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青冢埋骨
如何在副本中哄好自家的醋壇子,這是個好問題。
江驚月仰著臉觀察了好一會玄武區域的穹頂,發現此處光點晦暗稀疏,玩家的確無法獨自勾勒出陰影形狀。
“恐怕得麻煩宿哥和寧哥來,”他尷尬的撓了撓頭,“我和烏霜的個子都不夠高,難以靠近穹頂,折射出新的光線。”
“無妨,”寧羽直言道,“你說怎么做就行,實在夠不著,我還能把宿傾扛起來。”
聞言江驚月倒是松了口氣,說出了自己所設想的一個相當奇葩的姿勢。
他讓寧羽扎著馬步,半蹲做巨龜形態,以雙手模仿首尾。
而宿傾則踩在寧羽緊弓著的大腿上,單手搭肩穩住身形,另一只手模擬蛇狀,曲折向上,以指尖夾住的一枚金屬薄片,自穹頂上借下了一束“星光”。
“趕上表演雜技了,”正對面朱雀區域中無所事事的謝不棲吐槽道,“寧羽作為普通人類,核心力量可真不錯。”
“很輕松,”寧羽語氣平穩,“再多上來兩個宿傾我也扛得住。”
“你想得到美。”宿傾撐著他,努力伸長了胳臂,笑罵著調整指尖的薄片,讓光影投射出江驚月想要的角度。
這對于一個老道的九級玩家而言并不算困難,不多時,耀眼的光線便從他的指尖傾落而下,陰影中巨龜伏臥,靈蛇騰舞,栩栩如生。
玄武區域的光線立刻黯淡下去,本就稀疏的星點化作玄黑色,幾乎不再散發光芒。
而隨著最后一個區域的激活,空地正中的圓形區域也有了變化,以那道S形的光線為界,圓的左右分為兩個等同的區域。
一側明亮如白晝,中有一枚圓形陰影;另一側晦暗如幽夜,中有一枚圓形光束。
“陰陽太極?倒是挺有意思的,”江驚月嘗試著走進明亮區域的圓形陰影里,“是讓我們一人站一邊的意思嗎?”
烏霜并未多言,抬腿走入與他相對的光束中,兩人四目相對了十來秒,機關陣法沒有出現任何變化。
“奇了怪了,”江驚月不解,“我的推有誤?還是我倆也得擺出點什么造型?”
“你倆互換一下位置試試,”游星野出言道,“這種陣法說不定和玩家自身靈識的屬性有關。”
“就是覺得有關我才選的這邊,”江驚月小聲嘀咕了一句,“我的第一大關名為[月影],多適合陽魚中間那枚圓影啊。”
雖然這么說著,但他還是乖乖接受了男友的意見,和烏霜互換了位置。
二人擦肩而過,烏霜快步走進陰影,江驚月則邊思考邊緩行至光束中。
這束光不如其他星點那邊絢爛耀眼,帶著些玉質的溫潤感,投到江驚月身上的那一刻,他沒來由的想起幾個小時前,在[月影上弦]的那場回憶中,所看到的畫面。
陰魚的幽暗仿佛是靜止的湖面,而他是月色投入湖中的影,是幽暗中唯一的光,是陰中的陽,是千年推演的變數。
陣法驟然變了,劇烈的響動自腳下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響于山間響徹,空地上所有的光點全都熄滅,只剩下最中心那枚巨大的太極,在緩緩轉動。
碎石和沙土不知從哪里滾落下來,地面皸裂,石壁傾斜。
游星野和謝不棲第一時間想要沖進太極中,卻被無形的力量所擋住,難以向前。
“驚月!”
“我沒事,”江驚月努力在震動中穩住了身形,又朝烏霜喊道,“跟著它的轉動走,不要出魚眼區域。”
這并不是很難辦到,仿佛是有什么看不見的屏障一般,太極中的震感明顯比外面要小得多,沙石也通通被阻絕開來,轉動的速度亦相當緩慢,即便是烏霜這般體質薄弱的大少爺,也完全能順利跟上。
大約一分鐘后,陣法終于轉完了半圈。
陰陽顛倒,天翻地覆。
太極的光影逐漸黯去,屏障消失,游星野頭一個沖了進去。
“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江驚月被他拉著,有點無奈的替對方拍了拍混在馬尾和衣物里的沙石,回答說:“里面安全得很,倒是你,砸得不疼嗎?”
游星野在進本做監考官之前,身上甚至還帶著與白虎使“斗毆”所留下的傷,沒來得及愈合,雖然靈識為受太大影響,但如此反復折騰,江驚月自然還是心疼的。
謝不棲、宿傾和寧羽也跑過來詢問情況,只有寡言內斂的蒼默,沒有上前湊熱鬧。
他大約是想看看陣法與之前有了何種不同,目光卻在落到巨門內是猛得停了下來。
“臥槽……”
他的驚呼并不算很大聲,但能讓啞巴程序大佬罵出“臥槽”的事情,絕對值得眾人回頭一觀。
江驚月聞聲回頭望去,見到了難以相信,難以解,難以形容,也同樣難以忘卻的畫面。
那塊橫貫于整個正球形劍冢的圓盤“地面”,被觸發的機關整個翻轉了過去。
它依舊是與外部地面平行的高度,保持著和球體若即若離的關系,看起來平整安全。
就如江驚月所猜測,那些串著星辰的殘劍,是為了扎住圓盤下方,主世界所犯下的的“罪行”,將其封印和埋藏在永無天日的地方。
翻轉過后的圓盤,劍尖朝上,星光透過地縫,絲絲縷縷勾勒著它們的輪廓。
那是堆滿了整個劍冢,密密麻麻的,青龍骸骨。
并非是殘缺或已風化的白骨,這些龍形尸骸十分完整,有鱗,有爪,有牙,每具都僅有成年男性胳臂的長度,蜷縮著,像才剛剛出生的寶寶一樣,卻被劍鋒刺穿了心臟。
它們的雙目緊閉著,或許從未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
它們各有不同的特征和體貌,卻如批量生產的葡萄干似的,穿在劍上,倒懸于地底,風干在無人知曉的歲月中。
原來劍冢不是劍冢,青冢不是青冢,第二大關真正的名字,也許應該叫做,青龍之冢。
原來青龍使并不是難以誕世,難的,恐怕是情愿忠誠于主系統的青龍使。
恐怕“逐碧落死后,三百年再無青龍使”,并非是命數中冥冥的安排,而是祂開始了挑選。
那些“不合格”的,“不聽話”的,“有風險”的青龍,在誕生的瞬間,便會被長劍刺穿心臟。
又或者每一類成為非人引靈使的妖物,在蘇醒于九幽核心之前,都曾經歷過這種的挑選。
所以他們沒有任何有關幼年時期的記憶,他們自蘇醒起,便是少年。
江驚月張了張嘴,想要說出正確答案,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他非常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一個地獄笑話。
問:“小時候你媽媽打過你嗎?”
