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荷真先來的圖書館。
洛圖大大小小的圖書館一共有三個,最大的那個圖書館建筑上刻的施工單位還是郁氏藥業(yè)旗下的公司,里面的藏書有一大部分來自于郁氏藥業(yè)的捐贈,因為豐富,很多藏書甚至還會被外借到各個研究單位,洛圖公學(xué)的學(xué)生也不都是混日子的富二代,相反,很多人站在父輩的肩膀上,卻沒有坐吃山空,每天來圖書館學(xué)習(xí)的人很多。
郁荷真發(fā)現(xiàn)了埋頭看樂譜的許映還,也發(fā)現(xiàn)了對面空座,腳步一頓,徑直走了過去。
他坐下,和抬頭的許映還對視,片刻后,微微一笑:“這里沒有人吧,我可以坐下嗎?”
許映還沒有拒絕。
五分鐘后,郁荷真猶豫完畢,給喬津發(fā)了條微信。
——對不起津津,我臨時有點事情,去不了圖書館了,你還去嗎?
對面很快回復(fù)道:哦,沒事,你忙吧,我也剛好有事,去不了圖書館了。
本來該是松一口氣的事,郁荷真皺眉看著飛速回過來的信息,不知怎么,心里有點別扭,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要打電話回去,問問喬津有什么事情來不了。
這個時候,許映還突然站了起來,郁荷真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他匆匆忙忙放下手機,追隨著對方,看他站在書叢后的背影。
*
喬津已經(jīng)猜到今晚自己面臨的將會是什么生死攸關(guān)的局面了,心情低落到連高皋的游戲邀約都沒興趣了。
蔫蔫的地坐到車上,蔫蔫地回到郁宅,從管家那里喬津還得來一個噩耗,晚上的時候郁拂深會回來吃飯。
喬津不想和郁拂深一起吃飯,可又不得不去,因為自己還得給郁荷真打掩護。
坐在飯桌上,等了大概十分鐘,剛剛回來的男人換了身衣服下來了。
喬津連忙站起來:“先生晚上好。”
郁拂深從喬津身邊走過,喬津聞到了對方身上清冽的味道,和外面的酷暑格外不同。
“坐吧。”男人道。
喬津坐下,看著對方先動筷,自己再動。
平常有郁荷真在,負(fù)責(zé)熱鬧氣氛,不讓話掉在地上,今天只剩下喬津和郁拂深,氣氛簡直可以用死寂來形容,喬津恨不得把頭鉆進碗里。
“郁荷真呢?”廚娘上湯的空隙,郁拂深擦著手問道。
喬津抬起頭,大腦飛速轉(zhuǎn)動,原文里郁荷真大概是十點左右給喬津打電話說自己今晚不回來了,現(xiàn)在不過七點鐘,如果現(xiàn)在就直接隱瞞,估計當(dāng)下就會被郁拂深戳破,肯定會壞了郁荷真的好事。
喬津索性實話實說:“荷真在學(xué)校圖書館,他說很快就回來了。”
喬津問心有愧,迎著男人的視線,舔了舔唇,揚起一個老實的笑容,看見剛上來的熱氣騰騰的補湯,腦子一抽,拿起勺子,飛快將飄在湯面上的枸杞子舀了出來,舀進了自己的湯盅里。
然后雙手小心翼翼的將青瓷盅朝郁拂深面前推了推:“先生,您喝湯。”
求求了,別問了,再問我真頂不住了啊。
郁拂深看著面前澄澈的湯水,里面一絲紅也沒有,只倒映著兩片影子,一片是屬于自己的,一片隨著水波微微顫抖的則是男生的。
順著倒影,郁拂深的視線落在對面攥著筷子的手指上,膚色像掛著一層蜜,唯有指尖是紅的,不是多么重的顏色,淺淺淡淡的緋,融化一樣,莫名的,郁拂深腦中閃過那天在階梯上男生抬起的臉,濕漉漉一片,濃黑的眉、蜜色的臉,眼睛也是紅的,和指尖顏色一樣。
鼻息微動,沒有嗅到蜂蜜的味道,有的只是魚湯的鮮氣。
半晌,郁拂深垂眸,用湯匙攪了攪湯盅,那兩道陰影很快就被打散了。
看見郁拂深沒再問,喬津放下心來,他記得原文中曾經(jīng)提過一嘴,大佬不喜歡紅色的東西,沒說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不喜歡,喬津慶幸自己反應(yīng)快,要不然肯定搪塞不過去。
