力度也不能控制好,下一層樓梯,全身的肉也一顛一顛,帶著微微的震動。

    這讓元祈十分懷念自己以前那一米八的大長腿——最起碼不會有現在這種憂傷。

    今天是周六,他媽劉慧英大清早去超市進貨了,估計還得過一會兒才會回來,他爸前幾天去了工地,這段時間都住那,此時家里就只有元祈一個人。

    劉慧英在矮凳上留了早餐,方便元祈的小身板能夠得著。

    或許是元祈穿越過來后那懂事的形象深入人心,這兩口子也放心把元祈短暫獨自留在家里。

    大門外還有個小孩在等他,元祈沒有耽誤,直接打開了門。

    門才剛開一條縫,一道精神飽滿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老大,早上好!”

    聲音之大,甚至還超過了之前的音量,把更多人的視線引了過來。

    猝不及防被眾人矚目的元祈頂著凌亂的頭發,紅著脖子,木著臉。

    不,我可能不太好。

    說起趙小馳為什么要喊他老大這事,還得追溯到一年前,那時趙小馳被小學部的人圍堵欺負,元祈恰巧路過,把那群人嚇跑了。

    從那時起,在趙小馳眼里,元祈就是一個大英雄,連那些平常在小學部里拽到天際的小混混都能制服,簡直太厲害了。

    于是他自顧自認了元祈當他的老大,平常屁顛屁顛跟在元祈身后,活脫脫一個小跟屁蟲。

    趙小馳跟著進了門,元祈用眼角余光看了眼他鼻子下的晶亮液體,嘆了口氣,抽了兩張紙給他,“把你的鼻涕擦干凈。”

    “好嘞,老大。”趙小馳性子從小虎到現在,此刻卻十分聽話地接過了紙巾,伸出的還是雙手,敬意感滿滿。

    元祈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重申,“不要叫我老大。”

    趙小馳的中二之魂灼灼燃燒,對于老大的命令他向來應得很好,“沒問題,老大。”

    元祈:“……”

    算了,懶得計較了。

    他隨手給趙小馳留下幾顆糖,然后去洗漱間刷牙洗臉,因為個子小,他得踩著凳子,耗費的時間也就要多一點。

    出來的時候,他的頭發已經被捋順了,順便還換上了一身淺灰色的小套裝,又重新變回了那個可可愛愛整整齊齊的自己。

    元祈表示十分滿意。

    趙小馳知道自己身上臟,只乖巧地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沒到處亂跑,他手里的糖已經沒了一半,嘴里還塞了一顆軟糖,看見元祈,他想起了什么,含糊不清道:“老大,我過來找你的時候,看見了一輛超級大,超級好看的車。”

    他用短短胖胖的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小小年紀他不知道怎么用具體語言去表達自己的贊嘆,只是不停反復強調,“車真的很大,很好看!”

    元祈沒放在心上,車并不罕見,即便這個小村莊經濟不發達,也有三戶人家里有車,他家就是其中一戶。

    “老大,今天上午你能和我們出去玩嗎,別看書了,書一點也不好看,很多字還看不懂。”

    趙小馳用渴望的眼神望著他,心里一點也理解不了自家老大這一有時間就看書的愛好,他最討厭看書了,還是玩最有趣了。

    怕元祈不肯一起玩,他又補充道:“萱萱和小牛也想和你玩。”

    元祈迎著他期待的眼神想了想,點頭,“行吧,不過我得先吃早餐,然后去跟我媽說一聲。”

    “好耶!”趙小馳開心得差點蹦起來。

    十分鐘后,兩人出門,元祈把大門仔細關好,將鑰匙揣進兜里。

    現在正值盛夏,處于農忙階段,村里不少人扛著鋤頭,腳掌上淌滿泥點,看見元祈都很熱情地打招呼。

    “元祈,去玩啊?”

    元祈禮貌應道:“是的,叔叔。”

    他那張小臉粉雕玉琢,小小年紀就能從那滿是嬰兒肥的臉上窺見以后的俊朗相貌,很討人喜歡,再加上那比同齡人成熟太多的氣質,簡直是充滿著反差萌,讓路過的人很想逗一逗。

    果然,問話的大人被他這模樣可愛到了,忍不住夸贊,“元祈真是太可愛了。”

    聲音不算小,聽到這話,被夸贊的當事人還沒覺得有什么,趙小馳倒是挺起了胸膛,昂起腦袋,看起來十分驕傲,一副與有榮焉的架勢,雄赳赳氣昂昂,像只臟兮兮的小孔雀。

    這對組合很有意思,沿途的大人都在調侃。

    “趙小馳,又和你的小老大出去玩啊?”

    趙小馳聲音響亮,有樣學樣,“是的,叔叔!”

    元祈頓時想掩面回去了,太羞恥了,這熊孩子!

    他們這個村莊位置比較偏僻,村里只有一個小型超市,便是元祈的媽媽劉慧英開的,離家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了,途中要路過一些田地。

    因為在鄉下,大人們比較隨意,赤著膀子在一起聊天十分常見,其中不乏身強力壯的男人,勾肩搭背聊得很歡。

    如果是在前世,看見這一幕,元祈估計還會猜測這兩人是不是有什么基情。

    不怪他敏感,而是在上輩子,他身邊幾個朋友就都喜歡同性,最主要的是,就連跟他表白的,也都是男性。

    元祈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能吸引到同性的喜歡,他作為一個鋼鐵直男,在這一群基佬里面瑟瑟發抖,夾縫生存。

    但,這輩子,見到兩個男生走得近,他卻能做到面不改色,毫不懷疑,原因無他,只因這個世界是全民bg。

    這是他偷偷研究好幾年得出的結論,他曾翻閱過資料,也暗戳戳向周圍人隱晦試探,驚訝地發現,所有人都沒有同性也能相戀的概念,歷史上更是從沒出現過同性相戀的記載。

    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同性之間的戀愛是一種病態,是所有人不能觸碰且無法意識到的禁.忌。

    不可否認,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當時的元祈狠狠松了口氣,想起自己上輩子被一群基佬包圍的恐懼,他放松了身體。

    他想,穿到這個世界,總不會再有同性喜歡自己了吧。

    ——

    他家開的超市就在前面,超市門口圍了不少的人,走近一看,才知道這些人是在打量門口那輛停靠的車。

    身旁是趙小馳激動的聲音,“老大,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漂亮車車。”

    元祈看著那輛車,的確很漂亮。

    那是一輛加長版轎車,車身通體黑色,線條流暢,一眼望過去的豪華。

    元祈上輩子靠自己打拼,家產頗豐,眼界也不低,據他目測,這輛車的價格起碼千萬。

    這樣的富豪,來他們這個小村莊干什么?

    元祈還在細細思索著,一個嬸嬸率先注意到了他,笑道:“元祈,來超市找你媽媽啊,她正陪人買東西呢,今天村里來了個人開著這輛氣派的車,還帶了個小孩,現在他們在你家超市里買東西。”

    幾乎是話音剛落,超市門口就出現了三個身影。

    最左側是他的母親劉慧英,最右側是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沉著張臉,手上提了一袋東西。

    正中間,是一個小孩。

    元祈不經意間掃過,愣了一瞬。

    這小孩,看起來怎么像是要哭了。

    而時隨安見他們交換了名字,只覺得心里那股危機感越來越重,他仿佛是想向元祈確定些什么,說:“元祈,你說過的,不能早戀。”

    時隨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惶恐些什么,只是用力抓緊元祈的袖子,聲音帶了絲啞,略帶著固執說道:“你說過的……”

    第 42 章   往事

    不過,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馮燭這件事,又令元祈久違地夢到了自己的以前,那是一段自己以為早以遺忘,實則只是經過時間的長河,被自己掩藏進內心深處的痛苦記憶。

    孤兒院。

    “院長媽媽,我聽別人說,幾天后會有外人來我們這,是要收養我們嗎?”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孩扒著院長媽媽的袖口,充滿期待地問道。

    第二天清晨,元祈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吃著早餐。今天大清早,他爸元勇盛就敲著他的房門喊他起床了。

    還說要自己開車送他去上幼兒園,美名其曰:“離家這么多天,要趁機和兒子培養培養感情。”

    劉慧英隨他,當即給幼兒園負責接送的老師打了個電話過去,說明了情況。

    元祈還有些犯困,沒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這幾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天天晚上做夢,但醒來后又會把夢里的場景忘得一干二凈。

    因為沒睡好,他現在整個人看上去透著一股蔫氣,像缺水的葉子,卷在一起沒有活力和精氣神。

    劉慧英見狀,擔憂道:“元元是不是生病了,要不今天給幼兒園那邊請個假,帶你去鎮上的醫院看一下。”

    元祈搖了搖頭,“媽媽,不用了,我覺得我沒有生病。”他只是沒睡好犯困而已。

    因為剛剛打過哈欠的緣故,他眼角還殘留著淚花,元祈小手握成拳頭,擦拭眼角,說這話的時候,他語氣中摻了一絲困意,讓原本就很奶氣的聲音變得更加呆萌。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劉慧英和元勇盛恨不得狠狠揉弄自家兒子的小臉蛋。

    簡直太可愛了!

    兒子這么懂事,當父母的當然覺得欣慰,但劉慧英還是忍不住擔心元祈的身體狀況。

    元勇盛思考一瞬,說:“要不這樣吧,今天下午放學我去接元元,順道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也好讓我們放心。”

    劉慧英想了想,覺得可行,當即拍板決定了這件事。

    元祈在一旁聽著,又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放學后去醫院的事就這么被定了下來,等吃完早餐后,元祈坐上了自家的小車。

    元家的車性能方面肯定是不能和豪車相提并論的,但座椅卻足夠舒適,這車是前幾年元勇盛和劉慧英一起選的款式,因為考慮到家里有小孩,特意選了空間寬闊的車型,小孩子坐在里面好伸展。

    元祈實在太困了,車開了一半就忍不住躺在后座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熟睡狀態,因為空間大,他睡得十分踏實。

    再次被喊醒來時,他就已經到學校了,元勇盛將車穩穩停靠在了路邊,喊元祈,“兒子,我們到了,在學校好好照顧自己,爸爸放學來接你。”

    他說完后,頓了一下,看著元祈那還帶著困倦的雙眼,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身體不舒服了就拿老師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元祈應了一聲,其實他剛剛補充了一下睡眠,現在的精神狀態已經好了不少了,但來自家人的關心還是讓他覺得心里暖暖的。

    進幼兒園時,很多小朋友還沒有來,距離上課還很早,元祈背著小書包,慢慢悠悠往自己的班上走去。

    在座位上等了好一會兒,幼兒園的校車才駛進幼兒園。

    趙小馳三人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是前幾個進教室的。

    看見元祈,三個人雙眼發亮,立馬湊了上來。

    “老大,你來得好早!”

    “老大,今天我沒在校車上看到你,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學校了。”

    “小牛你真傻,肯定是老大的爸爸回來了,老大是坐自己家的車車來上學的。”萱萱搖頭晃腦,一本正經分析道。

    小牛撓了撓腦袋,傻笑道:“好像是哦。”

    隨后陸陸續續有小朋友進來,時隨安走在最后面。

    進來時很多小朋友都已經乖乖找好位置坐下了,時隨安下意識往角落處走,期間路過元祈的座位時,他頓了頓,說了一句:“早上好。”

    聲音很小,如果元祈不仔細聽,甚至捕捉不到。

    說完后,他抿著唇,快步走了。

    媽媽說過,要對朋友有禮貌,而且看見了要問好。

    時隨安看著前面元祈的背影,不確定地心想,對方……應該聽到了吧。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見元祈站了起來,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時隨安緊張地抓緊自己的書包帶子,心里忐忑地看著元祈一步一步走近,然后站立在他面前。

    對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陽光而溫暖,又透著一股孩子的稚氣,“早上好啊。”

    他回應了他的問好。

    意識到這一點,時隨安松了口氣,身體放松了下來,同時又有點抑制不住的開心。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矜持地不讓自己露出笑容,心想,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緊接著,一顆糖猝不及防被遞到時隨安眼前。

    時隨安愣了一瞬,抬頭,對上了元祈含笑的眉眼。

    他說:“請你吃糖。”

    時隨安手指微微蜷縮,垂眼看著這顆糖果,糖果外面包了一層金色的紙皮,很可愛,是很多小朋友都會喜歡的款式。

    時隨安伸出手,小心翼翼且珍視地接過,這一次,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開心,嘴角勾起了一抹小小的弧度,就連眼里也漾開了笑意,任何人都能看出此刻他有多高興。

    “謝謝你。”

    “我很喜歡。”

    這時候的時隨安,好像終于多了一絲屬于這個年紀的生機和活力。

    今天似乎和昨天沒什么不同,唯一讓元祈察覺出變化的,大概就是時隨安對他的態度。

    昨天的時隨安,對每個人都很沉默,像只警惕的刺猬,時刻觀察著周圍的一舉一動。

    而今天卻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

    譬如上午,手工課,元祈在完成手工作業,突然察覺出有人在看自己,他一抬頭,便對上了時隨安的目光。

    時隨安坐在一個離他很近的位置,注意到元祈看向他時,眼底泛起了一絲細小的光亮。

    再譬如手工課結束后,元祈隨手收拾著桌上的材料,眼前突然多了一個橡皮泥小狗。

    是時隨安。

    對方站在他面前,一雙眼睛看著地板,看上去很害羞,動作卻是截然不同的堅定,捧著那只橡皮泥小狗,說:

    “這是我做的,送給你。”

    元祈接過,看著躺在自己手心那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橡皮泥小狗,若有所思。

    難道這就是給刺猬順好毛之后的快樂嗎?