答:“打過,但沒打掉。”
游星野大約就是這么一個,沒被祂“打掉”的青龍使。
他是長劍穿心而不死的怪物,是九幽里最年輕也最強的引靈使。
他曾忠于主系統,但主系統的所作所為令他失望。
他兩次逃離青龍之冢,又為了愛的人,和心中的困惑,重回此地。
很久都沒有人說話,玩家們甚至還保持著回頭的姿勢,遙遙遠望著巨門內的景象。
星光黯淡,只有劍鋒上串著的那些還在發亮。
最后是游星野主動開了口,沉聲道:“那些‘星辰的殘骸’,應該是用來壓制青龍使力量的。”
江驚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兩年前……”
“嗯,兩年前,刺穿我心臟的那柄劍上也有,”游星野說,“見到此景,我倒是有些記起來了,當時祂用偏差特地引我至此,讓我看到這些真相,的確是想再殺我一次。”
但他依舊沒有死,甚至擊碎了那柄長劍,斬斷了巨門的鎖鏈,從山體里逃離出去。
只是沒想到,更多更密集的劍,一路追他到了山腳下。
祂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祂憤怒至極,不惜魚死網破。
“你當時是因為真的躲不開了,還是因為山腳下有無辜的民眾?”江驚月輕聲問。
游星野沉默了一會,才淡淡的回答說:“我不記得了。”
江驚月難得沒有放過他,追問說:“那再讓你選一次,你會怎么做?”
“我的確會讓祂再刺我一劍,”游星野坦白說,“我無法回憶起當時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但現在我能預估長劍上攜帶的偏差,并不足以毀滅我如今的靈識,最多只能令我混亂破碎,墮為這個子世界里最難被殺死的邪惡妖物,這同樣是祂不愿看到的。”
倘若游星野墮為邪惡妖物,也就是玩家眼中S級,甚至超S級的BOSS,那恐怕沒人能將其殺死。
這也解釋了兩年前他被主系統重傷后,為何又被接回九幽核心區域里,重新治好了一身的傷。
祂發現自己殺不掉游星野,又害怕游星野成了超S級BOSS,反來報復,才洗了所有知情人的記憶,對外宣稱偏差逆涌,青龍使為保護九幽,身受重傷。
江驚月聽完死死抓住了游星野的手腕:“那你這次不許再進去,答案我從外面就已經看得差不多了。”
游星野被他捏的有點疼了,卻也不掙,反倒親了親男友因為緊張而冰涼的手背:“我才不進去呢,如今和兩年前不一樣了。”
“嗯?”
“祂愿意把我接回核心治療,一部分原因,應該是認為我替你許下的契約未成,你注定會死于車禍,只要你死了,我就能繼續忠于祂。”
但由于簽下契約的手機中有相當特別的程序,陰差陽錯之下,江驚月不僅活了下來,還被強行帶回九幽,為了還貸,努力升級,迅速獲得了考核資格。
如今和兩年前不一樣,這不是緊急調遣,這是江驚月的考核副本。
不是離別,而是相攜。
他因所愛之人而謹慎,也因所愛之人而強大。
第一百八十二章源與冢
沒有玩家打算走進劍冢里,相比起擔心觸碰到危險的機關,眾人更不希望打擾到它們。
“有一說一,”謝不棲把玩著指尖的一縷南明離火,低聲道,“我真想把這整個山洞都給燒了。”
塵歸塵,土歸土,縱是再無來生,也好過永世困縛于此。
“恐怕不行,”江驚月道,“我懷疑里面那些被劍鋒穿過的‘星辰’,與石壁和穹頂上那些,并不相同。”
墻壁里發光的石頭冰冷堅硬,冷白色光線的穿透性并不強,像醫院停尸間的白瓷磚,雖陰森可怖,卻也透著一股凜冽干凈的味道。
但殘劍上那些,用來壓制青龍力量的“星辰殘骸”,從質感上與之大為不同,比起石頭,它們看起來更像是某種果核或裹著東西的琥珀,又或者是流心QQ糖,酒心巧克力,馬蹄爆爆珠。
總之,是具有韌性的外殼,裹著某種粘液狀的物質,其中又摻雜著少許不知名的固體。
連散發出的光都顯得有些粘稠,泛著微微的青色,從圓盤的另一面穿過縫隙透了出來,混著龍鱗的蒼青,并不顯眼。
恐怕不熟悉青龍色彩的人,都很難將其辨認出來。
“我有個很大膽的猜想,”江驚月盯著那些淺青色的粘稠光線,問道,“兩年前,在劍冢中追殺游哥的長劍,以及之后一路追至洞外的那些,是破碎生銹的殘劍嗎?”