吃過晚飯回到房間,喬津洗了個澡出來就接到了郁荷真的電話,說自己晚上不回去了,讓喬津幫忙打掩護。
“那你睡哪里啊?”喬津還是忍不住叮囑幾句。
“哦...我..我去同學(xué)家睡,擠一擠就好。”
擠,在圖書館的地板上擠嗎,喬津在心里嘆氣,像個操心的老媽子,害怕白菜被拱,又不得不放手。
劇情是沒有人可以阻擋的,更多時候,書中劇情就像世界法則一樣自動運轉(zhuǎn),就連有上帝之眼的喬津都被裹挾其中,因此,有時候,喬津看著郁荷真望向許映還的眼睛,慶幸雙方是真的喜歡彼此,避免自己陷入兩難的選擇。
掛斷電話,喬津夾著自己的枕頭一路鬼鬼祟祟去了郁荷真的房間,為了顯示郁荷真已經(jīng)回來,他將房間窗簾拉開,燈開到最亮,務(wù)必要讓光從門縫里發(fā)出去。
同時,郁荷真還給廚房打了電話,讓傭人送吃的上來放在門口,喬津則把浴室的門打開,水流開到最大,營造出郁荷真正在洗澡不方便開門的假象。
一切該做的無用功都做了,就等郁拂深上門抓現(xiàn)行了。
對于喬津來說這也是具有轉(zhuǎn)折性的劇情點,原文中,因為兩人聯(lián)合起來坑蒙拐騙,一個掩護一個,讓郁拂深大為光火,直接將喬津和郁荷真分開,郁荷真留在別墅,喬津則被趕到了郁拂深的另一處宅子,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減少,而這樣的劇情設(shè)置,也讓郁荷真身邊有了空隙,他和許映還的相處更加多了。
過了今晚,就要被趕出去了,喬津閑不住,一邊等電話,一邊開始收拾行李,在大概晚上十點半左右接到了郁荷真母親——郁語濃的電話。
——津津,在拂深那邊住得還習(xí)慣嗎?
電話那頭的女聲溫和可親,喬津不由想起小時候,郁夫人看著從泥里滾回來的自己和郁荷真時,露出的苦惱又無奈的表情,她是個極盡溫柔的人。
——謝謝夫人,我住得習(xí)慣,您在德國怎么樣?
郁語濃說話很有詩意,她描述了幾句所在莊園的風(fēng)景,接著切入了主題。
——對了,津津,真真在你身邊嗎?
面對郁夫人,謊言總是難以說出,可為了劇情,喬津不得不隱瞞:“他在房間里,我剛出來的時候,他說他要洗澡,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洗澡吧。”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郁語濃的聲音依舊溫和,她沒再說什么,只讓喬津早點休息,然后就結(jié)束了通話。
喬津看著手機的屏幕,時間已經(jīng)是10點五十多了,現(xiàn)在他只需要等管家上門了。
原文中,郁拂深之所以會突然查外甥寢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接到了郁語濃的電話。
早些時候,郁語濃給郁荷真打視頻電話,盡管郁荷真欺騙她自己睡下了,可敏感的郁語濃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認(rèn)為他在外面,于是放下電話直接聯(lián)系了形影不離的喬津,結(jié)果喬津也在撒謊,這更坐實了郁語濃的猜想,遠(yuǎn)在國外的她坐立不安,于是索性一通電話直接打給了自己親弟弟——郁拂深。
喬津和郁荷真的謊言就這么被揭穿了。
看著時鐘一點點指向十一點,喬津吞了吞口水,趴在門上,時刻聽著外面的腳步聲,可直到十一點半,還是沒有人來找他。
奇怪啊,喬津不明所以,他悄悄推開門,伸頭出去看,外面靜悄悄一片,只有墻燈幽幽亮著,像螢火蟲的光。
按理來說,這個時間點,他應(yīng)該早就被郁拂深發(fā)現(xiàn)了啊,怎么沒人找他算賬呢?