    這種感覺……還挺奇特的。

    他在黑夜里,盯著時隨安隱約的輪廓,突然笑了。

    他沒提自己做夢的事情,也不說自己的眼淚,也不去想為什么時隨安會在那么黑的環境下發現自己哭了,只是伸出兩只手,說:“時隨安,讓我抱抱你。”

    周圍寂靜無聲,但那一瞬間,時隨安的腦內吵鬧,煙花乍響。

    第 43 章   小尾巴

    “元祈,外面有人找你。”班上某個同學扒著門,轉頭對著教室里喊。

    元祈以為是趙小馳他們,結果一抬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清麗的臉龐和一雙含有笑意的眼睛。

    蔣浩一聽,立馬不樂意了,他梗著脖子,不承認道:“我就是被抓到了,我要當老鷹!”

    小牛大叫道:“你欺負我們老大!老鷹是我們老大的!”

    在他看來,自家老大主動提出要當老鷹,一定是想抓小雞,如今蔣浩居然想和老大搶。

    不可能,作為老大的小弟,他一定要守護老大!

    蔣浩攥緊小拳頭,憋屈得小臉脹紅,對面人多勢眾,他實在是說不過。

    果然,元祈和他的朋友都很討厭!

    蔣浩受了氣,又不知道該怎么發泄,看著還拉著他衣角的時隨安,直接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把對方的手用力拍開。

    “松開我,丑八怪!”

    時隨安的皮膚嫩,手紅了一小片。

    “蔣浩欺負新來的小伙伴,羞羞羞!”趙小馳像是抓到了對方小辮子,立馬大叫起來。

    “我沒欺負他,我沒有說錯。”蔣浩被他們一起懟,眼睛都氣紅了,說話也越來越大聲,“他就是丑八怪,臉上好大的巴掌印,一看就是不聽話,被大人打的!”

    沈老師應該是中途上廁所去了,并不在場,眼看著這事即將要從小孩之間的小吵小鬧演變得劇烈起來,元祈皺眉,打算插進其中調解一下。

    但誰也沒想到,一向安靜的時隨安就像是被戳到痛點一樣,冷冷地看著蔣浩,抬手將對方推到了地上。

    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蔣浩摔倒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愣愣的。

    幾秒后,他嚎啕大哭。

    時隨安死死握緊拳頭,五官用力擰在一起,看著地上的蔣浩,帶著陰郁,“我沒有不聽話,我很乖,你在亂說!”

    誰也沒料到時隨安會突然推人,元祈也一樣,他愣了一瞬,才走上前去把蔣浩從地上拉起來,給對方大概檢查了一遍,沒有看到哪里受傷,就是衣服上有點臟。

    他安慰道:“別哭了別哭了,沒有受傷,男子漢大丈夫,要堅強一點。”

    蔣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也不管元祈是他討厭的人了,只緊緊抱著元祈的手臂,噎聲道:“元,元祈,他推我,他,他好兇嗚嗚嗚嗚嗚……”

    眼看著他的鼻涕要蹭到自己衣服上了,元祈連忙把他的腦袋往外面推。

    做完這些后,他沒忍住看向時隨安的方向。

    時隨安正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眼里還有未褪去的兇狠,和元祈的視線對上后,他眸光顫動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時隨安眼里閃過了一絲委屈……

    沈老師很快就回來了,她幾乎是一走近就察覺到了氛圍的不對勁。

    她環顧一圈,問:“怎么了?”

    有一個小朋友舉手,“老師,時隨安把蔣浩推到地上去了。”

    蔣浩還在那抽抽搭搭,沈老師上前去查看情況,見對方似乎沒受傷,不由松了口氣。

    聽到小朋友的告狀聲,她沒有一股腦斷定誰對誰錯,只是溫柔地給蔣浩擦干凈眼淚和鼻涕,詢問:“能告訴老師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蔣浩紅著眼睛撲到沈老師懷里,不管怎么哄都不肯把剛才的事情說出來。

    見狀,沈老師有些為難。

    元祈這時開口,“老師,我來講吧。”

    他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講述了出來,沉穩得簡直不像一個才六歲的孩子。

    沈老師聽完后,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斷,她思考了幾秒,讓其他小朋友先自己玩耍,然后把蔣浩和時隨安帶到了辦公室里,一看就知道是帶去做思想教育去了。

    沈老師一走,趙小馳三人立馬湊到元祈身邊。

    小牛一臉堅定,“老大,你放心,只要你想要的,我一定會幫你!”包括當老鷹!

    元祈滿臉疑惑:“???”

    我想要什么???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沈老師走了出來,身后緊跟著蔣浩,時隨安則要落后一步。

    元祈注意到,蔣浩臉色黑黑的,就差要把不開心寫在臉上,時隨安則是低著頭走路看不清神情。

    看來沈老師的思想教育沒有成功。

    沈老師也很無奈,在她看來,兩個孩子都有錯在身上,奈何她勸了很久,誰也不肯給對方道歉,她沒辦法,只能先把這件事暫時揭過。

    因為有了這個小插曲,老鷹捉小雞的游戲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沈老師讓小朋友們集合,然后帶著他們重新回到了小教室里。

    蔣浩對此有著非常大的怨言,他埋怨地看著時隨安,都怪他,害得自己不僅沒當成老鷹,還挨了沈老師的一頓批評。

    他討厭時隨安。

    ——

    上午過去得很快,馬上就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

    幼兒園小朋友吃飯的地方是在一個小食堂,每個班都有各自的區域。

    元祈他們所處的大班在一個靠墻的位置吃飯。

    許是因為今天上午,班里的小朋友們都看見了時隨安推人的兇狠勁,一時之間都怕他,吃飯的時候都坐得遠遠的。

    蔣浩甚至勒令自己的朋友不準跟時隨安一起玩。

    時隨安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周圍很熱鬧,全是小朋友的歡聲笑語,唯獨他垂著腦袋默默吃著飯,看起來很安靜,也很孤獨。

    只是,他會在無人注意到的時候,偷偷去看元祈,對方坐在離他不遠的位置上,在和別的小朋友說說笑笑。

    這讓時隨安不自覺咬著唇,眼里藏著慌亂,忍不住想,為什么元祈不來找自己了。

    是不是……也害怕他了。

    中飯過后便是午休。

    班里的小朋友都很乖巧地走到自己的床位上,沈老師卻犯了難。

    因為時隨安是新來的,她還沒來得及給他準備被子,床位倒是有空余的,但小朋友睡覺肯定得需要被子和床墊才行。

    一時之間,沈老師也不知道該怎么安置時隨安才好。

    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環顧一圈,問:“有哪位小朋友今天愿意和時隨安一起睡呀?”

    底下原本還算鬧騰的孩子頓時安靜如雞,一個個縮著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縮起來,肉眼可見得不情愿。

    時隨安雖然早就有所預料,卻還是不免覺得難過。

    他今年才五歲,再怎么堅強也還是會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爸爸以前經常說:“你真是個不討喜的孩子。”

    所以……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討人喜歡?

    見沒人說話,沈老師嘆了口氣,她下意識看向元祈。

    她彎下腰,問這個最讓她省心的孩子,“元祈,你今天愿意和時隨安一起睡嗎?老師今天還沒來得及給時隨安準備睡覺的床,如果沒人愿意和他一起的話,時隨安今天就沒有地方午睡了。”

    元祈看出了她的為難,他點頭,“我愿意的,老師。”

    沈老師終于露出了輕松的笑容,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夸獎道:“元祈真乖,謝謝元祈替老師分憂。”

    她將時隨安帶到了元祈的床邊,“隨安乖,今天你先和元祈一起睡,老師明天就給你準備自己的床好嗎?”

    時隨安沒有說話。

    沈老師便當他是默認了,簡單囑咐了一遍,然后輕輕掩住門。

    午休的屋子里窗簾緊閉,陽光被阻斷在外面,隨著門被挪動的“吱呀”聲,屋內的光線頓時就暗了下來。

    時隨安站在床邊,心里還有些別扭,他抿緊嘴唇,一張小臉緊繃繃的,想問元祈,為什么中午不肯找他一起玩了。可自尊心讓他開不了口。

    中午正是小孩容易犯困的階段,此刻這群小朋友似乎喪失了上午的活力,變得昏昏欲睡。四周很安靜,只有風扇轉動的聲音,偶爾能聽見窗外梧桐樹上的蟬鳴。

    元祈沒發現他的小心思。

    他往旁邊挪了挪,給時隨安讓出了個位置,為了不吵到別人睡覺,他的聲音很輕,“上來吧。”

    時隨安站了半響,終究還是輕輕爬了上去。

    幼兒園的床質量不是很好,上去的時候會有一些細微的搖晃。時隨安身體一僵,感受著輕微的晃動,怕床塌了,有些不敢動。

    元祈見小孩僵著的樣子,實在沒忍住,有點想笑。

    他壓著聲音解釋道:“沒事,幼兒園的床都是這樣的。”

    在這個小鎮,幼兒園還能有提供小孩午睡的地方就已經很不錯了,床只要能保證不塌就行,至于床睡起來穩不穩,倒也不做太多的要求。

    時隨安還是不敢動。

    元祈干脆伸手,想拉他躺下,卻在觸碰到對方衣服的時候,頓住了動作。

    他瞇眼,感受著手里的布料觸感,面露疑惑。

    這衣服,材質怎么這么差?

    白天的時候他沒怎么注意到這方面,如今一摸才發覺,手掌下的衣服看著雖然款式平常,但布料觸感很是粗糙,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小孩子的皮膚都嫩,穿著肯定會覺得不舒服。一看就是那種特別便宜的衣服。

    明明上次見到時隨安的時候,對方身上那件小西服看著就價格不菲……

    時隨安突然被人拉了這么一下,心里狠狠跳動了一下,有些受驚,手指緊緊抓著身下的被子,卻又不敢多動。

    元祈暫時把這事壓在心底,又拉了他一下,這下時隨安終于動了,他極其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動作弧度,謹慎地躺下。

    床不寬,但好在枕頭夠大,小孩的身軀小,睡下兩個人也不覺得擠。

    時隨安難受得動了動,身上的衣服磨了他一天,弄得他很不舒服。

    從記事開始,時隨安就開始一個人睡了,按理說如今和別人躺在同一張小床上睡覺,他會感到不自在才對。

    可他聽著元祈淺淡的呼吸聲,和對方衣服上那清新的洗衣液味道,心卻漸漸平靜下來,感到溫暖和安定。

    這幾天他都沒睡好,如今睡意后知后覺涌了上來,他怕左臉的傷被壓到引起疼痛,便將臉小心翼翼往右邊側,正臉對著元祈。

    睡意朦膿時,他的思維變得緩慢,但總覺得自己應該有什么話要問。

    于是,迷迷糊糊中,要強的時隨安小朋友不自覺問出了那個他介意的問題。

    “今天中午……你為什么不來找我玩了?”

    他實在太困了,說話也是無知無覺的,說完后就陷入了睡眠,連自己說了什么都不知道。

    元祈偏頭,看了眼已經睡著了的人,對方將傷口朝上,睡得正香,看著真的很乖一小孩。

    他聽到那句話,不由失笑,對方看著冷冷淡淡,他還以為這小孩想自己一個人待著,沒想到,對方反而在意有沒有人找他玩嗎?

    天花板的風扇離他的小床較近,風吹起了兩人的發梢,他把薄被多分給了時隨安一點,聲音在這個午后顯得很輕。

    “果然還只是個小孩子啊。”

    馮燭為了方便打車而刻意選的人群稀散的地方,此刻卻成了最致命的一點。

    這輛車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它來時一樣,又緩緩開走。

    “元祈,怎么了?”某處角落,時隨安問道。

    元祈沒回話,只是望著那輛離去的車,若有所思。

    第 44 章   中考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正在低頭寫教案的班主任抬眼望去,見到來人有些訝異,“元祈,你還沒回家啊,找老師是有什么事嗎?”