游星野回答得很果斷:“不是,我記憶中是嶄新鋒利的長劍,劍身相當完整,靠近劍柄的位置,串著和里面那些‘星辰殘骸’同樣的東西,堅韌得難以用青龍劍將其擊碎。”
宿傾也附和說:“我和寧羽的記憶也同樣,包括當時在現場的,這個世界里的妖物們,他們所鑄成的神像上,刺穿小游心口的長劍,是完好無損的。”
除非祂更改了所有人的記憶,但恐怕劍身損毀,銹到掉渣的兵器,就算鋪天蓋地而來,也很難成為游星野的對手。
江驚月心中有了結論,這些殺死青龍的殘劍,最初同樣是一把把鋒利堅韌的新劍。
那又是什么,讓它們變成了如今這般破損不堪的模樣呢?他想,答案應該就在那些“星辰殘骸”上。
“我猜,它們既不是某種陣法,也并非天外隕石,”江驚月仰臉看向游星野,鄭重其事道,“監考官,我申請進行第二大關[本我青冢]的正式答題。”
游星野垂眸看了他一眼,默默從懷中拿出了平板。
此時距離第二大關開始,僅過去了一小時五十三分鐘,整個副本還有八個小時的安全時間。
山體里又冷又黑,沒有火源,沒有光線,暗藏其中的機關亦十分危險。
但江驚月沒有選擇先退至更安全的地方,他明明已經完成了第二大關的關卡要求,且自行能正確答出剩下的五條答案。
只因這些答案中滿載著祂的罪行,他想讓它們也聽見。
哪怕它們從未聽見、看見這個世界。
***
江驚月答題的語速低緩,在場無一人插話或是調侃。
“‘星辰的殘骸’一詞,并非是指劍上那些發光的物體,它們絕不會是隕石,甚至恐怕和星辰都毫無關系,我猜,他們的本質,應該是聚滿偏差的能源核。”
星辰墜入深淵,而生萬妖百鬼,可以說,從某種意義上,妖物即是曾經的星辰。
因此“殘骸”一詞,應是指劍冢中夭折的青龍們。
兩年前游星野被長劍重傷后,超額的偏差幾乎撕裂他的靈識,這一點足以證明,劍上發光物體中,存在有極強的偏差,不僅能夠毀滅妖物的靈識,還將承載它的長劍,逐漸腐蝕成生銹缺損的模樣。
“這扇巨門后面,名為劍冢的空間里,只要有與青龍相關的靈識出現,便會形成嶄新的長劍,載著滿是偏差的能源核,追殺其直至靈識死亡,”江驚月說,“從地圖上看,我們現在正位于土貉山的山體之中。”
氐土貉,氐宿為青龍的胸口和前肢,乃是命門所在,曾應時一塊福地,植被叢生,百獸棲息,受青龍生長之力福澤,而鐘靈毓秀,勃勃生機。
江驚月看了眼平板表格中亮起的[長劍、青龍與劍冢的秘密],以及[偏差的本質]兩條正確答案,心知自己猜想的方向無誤,便進行了大膽的推。
“真正墜落的星辰,應該是深嵌在石壁中的這些,它們孕育在靈山之中,擇吉日孵化為青龍,卻遭機關暗算,尚未睜眼,便被偏差撕裂靈識,永困于青冢。”
表格上第八條正確答案[青龍源與冢]也緩緩亮起,江驚月卻很淡的嘆了口氣。
他猜對了,但他一點都不開心。
他繼續道:“自九幽主世界的七百年前,前青龍使逐碧落因私欲犯下彌天大罪,主系統便覺醒了最初的意識,祂覺得青龍使最難以管制,便不許這個世界再‘產生’青龍使,我不清楚無遮、夜錚、蘭萬舟因何被放過,但現任青龍使游星野確遭兩次殺害未果,這讓我不僅懷疑,究竟是誰的私欲更為可怕?”
第九條答案[‘祂’的罪行]在屏幕上逐漸顯現。
只剩最后一條了,江驚月心想,如果說第一大關[自我月影]中的“自我”二字,指的是考核者本身的過往,那么第二大關[本我青冢]里的“本我”,則代表這段故事的主角,對于這個世界而言,極為重要且特殊的游星野。
他不禁思考,如果游星野兩年前沒能扛過偏差,如果自己沒有因回溯程序的特殊,而進入主世界里,這個曾被游星野守護過的世界,也許會一直作為一個S級考核副本,帶著祂荒唐的私欲和惡行,塵封于九幽監獄深處。
直到千百年后,某個想要考核引靈使的倒霉蛋,不幸被安排到了這里。
于是他和他的隊友一同,經過重重艱險,走進劍冢,推測出了這些正確答案。
那這個倒霉蛋會如何看待曾經的青龍使呢,或許就像是江驚月在之前的副本中那樣,透過少量的線索和痕跡,去一窺逐碧落的荒唐、無遮的無奈、夜錚的正直、蘭萬舟的多情。
他的戀人游星野,有著整個九幽最強大的靈識,和三千世界里獨一無二的眼眸。
有著溫柔的笑容,凌冽的劍法,不屈的性子。
他的戀人是這個副本里的主角,這個世界里的神明,但在正確答案上,只有不到一百個字。
哪怕再加上第十條,不過那樣的話,根本就不會有第十條。
因為第十條應當是游星野自己曾變相分析過的,他因何重傷未死后,又被主系統接回核心救治。
“驚月,”游星野同樣看著平板上一一浮現的答案,卻猶豫著開口道,“我有一個很自私的請求,你聽完之后如果覺得很為難,或者有任何不情愿,都可以直接拒絕我。”
“你說。”
“我知道你對最后的正確答案胸有成竹,但能不能,稍微晚一點再回答,”游星野說,“考核副本里每一大關的模式都不相同,即便是考核官,我無從知曉,你提前完成第二大關后,是會獲得三個小時的自由探索時間,還是直接提前進入第三大關,甚至可能下一關的解謎地點并不在此,我們被直接傳送到別的地方。”
江驚月愣了一下,立刻停止了答題的打算,輕聲問道:“你想在這里多待一會?”
這里應該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險些死去的地方。
游星野搖了一下頭,道:“我想讓你多看看這個世界,但不必在這里,這里的機關太危險了。”
他只是想和江驚月一起,多看看這個世界,在這最特殊的副本里,在主系統完全陷入混亂時,極為短暫的試著逃離一下,自己作為青龍使的責任,只做對方專屬的監考官。
同時,他非常在意白虎使聞嘯提到過的,江驚月和這個副本,可能存在著某種特殊關系。
這種關系不一定會寫在關卡里,當做答案讓玩家去發現,但作為男友,他很想知道。
游星野想了想,又補充說:“不會影響你進行考核,我們先從山體中退出去,之后的三個小時里,你想去哪里調查,我都陪你,等到關卡時間快結束時,再提交最后一條答案,可以嗎?”
