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瀟睜開眼,沒有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木板。
他還在宿舍里。
人也好好的。
沒有哪里多了個洞或者少條胳膊。
唐瀟放下摸自己身體的手。
昨天睡前見到的女鬼,仿佛只是個夢。
唐瀟平靜得坐起身,去洗手間里洗漱。
從他身上看不到半點深夜撞鬼的痕跡,仿佛真的只是平淡地借宿了一晚。
透過鏡子,王曉花哀怨的站在他身后看著他。
【為什么不害怕?】
她對唐瀟的怨念又多了幾分。
成為鬼后,不管生前是溫柔或是善良的性格,都會被殺氣填滿。
想殺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玫瑰花香再次出現。
唐瀟似有所感地抬起頭,只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臉。
可鏡子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凝聚起了一些水汽。
仔細看,一個橢圓的輪廓上三個類似五官的孔洞,往下滴落的水汽就像昨天見到的那具女尸摔在地上散落下來的頭發。
唐瀟轉頭去找些什么。
王曉花在他身后裂開嘴笑,歪著頭仿佛隨時會掉下來。
惡鬼最喜歡看人類面對靈異現象時痛哭流涕的畫面……
逃跑吧、尖叫著散播恐懼吧。
唐瀟眼睛一亮,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伸出手抽了幾張,直接往鏡子上糊去:“用了別人的洗手池就要弄干凈了。”
他不僅把鏡子擦得干干凈凈,還將洗手臺上殘留的水跡都弄走了,最后將新拆封沒多久的牙刷和杯子帶出了洗手間,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都是新的,不能浪費了。
王曉花:?
她氣得快要發瘋,卻不得不忍耐下來,眼睛發紅看不到眼仁和眼白,竟是又因為這股快速凝聚起來的怨氣而上升了一個等級。
“嗯……有點冷,你們誰把空調調高些。”二狗子打著哈欠醒來。
常躍躍也被這聲吵醒了,他揉著眼睛看向唐瀟,發現他背著書包后一下子清醒了:“唐哥,你要走了!?”
唐瀟搖頭:“不是說好陪你去看心里醫生,看完我再回去。”
常躍躍火急火燎站起來:“好!等等我!”
他飛快整理完了自己,拉上唐瀟就要出門。
“等一下。”
唐瀟的視線略過他,直直落在他身后的桌子上:“你不需要帶上手機嗎?”
現代人哪有手機離開身邊的時候,有時候下樓丟個垃圾都要拿著。
“躍躍,你這丟三落四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啊。”舍友發出笑聲。
常躍躍笑了一下:“忘了。”
唐瀟背對著他,沒有看見他此時臉上的笑容有多么勉強,仿佛不是要去拿個手機,而是要去面對什么洪水猛獸。
常躍躍緩慢挪動步伐走到桌子面前,一把撈起手機,看也不看隨意就塞到了自己口袋里。
“走吧,我請你吃早飯。”
……
他們來得早,心理咨詢室門口沒有多少人排隊。
唐瀟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包子,心想,沒有林奶奶做的好吃。
常躍躍站在他面前,自然也比他先出來,出來的時候面色似乎好了許多。
唐瀟:“我很快出來。”
他抬腳走了進去。
常躍躍靠著墻嘟囔:“果然唐哥也有些害怕吧,我就說看了那尸體,怎么會有人不感到害怕。”
實際上唐瀟來咨詢的目的確實不是因為害怕,他是奔著那群穿了特殊制服的人而來。
這個心理咨詢就是他們臨時在學校里開設的,走入這個小房間,里面沒有校醫,只有兩個穿著制服的人坐在那。
“請坐,你也是尸體的目擊人?”
他還沒有坐下,就聽到了一個直切主題的問話。
“是。”
“可以看一眼你的手機嗎?”
唐瀟頓了頓:“可以,但我的手機很卡。”
他拿起來剛按亮了屏幕,果不其然跳出來一個要求他清理內存的提示。
不厭其煩的手動刪了幾個文件小垃圾,他才拿給其中一個穿制服的人看。
唐瀟微笑:“是有什么問題嗎?”
那人原本態度有些倦怠,不過抬頭看到唐瀟的臉那一刻,眼底流露出一絲驚艷。
人總是對好看的事物格外有耐心。
她回答道:“只是想確認一下有沒有不適合留下的照片,你知道的,最近兩年網絡上總是出現一些不好的帖子,弄得人心惶惶的。”
擔心偷拍傳到網上所以確認一下有沒有王曉花尸體照片,這個理由似乎很合理。
唐瀟:“嗯,不過上面抓得很嚴,現在網絡上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被封號了,就算偷拍了也發不出去。”
網絡氣氛非常緊崩,仿佛有一根人人都看不見的繩子拉著。
咨詢師忍不住道:“你要相信上面的這些安排,都是為了民眾好。”
這一點唐瀟并不懷疑,他點點頭表示理解。
只是他卻不相信剛剛咨詢師口中說的檢查照片。
他手機的相冊就放在第一頁,可那人拿到手機后第一件事不是點開相冊也不是點開下方的相機,而是一頁頁翻看。
那眼球上下掃動,明顯是看了遍他所有軟件,然后才假模假樣回到相冊點開檢查了一下。
并沒有深查,就連相冊里的最近刪除都沒點開看一眼。
要手機的時候態度很強硬,看相冊的時候卻很隨便。
唐瀟默默注意下這一切,沒有提出任何質疑。
那咨詢師將手機還給他,臉上表情松了松:“你是產生了焦慮或者害怕的情緒問題需要咨詢嗎?”