    “老師,我有件事想說……”

    ……

    這邊,校車繼續駛了一段距離,在某個交叉口的馬路邊停靠了下來。

    這一塊下車的小朋友很多,一群小孩高高興興地從車上蹦跶了下來,幾步遠的地方是來接他們的家長。

    小朋友們迫不及待地跑到親人面前,炫耀自己額頭上的小紅花。

    “媽媽,看我的小紅花,我今天還受老師夸獎了。”

    “奶奶,我想吃冰激凌,你說好了我要是聽話你就獎勵我的。”

    “寶貝兒子,今天有沒有在學校聽話呀?”

    在一片熱鬧聲中,元祈沒看到劉慧英的影子,很正常,畢竟劉慧英還有個店要管,現在幼兒園放學,小超市里又是個人潮小高峰期。

    他正打算和往常一樣自己回家,卻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喊他,“元元!兒砸!”

    嗓門之大,元祈想聽不清楚都難。

    元祈:“……”

    他往身后看去,果不其然那喊人的是他爸元勇盛。

    元勇盛應該是今天下午剛回來不久,身上還穿著件深藍色工裝,上面有不少灰塵,看上去風塵仆仆的,因為干工地的緣故,他看上去很強壯,加上那一米八幾的大塊頭,走起路來十分有氣勢。

    如今,這個大塊頭男人快步朝自己兒子那走去,嘴角隱隱透著傻笑,看起來……有點憨。

    元祈在心里默默吐槽,乖乖喊了一句:“爸。”

    元勇盛心里高興,一把支起自家兒子的胳肢窩,礙于身上臟,他沒讓元祈碰著自己,只是將人提溜到和自己同等高度。

    細細打量著幾天不見的兒子,幾秒后,他喜滋滋得出結論,“我家兒子幾天不見,又變帥了。”

    元祈木著臉,像個可愛的小玩偶一樣任他爸擺弄。

    他們這邊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能生出元祈這樣的兒子,父母長相自然也算不上差,元勇盛長相硬朗,臉部輪廓利落分明,標準的硬漢長相,即便現在胡子邋遢也絲毫未減少身上的荷爾蒙氣息。

    周圍的人臉上都掛著笑容打招呼,“勇盛回來了啊。”

    “元老板這些天在外地估計又掙了不少錢吧。”

    元勇盛放下兒子,禮貌又不失客套,“哎呀,哪里的事,現在外頭的錢不好掙啊。倒是你們家琪琪,據說今天又在幼兒園被老師夸了,多乖巧聰明一小姑娘啊,以后一定有出息。”

    那人聽了這話,心里別提有多受用了,嘴里還不忘客套著,“哪里哪里,離有出息還遠著呢。”卻笑得連大牙都收不回去了。

    元祈站在旁邊圍觀了他爸把人說得樂呵呵的全過程,沒忍住扶額。

    是的,別看他爸一副直男長相,但那張嘴,別提有多會說話了。

    好不容易擺脫了一群人的客套,元勇盛連忙拉著元祈走出人群,元祈和趙小馳三人揮手打了聲招呼,跟他爸走了。

    途中還遇見了蔣浩和他媽媽,蔣母性格暴躁,標準的“嚴母”脾氣,此刻正捏著蔣浩耳朵訓人,“是不是又在幼兒園不聽話了,怎么其他小朋友都有小紅花,你沒有。”

    蔣浩垂著腦袋,上午幼兒園里囂張的氣焰消失殆盡,在他媽面前矮小得像一顆塵埃,說話聲音也沒有底氣,弱弱道:“我很乖的。”

    “乖個屁。”蔣母翻了個白眼,絲毫不給他留面子,“一天天不讓我省心。”

    蔣浩委屈地撇嘴,心想,你總是這么說,就算再乖你也不滿意。

    蔣母訓完兒子,隔著十幾步的距離看見元祈,她神情軟了下來,“元祈要回家啦,要不要去阿姨家玩一會兒。”

    蔣浩背對著大人,暗暗瞪了他一眼。

    元祈面不改色,裝作沒看見,禮貌道:“謝謝蔣阿姨,但是我要和爸爸回家了,下次再去您家玩。”

    蔣母“哎”了一聲,連聲說:“好好好,下次可一定要記得來阿姨家玩。”

    應完后還不忘在心里感慨,多乖多懂事一小子,自家不爭氣的小子也不知道多和人家學學。

    等元祈兩父子走遠了,蔣浩才委屈噠噠地說:“媽媽,你別批評我了,你看,剛剛元祈也沒有小紅花。”

    蔣母拿指尖戳著他側腦門,“你啊你,怎么好的不和人家學,下午罰你不準吃糖。”

    “嗚嗚嗚……”

    元勇盛可不知道蔣浩內心的悲涼,此刻他牽著兒子小手,走路都是昂著腦袋,就差把“驕傲”兩字寫在臉上。

    自家兒子優秀,他也跟著倍長臉。

    “兒子啊,今天在學校有沒有聽老師的話啊?”

    還沒等元祈答話,他就已經自顧自回答:“我家兒子這么乖,肯定聽話。”

    元祈:“……”

    他靜靜聽著元勇盛嘮嘮叨叨,知道對方出去這幾天,肯定是想他和他媽了,才一時話多得出奇。

    說來也怪,他上輩子無父無母,沒有親人,像隨風飄蕩的蒲公英,沒有定處。

    反而是死后穿越異世,把親情體會到了個淋漓盡致。

    對于這來之不易的家人,他很珍惜。

    父子倆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劉慧英開的小超市那走。

    這個時間段幼兒園和小學的小朋友都放學了,小超市里很是熱鬧,劉慧英在收銀臺那忙前忙后,看見超市外面的元勇盛她還驚訝了一瞬,顯然也不知道他回來了的事情。

    元勇盛身上臟,就沒進去,在外面看著他老婆,心里就已經格外滿足了。

    小超市人口密集,幾個大人帶著孩子湊在一起閑聊,里面還有一個是他幼兒園班上同學的家長。

    元祈無意偷聽,奈何那幾個大人嗓門不小。

    “聽說楊震國那一大家子發達了。”

    “怎么說?”

    “前幾天村里來了輛豪車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那口子說,那車可老貴了。”

    “車上不是還坐了個小孩嘛。”說話那人嘴巴朝楊震國家的方向努了努,“現在那小孩,住在楊震國家。”

    元祈聽到后,腦袋輕微一動,不動聲色繼續聽著。

    “不可能吧,楊震國那兩口子不是一向很窮嗎,怎么會突然和有錢人扯上聯系?”說這話的人一臉厭惡,很顯然對這兩人感觀并不好。

    另一人附和,“我也覺得是假的。”

    這時卻有人插進了話,“是真的。”

    是住在楊震國家附近的人,他說:“那小孩的確住在楊震國那里,而且我昨天還看見他們拿小孩衣服去賣錢了。”

    這話一出,一群大人紛紛瞪大了眼睛,譴責道:“連小孩穿的衣服也不放過,可真不是人。”

    “不過這個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從哪冒出來的。”

    “我聽說啊……”

    話還沒聽全,元祈就被他爸支在空中,“兒子,走了,你媽還在忙,現在沒空出來找我們爺倆,我們先回家嘍,你爸身上還臟著呢。”

    于是,元祈只能看著那幾個大人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后一點聲音也聽不著了。

    元祈無奈嘆氣,他正聽到關鍵部分呢。

    元勇盛一回到家就直奔浴室,元祈則坐在沙發上,還在思考著剛剛聽到的事。

    他總覺得,這事不簡單。

    另一邊,楊震國家里,時隨安回到自己的小臥室,周圍簡陋的環境依舊令他感到不適應。

    楊震國夫婦還沉浸在發財的喜悅中,沒怎么管他。

    他把門關上,小心地拉了拉,確定門關緊后,才回到床邊的位置。

    時隨安用手在枕頭底下掏了掏,掏出一個小熊掛件。

    掛件很漂亮,鼻子處鑲嵌了一顆碎鉆,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光亮。

    時隨安將掛件捧在手心,用沒受傷的那半邊側臉小心地蹭著,動作中帶著珍視意味,像一只找到了依靠的小動物。

    他想,幸好他把媽媽送的掛件藏起來了。

    他們在飯館里點了很多菜,不僅是因為中考完,同樣也是慶祝他們完成了初中的學業,即將告別初中的生活。

    這時候的氣氛熱鬧,在座的幾人都沒想到的是,晚上就發生了一個小狀況。

    ——元祈發高燒了。

    第 45 章   原劇情

    元祈幾乎很少生病,但這次一病卻把他病倒了,發燒來得毫無預兆且來勢兇猛,大腦被燒的仿佛成了一團漿糊,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踩在了云朵上,身體卻燙得驚人,如同被丟進了火里反復灼燒。

    元祈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渾渾噩噩,元勇盛和劉慧英的談話聲時隱時現地傳入了他的耳朵里。

    “不行啊,元元燒得太厲害了,溫度計上顯示都快四十度了,必須送去醫院。”

    這邊,校車繼續駛了一段距離,在某個交叉口的馬路邊停靠了下來。

    這一塊下車的小朋友很多,一群小孩高高興興地從車上蹦跶了下來,幾步遠的地方是來接他們的家長。

    小朋友們迫不及待地跑到親人面前,炫耀自己額頭上的小紅花。

    “媽媽,看我的小紅花,我今天還受老師夸獎了。”

    “奶奶,我想吃冰激凌,你說好了我要是聽話你就獎勵我的。”

    “寶貝兒子,今天有沒有在學校聽話呀?”

    在一片熱鬧聲中,元祈沒看到劉慧英的影子,很正常,畢竟劉慧英還有個店要管,現在幼兒園放學,小超市里又是個人潮小高峰期。

    他正打算和往常一樣自己回家,卻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喊他,“元元!兒砸!”

    嗓門之大,元祈想聽不清楚都難。

    元祈:“……”

    他往身后看去,果不其然那喊人的是他爸元勇盛。

    元勇盛應該是今天下午剛回來不久,身上還穿著件深藍色工裝,上面有不少灰塵,看上去風塵仆仆的,因為干工地的緣故,他看上去很強壯,加上那一米八幾的大塊頭,走起路來十分有氣勢。

    如今,這個大塊頭男人快步朝自己兒子那走去,嘴角隱隱透著傻笑,看起來……有點憨。

    元祈在心里默默吐槽,乖乖喊了一句:“爸。”

    元勇盛心里高興,一把支起自家兒子的胳肢窩,礙于身上臟,他沒讓元祈碰著自己,只是將人提溜到和自己同等高度。

    細細打量著幾天不見的兒子,幾秒后,他喜滋滋得出結論,“我家兒子幾天不見,又變帥了。”

    元祈木著臉,像個可愛的小玩偶一樣任他爸擺弄。

    他們這邊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能生出元祈這樣的兒子,父母長相自然也算不上差,元勇盛長相硬朗,臉部輪廓利落分明,標準的硬漢長相,即便現在胡子邋遢也絲毫未減少身上的荷爾蒙氣息。

    周圍的人臉上都掛著笑容打招呼,“勇盛回來了啊。”

    “元老板這些天在外地估計又掙了不少錢吧。”

    元勇盛放下兒子,禮貌又不失客套,“哎呀,哪里的事,現在外頭的錢不好掙啊。倒是你們家琪琪,據說今天又在幼兒園被老師夸了,多乖巧聰明一小姑娘啊,以后一定有出息。”

    那人聽了這話,心里別提有多受用了,嘴里還不忘客套著,“哪里哪里,離有出息還遠著呢。”卻笑得連大牙都收不回去了。

    元祈站在旁邊圍觀了他爸把人說得樂呵呵的全過程,沒忍住扶額。

    是的,別看他爸一副直男長相,但那張嘴,別提有多會說話了。

    好不容易擺脫了一群人的客套,元勇盛連忙拉著元祈走出人群,元祈和趙小馳三人揮手打了聲招呼,跟他爸走了。

    途中還遇見了蔣浩和他媽媽,蔣母性格暴躁,標準的“嚴母”脾氣,此刻正捏著蔣浩耳朵訓人,“是不是又在幼兒園不聽話了,怎么其他小朋友都有小紅花,你沒有。”

    蔣浩垂著腦袋,上午幼兒園里囂張的氣焰消失殆盡,在他媽面前矮小得像一顆塵埃,說話聲音也沒有底氣,弱弱道:“我很乖的。”

    “乖個屁。”蔣母翻了個白眼,絲毫不給他留面子,“一天天不讓我省心。”

    蔣浩委屈地撇嘴,心想,你總是這么說,就算再乖你也不滿意。

    蔣母訓完兒子,隔著十幾步的距離看見元祈,她神情軟了下來,“元祈要回家啦,要不要去阿姨家玩一會兒。”

    蔣浩背對著大人,暗暗瞪了他一眼。第二天清晨,元祈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吃著早餐。今天大清早,他爸元勇盛就敲著他的房門喊他起床了。

    還說要自己開車送他去上幼兒園,美名其曰:“離家這么多天,要趁機和兒子培養培養感情。”

    劉慧英隨他,當即給幼兒園負責接送的老師打了個電話過去,說明了情況。

    元祈還有些犯困,沒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這幾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天天晚上做夢,但醒來后又會把夢里的場景忘得一干二凈。

    因為沒睡好,他現在整個人看上去透著一股蔫氣,像缺水的葉子,卷在一起沒有活力和精氣神。

    劉慧英見狀,擔憂道:“元元是不是生病了,要不今天給幼兒園那邊請個假,帶你去鎮上的醫院看一下。”

    元祈搖了搖頭,“媽媽,不用了,我覺得我沒有生病。”他只是沒睡好犯困而已。

    因為剛剛打過哈欠的緣故,他眼角還殘留著淚花,元祈小手握成拳頭,擦拭眼角,說這話的時候,他語氣中摻了一絲困意,讓原本就很奶氣的聲音變得更加呆萌。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劉慧英和元勇盛恨不得狠狠揉弄自家兒子的小臉蛋。

    簡直太可愛了!