像是有刀在脖子上劃拉時,就光比劃,遲遲不砍,搞得喬津煎熬焦慮。
忽然,不遠(yuǎn)處的臺階傳來動靜,喬津連忙藏住身體,留一只眼睛在外面看。
是謝管家!手里還端著一個東西,喬津知道,那是郁拂深的藥,黑乎乎的一小碗,就為了養(yǎng)他那個受基因困擾的身體。
謝管家一步一步踩在臺階上,幾乎沒聲音,喬津屏息,看到對方到達自己這一層。
轉(zhuǎn)彎嗎?要來找自己了!
可接著,對方腳步不停,徑直又上了三樓。
喬津傻眼了,他關(guān)上門,愣愣坐在地上,開始思考是哪里出了偏差。
*
三樓的書房里,把藥碗放在桌前,謝默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
男人還在工作,身后的落地窗曠大漆黑,男人坐在中央,那濃郁的黑就像是從他身體里長出來的一樣。
薄而冰涼的鏡片之下,數(shù)字、文字、實驗結(jié)果被卷入瞳孔,然后由大腦飛速處理,再得出一個從來不會出錯的結(jié)果。
有的時候,謝默覺得自己服侍的是一個超脫于人類的精密機器人。
極度的理智、完美的情緒管理、永遠(yuǎn)正確的決策,謝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觸動男人。
“先生,荷真少爺還沒有回來。”謝默低聲道。
剛剛,郁夫人給先生打了電話,表達了對于兒子的擔(dān)心以及希望郁拂深可以幫忙找找人的要求,郁拂深答應(yīng)了,對于親人,他大多慷慨,可掛了電話后,他卻什么都沒干,甚至連讓謝默去找人的話都沒說。
“先生,不去找找郁小少爺嗎?”謝默問道。
郁拂深抬頭,微微活動了下脖子,將氤氳著水汽的藥碗端起來,啜了一口,表情淡得像喝白水一樣。
“你剛上來的時候,郁荷真的房間燈還亮著嗎?”白色的手指搭在碗璧上,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
謝默想起郁荷真門縫下那個蜷縮晃動的陰影道:“還亮著,喬少爺還在里面。”
放下見底的藥湯,郁拂深靠在椅背上,休憩一樣閉上眼睛,眼睫在淡淡的臥蠶處落下薄薄暗影。
腦中飛速掠過的,是男生握著手表怒目圓睜、披著浴巾眼睛發(fā)紅、又一溜煙從車上跑下去,匯入地鐵人流的各種樣子。
變化,這一次是由“攻略者”帶來了變化,和之前的無數(shù)次都不同。
這是第一次,是難得的機會。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當(dāng)好一個“舅舅”,順著劇情,推波助瀾,隔岸觀火,說不定最后能收獲驚喜。
郁拂深的身體被吞噬在更黑暗的地帶,幾乎要融進身后的玻璃中。
舌尖的澀味還在,驀然的,一股氤氳水汽撲來,晚間的那碗魚湯擺在面前,清亮的像流動的小溪。
“先生,您喝湯。”男生的聲音是歡暢躍出水面的銀魚,只是眼中沒有看向郁荷真的期待,大多是懇求和畏縮,還有不太聰明的熾白。
還在等?是為了等劇情?還是在等那個絕對不會回來的人?郁拂深下意識想。
他決定順應(yīng)劇情。
眼睫微顫,半晌,徐徐睜開,郁拂深道:“他不是不愿意睡覺嗎?叫他過來。”
謝默應(yīng)了一聲,對上坐上人的瞳孔,心下一顫,不知道什么時候,那眼中原本幽藍(lán)的底色竟然和身后的背景一樣了。
是深不見底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