“當然可以,”江驚月主動伸手,幫他合上了平板的保護殼,塞進懷中放好,“去游哥想去的地方也行。”
一旁的宿傾終于忍不住插了句嘴:“我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比如用道具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女施主’,去鬼市喝杯茶再回來?”
氣氛瞬間搞笑了不少,游星野哭笑不得道:“我沒什么想去的地方,說到底只是監考過幾個S級副本,提出一點卡正確答案,爭取自由探索時間的方案罷了,具體要去哪里,要不要與隊友一同行動,考核者說了算。”
“雖然我很想看宿哥打扮成‘女施主’,但S級副本危險重重,大家還是盡可能一起活動吧,”江驚月忍著笑,一本正經道,“我想去地圖上那些圓圈代表的深淵看看,調查一下其他的非人引靈使,是否也受祂所限制,另外,還有主青龍廟,也想去一趟。”
第一百八十三章不詳的預感
游星野認真聽完了他的打算,回應道:“如果你單純只是想看看,地圖上那些畫作圓圈的深淵中,是否也留存著祂的惡行,那么離土貉山最近的,自然是氐宿。”
江驚月還記得,上一任氐宿使,三十多年前于副本中與白虎使斗毆,致無辜玩家身亡,被強行回爐重造,直到今日仍沒能造出來。
“如此看來,白虎使的確直到某些有關于祂的秘密,”江驚月皺眉,“你們說,他和前任氐宿使發生肢體沖突,是故意還是不小心?”
“那當然是故意不小心的啦,”宿傾開了句玩笑,提議道,“邊走邊說?榮譽玩家的直覺告訴我,深淵里可能會有線索。”
寧羽忍不住懟他:“這用你說嗎?副本名直接叫二十八淵,深淵里肯定有線索啊。”
眼見這對情侶又要嗆起來了,游星野不得不出言打斷:“等我們找到氐宿附近的深淵,便能一見分曉,但如若驚月想往主青龍廟一觀,我個人推薦先上山。”
“因為先上后下,更為輕松嗎?”江驚月道,“不知山上的視野如何,有無光源,若能借助地形看清去往深淵的路線,最好不過。”
“這是一方面,”游星野點頭,“另一方面則是,就算找不到路線,我們也可以尋一條寬闊無障礙物的路線,使用道具‘飛’下山崖。”
組團跳崖嗎?這是江驚月沒能想到的,畢竟經濟實力不允許他做個依賴道具的榮譽玩家。
“可我沒帶飛行道具。”他干巴巴的回答。
“你忘了嗎?我現在的身份不是一級弱靈了,”游星野笑說,“我是你的監考官,引靈青龍使,至高權限正部長,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不僅能飛行,還能以靈識真正的形態飛行,你大可乘著我,御風而行。”
江驚月一愣,不確定道:“你打算……”
游星野垂眸和他對視,眼底倒映著點點劍冢中能源核散發出的光亮:“嗯,如果你不介意。”
他打算在幽街鬼市的最后一夜,于主青龍廟之巔,以靈識真實的模樣顯世。
好讓這個世界里,那些滿腔熱忱的妖物們知道,他們的心意和祈愿并沒有白費。
那只以身為他們阻絕漫天劍陣的幼龍,已經成長到足以肩負一切。
“當然不介意,”江驚月輕笑了一聲,“我的男友是這個世界的神,他并不能像主系統那樣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他頂天立地,九死不悔。”
別的神會不會任性,游星野不清楚,但他想要任性一次。
畢竟他九死一生,才看到的這個世界。
***
上去的路比下來時更為難走,文人的長衫不適宜做這些大幅度的動作,山體中的溫度又不允許玩家們將衣服脫下來。
“我能不能把下擺撈起來,在腰上打個結,反正也沒有其他人在,”江驚月崩潰道,“這衣服根本沒法爬一米多高的石階嘛。”
“你可以嘗試一下,”宿傾很有經驗的說,“然后就會發現,大氅太厚了,根本打不成結,除非拿東西捆住,而且捆在腰上,會妨礙你用雙手撐住自己翻上石階,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喊一句‘老公抱抱’。”
前方開路的游星野,適時的在上一階石階上蹲下身子,回身朝他伸手道:“要抱嗎?”
這是山道中最狹窄的一段,有些地方僅夠成年男性獨自側身通過,公主抱自然是不可能的,要么被像麻袋似的扛在肩上,要被緊摟在懷里,圈著對方的脖子,雙腿環腰,到需要側身的地方,再放下來自己走一段。
整個隊伍里的七個人,除了江驚月和烏霜外,身高均在一米八五以上,且各個身手不凡,一米來高的石階不過大長腿輕輕松松一邁。
烏大少爺向來對奴役謝老板沒有任何心負擔,他個子小,體重也輕,像個陶瓷娃娃似的被抱著,根本不影響謝不棲活動。
江驚月就沒那么好意思了,一方面他作為考核者,這么被監考官一句抱上去,說出去有點不像話,但另一方面身后的隊友都在等他一點點往前爬,也顯得對不起大家。
糾結之下,他還是把手伸給了游星野:“就一小段,這里太陡了。”
“好。”
雖是這么說著,但一路上至寬闊的區域,游星野都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甚至還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
隊伍行進的速度快了好幾倍,故而江驚月也沒再提“一小段”的事情,反倒是問:“副本已經進行了五個多小時,我們還沒能和暗曜遇上,他不會遇到什么危險吧?”
“他是常年處在經驗榜前十名的大佬,不是副本小萌新,不用擔心,”游星野說,“S級副本的特點之一,就是玩家隊伍會被完全打散,隨即蘇醒于副本中的任何地方,且沒有任何方式進行聯系,在我之前所監考過的九個副本中,有三位考核者直到副本結束,都未能找到一半以上的隊友。”
江驚月驚訝的張了張嘴:“那他們考核成功了嗎?”
“當然是沒有的,”游星野無奈,“考核成功的概率并不高,且很多關卡必須隊友幫助才能通過,比如剛剛那個陣法,只有我們兩人的話,肯定是無法激活的。”
這話倒是不假,江驚月心想著,又道:“但這個副本中,玩家的位置似乎是有規律的,我們每個人都蘇醒在了不同的青龍神廟中,是因為副本特殊嗎?還是本就設計成這般?”
