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剛剛好。……
露晞向晚, 小徑上鋪滿了被驟雨打落的花瓣，深紅淺紅糅成一堆，碾上去, 便多情地沾附在靴底，粉身碎骨之際，催發(fā)出最后一腔熱烈的香氣。
夏風(fēng)涌動, 疏疏簾幕間，一線沉水銷金獸。
懷祿候在門前, 遠(yuǎn)遠(yuǎn)望見那一襲黃袍只身入園, 壓著嗓子喚了聲“爺”，快步迎上來, 笑著朝里努努嘴：“剛喝了藥, 睡下了, 您且輕點兒。”
雍盛點點頭，解了半臂涼衫, 輕手輕腳鉆進臥房, 見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榻上, 心下稍安。
屏氣斂聲地走近了，先是小心翼翼抽走散落在枕側(cè)的書帙, 安置到隨手可及的幾案上, 而后朝香爐里添了一把香，抬臉時感覺到拂面的風(fēng)里透著些許潮氣，又起身闔上一半窗。
行動間許是發(fā)出些細(xì)微的聲響, 再扭頭時, 正對上那人一雙狹長清泠的眼。
雍盛懊悔，孩子氣地吐了吐舌尖：“將你吵醒了。”
看清了那鬼鬼祟祟的人影，戚寒野目中的迷蒙和冷色褪去, 自覺往榻的里側(cè)挪了挪，一只手拍了拍空出來的地方。
雍盛也不忸怩，提起衣擺張開雙臂，綻開大大的笑容，一個箭步?jīng)_刺，重重地砸過去。
戚寒野猝不及防接了個滿懷，被撞得嗆咳一聲。
雍盛一通亂拱，上下其手，聞聲立馬僵住，撐起身子，緊張地盯著他：“朕……我把你弄疼了？”
戚寒野捧起他的臉，捏了捏：“不至于，只是……”
他圈著雍盛的腰丈量一番，促狹地笑：“今日瞧圣上，越發(fā)珠圓玉潤了。”
雍盛愣了愣，瞬間彈坐而起，雙頰飛紅，一扭臉，惱羞成怒地指著他，控訴起來：“還不都是因為你！朕命御膳房想方設(shè)法地搜羅名方藥膳給你補身子，你這也不吃，那也吃不下，沒把你個病癆鬼的身子補好，反因為同吃同住，倒把朕給補圓了，這下好，朕一生芝蘭玉樹風(fēng)流倜儻，臨了全毀在你手里。”
一通牙尖嘴利地攀咬下來，戚寒野都懵了，眨眨眼，雖然覺得哪里不對，但還是依著他一疊聲沉痛認(rèn)罪：“嗯，怪我，怪我。”
這時候顯然認(rèn)錯態(tài)度良好也無濟于事。
雍盛仍舊垮起臉，焦慮地揉揉自己的腮幫子，捏捏肚子捏捏腰，捏捏胳膊捏捏腿，略顯崩潰：“當(dāng)真……胖了？胖很多嗎？午膳用的那盤櫻桃肉委實太膩了些，朕就不該多吃那兩口……”
太可愛了。
戚寒野心尖發(fā)癢，一把將人撈回懷里，親昵地蹭了又蹭，哄道：“沒胖，也不圓。”
“你這人，說話怎么顛三倒四。”雍盛豈是那么好哄的，“胖了就是胖了，往后少吃點就是了。”
“別。”戚寒野忙道，“這樣恰好，從前是太瘦了，眼下……”
話說一半，他莫名頓住了。
“眼下什么？”雍盛在他懷里扭了扭，似乎在努力尋找舒服的姿勢。
戚寒野吸了一口氣，將人按住，干咳一聲，微微錯開身子，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那什么……姑母，還是不肯認(rèn)罪么？”
“證據(jù)確鑿，她認(rèn)不認(rèn)都無所謂。”突然被勒得死緊，雍盛有點喘不過氣，不得不掙脫出來，離他稍遠(yuǎn)些，“謀逆是萬死無赦的大罪，本應(yīng)處以極刑，但礙于她的衷情與身份，加上大錯尚未徹底釀成，改判她禁足于醴泉寺，一日不認(rèn)罪，一日不得擅出。”
“她性子要強，要她認(rèn)罪，怕是比登天還難。”
“哼，就她要強？難道朕就是個吃素的？”雍盛冷聲道，“她折了你一條腿，到今日都還沒好全，單論此條，朕就該將她千刀萬剮！都這樣了，還能留她一條命，滿大街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朕這樣的大善人。”