從問話的言語上上看,他們不是專業的咨詢師。
唐瀟不動聲色看了眼他們身上的制服,更加好奇這些人到底是來自哪里了。
昨天就連警察和醫護人員都要對他們露出敬重神色,今天更是以咨詢為理由查看他們手機。
擺明了是要調查王曉花自殺這件事,不,是和這件事牽扯得更深的事件。
如果他想,可以更加輕松的從他們口中套話。
可唐瀟只想擺爛,把問題拋給更專業的人。
畢竟他只是個普通人,普普通通到平庸的人。
遇到問題找警察是他從小聽到大的話。
這些人是誰也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是官方的人。
于是唐瀟張了張口,毫不猶豫將自己來這里的唯一問題說了出來:“我好像在王曉花墜樓后,看到了白色的東西漂浮在她身邊。”
這是他一直心存疑慮的地方,卻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其他人看見。
那東西像是……輕飄飄的羽毛。
可是當他眨了下眼,就消失不見了
“你看到了?”
唐瀟注意到,自己說完那句話后,面前兩個人眼神發生了變化。
似驚詫又似憐憫。
總是不是什么正面情緒。
像是在看路邊一只被人欺負,瀕死的小狗崽。
唐瀟不喜歡。
他有些想走了,不等起身,門就被推開了。
一個身形高大眉尾有道疤的男人走了進來,他低頭掃了眼唐瀟。
不說話,光是站在那都有壓迫感,仿佛這個屋子一下子逼仄了起來,叫人呼吸都要放緩。
“陸隊。”
陸則點了下頭:“他怎么了?”
自己似乎在這里停留的時間有些長,引起這些人上司的注意了。
唐瀟十分平靜地想著,又坐了回去,他覺得眼前這個人不一般。
看起來就和他這個普通人有著不一樣的氣場。
咨詢師三言兩語說完了他的事,看著陸則的眼神是全然的尊重和仰慕。
陸則再次看向他:“你看到的白色東西,是鴿子羽毛。”
這不是一句詢問,而是肯定句。
唐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他不討厭這個人看自己的眼神,盡管那充滿了審視。
不過他只是個普通人,就算用再凌厲的眼神看自己也都一樣。
陸則:“解釋起來有些麻煩,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不想死的話,你這幾天最好都跟著我。”
唐瀟接過去,十分簡潔的白色名片上映著陸則的名字和聯系方式。
“我不想死。”唐瀟搖了搖頭,“但我不能一直跟著你,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陸則聲音磁性卻沒什么起伏,黑沉沉的眸子里映著這個年輕人顯得有幾分稚嫩的臉龐:“隨你,改變主意了記得給我打電話,如果能活到那時候的話。”
他的脾氣真壞啊。
唐瀟這么想著,卻并沒有感覺被冒犯,他的情緒一直很穩定,所有人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好似沒什么脾氣。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發起火會是什么樣。
叮零零。
屋內響起鈴聲,陸則不等鈴響起到第三聲馬上接了起來,他一邊回應著電話,一邊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看起來非常的忙碌。
唐瀟目送他遠去,然后才轉頭看向那兩個想勸自己的咨詢師,微微勾勾唇角:“今天謝謝你們,我有事先走了。”
咨詢師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在他走后兩個人對視一眼,忍不住嘆氣。
“這么年輕,真是可惜了。”
“好好跟著陸隊就不會出事,陸隊可是能處理a級厲鬼的人”其中一個忍不住有些抱怨,“誰叫他自己不樂意的。”
……
有事要先走,并不是唐瀟嘴上說說而已。
他確實趕著回去。
下了大巴后又步行了二十分鐘,他才終于看到了幸福小區。
【幸】【福】【小】【區】這幾個字過于老舊,被風吹日曬得早已生銹,那血紅紅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沾了永遠擦不干凈的血跡。
落在他眼里卻格外親切。
“回家了就是好。”唐瀟感嘆一聲。
“小唐,你、回來、了?”保安王大爺從那狹小到只能坐著的保安亭里探出頭,渾濁的眼神緊緊落在他身上。
如果有人能從那窗戶往里看,就會發現他上半身往外伸了,下半身卻紋絲不動。
本該離開凳子的下半身,仿佛黏在上面一般,皮肉無法分割。
“是啊王大爺。”唐瀟笑著對他說,“今天你也辛苦了。”
王大爺講話很慢,反應也很慢,那眼底泛著黃的眼球看了他半天,才緩緩張口:“我、不辛、苦。”
唐瀟擺擺手:“我先走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小區。
只剩王大爺依舊用渾濁的眼睛看著他背影。
半響后。
王大爺咧開嘴慢慢的講:“你、這次、怎么帶了、個女孩子、一起回來。”
他笑了,臉上褶子都堆到了一起。
安靜的空氣沒有人會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