游星野想說自己也不清楚,卻被一路都不曾出聲的蒼默搶了先。
“應該是本就這么設計的,”蒼默啞聲道,“青龍使大人和朱雀使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自兩年前的劫難后,九幽引靈使人數銳減,除去事件中犧牲的那二十多位,還有十來位通過考核成為的引靈使,上交了退役申請,由于許多崗位出現空缺,主系統調整了考核副本的難度。”
游星野的確不知道這事,他自九幽核心養傷歸來后,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曾過問人員調動的事情。
謝不棲則剛結束度假沒多久,就更無從得知了,他道:“我說怎么有那么多陌生面孔呢,都是被祂騙上來的小朋友啊,也是,考核上來的,總比我們這群妖物好控制的多。”
“誰說不是呢,”宿傾嗤笑,“我們這群榮譽老油條都早就放棄了考核資格,只有剛進九幽五六年的新人,不了解八年前的往事,鉚足勁升到九級,稀里糊涂就參加了考核。”
那些新人和江驚月不一樣,他們一點都不了解九幽的運營模式,不清楚主系統究竟為何物,甚至不知道引靈使的具體工作內容。
就像是江驚月初來九幽時遇到的小卿、阿言等人那樣,聽到引靈使這個稱呼時,會驚喜交加,覺得自己見到了傳說中難得一見的大人物。
包括洛洛、景玉這些不能或不愿再回到原生子世界的玩家,攢積分經驗升級的最終夢想,就是能當上引靈使,留下九幽,或跨越三千世界,執行主系統派發的任務。
是誰把這個刀尖舔血的高危職業,描繪得如此神秘高貴,不容人們在九幽論壇的任何一個角落里,說出一句抱怨和不滿?這答案不言而喻。
“說起來,兩年前雇我倆來這個副本里的,也是個想要努力升至九級,獲得考核資格的小新人,”寧羽回憶說,“由于出了那檔子事,尾款都沒能收回來。”
江驚月輕聲問:“是葬身于那場浩劫中了嗎?”
宿傾卻搖頭說:“沒啊,那場浩劫里犧牲和受傷的,只有引靈使,他們在偏差剛開始時就被主系統調來,義無反顧的擋在了最前面,等小游來的時候,他們的靈識多半都已經被偏差撕裂,消散在了這山道中,什么也沒留下。”
他們或許也是令祂不滿意的存在,才會第一批調遣至劍冢附近。
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江驚月望著面前黑暗崎嶇的石階,一時無言。
寧羽不太喜歡這種沉悶的氣氛,便繼續道:“說起來,那個小新人后來憑借自身努力,還真獲得了考核資格,至于有沒有考過,就不得而知了。”
宿傾也說:“我記得是暗曜介紹給我倆的雇主,個子小小的,還不到二十歲,人很聰明。”
游星野莫名的有種預感,難得追問了一句:“他的玩家馬甲叫什么?說不定我能有點印象。”
“韓瀟,你應該沒見過才對,”宿傾說,“你被調遣來的時候,他已經跟著其他玩家一同撤離了。”
相當常見的一個名字,甚至不一定是真名,九幽玩家庫里或許能搜出上百個,使得游星野無從判斷是否耳熟。
蒼默卻接了話,說:“如果沒有湊巧更換馬甲的話,他的確通過了引靈使考核。”
“你認識?”謝不棲驚訝,“你不是個技術宅,從來不關心人員變動嗎?”
“我的確不關心,但身為部長,有考核者意向加入我的部門,我還是要進行審核的,”蒼默說,“大約一年多前的事情,意向人韓瀟,年齡十九歲,娃娃臉,長發,副本成績很好,我批準了,但學習期結束后,卻突然被祂調到了治安部門,我都沒能見上一面。”
這話的抱怨感很足,像是在惋惜自己的部門,失去了一位很有能力的員工。
但江驚月的重點并不在此,他心里有種不詳的預感:“治安部門?那他,和閑潭影熟嗎?”
第一百八十四章遙望主神廟
韓瀟是否便是受閑潭影所托,去監獄中尋找線索的引靈使?這個問題,在場沒人能回答得上來。
“這個猜想的可能性很大,”游星野說,“靈識曾進入過這個副本的話,的確會更容易誤入其中,被系統當做是第七位玩家。”
“他追汪髓而來,而汪髓兩個小時前,獨自出現在鬼市上,”江驚月思索著,“那個老登究竟是單純和我有過節,想要報復我,還是有所預謀,打算引我去什么地方?他會不會我們先一步找到暗曜或‘第七位玩家’,并對他們不利?”
游星野輕搖了一下頭:“那位誤入的引靈使不好說,但即便汪髓的權限特殊,也很難輕易將暗曜怎樣,不必太過擔心。”
寧羽也說:“S級副本尋不到隊友是基操,只要考核者順利通過,其他人也都會一并被完好無損的傳送出副本,所以在考核者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與其浪費時間苦尋隊友,不如按照自己喜歡的節奏過關。”
江驚月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在S級副本中,考核者和玩家的關系更像是雇傭,而非并肩同行的隊友。
考核者需要足夠數量的玩家,配合自身解開機關,通關關卡,但當工具人足夠時,運氣不好沒能匯合的那些,就將被舍棄在一旁。
這大概也是S級副本極難找到情愿同行的隊友,且雇傭費極其高昂的緣故。
或許副本設計的意思,是想要成為引靈使,就別再把曾并肩的玩家當做隊友。
江驚月無聲的點了點頭。
***
走出山體后,道路便開闊了起來,不多時眾人便回到了山腳下的岔路口。
那匹被游星野拴在樹上的馬魂,依舊靜靜的立于原地,身邊還多了匹不太一樣的,周身漆黑,四足踏血,仿佛剛從某個案發現場跑出來。
“我讓啞巴在鬼市上替我買的,”謝不棲解釋說,“他帶了九級道具[綠馬通行],但我和烏霜的等級不允許。”
“那你錢是從哪來的?”游星野奇怪道,“玩家身份,可不能找主系統兌換各世界中的貨幣。”
謝不棲回答得毫無心負擔:“進本時的那個青龍廟里拿的啊,兄弟,一匹馬而已,都當上神了,不至于這么小氣吧。”
游星野:“……”
他懶得再這個逗比,把江驚月抱上馬背,依舊和對方同騎。
謝不棲和烏霜共乘另一匹馬魂,而蒼默、宿傾和寧羽則紛紛拿出道具馬,緊跟其后。
從地圖上看,主青龍廟建在土貉山的山頂,不算高,且沿著山有平整寬闊的道路,應是為了方便祭拜而修建的。
“這路修得好啊,能并排駛過去三四輛SUV了,”宿傾感慨說,“可惜這個世界的文明程度不允許,不過在這樣的文明程度下,還能修建得如此平整,反而更牛逼。”
寧羽習慣了斷后,哪怕是策馬在山路上疾奔,也會有意控制道具馬的速度,走在隊伍的最后方。
“這條路應該是整個副本里最重要的山路了,可不得修得好點,才能用馬匹運送成車的香火、祈福紅繩、祭祀物品、水和食物、修者們日常起居的生活用品,以及共來往香客出行便利。”
宿傾若有所思:“也不知道神廟的管者會不會賺一筆差價。”
寧羽白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是你嗎?”