    兒子這么懂事,當父母的當然覺得欣慰,但劉慧英還是忍不住擔心元祈的身體狀況。

    元勇盛思考一瞬,說:“要不這樣吧,今天下午放學我去接元元,順道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也好讓我們放心。”

    劉慧英想了想,覺得可行,當即拍板決定了這件事。

    元祈在一旁聽著,又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放學后去醫院的事就這么被定了下來,等吃完早餐后,元祈坐上了自家的小車。

    元家的車性能方面肯定是不能和豪車相提并論的,但座椅卻足夠舒適,這車是前幾年元勇盛和劉慧英一起選的款式,因為考慮到家里有小孩,特意選了空間寬闊的車型,小孩子坐在里面好伸展。

    元祈實在太困了,車開了一半就忍不住躺在后座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熟睡狀態,因為空間大,他睡得十分踏實。

    再次被喊醒來時,他就已經到學校了,元勇盛將車穩穩停靠在了路邊,喊元祈,“兒子,我們到了,在學校好好照顧自己,爸爸放學來接你。”

    他說完后,頓了一下,看著元祈那還帶著困倦的雙眼,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身體不舒服了就拿老師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元祈應了一聲,其實他剛剛補充了一下睡眠,現在的精神狀態已經好了不少了,但來自家人的關心還是讓他覺得心里暖暖的。

    進幼兒園時,很多小朋友還沒有來,距離上課還很早,元祈背著小書包,慢慢悠悠往自己的班上走去。

    在座位上等了好一會兒,幼兒園的校車才駛進幼兒園。

    趙小馳三人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是前幾個進教室的。

    看見元祈,三個人雙眼發亮,立馬湊了上來。

    “老大,你來得好早!”

    “老大,今天我沒在校車上看到你,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學校了。”

    “小牛你真傻,肯定是老大的爸爸回來了,老大是坐自己家的車車來上學的。”萱萱搖頭晃腦,一本正經分析道。

    小牛撓了撓腦袋,傻笑道:“好像是哦。”

    隨后陸陸續續有小朋友進來,時隨安走在最后面。

    進來時很多小朋友都已經乖乖找好位置坐下了,時隨安下意識往角落處走,期間路過元祈的座位時,他頓了頓,說了一句:“早上好。”

    聲音很小,如果元祈不仔細聽,甚至捕捉不到。

    說完后,他抿著唇,快步走了。

    媽媽說過,要對朋友有禮貌,而且看見了要問好。

    時隨安看著前面元祈的背影,不確定地心想,對方……應該聽到了吧。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見元祈站了起來,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時隨安緊張地抓緊自己的書包帶子,心里忐忑地看著元祈一步一步走近,然后站立在他面前。

    對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陽光而溫暖,又透著一股孩子的稚氣,“早上好啊。”

    他回應了他的問好。

    意識到這一點,時隨安松了口氣,身體放松了下來,同時又有點抑制不住的開心。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矜持地不讓自己露出笑容,心想,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緊接著,一顆糖猝不及防被遞到時隨安眼前。

    時隨安愣了一瞬,抬頭,對上了元祈含笑的眉眼。

    他說:“請你吃糖。”

    時隨安手指微微蜷縮,垂眼看著這顆糖果,糖果外面包了一層金色的紙皮,很可愛,是很多小朋友都會喜歡的款式。

    時隨安伸出手,小心翼翼且珍視地接過,這一次,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開心,嘴角勾起了一抹小小的弧度,就連眼里也漾開了笑意,任何人都能看出此刻他有多高興。

    “謝謝你。”

    “我很喜歡。”

    這時候的時隨安,好像終于多了一絲屬于這個年紀的生機和活力。

    今天似乎和昨天沒什么不同,唯一讓元祈察覺出變化的,大概就是時隨安對他的態度。

    昨天的時隨安,對每個人都很沉默,像只警惕的刺猬,時刻觀察著周圍的一舉一動。

    而今天卻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

    譬如上午,手工課,元祈在完成手工作業,突然察覺出有人在看自己,他一抬頭,便對上了時隨安的目光。

    時隨安坐在一個離他很近的位置,注意到元祈看向他時,眼底泛起了一絲細小的光亮。

    再譬如手工課結束后,元祈隨手收拾著桌上的材料,眼前突然多了一個橡皮泥小狗。

    是時隨安。

    對方站在他面前,一雙眼睛看著地板,看上去很害羞,動作卻是截然不同的堅定,捧著那只橡皮泥小狗,說:

    “這是我做的,

    難道這就是給刺猬順好毛之后的快樂嗎?

    這種感覺……還挺奇特的。

    元祈面不改色,裝作沒看見,禮貌道:“謝謝蔣阿姨,但是我要和爸爸回家了,下次再去您家玩。”

    蔣母“哎”了一聲,連聲說:“好好好,下次可一定要記得來阿姨家玩。”

    應完后還不忘在心里感慨,多乖多懂事一小子,自家不爭氣的小子也不知道多和人家學學。

    等元祈兩父子走遠了,蔣浩才委屈噠噠地說:“媽媽,你別批評我了,你看,剛剛元祈也沒有小紅花。”

    蔣母拿指尖戳著他側腦門,“你啊你,怎么好的不和人家學,下午罰你不準吃糖。”

    “嗚嗚嗚……”

    元勇盛可不知道蔣浩內心的悲涼,此刻他牽著兒子小手,走路都是昂著腦袋,就差把“驕傲”兩字寫在臉上。

    自家兒子優秀,他也跟著倍長臉。

    “兒子啊,今天在學校有沒有聽老師的話啊?”

    還沒等元祈答話,他就已經自顧自回答:“我家兒子這么乖,肯定聽話。”

    元祈:“……”

    他靜靜聽著元勇盛嘮嘮叨叨,知道對方出去這幾天,肯定是想他和他媽了,才一時話多得出奇。

    說來也怪,他上輩子無父無母,沒有親人,像隨風飄蕩的蒲公英,沒有定處。

    反而是死后穿越異世,把親情體會到了個淋漓盡致。

    對于這來之不易的家人,他很珍惜。

    父子倆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劉慧英開的小超市那走。

    這個時間段幼兒園和小學的小朋友都放學了,小超市里很是熱鬧,劉慧英在收銀臺那忙前忙后,看見超市外面的元勇盛她還驚訝了一瞬,顯然也不知道他回來了的事情。

    元勇盛身上臟,就沒進去,在外面看著他老婆,心里就已經格外滿足了。

    小超市人口密集,幾個大人帶著孩子湊在一起閑聊,里面還有一個是他幼兒園班上同學的家長。

    元祈無意偷聽,奈何那幾個大人嗓門不小。

    “聽說楊震國那一大家子發達了。”

    “怎么說?”

    “前幾天村里來了輛豪車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那口子說,那車可老貴了。”

    “車上不是還坐了個小孩嘛。”說話那人嘴巴朝楊震國家的方向努了努,“現在那小孩,住在楊震國家。”

    元祈聽到后,腦袋輕微一動,不動聲色繼續聽著。

    “不可能吧,楊震國那兩口子不是一向很窮嗎,怎么會突然和有錢人扯上聯系?”說這話的人一臉厭惡,很顯然對這兩人感觀并不好。

    另一人附和,“我也覺得是假的。”

    這時卻有人插進了話,“是真的。”

    是住在楊震國家附近的人,他說:“那小孩的確住在楊震國那里,而且我昨天還看見他們拿小孩衣服去賣錢了。”

    這話一出,一群大人紛紛瞪大了眼睛,譴責道:“連小孩穿的衣服也不放過,可真不是人。”

    “不過這個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從哪冒出來的。”

    “我聽說啊……”

    話還沒聽全,元祈就被他爸支在空中,“兒子,走了,你媽還在忙,現在沒空出來找我們爺倆,我們先回家嘍,你爸身上還臟著呢。”

    于是,元祈只能看著那幾個大人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后一點聲音也聽不著了。

    元祈無奈嘆氣,他正聽到關鍵部分呢。

    元勇盛一回到家就直奔浴室,元祈則坐在沙發上,還在思考著剛剛聽到的事。

    他總覺得,這事不簡單。

    另一邊,楊震國家里,時隨安回到自己的小臥室,周圍簡陋的環境依舊令他感到不適應。

    楊震國夫婦還沉浸在發財的喜悅中,沒怎么管他。

    他把門關上,小心地拉了拉,確定門關緊后,才回到床邊的位置。

    時隨安用手在枕頭底下掏了掏,掏出一個小熊掛件。

    掛件很漂亮,鼻子處鑲嵌了一顆碎鉆,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光亮。

    時隨安將掛件捧在手心,用沒受傷的那半邊側臉小心地蹭著,動作中帶著珍視意味,像一只找到了依靠的小動物。

    他想,幸好他把媽媽送的掛件藏起來了。

    他總也忍不住地去假設,如果他沒來到這個世界的話,時隨安是不是真的會像夢里一樣,像書里一樣,一直孤獨下去?

    最后,眾多思緒消散,他腦海里只剩下最后一個聲音,也是最清楚的一個聲音:

    他很慶幸,來到了這個世界。

    第 46 章   成績

    “醫生,我家孩子現在怎么樣了?”

    “燒已經慢慢在退了,不過還需要修養。”

    “好好好,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楊震國的毆打還在繼續,酒精已經侵蝕了他的腦子,他完全按照著身體的本能行事,賭錢連著輸了好幾把,他心里正憋著一團火,如今有了發泄途徑,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意識分辨不清他此刻正在干什么,也絲毫沒有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他可能就要把李許芳打死了。

    李許芳躺在地上,滿臉的青腫,她只覺得隨著拳頭的不斷落下,她的視野開始變得白茫茫一片,大腦也一點點遲鈍了起來。

    時隨安那邊的房門一直沒有動靜,李許芳在心里恍惚地自嘲一笑,也對,他們平常都那樣對時隨安了,對方怎么可能會為了她出來面對已經趨向瘋癲的楊震國?

    她今天……不會真的死在這里了吧?

    直到這時,她的理智才徹底回籠,李許芳后悔了,也許她不該和楊震國硬碰硬的。

    眼見著楊震國的又一個拳頭快要落下,她早就沒有力氣掙扎了,麻木地閉上眼,已經做好繼續承擔痛苦的準備了。

    只是,耳邊突然發出一聲巨響,隨后便是楊震國痛苦的嚎叫聲,李許芳意識到了什么,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看見時隨安拿著一根長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中甚至還透著一股子小狼崽子般的兇狠,那氣勢看上去勇敢無畏。

    只有時隨安自己知道,他的手在不停細微抖動著……

    他手里拿的棍子是以前楊震國家用來搟面的,只是長時間沒用,已經開始泛黑,隔著一定的距離還能聞著一股子霉味。

    當初李許芳很嫌棄這根棍子,但又舍不得丟,想著萬一哪天用得著。

    于是隨手把它丟到了雜物間,也便是如今時隨安正在住的那間房。

    卻沒想到,這個舉動如今卻陰差陽錯救了她一命。

    時隨安的身板小,即便手里拿著棒子,按理說對一個成年人來說,造成的傷害也不會太大。

    奈何楊震國喝多了酒,本來就有些搖搖晃晃,被時隨安這么一敲,正好敲到小腿,身體頓時失了平衡,往旁邊栽,摔得他眼冒金星。

    他緩了一會兒,顛顛撞撞站了起來,心里感到十分惱火,“小兔崽子,敢敲我,今天我就讓你知道什么叫厲害!”