看他忿忿不平的樣子，像只炸毛的貓，戚寒野有些想笑。他瞥了眼自己那條傷腿，心中卻很平靜，并無多少痛楚與怨懟，只是悵然道：“名義上，她當(dāng)了我二十余年的姑母。血緣上，她是先帝同胞，卻是你的嫡親姑母。當(dāng)真是造化弄人。”
雍盛聞言，埋頭沉默了一陣，道：“朕親去宗正寺查了玉牒，她的生母……是一名落魄的官宦女子，不知因何原因流落到煙花之地，一朝遇上微服出游的皇祖父，受了寵幸，便被贖了身，安置在宮外一處私宅，生下她后，沒兩年就病死了。按理說，她出生時既修了玉牒，生母逝世后，宮里該安排人將她接回宮，不知皇祖父是出于什么考量，反將她送去了戚家。”
戚寒野有一搭沒一搭地?fù)崮χ囊豢|青絲，沒說話，沒防著雍盛忽然翻身坐起，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恨恨地罵他皇祖父：“這糟老頭子，做人當(dāng)真不厚道！人走了，留下一堆爛攤子，還要子孫后代給他還生前欠下的風(fēng)流債，你說他缺不缺德……嘶！”
正罵得興起，后知后覺頭皮一痛，揉搓著腦袋回過身，瞪向戚寒野。
始作俑者默默縮回手，將掌心里攥著的不小心扯下的幾根發(fā)絲攏到袖中，一臉若無其事地接過話茬：“對了，圣上如何處置鄭刺史他們？”
雍盛的注意力也即刻被轉(zhuǎn)移，大袖一揮：“朕命他們回去各司其職了。”
戚寒野：“就這？”
“就這。”雍盛斜乜道，“哦，朕還讓他們每個人寫份檢討呈上來。”
“檢討？”
“就是說說自己犯了什么錯，以后還要不要接著犯，再犯的話要如何懲治。”
戚寒野：“……”
“怎么？”雍盛挑眉，“心疼你戚氏舊部了？”
“臣不敢，他們中有些身為朝廷命官，卻擅離職守，當(dāng)罰。”戚寒野避重就輕道。
“有過當(dāng)罰，有功也當(dāng)獎。”雍盛道，“他們未受戚長纓威脅挑唆，對你對朝廷也算一片忠心，朕已命吏部考察他們這些年來為官的政績，表現(xiàn)優(yōu)異者，也給他們挪挪窩。”
“陛下圣明睿斷，燭照萬里，百官之幸，萬民之福也。”戚寒野恭維一番，又道，“還有一事，聽聞絳萼與綠綺這些日助陛下收編赤笠軍，進展可還順利？”
“赤笠軍中有男有女，男丁皆已妥善安置，只那一支娘子軍的去處尚未籌算停當(dāng)。朕也親去校場見識了一番，個個兒英姿颯爽，都是巾幗英雄，朕很是看重。”談起朝務(wù)，又被吹捧一番，雍盛眸中精光熠熠，挺了挺腰桿，虛心求教，“既提及此事，愿聞愛卿之卓識。”
戚寒野瞇起眼，撓了撓他的下巴：“臣看公主殿下在宮中鎮(zhèn)日孤孤單單，很缺些玩伴，圣上不如將她們盡數(shù)打發(fā)去公主那里，讓公主好生調(diào)教。”
“你的意思是？”雍盛沉吟，“專門組建一支護衛(wèi)公主的女子緹騎供其驅(qū)策？”
戚寒野的手像是閑不下來，又玩弄起雍盛腰間那根梔黃色的腰帶，一次次將其纏繞在指根，而后松開，再繞，再松，樂此不疲。
“唔，你這提議甚好。”雍盛很快就思考起可行性，邊想邊嘀咕，“阿鳶雖然年紀(jì)小，但古靈精怪，想法頗多，老嬤嬤們早就管不住她了。朕日夜懸心，怕一個不留神，她就闖下什么了不得的禍端，若有這么一支緹騎可以隨身照看，朕確實放心些。只是，依朕看，這支緹騎還缺個優(yōu)秀的首領(lǐng)。”
他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好聲好氣地商議：“戚愛卿，送佛送到西，可否借你那綠綺一用？讓她來統(tǒng)領(lǐng)公主府緹騎，順手也教阿鳶習(xí)些強身健體的武藝，好好兒治治她的頑劣脾性。”
“圣上打得一手好算盤。”戚寒野抬眼含笑道，“只是綠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如今我也做不了她的主。圣上若真有此心，還需躬往問其意。”