為了防止二人再次吵起來,江驚月頂著策馬疾行時刀割般的冷風,艱難開口:“說起來,這個副本的時間流速和文明程度,實在有點太不成正比了吧?”
“的確,”游星野努力替他擋著風,回答說,“通常情況下,文明發展會與子世界形成的‘年齡’有關,既然答案上承認這個世界才是最初的九幽,恐怕它的‘年齡’,要比其他的副本老上許多倍才對。”
但它的文明程度卻遠不如主世界,江驚月如是想著,又道:“從劍冢里的情況來看,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速,并不是一開始就像現在這樣,快到令人感到詭異恐怖的。”
已激活的正確答案表明,祂從前青龍使逐碧落犯下荒唐罪行后,便一直在暗中控制著山體中的星辰殘骸,一旦孵化出幼龍,便將它們釘死在劍冢之中。
倘若按照主世界的兩年,為這個世界的兩百年來計算,逐碧落死于主世界的七百年,在這個世界,那便是七萬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山體中的星辰殘骸,是否足夠孵化出七萬年的妖物來,哪怕足夠,那一整個球形劍冢,怕是也根本堆不下。
七萬年過去,那不得都成青龍化石了,江驚月心想,他在巨門外遠遠望去時,只覺那些幼龍們肢體完好,像是剛死去沒過太久。
殘劍也是缺損較少的占多數,最古舊的,也就只和博物館中展出的,千年前的兵刃們差不多。
“或許,它以前的時間流速和主世界差得沒這么遠?”江驚月猜測說,“是從兩年前才變得這么離譜的?難不成是因為偏差?但我感覺,這個副本里的偏差并不嚴重啊,我們在這里游蕩了五個多小時,都沒受到什么影響。”
游星野認可道:“的確不嚴重,當然也可能偏差被封印在了某些地方,比如我們沒進去的巨門后面,以及地圖上那些圓圈形狀的深潭,但被封印的偏差,應該不足以影響時間流速。”
“那這是因為……”
江驚月頓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所推斷出的,汪髓在兩年前的劫難之后,曾來到過這個世界中,偽裝成高人,誘騙民眾更改青龍廟位置未遂的事情。
這詭異的時間流速,并非因為偏差,也不知道,是否和突然出現的汪髓有些關聯。
“我又有了一種新的直覺,”江驚月不滿道,“雖然我不想在老登身上,浪費寶貴的安全時間,但這孫子遲早會舞到我們面前。”
畢竟汪髓應該是除了主系統之外,最不希望回溯計劃能夠成功的人了。
他若是和白虎使一樣知道些什么,恐怕會在“最初的九幽”里,做點什么手腳,來阻攔江驚月等人罷。
“沒關系,”游星野摸了摸男友柔軟的發頂,“早在競技賽里,我就想揍他了。”
后方的謝不棲聽他如是說,囂張的抽了一下馬鞭,繞過蒼默和宿傾斜插進隊伍前方,獲得烏大少爺一聲低罵的同時,添油加醋的解說了一番。
“九幽律法,引靈使權限法,考核副本與監考官權限說明,第一百八十四條:未與監考者進行組隊,并一同進入副本的靈識,若主動對考核者發起攻擊(包含語言辱罵及肢體沖突),則可視為紅名目標。”
游星野接話:“而監考官曾起誓,優先且無條件保護考核者的生命安全,為考核者對抗紅名是我的權利,也是我的職責。”
簡而言之,只要老登罵江驚月一句,游星野就有權利揍他。
那可太簡單不過了。
***
比起艱難的下入山體,騎馬上山的感覺仿佛是在凌晨的郊外飆車,又快又刺激。
許是早已失去了肉身的緣故,馬魂奔跑時并不會產生很強的沖力,就連蹄聲都十分細微。
而騎道具馬的三位就沒有這么好的體驗了,“綠馬”硬且顛簸,還冷冰冰的,一路跑下來,宿傾感覺自己的屁股快要散架了。
與山下不同,山頂的植被明顯有人為修繕和照料的痕跡,遠隔數百米,便能看見恢宏的神廟中,亮起的點點燭火。
游星野拉慢了馬魂,低聲道:“里面大概有修者看守。”
“畢竟是主神廟嘛,也不奇怪,”謝不棲說,“反倒是我們醒來的那些,連個人影都沒看見,燈也不點,就不怕有人來偷東西嗎?”
烏霜的皮膚本來就白,吹了一路冷風,臉色差得跟鬼魂似的,沒好氣道:“恐怕只有你會做這種事情。”
“現在的問題是,”江驚月說,“有人看著,我們還進去嗎?進去的話,是編個身份大大方方從正門走?還是溜門撬鎖找狗洞鉆?”
宿傾揉著屁股開玩笑說:“這是小游的神廟誒,讓正主鉆狗洞進去成何體統?”