    時隨安見他還能站起來,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下意識腳步后退,想要逃走。

    楊震國的動作卻快他一步,手一伸,毫不費力拽著他后衣領,把他提溜到了半空里。

    時隨安只覺得天旋地轉,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小小的身體便如極速墜落的蝴蝶,摔落到地板上。

    劇烈的疼痛自身上蔓延,但最疼的地方,在額角上方那一塊。

    時隨安被摔得懵了好幾秒,他緩緩摸向額角上方,感受到了一股濡濕感。

    將手拿下來一看,才發現手掌處全是血。

    在暗沉的燈光下,幾步遠的桌子那,桌角多了一抹刺目的紅。

    時隨安的運氣一直都不怎么好,包括這一次,他撞到了桌角上。

    楊震國依舊不想放過他,甚至為了教訓時隨安,將李許芳都暫時拋在了腦后。

    時隨安一臉恐懼地看著他一點點朝自己靠近,忍不住看向不遠處躺在地上的李許芳。

    他想讓李許芳救救自己。

    可當李許芳對上了他的視線后,卻心虛地偏過了頭,她沒有回應,只是逃避般閉上了眼睛。

    眼不見,便可以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不打算幫時隨安。那個背影肉眼可見得一僵。

    元祈這下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時隨安了。

    “你怎么躲在這里?”他抬腳要往那邊走。

    時隨安卻說:“你不要過來。”

    元祈停住腳步,不解問道:“為什么?”

    “會嚇到你的。”時隨安背對著他,用自己的手掌捂住傷口,血染紅了他小半個額頭,他不敢讓元祈看見他現在的模樣,他怕元祈會害怕他。

    于是他再一次強調,“我現在的樣子會嚇到你的。”

    元祈沒當回事,算上上輩子,他也算活了快三十年了,能有什么東西把他嚇到。

    他說:“沒事,我不會被嚇到的,你快過來。”天都快黑完了,待在石頭上也不是個事。

    時隨安沒動。

    元祈見他大有在石頭上杵一晚上的架勢,干脆直接走過去,想把對方拉下來。

    這一拉,沒拉動。

    這小孩該死的固執,手緊緊捂著額頭,用全身的力氣來抵擋他。

    光線昏暗,他看不清時隨安此刻的狀況,于是又拉了拉,這一次他多用了力氣,時隨安的手松動了一些。

    這番舉動卻像是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時隨安徹底紅了眼眶,“求求你,別拉我。”他聲音染上了細微的哭腔,小聲地懇求著。

    “元祈,求你……我害怕,我害怕,我現在好丑。我頭好疼啊。”

    “你會害怕我的,求求你,元祈,別拉我了。”

    時隨安一聲又一聲,句句不離“求”這個字,讓人聽了心酸又心軟。

    元祈眼中閃過一絲無措,他沒想到時隨安的反應會這么大。一時之間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

    他輕輕拍著時隨安的肩膀,問:“你怎么了,別哭啊。”

    下一秒,他的懷里就撲進了一個人。

    時隨安一只手緊緊拉著他的衣角,像一只離家很久了小動物,嗚嗚地發出低泣音,迫切想要尋求一絲溫暖。

    元祈的手在空中頓了一秒,隨后溫柔地放在時隨安背上,他任由時隨安縮進自己懷里,一下一下安撫著這個正極度傷心的小朋友。

    他一直都覺得時隨安與大部分同齡小孩格格不入,這種感覺很奇妙,但又不知如何去形容。

    對方身上沒有同齡小孩的活潑開朗,眼底深處總藏著一絲淡淡的落寞。

    這種異樣感,總會令元祈想起曾經幼年的自己。

    他不知道時隨安身上到底有著什么樣的故事,但不妨礙元祈有的時候會心疼這個小孩。

    他柔聲問:“發生什么事了?”

    時隨安搖著腦袋,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嘴里不停地說:“疼,元祈,我疼。”

    柔軟的發絲掃過元祈的下巴,帶起一陣陣癢意,元祈卻沒有心思去顧及這些,他聽到時隨安的話,擔憂道:“哪里疼,我看看。”

    時隨安固執道:“不要,你會害怕的,我現在變得很丑。”

    元祈無奈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好笑,“我不會怕的,不管你變成什么樣。”

    時隨安愣愣地抬頭看他,已變暗的環境讓他看不清元祈臉上此刻的神情,他說:“真的嗎?”

    真的不會害怕他嗎?

    “當然是真的,時隨安,讓我看看你的傷,別讓我擔心,好嗎?”

    時隨安聽到這里,眼眶又一次忍不住紅了。

    元祈他在擔心他。

    這句話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讓時隨安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頭,只想乖乖的聽元祈的話。

    元祈牽著他的手,往屋里走去,還不忘詢問剛剛的問題:“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外面?”

    時隨安乖巧回話:“我跑出來了,不知道該去哪里。”

    他受了委屈,無處可去,只能悄悄跑到元祈住的地方來,就好像是只要離元祈近一點,他就不會再有危險了似的。

    他知道不能太過打擾元祈,便只是在一個角落里安靜待著,卻沒想到被元祈發現了。

    元祈沒聽清,偏過頭,說:“什么?”

    “楊震國他打人,我跑出來了。”

    元祈神色一凜,他仿佛猜到了什么,“他打你了?”

    時隨安先是“嗯”了一句,猶豫了一瞬,又說“沒有”。

    楊震國還沒來得及打他,只是把他砸到地上,然后自己就先暈過去了。

    元祈不清楚緣由,對此持懷疑態度。

    天色幾近全暗,周圍的環境掩在了夜色之中,模糊看不清楚。

    元祈走在前面給時隨安帶路,兩人手牽著手,溫度彼此傳遞到雙方的身上。

    時隨安看著前方元祈模糊的背影,覺得對方此刻像個英雄。

    元祈帶著人進屋,第一件事便是打開燈,然后轉身去查看時隨安的情況,當看清的那一瞬間,他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時隨安額角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先前的血液大部分凝固在了額頭那一塊,也許是之前時隨安用手抹過臉的緣故,導致血糊了一張臉。

    在外面的時候元祈因為擔憂時隨安的狀況沒怎么注意,如今才聞到空氣中那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元祈嚴肅地問:“這傷是怎么回事?”

    時隨安如同做錯了什么事,低著頭,說:“磕到桌角了。”

    “元祈,額頭好疼啊。”他說。

    見時隨安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元祈也不忍再問下去了,他去找了一塊干凈的帕子。

    因為個子太矮,他踩了個凳子,跑去洗水池那打濕了毛巾,然后朝著時隨安招了招手:“過來。”

    時隨安聽話地湊過去。

    元祈捧著他的臉,用帕子小心地去擦拭那臉上的血跡。

    “元祈,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嗎?”

    “嗯。”

    然后氣氛重新安靜了下來。

    元祈的動作溫柔細致,期間卻仍免不了碰到傷口,時隨安只是緊緊皺著眉,但很懂事的沒吭聲。

    等全部擦拭干凈后,元祈檢查了一遍,發現傷口不嚴重,只是因為沒有及時止血,導致流血過多。

    元祈松了口氣。

    等把傷口包扎好后,他去廚房端出劉慧英之前準備好的晚飯,和時隨安一起把它解決了。

    兩個小朋友坐在一起,交流不多,但居然也讓這房子顯得不那么冷清了。

    元祈讓時隨安今晚先和他睡,晚上,熄燈后,兩個小孩躺在同一張床上望著天花板。

    “傷口還疼嗎?”

    時隨安想,他應該懂事地說不疼了的,但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個“疼”字。

    “我疼,元祈。”

    真的好疼。

    元祈遲疑地說:“要不……我給你吹一吹?”

    雖然對傷口的痊愈沒有具體的幫助,但好歹也能傳遞一些安慰。

    時隨安抿唇,把臉湊了過去,許是黑暗作祟,他不自覺放下心中的負擔,對元祈撒著嬌,“嗯,我想讓元祈幫我吹吹。”

    乖巧得不像話。

    元祈摸索著觸碰在時隨安的臉,依言對著他的額頭吹了吹,氣息噴灑到時隨安的臉上,帶著暖意。

    時隨安縮進元祈懷里,見對方沒拒絕,他又拱了拱。

    這是一次新奇的體驗,在此之前他從未被人這么對待過。

    他想,真神奇

    李許芳心中甚至多了絲卑劣的竊喜,有了其他人吸引火力,她就能逃過一劫了。

    時隨安見狀,一雙眼睛徹底沉寂了下去,他突然覺得好諷刺,卻又不知道該該諷刺誰。

    是諷刺自己的善良愚蠢,還是諷刺外人的冷血自私。

    他不再掙扎,好似知道了自己的命運,靜靜地看著楊震國。

    楊震國走路的姿勢仍舊帶著不穩,他搖晃著身形,燈光背對著他,將他的影子無限拉長、扭曲,如同一個噬人的怪物。

    眼見著這個怪物快要走到他身前,身形卻突然踉蹌了一下,側著身體倒了下去,發出一道沉悶的撞地聲。

    整個過程發生得突兀,時隨安還維持著躺在地上的動作沒緩過神來,楊震國就在他幾步遠的地方躺著,一動不動,似乎是昏死了過去。

    時隨安動了動手指,忍著身上的疼痛,如一只受了驚的兔子,飛快從地上爬了起來,此刻他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這股力氣支撐著他往外跑。

    途中路過楊震國倒下的地方,時隨安余光中看見了地上的搟面棍。

    棍子上發黑的地方有部分出現了摩擦的劃痕,像是重物踩在了它上面,被地板刮花了。

    楊震國應當就是沒看路,踩到了搟面棍才摔倒的。

    時隨安已無暇顧及這些,他迫切想要逃離這里。

    在快到達門口時,他被喊住了。

    “時隨安……你能幫我喊個人過來嗎?我現在起不來。”是李許芳,對方睜著腫脹的眼睛,對著他虛弱說道。

    時隨安的背影一頓,他轉過身,那雙眼睛明明迎著光,在此刻卻帶給人一種黑到極致的錯覺。

    李許芳此時居然被這雙眼睛嚇到了,一時之間再說不出話來。

    時隨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往外邁出的腳收回,又往屋里走去。

    李許芳心生出一絲希冀。

    但時隨安卻徑直略過他,跑回房,背上了自己幼兒園的小書包,隨后頭也不回,離開了這里。

    背影就這樣漸漸消失在了她的視野里。

    ——

    元祈今天下午總覺得心神不寧,外面天色已經開始轉暗,以往這個時候,劉慧英是在家的。

    如今,卻因為劉慧英去了縣城的緣故,家里只剩元祈一個人,這棟房子頓時便變得安靜冷清了起來。

    元祈不喜歡這種氛圍,即便上輩子,他大部分時間都像此刻這樣孤獨的生活。

    劉慧英在廚房留了晚飯,但元祈卻沒什么胃口。

    他隨意朝著窗外看了一眼,卻見到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他家底下晃。

    元祈瞇眼,看清了那兩個人的面孔,眼中閃過了一絲不耐煩。

    那兩個人正是大毛和柱子。

    元祈把窗戶打開,正要說些什么,結果底下兩人聽到開窗的動靜,哆嗦了一下,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飛速地逃跑了。

    元祈:“……”無語。

    元祈擔心這兩個人在下面搞些什么小動作,思來想去,他決定下去看看。

    但轉了一圈,也沒發現什么不對的地方。元祈皺著眉,打算回屋了。

    在快踏入家門的那一剎那,他余光不經意間一掃,看見了不遠處的石頭上坐了一個小孩。

    那個地方偏僻,屬于一個視野的盲區,如果不是在元祈這個位置看,很難看到那一塊區域。

    小孩背對著他,看不清面孔,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元祈往那邊走了幾步,遲疑地喊:“時隨安?

    如果說時隨安對李許芳的態度是半可憐半厭惡,那么對楊震國這個純純的人渣,時隨安心里只剩滿滿的厭惡。

    如今,這個他討厭的人就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朝他露出了令人膽寒的笑容。

    “小兔崽子,你回來了啊。”

    第 47 章   打架

    楊震國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十分差,他在屋里坐著等這小jian種回來,本來以為不用等很久,結果從下午等到了天黑,等到他本就不多的耐心慢慢消磨了個干凈,也不見時隨安的人影。

    楊震國在心底暗暗發誓,等這小jian種回來,自己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敢讓老子等這么久。

    幻想著時隨安向他哭泣求饒的場面,楊震國的心里可算是舒服了一點,也不介意再多點耐心繼續等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醫院開的藥的緣故,那一晚過后,元祈就已經很少做噩夢了,早上起床精神也飽滿了很多。

    為此,元勇盛和劉慧英兩人也算是徹底放下了心,元勇盛外地的工地還要繼續開工,他在家待了段時間,又出門了。

    于是,元祈重新回歸到坐校車的日子。

    大馬路等校車的地方,趙小馳一看見元祈,眼眶就紅了一圈,他沒像往常一樣湊過去,而是站在原地眼巴巴看向元祈,瞧起來很委屈。

    元祈疑惑問道:“你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見趙小馳眼睛更紅了。

    元祈:“???”

    所以,到底怎么了?

    “老大……”趙小馳吸了吸鼻子,像一只落水的小狗耷拉著腦袋,扯著元祈的衣角,他聲音里藏著委屈和害怕,音量小小地說,“那兩個人昨天又來欺負我了。”

    元祈立馬反應過來趙小馳說的是那兩個小學部的人,他眸色一冷,“他們打你了?”