哼，老狐貍。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好好好，朕問她就是。”
雍盛腹誹著，一垂眼，與他對視上，心間一動，舔了舔犬牙，掌心覆住他的手，俯身湊過去，用鼻尖頂了頂他，問，“正事兒都談完了？”
戚寒野眉心微動，剛張嘴，人就急不可耐地咬了上來。
呼吸剎那間凌亂。
唇齒相貼處如火舌焦燎。
他們彼此間，都是最了解對方的存在。
何時情動，何處敏感，一一了如指掌。
像是急于證明什么，雍盛今日顯得格外急切且熱烈，發(fā)泄般啃噬撕咬，讓戚寒野生出一種恍若要被拆吃入腹的錯覺。
可他不避不閃，反而一手扣住雍盛后腦，越發(fā)將人按進懷中，極盡所能地迎合、撫慰。
像只焦躁暴戾的猛獸被耐心安撫，疾風(fēng)驟雨后，雍盛的吻漸漸平和繾綣，他一點點舔舐著戚寒野微啟的唇縫，津津有味地欣賞那原本蒼白冷清的薄唇被碾得紅腫，染上令人遐想的綺色，注視著那雙漸轉(zhuǎn)深沉的眼眸中積聚起欲望的風(fēng)暴，當(dāng)他感受到對方滾燙紊亂的鼻息，和無法自抑的沖動時，一種莫大的征服感攫取了他所有感官與魂靈。
他于意亂情迷中撤身，戚寒野如嗜血之犬追索而來，卻被一手掐住下頜，臉被迫著偏向一邊。
雍盛蠻橫危險的氣息游走在頸側(cè)命脈。
“那日朕若未及時趕到，汝欲何為？”
戚寒野上下滑動的喉結(jié)顯示，他聽到了問話。
可雍盛卻沒聽到他的回答。
他便替他作答：“你視己命如草芥，自然不會甘心當(dāng)一個傀儡，一旦勸降不成，便是魚死網(wǎng)破，玉石俱焚，對不對？”
戚寒野感到禁錮他下頜的力道越來越重，甚而因澎湃的心潮而顫抖，他攀附而上，雙手握住，沙啞道：“阿盛，人雖生有七尺之形，死卻不過一棺之土，所謂千秋萬歲，壽比松喬，實乃世人勘不破的妄念，莫要執(zhí)著于此。”
“呵。”
雍盛一哂，倔強地緘默著。
許久，他頹然松手，跌入戚寒野懷中。
戚寒野感受到胸口微微的潮意。
可等到雍盛再抬首時，他臉上卻掛起燦爛的笑容：“你說的對，縱吾為君王，亦弗能制生老病死。”
他似乎釋懷了
戚寒野心中卻反而涌起巨大的不安來，惴惴呢喃：“阿盛……”
雍盛不想再聽，捂住他的嘴，邪氣一笑：“既如此，為樂當(dāng)及時，今朝有酒今朝醉。”
濕熱的吻密集地落下，沿著脖頸、胸膛、一路蜿蜒往下……
驀地，戚寒野渾身一震，無聲仰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又粗又重。
他不愿雍盛為他做這樣的事，推拒躲避起來。
雍盛不悅地按住他：“亂動什么？不舒服么？”
戚寒野把嘴巴抿成一條直線，違心地嗯了一聲。
雍盛歪頭不解：“可是，你給我這么做的時候，我挺舒服的啊。”
戚寒野的臉快燒著了，艱難地把目光從他紅潤的唇上移開：“別……別說了。”
雍盛了悟，拇指揩去嘴角晶瑩的水漬，用一種讓人難堪的語氣調(diào)侃：“啊，你害羞了。”
“朕有沒有與你說過？”他又湊上來與他接吻，“朕最愛看你被欺凌后羞臊的樣子，你越是這般，朕就越……”
他帶著他的手，隔著自己的褻衣往下探。
戚寒野咬牙道：“圣上越發(fā)放浪形骸了。”
“啊。”雍盛伏在他身上吃吃地笑，“多罵，愛聽，被你罵亦是朕的樂趣之一。”
戚寒野面上的紅已蔓延至耳尖，他習(xí)武多年，有的是蠻力，還欲掙扎，倏地左手無名指一涼，他抬起手，瞇眼細(xì)瞧——是那枚紅玉指環(huán)。
“這次可要好好保管。”雍盛支起上半身，瀲滟雙目中警告意味十足，“再要丟了，朕就真不要你了。”
雍盛顛倒黑白的本事，戚寒野早有領(lǐng)教，苦笑道：“物歸原主也算弄丟么？”
“自然。”雍盛理所當(dāng)然，支起手肘托著腮，捉住戚寒野的手，緩緩轉(zhuǎn)動那剔透指環(huán)，幽幽道，“你可知戒指戴在無名指上代表什么？”
戚寒野洗耳恭聽。