“正主扮成香客進去不是更抽象嗎?”江驚月撓頭,“誰會自己供奉自己?”
“反正來都來了,進去是絕對要進去的,”宿傾努力翻著自己的竹簍,“等我找找有沒有隱匿道具,能大大方方從正門溜進去。”
他邊找邊驅馬緩慢向前,跟玩雜技似的,使得江驚月非常擔心自己的道具供應商會一不小心摔死。
隊伍也未停,在小心隱匿路徑,不被神廟看守發現的同時,漸漸朝山頂靠近。
“上面的看守應該不多,”游星野說,“之前驚月就分析過,這個世界里剩下的民眾實則很少,今夜大多都去了鬼市,故而其它神廟中無人看守,甚至連燭火都熄滅了。”
江驚月贊同道:“熄滅燭火或許是因為修者不在,恐夜間風起,刮倒燭臺走了水,造成不必要的損失,也許主青龍廟中留著人看守,單純只是因此處的燭火不能熄滅。”
“嗯,那也盡量不要和他們產生沖突,”游星野望著遠處搖曳的暖光,輕聲道,“我不想傷害他們。”
第一百八十五章說一段神話
在隊伍靠近主青龍廟之前,宿傾如愿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一塊切割成環形椅的原木,巴掌大小,像是某種手辦配件,鏤空的內環中有一枚小小的使用鍵。
“它進本之前不長這樣的,害得我好一頓找,”宿傾抱怨道,“沒想到推類考核副本還會出現竊聽環節,所以隱匿竊聽類道具只帶了這么一個,效果很好,但使用方法有點奇怪。”
眾人在距離神廟不足百米的樹林里停下腳步,前方是一大片開闊平整的區域,應該是用于開展大型祭祀活動,沒有任何阻擋視野的植被。
江驚月從馬背上跳下來,問:“有多奇怪?”
身后栓馬的游星野回答說:“榮譽玩家限定道具[優雅置臀],使用后,道具會變成一張直徑1.5米的環形座椅,與該道具肢體接觸的玩家,將自動在副本中隱匿身形,可隨意交流、改變姿勢、弄出響動,只要肢體不離開道具,就不會被副本中的NPC發現。”
“隱身吃瓜?還坐成一圈討論內容的那種?”江驚月覺得好笑,“這東西有意思。”
“但這東西有兩個弊端,”游星野說,“一來,道具使用后,不可挪動或改變道具所在的位置,二來,它的生效時間只有十分鐘,所以恐怕我們還是得找地方溜進神廟里。”
十分鐘,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但它使用后無法挪動,硬控在原地無法自由尋找線索不說,甚至連神廟門前的祭祀區域都難以瞬間通過。
更像是個躲避NPC以防被發現的逃跑手段,或是在發現重要線索時,拖延時間的方法。
總之無法大搖大擺走進神廟里,想要進入其中,還是得溜門撬鎖,上房揭瓦。
“就沒有類似于隱身斗篷那種的道具,供多人使用嗎?”江驚月想了想,自己吐槽了一句自己提出的問題,“嗯,多人使用的恐怕應該叫隱身帳篷。”
游星野被逗笑了:“沒有,不過隱身斗篷我確實帶了,也可以借你使用,但只有一件,或者你自己披著進入尋找線索,我們在外面等你。”
他說得很認真,完完全全的信任對方,無論是人品還是能力。
但江驚月卻搖了搖頭,道:“關卡特別提示上說,考核者在第二大關中盡量不要與監考官分開,雖然這個關卡基本已經完成了,但之前幾個副本告訴我,不聽特別提示沒有好果汁吃,而且,游哥應該很想進去看看吧。”
鋪墊了這么長一段話后,江驚月還是說出了內心的想法,主青龍廟里不一定會有線索,但他覺得,游星野一定想親自進去看看。
這同樣是他提出想要來此的原因。
“是啊,這么厲害的地方,我們都想進去看看,”謝不棲說,“走吧,兄弟,我看它東側的院墻連著樹林,以咱們的身手,翻進去應該不難,正主爬墻,多刺激。”
寧羽也道:“當榮譽玩家這么多年,什么險沒冒過,大不了被發現了,小游直接攤牌,顯出青龍真身,看守難道還能為難咱們不成?”
這話倒是在,游星野略一思索,點頭輕聲道:“那走吧。”
***
東側院墻距離眾人栓馬的地方的確不遠,墻約三米高,深嵌入山體巖石中,為穩固而呈梯形狀,并不完全垂直于地面,的確不難翻躍。
“我覺得我能自己翻過去,”江驚月悄聲道,“讀書那會兒逃課上網,學校院墻都比這個高。”
游星野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我先進去,確定附近安全后,你們再一個一個進來,注意不要弄出太大動靜,以及小心腳下。”
“那你先披上隱身斗篷。”江驚月提議。
游星野輕點了一下頭,從竹簍中拿出斗篷,熟練的隱去了身形,助跑幾步后,弓身躍起,于院墻上輕踏而上,一擰腰,單手撐于墻沿處,便悄無聲息的躍了進去,僅有斗篷揚起了獵獵的風聲。
“還是年輕好,”宿傾評價,“我年輕的時候也敢這么翻墻。”
眾人等待了一小會,年輕的監考官大人又從墻內翻了上來,沒有落地,只身站在一拃寬的墻頭,低聲道:“附近沒見到人,暫時安全,先進來吧。”
他的原意應該是拉江驚月一把,但這位考核者在自己能力范圍內顯得非常倔強,拒絕了考核官的幫助,硬是手腳并用的爬了過去。
反倒是烏霜踩著謝不棲的肩膀上去,被游星野接了一把,感激的朝他點了點頭。
剩下都是翻墻老手,無需操心,游星野干脆又躍入神廟內,陪江驚月一同探起了路。
這是一座設計十分規整的神廟,雖建于山巔,但院中寬闊干凈,石磚平整,花草芬芳。
一眼望過去,整座建筑為左右完全鏡像對稱設計,正中立有一尊青銅三足巨鼎,鼎身雕有青龍盤曲其上,踏云御風,氣派張狂。
不止是巨鼎,這座建筑的每一處細節,都能看到青龍的痕跡,大到屋脊,小至燈盞,就連雕窗上,都有游龍的身影。
江驚月借一顆龍游梅擋住自己,朝鋪有青石板的過道上望去,遠遠看到了兩道被燭火拉得瘦長的身影,正慢慢悠悠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有人,”他悄聲道,“怎么辦?繞開還是躲起來?”