    趙小馳搖了搖腦袋,說:“沒有,但是他們朝我丟石頭,還朝我做鬼臉。”

    “昨天什么時候?”

    “放學回家。”趙小馳努力回憶當時的情形,“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他們了。”

    最近農忙,趙小馳父母都是農民,這段時間忙著務農,沒有時間接小孩放學,想著大馬路離家不遠,便干脆讓趙小馳自己回家。

    哪能想到在熟悉的村子里,自家兒子會被人欺負。

    元祈問:“你告訴家里人了嗎?”

    趙小馳又搖了搖小腦袋,聲音里藏著膽怯,“我不敢。”

    他害怕地說:“老大,你說他們今天放學還會來找我嗎?”

    看著趙小馳那要哭了的表情,元祈思慮片刻,說:“如果你害怕的話,我今天放學可以送你回家。”

    兩個小學生做不出什么罪大惡極的事來,元祈好歹活了二十多年,可不會怕那兩個年紀加起來才他一半大的小屁孩。

    趙小馳感動得兩眼淚汪汪,“謝謝老大嗚嗚嗚嗚。”

    時隨安到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元祈和趙小馳頭挨著頭的場景。

    他心里閃過一絲微妙的不舒服,元祈是他的朋友,憑什么別的小朋友能離元祈那么近。

    想到這,時隨安沒忍住加快腳步,走上前去扯住元祈另一邊衣角,臉上沒了巴掌印的他愈發粉雕玉琢,像個小王子一樣可愛。

    他昂起頭,看著元祈,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害羞的笑容,帶著內斂,打了個招呼,“元祈,早上好。”

    笑容雖小,但乖乖巧巧,只有緊緊扯住衣角的小拳頭透露出了一股占有欲。

    元祈退后一步,看向時隨安,同樣露出一個笑容,“早上好啊,時隨安。”

    時隨安看著他嘴角的那抹笑,心里無端變得開心了起來。

    他想,元祈總是能笑得這么溫柔好看。

    兩個可愛的小孩站在一起,賞心悅目,唯獨趙小馳心里再度涌上危機感。

    可惡,時隨安在和他爭奪老大的寵愛!

    ——

    放學之際,從校車上下來,和萱萱、小牛告別后,趙小馳緊緊挨在元祈身旁。

    時隨安見狀,皺起了眉頭,說:“你和元祈不是同一條路的。”

    趙小馳在心里哼哼,忍不住炫耀道:“今天老大要送我回家!”

    元祈無奈扶額,拍了拍他的腦袋,道:“……走了。”

    趙小馳頓時安分了下來,老實跟在元祈身后,在一個岔路口,時隨安便要和他們分開了。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時隨安緊緊抿著唇,心里有一股失落。

    “元祈……”他不由喊了一句。

    元祈返過頭,見時隨安不說話,以為這句叫喚是在向他們道別,于是他也揮了揮手,說:“再見。”

    時隨安的唇抿得更緊了,他帶著股賭氣意味轉頭就走,也許是他被元祈慣壞了,明知道這種舉止很不禮貌,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去比較。

    明明元祈是他的朋友,憑什么趙小馳能讓他送!

    趙小馳的家相較于其他地方,較為偏僻,一路上越走人就越少,只能依稀看見遠方的田地里有幾個大人的小黑點在干活。

    走到一半后,之前那兩個小學生果不其然又在路上堵人,手里還拿著小石頭一拋一拋的,那身氣派,像極了縮小版的混混。

    本來以為這次又只有趙小馳一個人,兩人臉上還帶著囂張的笑容,直到見到了走在前頭的元祈,兩人丟石頭的動作才慢慢停了下來。

    “元祈又來多管閑事了。”其中一人大叫道,并做著鬼臉,說著他們新學到的罵人詞匯,“閑事佬,閑事佬!”

    趙小馳心里害怕,但聽到這群人這么說元祈,又忍不住攥緊小拳頭,“不許你這么說老大!”

    “我就要說,我就要說!”他們起勁了,一邊逼近兩人一邊喊,“閑事佬,閑事佬!”

    元祈額角突突地跳,這兩個沒有禮貌的家伙讓他難得升起一股揍人的沖動。

    奈何自己如今這幼小的身板和對面兩個人比起來,還是有一定差距的,元祈決定靠外物取勝。

    他繃著張臉,說:“如果你們再繼續糾纏我和趙小馳的話,我回去告訴我爸爸,讓他帶他手底下的工人叔叔來收拾你!”

    聽聞這個,其中一個小孩瑟縮了一下,他們都知道元祈有個當包工頭的爸爸,看著很兇,手下管了好幾十號人,他第一次欺負趙小馳的時候,便是被元祈這句話嚇跑了,這次他同樣有所忌憚。

    另一個人雖然害怕,但他依舊梗著脖子,“我知道你是嚇人的,我看見了,你爸爸昨天開車離開村子去外面了,他叫不到人來打我!”

    元祈一挑眉,心想,這兩人學聰明了。

    趙小馳嚷嚷道:“會的,只要你們敢欺負我們,老大的爸爸一定不會放過你們,把你們打得尿褲子!”說完后,還拿小拳頭在空氣里揮了兩下以示威脅。

    誰知,這話把那兩人的脾氣激起來了,他們握著拳頭,“我不信,我不怕!我今天要把你們的臉打腫!”然后向他們走來。

    趙小馳慌了,躲在元祈身后,嗚咽道:“老大,怎么辦呀嗚嗚嗚嗚嗚,他們要來打我們了。”

    元祈一邊用雙眼緊盯著他們的步伐,一邊將腦袋不動聲色往后面側,“待會兒我拖住他們,你趕緊往回跑去找大人。”

    “老,老大……”趙小馳想說他不敢,但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對面兩人就已經朝這邊撲過來了。

    元祈大喊了一句,“快跑!”然后用身體擋住兩人。

    他雖然只有個六歲的身軀,但畢竟心理年齡是個大人,上輩子又學過點散打,一時之間,竟然還真的拖住了那兩個人的步伐。

    趙小馳起初被嚇呆了,愣愣站在那,過了幾秒后反應過來,忍著眼眶里的淚水,一咬牙往回跑。

    直到趙小馳跑出一段不遠的距離后,元祈也沒力氣了,被兩個小孩一左一右壓著肩膀固定在中間。

    其中一人看著趙小馳遠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被壓著的元祈,一時之間有點拿不定主意,既想去追趙小馳,又害怕元祈會掙脫開。

    “這該怎么辦?”他問。

    另外一個人其實也不知道,實話說,他心里也有點害怕,如果趙小馳真的叫大人過來了,他們下場會很慘的。

    兩人左右為難,不知道是誰先提出來的鬼點子,說把元祈藏起來,然后他們再趕緊逃跑,這樣到時候元祈被發現,他們也可以因為不在場而死不承認了。

    兩人達成一致,剛巧附近有一個廢棄荒廢的造紙廠,因為年代久遠,造紙廠很少會有人去,剛好適合藏人。

    于是,元祈木著臉,生無可戀地被這兩個人架著往造紙廠走去。

    和兩個小學生打架打輸了,這事要是說給上輩子他的那群朋友聽了,一定會被笑掉大牙的。

    造紙廠很快就到了,也不知道這兩人從哪摸出了一把鎖,把元祈鎖在了某個房子里,然后轉頭趕緊跑人。

    許是因為這塊地荒廢許久,這棟建筑的墻壁已經爛的不成樣子了,甚至不少地方還露出了里面深黃色的土磚,地上還殘留著幾張破爛不堪的紅紙和白紙,頗有鬼片里的氛圍。

    元祈在靠門處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里推測自己什么時候能被找到。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最遲今晚,他就能出去了。

    另一邊,趙小馳的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著轉,他用手背胡亂擦了擦,悶聲往前面一個勁地跑,心里不斷祈禱,快遇到大人,快遇到大人。

    突然,他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趙小馳愣愣抬頭,鼻子下面還掛著鼻涕。

    喊人的是時隨安,他還留在岔路口那沒走遠,瞧見趙小馳這副模樣覺得奇怪,他問:“元祈呢?”

    趙小馳已經來不及想為什么時隨安這么久了才走到這,他一邊哭一邊指著自己來的方向,“老大,老大在被壞小孩欺負。”

    時隨安大腦空茫茫地一片,在意識還沒回過神的情況下,身體就已經先一步做出行動,不要命一般飛速往趙小馳指的方向跑。

    “時隨安,你別去!那兩個人塊頭很大的!”趙小馳在后面哭著喊,眼睜睜看著時隨安背影一點點遠去,他又擦了把眼淚,咬牙繼續往前跑找大人去了。

    風聲從時隨安耳邊不停刮過,時隨安覺得自己從沒跑這么快過。

    趙小馳說,他唯一的好朋友,在被別人欺負……

    元祈那么好,怎么還有人會欺負他呢。

    時隨安想不通,但這并不妨礙他不顧一切過來找元祈。

    元祈對他那么好,從他媽媽去世后,就沒人再那么溫柔地對待過他,所以,他也想保護元祈。

    時隨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總是看不見元祈的影子。

    “元祈……”

    “元祈。”

    “元祈!”

    他一邊跑一邊叫,滿是急促。

    造紙廠,元祈睜開眼睛。

    他……好像聽見了時隨安喊他的聲音

    當聽到外頭的動靜,以及開門的聲音時,楊震國近乎迫不及待地望了過去,他咧著嘴,露出因長期吸煙喝酒而泛黃的牙齒,陰沉道:“小兔崽子,你回來了啊。”

    方身上的溫度。

    過了片刻,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破碎,像一塊破碎了的鏡子。

    “元祈……我身上好疼啊。”

    第 48 章   痛楚

    時隨安的嘴角破了,左臉腫了,就這么縮在他的懷里,說著:“元祈,我好疼啊。”

    元祈遲疑地伸出手,手輕輕落在時隨安的后腦勺上。起初,元祈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可隨后,那叫喚聲一聲比一聲清晰,一聲比一聲要用力,聲音的主人貌似正往這個方向靠近。

    元祈猛地站起身來,終于可以確信,真的是時隨安!

    時隨安……來找他了。

    元祈立馬用力拍門,朝外面大喊,“時隨安,我在這里!”

    老舊的大門發出不堪的“咚咚”聲,如一位老朽在用嘶啞的喉嚨在呼喚遠方的路人。

    用力奔跑的時隨安聽到了,他緩下腳步,仔細分辨著這個動靜。

    不遠處的造紙廠在荒涼的地皮上靜靜聳立著,如一個龐然大物,仿佛能吞噬步入其中的每一個人。

    而那拍門的動靜,便是從那造紙廠里傳出來的,依稀夾雜了幾句元祈的叫喊聲。

    ——元祈被關在了造紙廠里。

    意識到這一點,時隨安毫不猶豫往那邊跑去,幼小的身影踏入那荒廢之地,帶著義無反顧。

    “元祈!”

    元祈應道:“在這里。”

    依據聲音,這一次,時隨安精確的找到了元祈的位置,只是眼里的欣喜還沒來得及流出,就看見了門外的那把鎖,頃刻間,就好像有一盆涼水澆在心頭,渾身發冷。

    “元祈……門被鎖了。”他聲音發著顫。

    “沒事的,時隨安,趙小馳去喊人了,馬上就會有大人來的。”許是察覺到了時隨安的異樣,他寬慰道。

    可時隨安只覺得心里亂得厲害,腦子像是被一團漿糊包裹著,什么話也沒聽進去,他雙手發抖,固執地去扯那把生銹了的鐵鎖,鎖撞擊大門,發出一聲又一聲沉悶的輕響。

    他扯了半天,鐵鎖依舊十分牢固,時隨安忍住想要掉眼淚的沖動,“為什么,為什么我打不開。”

    他急切地一下又一下用力去拉,但無濟于事,即便手心被拉紅了,他力氣也還是太小,面對著這鐵鎖,無異于螞蟻和大象的區別。

    時隨安眼中蘊著的眼淚越來越多,“元祈,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把你救出來。”他的聲音里充滿著無措。

    “沒事的,沒事的,馬上就會有大人過來的。”

    “可是,可是,我不想讓你在里面呆那么久……我想馬上把你救出來。”里面看上去那么暗,一點也不適合元祈。

    元祈聽了,心一軟,“你放心,我沒事的。”

    時隨安不信,他想,被關在那陰暗暗的房間里,怎么可能會沒有事呢。

    他抓著門鎖,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相觸的地方激起一陣涼意。

    時隨安不由后悔當時沒和元祈一塊走,如果他在,他肯定會拼盡全力保護他的朋友的。

    元祈在里面久久沒聽到外面的動靜,試探性喊:“時隨安?”

    “時隨安,你還在外面嗎?”

    過了好幾秒,門的另一邊才響起一句略帶哽咽的“在”字。

    元祈詫異問道:“你哭了?”