“朕曾聽人說，無名指上有一根經(jīng)脈直通心臟，戴上了朕的戒指，你的心就與朕相連。從此，你就是朕的人。你若將其摘下，你的心就與朕相離絕，形同背棄毀諾。”雍盛自顧自地說，也不管戚寒野是否能聽懂。
好在戚寒野聰穎過人，應(yīng)是聽懂了，因為他沒再拒絕雍盛一切狎昵的舉動，任由對方為所欲為。對此，他給自己找的理由是，腿腳不便，傷病未愈，喪失一些掌控力也無可厚非。
雍盛骨子里就是強勢慣了的人，威遠(yuǎn)侯越是敢怒不敢言，他就越是得趣興起，越發(fā)好起這檔子事來，兩人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鎮(zhèn)日廝混床幃，直到戚寒野的腿徹底好了，重執(zhí)威柄，雍盛沒法兒再無底線地興風(fēng)作浪了，這才有所收斂。
轉(zhuǎn)眼間四季輪換，夏去冬來，北風(fēng)吹雪覆帝城。
雍盛游幸御馬苑，見雪足有三尺厚，心血來潮，命人將雪跺實了，親自畫了草圖，找來宮里最杰出的木匠，打制了一副雪橇，并在其上鋪起草席皮褥，支起華蓋，喊來公主一起玩起馬拉雪橇。
正玩得盡興，懷祿一步三滑地匆匆趕來，驚慌失色地喊殿下。
“糟了。”雍鳶一個鯉魚打挺翻下雪橇，忙問，“皇阿爹，什么時辰了？”
雍盛抬眼瞧瞧天色，悠閑道：“約莫……未時三刻了吧？怎么？”
雍鳶急得跺腳：“今兒是去別園呈課業(yè)的日子！”
雍盛亦面色大變，跟著跳下，拉起人就疾步狂奔：“欸！這等大事，你怎么不好生記著！”
大難臨頭，雍鳶不得不賣父求榮：“皇阿爹，待會兒亞父要是訓(xùn)我罰我，我就說是你拉著我玩雪橇，這才誤了時辰！”
雍盛冷笑連連：“好孩兒，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莫要牽連為父！”
雍鳶哀求：“好阿爹，反正亞父也舍不得罰你，你就替我多擔(dān)待點兒嘛。”
擔(dān)待是不可能擔(dān)待的，雍盛心想，慣子如殺子，朕豈是那等溺愛護犢之父？
半炷香后，雍盛實在看不過眼，梗著脖子抗議：“這帖子這么老長，臨三遍就夠了，十遍是不是有點……太多了？孩子還小，手嫩，都快被筆桿子磨破皮了……”
戚寒野正全神貫注于案前，聞言頭也沒抬，問：“圣上今日的奏折都批閱完了？”
雍盛：“……”
父女倆交換一個眼色，如喪考妣。
得，通融不了一點。
雖不能救愛女于水深火熱，但秉持著有難同當(dāng)?shù)牟偈兀菏醽碜嗍柘蛔樱碓谂栽O(shè)案架幾，處理起政務(wù)。
不知不覺天色向晚，雍盛從繁雜的政務(wù)中頭昏腦漲地抬起臉，正瞥見戚寒野臂彎里搭著條白狐裘大氅，站在身側(cè)。欲開口，戚寒野豎起食指讓他噤聲。
雍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小丫頭手里攥著毛筆，側(cè)頭趴在案上，小臉蛋上滿是干涸的墨水，睡得正香。
雍盛搖頭，無聲笑開。
戚寒野將大氅給雍鳶披上，俯身將人抱起，安置到里間榻上，掖好被角出來時，見雍盛正盯著他案上的畫作出神。
“畫得像么？”他問。
“嗯，總有九分肖似。”雍盛輕輕摩挲畫上活靈活現(xiàn)的鸚鵡，“只是畫得略瘦了些，它胖得只見肚子不見腿。”
“那我再重畫一張。”
“不用，這般就好。”雍盛拿起畫，左瞧右瞧，愛不釋手，命人將其裝裱起來。
戚寒野袖手看著他忙活，忽然問：“你將它葬在何處？”
雍盛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就在這院里的秋千架旁。”
“能否帶我前去祭奠？”
雍盛頷首，放下畫像，領(lǐng)他去到寶爺墓前。
只見懸掛秋千的老樹背陰處，豎著個小小竹牌，上頭歪七扭八地刻著“摯友寶爺之墓”，還鄭重地描了金，字跡顯而易見，出自當(dāng)今御筆。