    時隨安重重擦了一把眼淚,咬著下唇,倔強道:“我沒哭!”

    眼淚卻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往下掉,在地上留下點點的濕痕。

    他覺得自己很丟臉,但就是抑制不住掉眼淚。

    他甚至自暴自棄地想,也許他就是像爸爸說的那樣,是個沒出息的孩子。

    門里邊,元祈悠悠嘆了聲氣,輕聲道:“誒,你別哭啊。”

    他把手搭在門上,輕輕叩擊了兩下,大門發出兩聲細響,聲音不大,卻足夠能吸引到時隨安的注意力。

    如同給小狗順毛一般,他一下又一下地喊道:“別哭,時隨安。別哭。”

    “元,元祈……”時隨安用小手擦著眼淚,細聲喊道。

    “嗯,我在。”

    “我是不是很沒用。”時隨安說這句話里,眼里帶著濃厚的傷心,“我什么都做不好,也保護不了你。”

    “怎么會。”元祈抬眼望向門的方向,視線好似穿過了這扇大門,投注到了時隨安的身上,他說,“時隨安是一個勇敢善良的小朋友。”

    這是幼兒園老師經常哄小朋友的語氣,奈何時隨安在幼兒園沒哭過,沒有被老師這樣哄過,此刻突然被這么夸,他眼中一邊帶淚一邊耳根隱隱發紅。

    “我不勇敢……我哭了。”他小聲地反駁。

    “可你還只是個五歲的小朋友啊,小朋友哪有那么多顧忌,遇到難過的事情可以哭,遇到開心的事情可以笑,但哭這不代表你不勇敢,勇敢的定義從來不是靠眼淚去定義的,而是心靈的強大。”

    時隨安聽不太懂這其中的幾個深奧的詞匯,但不妨礙他理解元祈的意思。

    這幾句話在他心里驚起不小的波浪,他的家人從小就給他灌輸著“眼淚代表著懦弱”的觀念,從記事起,只要他有要哭的表現,那些人臉上就會露出厭惡的神情,好似在說:“你要哭了?你可真沒出息。”

    久而久之,他就很少哭了。

    如今,卻有人告訴他,原來他還只有五歲,原來他也可以哭。

    “元祈……”

    門內傳來元祈的應答聲,“怎么了?”

    時隨安搖了搖頭,隨后想到元祈看不見,他又開口說:“沒什么。”

    只是覺得……元祈真的很好,他想永遠都當元祈的朋友。

    空氣陷入死寂當中,雙方都沒有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時隨安臉上的眼淚已經有些干了,他吸了吸鼻子,坐在地上,用背靠著門,小聲說:“元祈,我就在外面陪你,這樣你就不會無聊了。”

    “好啊。”元祈說,“謝謝你,時隨安。”

    他們不知道在這待了多久,元祈覺得自己都快睡著了,不遠處終于傳來劉慧英焦急地叫喊聲。

    “元元!元元!你在哪,媽媽來找你了。”

    還有趙小馳一邊哭一邊喊人的聲音,“老大,老大嗚嗚嗚嗚嗚,你去哪了。”

    時隨安也聽到了這些聲音,知道是來找元祈的,他立馬從地上爬起來,向著外面跑去。

    噠噠噠的腳步聲愈來愈遠,元祈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出去了。

    外面,劉慧英急的眼眶都紅了,如果元元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正焦急萬分的時候,就看見從造紙廠那邊跑出來個小孩,身上灰撲撲的,臉上也有幾道灰印子,應該是不小心沾上去的,面相看起來很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時隨安的相貌太過突出,劉慧英很快想起,那就是前陣子來她家超市買東西的有錢人家小孩。

    她聽見趙小馳看見那小孩后驚喜的聲音,“時隨安,你找到老大了嗎?”

    時隨安?劉慧英想起不久前元元提起過這個名字,還給對方帶過外傷藥。

    原來是他。

    時隨安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徑直走到劉慧英面前,“阿姨,我知道元祈在哪。”

    劉慧英一詫,立刻跟在時隨安身后,往造紙廠方向趕。

    找到人后,劉慧英發現門被鎖著,村里沒有開鎖師傅,她只能又趕了一趟回去拿鐵鉗,期間趙小馳和時隨安一直陪在那。

    這一來一回折騰下來,等元祈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差不多兩小時了。

    看到元祈安然無恙,劉慧英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后知后覺發現自己背上浸滿了汗水。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話雖是這么說,眼眶卻不由自主紅了一瞬,為了不讓自己在小朋友們面前失態,她背過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

    元祈扯了扯她的手,“媽媽,別擔心,我沒事。”

    趙小馳見到元祈的那一剎那,再也繃不住了,跑上前抱住元祈的腰,嚎啕大哭,一個勁道歉,“老大,對不起嗚嗚嗚嗚都是我的錯,你是為了幫我才會被關起來的,如果我能再厲害一點就好了,就能把那兩個人打跑了。”

    他哭的太厲害,鼻涕泡泡都鼓起來了,元祈抽了抽嘴角,用食指抵著人的大腦門,讓他倆保持一定的距離,“沒事,別哭了。”

    時隨安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元祈好不容易安撫好趙小馳的情緒后,他才抬頭去那邊,然后發現時隨安其實一直都在看著自己。

    兩人視線對上后,時隨安露出一個小小的笑,眼眶卻悄然紅了一圈,想哭,卻被主人死死抿唇,憋著哭意。

    元祈來到他面前,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順手擦去他臉上的灰痕,笑容很溫暖,“謝謝你之前一直陪著我,時隨安,我很開心。”

    時隨安耳朵頓時變得比眼睛更紅了,囁嚅道:“不用謝。”能幫到你,我也很開心。

    等時隨安回到楊震國家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門沒關,他推門進去,整個人才進到一半,就有一個水杯擦著他的臉蛋被砸到門板上,發出“啪嗒”一聲巨響,只差一點就要碰著他腦袋。

    “咔噠”一聲,關門聲響起,房間再次陷入寂靜。

    床上,時隨安的長睫微動,緩緩睜開了眼,那雙眼清醒異常,看不出絲毫睡意……

    第 49 章   娃娃機

    一連幾周過去,時隨安臉上的傷口已經漸漸消散了,因為擔心楊震國惱羞成怒再找時隨安的麻煩,他被元祈一家人留了下來。

    這天清晨,才剛吃完早飯,門外就傳來趙小馳的叫喊聲,“老大,老大,你起床了嗎?”

    第二天,恰巧是周末。

    劉慧英特意關了一天的小超市,抽出時間帶著元祈去了那兩個小學生的家里,想要找對方討個說法。

    那兩個小學生關系好,兩家家里住得也近,剛好是領居。

    劉慧英趕到那里時,兩方家長正坐在一起說著話。

    劉慧英直奔主題,“你們家大毛和柱子呢?”

    “玩去了,怎么了?”大毛媽正磕著瓜子,聞言看了眼劉慧英,好奇問道。

    “你們兩家的孩子昨天把元元鎖到造紙廠里頭去了,我差點找不著他,都快急哭了,我過來討要個說法,那邊造紙廠也荒廢了那么久,你說萬一孩子在里面出事了怎么辦,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的,你讓我怎么活?”

    她這話說得重,但確實是心里有怨。

    此話一出,在場幾個大人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是對這件事毫不知情的。

    柱子媽神情尷尬,“慧英啊,你會不會是認錯了,我家柱子……”

    話還沒說完,就被劉慧英冷著臉打斷了,“我認沒認錯、有沒有冤枉你家柱子,等他回來就知道了,今天我就帶著元元在這等著。”

    “哎。”柱子媽不自在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大毛媽眼力見兒好,騰出個多余的凳子出來,“元元,慧英啊,坐著等,別站累著了。”

    劉慧英也沒跟她客氣,直接拉著元祈坐在那兒了。

    大毛媽知道自家兒子是個什么德行,劉慧英說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攤上這么個兒子她也很無奈,現在也只能扯著個笑臉安撫一下對面的情緒,爭取過一會兒少追究一點。

    氣氛一時之間變得尷尬了起來,劉慧英沉著張臉,看上去不好溝通,大毛媽便把目光移向一旁坐姿端正乖巧的元祈身上。

    她勾起一絲熱情的笑容,“元元啊,最近在幼兒園怎么樣啊?”

    元祈看了她一眼,露出可愛滿滿的笑容,稚聲道:“阿姨,除了昨天幼兒園放學被大毛和柱子關到造紙廠里,其他時間我在幼兒園都挺好的。”

    大毛媽和柱子媽臉上的神情雙雙一僵,心里苦澀地想,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有了這一茬,她也不輕易開口說話了,干脆默默坐在一旁當起了空氣。

    氣氛重新陷入進一片沉默當中。

    小孩的玩性大,不在外面瘋完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干等下去不是辦法,剛巧大毛爸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了。

    剛一見到劉慧英和元祈時,他還詫異了一瞬,不明白對方來他家這邊的意圖。

    還是大毛媽把這事兒簡單說了一遍,他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立刻放下鋤頭往外走,“我現在就去把那個小兔崽子揪回來。”

    然后又是一段不算短的等待。

    有了剛剛大毛媽的教訓,柱子媽原本是不打算搭話的,奈何她心里抓耳撓腮好奇一件事。

    終究還是沒忍住問出:“元元啊,你們班上是不是有個叫時隨安的小朋友?”

    聽到這個名字,元祈眸光閃爍了一瞬。

    他抬頭道:“阿姨認識時隨安嗎?”

    “我哪會認識。”柱子媽擺手道,“就是聽別人說起過。”

    元祈歪頭,模樣看起來十分天真無邪,“哇,時隨安好出名的樣子。”

    “害,也不是……”柱子媽還想再多打聽一點,但礙于劉慧英還在一旁,她想了想,還是止住了嘴。

    偏偏大毛媽接過了話頭,“我知道這個叫時隨安的小孩,當初是坐著豪車進村的,現在好像是在楊震國家里住?也不知道是什么關系。”

    說起這個,柱子媽就來勁了,她說:“我倒是知道一部分事情。”

    “什么?”

    “我家男人最近和楊震國打過幾次牌,他說楊震國現在發達了,出手闊綽得很。有次楊震國喝醉了,談起過那個叫時隨安的小孩的事兒。”

    聊到打牌的事,大毛媽心里就一陣不愉,柱子爸打牌臟,他們兩家人打牌時,對方就經常做些什么小動作,偏偏還讓人糾不出毛病,只能吃啞巴虧。

    柱子媽沒注意到她的神色,還在繼續說道:“楊震國他們家不是有個女兒嗎,但十幾年前早早出村去外面闖蕩了。”

    大毛媽那時候還沒嫁過來,不知道這事兒,不由豎起來耳朵。

    元祈表面坐得端正,實則也在不動聲色地聽著。

    “楊震國說啊,她女兒傍上豪門了,還給那個有錢人生了個兒子!”

    “那時隨安是她女兒……”

    柱子媽擺了擺手,說道:“不是,時隨安是那富豪原配生下的孩子,原配死了,據說后來在那個家里不討喜,被送到這兒了。”

    說是送到這來的,但也和被拋棄差不多了。

    信息量太大,大毛媽驚得嘴巴都閉不上了,元祈同樣沒想到時隨安身上居然有這么多的故事。

    一旁劉慧英的眼中也不由閃過一絲心疼。

    這個話題也就暫時終止在這兒了,因為大毛爸已經找到人,正一左一右提著兩個小孩走過來。

    被抓著衣領的兩個人臉上神情悶悶不樂,甚至帶著點郁悶。

    他們玩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抓了回來,心里還挺不服氣,不明白緣由。

    直到看見元祈的那一刻,兩人才面色一白。

    這下完蛋了……

    還沒等大人質問,他們就先自己亂了陣腳,一個個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急著辯解:“不是我們干的,不是我們干的,我們沒有把元祈關起來。”

    時隨安看著他們慌慌張張的模樣,半分也不見昨天那囂張的氣勢,嘴角不由抽了抽。

    好一個不打自招。

    大毛爸老實,見兒子這幅模樣,哪兒還不知道自家兒子犯了錯,當即利落一個巴掌扇過去,把大毛扇到了地上。

    大毛被扇懵了,趴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感受到臉上的痛意,立刻扯著嗓子大哭了起來。

    大毛媽心疼壞了,連忙去把兒子扶起來,紅著眼睛摸著他的臉,話里帶著點埋怨意味,“你教訓兒子就教訓,扇那么重干什么,萬一以后留疤了可怎么辦。”

    柱子僵在那早就被這個情形給嚇壞了。

    柱子媽不想打兒子,奈何劉慧英那邊還在看著,元家在村里也算有錢,不能輕易得罪人,她們以后還得去劉慧英的小超市買東西。

    忍著心疼,她也給了兒子一巴掌,不重,但足以讓被溺愛長大的人委屈大哭。

    場面一時亂得厲害,劉慧英見兩家的人給了自己一個交代,也沒多待,帶著元祈走了。

    而大毛和柱子摸著臉,一邊哭一邊望著元祈的背影,眼里滿滿都是恨意。

    周末兩天,元祈一直待在家里,趙小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在愧疚,放假這兩天也沒來找他玩,小牛和萱萱被勒令在家好好待著。

    元祈難得度過了一個清閑的周末。

    周一,等他來到等校車的地方時,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時隨安背著書包,一個人孤零零在那等車,其他小孩離他兩米遠,活像把時隨安當成一個洪水猛獸。

    元祈略感疑惑,剛巧時隨安抬頭朝他看了過來,眼神復雜,里面好像包含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什么也沒有。

    對方只是看了他一眼,隨后又靜靜低下了頭,沉默得不成樣子。

    不對,情況很不對。元祈微瞇著眼睛,思考著。

    這邊,時隨安的手在元祈看不見的地方死死揪著自己的衣角,垂下來的眼眸中充斥著無措。

    元祈聽到了那些消息嗎?

    會像這些小孩一樣遠離自己嗎?

    元祈會怎么看他?

    元祈……也會討厭他嗎?

    他的思緒混亂,內心慌張到令他忍不住用指甲死死扣緊掌心,激起一陣細微的刺痛。

    “老大……”他聽見趙小馳在幾米開外的地方喊道。

    時隨安的肩膀向下塌,周身彌漫著失落。

    他幾乎已經斷定元祈不會過來找他了。

    只是這份失落還沒來得及在心里四散開來,他眼前便投下了一片陰影,熟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

    時隨安愣愣抬頭,對上元祈含笑的眉眼。

    元祈……好像不知道。

    一時之間,可恥的慶幸浮上他的心頭。

    時隨安伸出手,輕輕拉住了元祈的指尖,像小動物,帶著點依賴的意味,和往常的清晨一樣,他乖巧笑道:“早上好,元祈。”

    不遠處,趙小馳和萱萱他們見到這番場景,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慢吞吞往元祈那邊挪。

    元祈察覺出了不對勁,看向一群恨不得離這里遠遠的小朋友,想開口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秒,指尖就被時隨安朝外拉了拉,對方像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指著正往這邊開來的校車道:“元祈,車來了。”

    ——

    元祈覺得今天的時隨安特別不一樣,如果真要比喻的話,就像一塊小黏糕,他走到哪,對方就跟在哪,恨不得緊緊黏在他身上。

    趙小馳他們幾個也很不對勁,好幾次張口仿佛要對他說什么,但看了眼黏著他的時隨安,最終選擇沉默。

    午休過后,時隨安在另一邊洗漱,元祈被趙小馳拉著走到了一遍。

    趙小馳一遍拉著他一遍左顧右看,一副心虛模樣。

    元祈好笑道:“趙小馳,你在干什么。”

    話音剛落,就見趙小馳繃著張小臉,嬰兒肥的臉上一片凝重,仿佛經過了深思熟慮,他說道:“老大,我們還是不要和時隨安玩了。”

    兩月的暑期已過,終于,到了高中開學的日子。

    第 50 章   月考

    元祈和時隨安高中依舊選擇住宿,劉慧英提議過要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雖說學區房的租金貴,但他們家現在也不差這點錢就是了。

    只是這個建議很快被元祈拒絕了,住校外雖然自由度更高,但肯定上下課的時候是沒有住在學校里面方便的。

    大毛和柱子在元祈身上吃了兩次癟,很不服氣,一直把這份憋屈記在心里。

    奈何元祈太過機靈,兩人找不到任何機會報復回去。

    “大毛,要不我們偷偷把元祈打一頓吧。”

    大毛否決了這個想法,“不行,元祈狡詐得很,萬一又被他告狀了怎么辦?”

    柱子抓耳牢騷,心想也是,兩個小學生那幾天一放學也不去玩了,扎堆在墻角使勁琢磨報復元祈的方式,但都被彼此一一否決。

    兩人智商加在一起還不夠一個心眼子,想來想去想得腦袋都疼了,也沒想出個什么門道來,最終只能撓撓腦袋,暗地里放狠話。

    該死的元祈,下次再惹到他們頭上,他就完了!

    元勇盛再次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當中,在家匆匆待了幾天,便又要離開家了。

    走的時候,他神情凝重,是旁人一眼便能看出的心事重重。

    元祈還不知道有兩個小屁孩在對他咬牙切齒,還以他為中心商討了好幾天的“大計”。

    此刻他站在門邊,盯著他爸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來他爸這一次遇到的麻煩不小。

    元祈有心想打探一下,但劉慧英和元勇盛不愿在孩子面前談太過沉重的話題,整日在他面前都表現的笑意盈盈,氣氛輕松愉快,就像那些掩藏在平靜下的暗潮奔涌不復存在一般。

    元祈感到十分無奈。

    元勇盛那邊的情況尚不明確,元祈心下擔憂,平日里便有些神思不屬。

    某日,劉慧英送元祈來大馬路上等校車的時候,元祈見時隨安手中抓著一束白色的小花。

    那種小花在村莊的路邊上隨處可見,屬于自由生長的野花一類,村子里的人都看慣了。

    但時隨安手中的花束卻又有所不同,那些野花被整理的很干凈,多余的枝葉都被剔除掉了,整整齊齊的一束,被一根黃色的小繩子仔細捆綁好,中間還夾了幾根細草,看著居然還挺清秀好看的。

    元祈沒忍住往那束花看了幾眼,目光中帶著好奇。

    時隨安隔著很長一段距離就看見元祈了,如今見元祈在看自己手里的花,嘴唇不由輕抿了一下,小手抬了起來,那束花便被捧到了對方面前。

    “元祈,送給你。”

    元祈看了看面前的花,又看了看疑似很不好意思的時隨安,有些摸不著頭腦。

    “送我花干什么?”

    時隨安見他沒有接,以為元祈不喜歡,他說道:“我看你這幾天好像心情不好,我想讓你開心起來。”

    他的聲音低低的,暗藏著懊惱與失落,“但是對不起,我沒有什么很好的東西,只能給你摘點好看的花。”

    ……只是元祈好像并不喜歡。

    元祈一愣,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原因,他不由又看了眼時隨安。

    對方滿臉的認真,仍帶著嬰兒肥的臉上顯出一絲遠超同齡小孩的成熟與細致,與幾步遠處的幼兒園小朋友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的心一軟,被人惦記著的滋味并不賴,他接過那束小花,說:“謝謝你,這花很好看,我很喜歡。”

    語罷,又解釋道:“其實我沒有不開心。”只是這些天一直在惦記元勇盛的事情罷了。

    那束小花被接過去了,此外還受到了元祈的夸獎,時隨安肉眼可見地高興了起來,“你喜歡就好。”

    他媽媽還沒去世的時候喜歡插花,那時候才兩三歲的時隨安便陪在媽媽身邊,跟著媽媽學,耳濡目染之下也具備了一些插花的手藝。

    雖然因為他年紀小,手藝還很不精,但也已經很好了。

    兩人就這樣站在一起,靜靜等著校車的到來,原本中間還隔著半個肩膀的距離,時隨安偷偷瞅著元祈,不動聲色往那邊靠。

    等終于肩膀挨著肩膀了,他仍有些不滿足,不知道為什么,他很喜歡和元祈親近。

    于是他又用小手手指輕輕勾著元祈的小拇指,在空中晃了晃。

    他不覺得自己很粘人。元祈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后他身邊再也不會有比元祈更重要的朋友了!

    趙小馳三個人陸陸續續來到等車的地方,期間萱萱好幾次看著元祈手中的花,她好奇問道:“老大,你去路邊摘花了嗎?”

    元祈回了句,“沒有。”

    萱萱“哦”了一聲,聽聞不是老大摘的花,便立馬沒了興趣,繼續和小牛斗起了嘴來。

    趙小馳說:“老大,這花這樣綁在一起好漂亮。”

    元祈看向身旁,說:“是時隨安送給我的。”

    趙小馳夸獎的話立馬咽了下去,瞅了眼那花,他撇了撇嘴,冷哼一聲。

    哼!其實如果仔細看一下,也不是很好看。

    這一整天,時隨安的心情都異常輕松,因為他看到元祈很愛惜那束花,還動作小心地把花放進了小課桌里。

    ——

    放學后,元祈回到家,驚訝地發現劉慧英居然在家,往常這種時候對方一般還在小超市里。

    劉慧英見元祈回來了,臉上露出了一絲與往常無異的溫柔笑容,只是眼底的神色卻談不上輕松,甚至稱得上是凝重。

    元祈敏銳察覺到,應該是出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劉慧英走上前抱住他,用手摸了摸元祈的小臉,強打起精神,“元元回來了啊,媽媽過一會兒要去縣城一趟,你乖乖待在家里好嗎,媽媽明天早上就回來,晚上你不要給陌生人開門,要保護好自己。”

    元祈心一沉,元勇盛這一次的新工地便是在縣城里。

    他用一雙黑亮的眼睛看著劉慧英,問道:“媽媽,是不是爸爸那邊出了什么事了。”

    劉慧英笑了一下,沒有照鏡子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是多么勉強,她說:“當然不是呀,元元不要亂想,乖乖待在家就好,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

    元祈靜靜地望著她,那雙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劉慧英甚至生出一種元祈一定看出了什么的錯覺。

    但這種想法還未來得及完全成型,她便聽到元祈乖巧應答的聲音,“好的,媽媽,我會在家里乖乖等你的。”

    看著兒子乖巧的模樣,劉慧英忍不住眼眶一紅,她再次抱住元祈,連著說了好幾句,“媽媽的乖寶貝,媽媽的乖寶貝……”

    劉慧英很快就離開家了,她需要盡快去大馬路那趕開往縣城的大巴車,只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便匆忙離去。

    元祈看著窗外那愈來愈遠的背影,眼中的神情莫辨。

    縣城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另一邊,楊震國的家里再次發生了劇烈的爭吵。

    李許芳披頭散發,像一個瘋子,猩紅著雙眼,狠狠盯著楊震國,一字一句,帶著緊咬著牙根的酸響,“你,說,什,么?”

    “你把我藏的嫁妝錢,也給輸光了?”

    說這句話時,她的眼中帶著驚人的恨意。

    楊震國已經喝得爛醉了,臉紅脹得如同一塊豬肝,他身形搖搖晃晃,聽到李許芳的話,不以為意地打了個響徹的酒嗝。

    “對,勞資就是輸沒了,你想怎么著?”

    李許芳聞言心里恨極了,她的理智盡失,撲上去一巴掌就往楊震國臉上招呼,在那上面留下幾道指甲痕。

    “我和你拼了!那是我的以前的嫁妝啊,我家里人給的嫁妝,我藏了這么多年了,沒舍得用,你個殺千刀的卻拿它賭去了,還輸沒了,那是我最后的積蓄啊,你還我的嫁妝!”

    哭天搶地的怒罵聲和臉上隱隱的作痛感,令楊震國清醒了片刻,看著地上披頭散發的人,他心里隨之而來的不是懊悔與愧疚,而是濃濃的惱怒。

    他提起李許芳的長發,發根與頭皮的拉扯讓她疼得呲牙咧嘴。

    楊震國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罵道:“你個死娘們,敢舞到勞資頭上了,你不想活了是吧。”

    李許芳的手拉著自己的頭發,試圖掙脫他的桎梏,但力量太過于懸殊,她痛苦地皺著一張臉,手轉而在空中不斷揮舞著好幾次打到了楊震國的臉上。

    楊震國怒極,酒精上涌,揚起拳頭就往李許芳身上砸。

    氣氛壓抑得可怕,一時之間只能聽到拳頭砸到身體的沉悶聲與女人痛苦的呻.吟。

    時隨安躲在自己的房間里,背靠著房門,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瞪大著眼睛,緊緊抱著自己的書包,似是要從中獲取一絲安全感,他驚恐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時隨安細微地發著抖,木訥地想,再這樣打下去,會不會死人?

    他害怕死亡,媽媽就是因為沾上了這兩個字,徹底離開了他。

    外頭,李許芳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精神恍惚了,她恨,恨楊震國把她藏了這么多的嫁妝翻出來,拿去賭。恨自己力氣比不過男人,沒法和對方拼命。

    如今,恍惚中,她覺得自己要死了,可她不想死,她還沒見過她的寶貝大外孫呢,她還沒發財呢。

    她的眼珠轉動,盯向時隨安房間的方向,求生的本能讓她的手往那邊伸去。

    “時,時隨安,救、救救我。”

    “出來……救救我。”

    她的聲音剛開始還算嚎亮,可隨著楊震國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她慢慢沒有力氣了。

    口中傳出的聲音已經細如蚊蠅,“時隨安……救救我。”

    趙小馳身體抖了一下,欲哭無淚,“老,老大,我,我不知道啊!”

    他是無辜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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