戚寒野端正嚴(yán)謹(jǐn)?shù)胤傧慵腊荩钌霞拦?br />
雍盛抱著雙臂斜歪在樹干上，瞧他一絲不茍的架勢，樂了：“要換作其他人，想向朕賠禮道歉，定是要新覓一只更好看更機警的鸚鵡來。”
“這世上有許多鸚鵡。”戚寒野卻道，“可卻只有一個寶爺。除卻巫山不是云，我若真捧來一只新的鸚鵡，你就該氣得七竅生煙了。”
雍盛收斂了臉上輕飄飄的笑，站直了些。
“有時候我會想，天上地下，不論何時何地以何種身份遇上你，我都注定會愛上你。”他若有所悟地道，“因為你就是那個剛剛好能懂我的人，你知道剛剛好有多么難得嗎？”
戚寒野無聲注視著他。
鉛灰色的天幕下，絨花般的雪越篩越密，雍盛走過去，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嚴(yán)絲合縫：“就像這樣。”
“我的心曾經(jīng)缺了一塊，以至于到后來千瘡百孔，無力回天。我?guī)е扑榈男膩淼竭@里，認(rèn)為是老天重新給了我機會，讓我求生。我從未想過，能遇見這樣一個你，努力地擠進我心的每一處縫隙，將其填得滿滿的，使其成了顆完整的心。”
“戚寒野，你我就是天生一對。”
這樣動情的告白，令人動容。
戚寒野胸腹間升起一股暖流，他想有所回應(yīng)，但一張口，猩紅的鮮血直涌出來，星星點點灑落到寶爺?shù)那嘀衽莆簧希樦铝魈剩M白得晃眼的雪里。
他遺憾地看到雍盛臉上幸福的笑容僵在了那里，而后轉(zhuǎn)為驚怔、恐懼與無助。
他也真切地恐懼起來，并非因為死亡，而是因為那句“除卻巫山不是云”。
戚寒野于皇帝而言，似臣非臣，似友非友，是不同尋常之人。
這一點，朝野悉知。
這一年，是景熙十三年的冬天，帝重金懸賞，張榜天下，廣求賢能醫(yī)者入宮，市井杏林奇人異士趨之若鶩。
但似乎，并未起到多大作用。
景熙十五年仲秋，威遠(yuǎn)侯病逝雍京，帝失肱股，哀慟難抑，罷朝一月，諭示禮部設(shè)九壇制祭，葬威遠(yuǎn)侯靈柩入皇陵。
規(guī)格僭越，內(nèi)閣勸諫，未果，黜首輔。
十二月發(fā)喪，棺輿出，至城門忽狂風(fēng)大作，繩斷棺落，重不能抬。
帝伏棺私語，笑而言別，方移。
景熙十六年端午，帝登爭渡樓觀龍舟，觸景傷懷，作誄文悼亡妻，肝腸寸斷，大醉而歸。
景熙十七年，帝宵衣旰食，殫精竭慮，修法度，理刑獄，整飭吏治，建太學(xué)，務(wù)河工，改幣制，輕徭薄賦。
景熙十八年，帝大興兵，數(shù)度親征，開疆拓土，夷狄咸服，國威益隆。
景熙二十年，大雪，帝積勞成疾，藥石無靈，崩于別園，四海震動，天下縞素。
同年，公主鳶奉遺詔即位于高廟，改元“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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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貞安？誰是雍貞安？15床的家屬在哪里？”
住院部20樓神經(jīng)內(nèi)科的走廊里，護士高聲點名，過了一會兒，沒等到人，便轉(zhuǎn)身回到病房，同病房的病友說，病人的妹妹恰巧出去買飯了。
值班醫(yī)生被喊來檢查病人的各項生命體征，護士站在病床一側(cè)查找資料，翻出入院時登記的聯(lián)系方式，掏出手機正要打電話通知家屬，病人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嗓子沙啞得像砂紙磨礪。
“麻煩問一下。”他艱難道，“你認(rèn)識一個叫……”
話說一半，護士聽到倉促奔來的腳步聲，看向門外，眼神一亮：“喲，警察同志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