游星野脫了自己的斗篷,將他裹住,回答說:“不慌,聽腳步聲對方身手一般,且不是在巡邏,先看看情況。”
于是眾人躲到了東側廂房背面的墻根下,屏著呼吸,盯著漸行漸近的兩道影子,靜觀其變。
交談聲隨著腳步聲一同傳來,其中一個尤為稚嫩,聽上去像是年僅八九歲的孩童。
“爺爺,我們為什么不能像其他神廟那樣,熄了燭火,也去鬼市上游街祈福?”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說:“因為游街結束后,人們要來在主神廟中,為那位大人祈福,這是無論開不開鬼市,每年都會進行的活動,只是在開鬼市的這一年里,時間調整為鬼市結束的清晨。”
“那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孩童不高興的嘀咕,“我們也不是主神廟的看守者啊,那些修者自己下山去了游街,留爺爺待在神廟里干活……”
老者停下了步子,卻并未斥責他,只解釋說:“這每十年一次的祈福,被稱為[問月祭],由我掠影一族來主持,這是我族百年來的傳承,帶你過來,就是想讓你見見世面。”
比起玄之又玄的祭祀,小孩子當然更喜歡熱鬧非凡的幽街鬼市,但老者期許的目光使他有些抱怨不出口,只好順著意思問道:“問月祭是什么?我們不是信仰星辰,崇敬青龍嗎?”
老者一手持燈,一手牽著孩童,在過道盡頭,找了處石椅坐下,與江驚月等人藏身的廂房,相隔不過二十來米,中間種有成排的游龍梅,纏繞于青龍石雕上,形成了天然的屏風。
江驚月眼神極好,借著搖曳燭火,透過枝葉間隙,看清了那兩個身影。
那是兩只鶴妖,額前朱紅,老者身形挺拔蒼勁,氣質高雅,孩童靈氣十足,天真爛漫。
“在那場浩劫降臨之前,我族曾有一個流傳千百年的傳說,”老者倚著石椅,緩緩道來,“關于這世上,再也見不到的日月。”
“世界上真的有日與月?我是問神話故事中,那種大得像圓盤一樣的‘星辰’,”孩童比劃了一番,“阿燕他們說,神話故事都是騙小孩的,只有青龍大人是真的。”
老者好笑道:“你知道青龍大人是真的,還不愿為祂守廟?”
“祂又不會知道,”孩童嘟囔道,“阿燕說鬼市上可好玩了,但我去不了,祂大人有大量,知道了也不會和我一個小孩兒計較。”
凝神偷聽的江驚月聞言,忍笑看了眼身側的游星野,對方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
的確沒法和一個小孩兒計較。
老者則無奈的敲了敲孫兒的頭,嘆道:“在很多很多面前,世上的確是有日和月的,雖然看不見其本身,但可以通過掠影江中的倒影,一窺它們的真容。”
“可我聽說掠影江干涸斷流很多年了呀,”孩童不解,“既然是倒影的話,為什么其他的江河湖海里見不到?”
“因為傳說中,這個世界,就像個巨大的袋子……”
最初的九幽,像是一個袋子,或者上窄下寬的山谷底部,幽暗靜謐,了無生機。
這里環境惡劣,土地貧瘠,只生長有象征著死亡的冥界之花,和一些生命力頑強的妖物。
“袋子”是有向上開口的,但那口子極小,每日只有正午的三刻時間,能看到天穹上投下的一束陽光。
而想見到月色更為困難,每月僅有一夜,能看到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月華。
幽暗中生出的妖物,生來喜陰懼陽,月與影乃至陰至物,無需任何人引導,它們本能的便會追逐著月影。
“所以那個每月只能一見的月華,是只有掠影江中才能看到?”孩童問,“我族最開始信奉的是月影,而非星辰?”
老者頷首:“我族是幽界最古老的一族。”
墻根處的眾人聽得起勁,卻不料一陣妖風吹過,將院墻上不知被誰踩裂的小板塊磚,迎面刮了下來。
宿傾就倚在墻下,被寧羽拉了一把,才免去了被開瓢的風險。
但磚塊卻結結實實砸碎在了地上,于寂靜的夜晚,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老者警惕的拿著燈起身,厲聲問道:“誰在那邊?!”
第一百八十六章問月祭
厲喝聲響徹神廟,電光火石之間,宿傾無聲的朝江驚月比了個口型。
“用么?”
江驚月點頭的瞬間,游星野已靈巧的繞過寧羽,以修長有力的手指,按下宿傾捧于手心里的道具的使用鍵。
S級副本不存在爭奪物品的可能,一切道具都服務于考核者,故而這枚道具立刻生效,原地變成了一張直徑1.5米的環形座椅。
在僅玩家可見的提示聲響起時,所有玩家都伸長胳臂,努力觸碰到了并不高的椅背。
「監考官游星野使用榮譽玩家限定道具[優雅置臀]。」
老者此時已經帶著孫兒繞過廂房,走到了東側院墻下,手中的燈卻沒能照出眾人的影子,目光也直愣愣從玩家們的身上穿透過去,落在了墻角那塊摔得稀爛的“罪魁禍首”上。
“只是塊年久失修的磚啦,”小鶴妖說,“爺爺你太緊張了,這會兒所有的人都在鬼市上,再說了,再可怕的壞蛋,也不敢來主神廟里偷東西吧。”
老鶴妖盯著碎磚看了好一會,最終失望的嘆了口氣:“我還以為,真的有一日,能在祭祀上聽到神明的回答。”
小鶴妖茫然:“回答什么?”
老鶴妖沒再走遠,在種滿了龍游梅的花壇邊坐下,與被道具隱匿了身形的眾人,僅十步之遙。
謝不棲一手抓著椅背,努力探頭朝外觀察:“我記得這個道具能一并隱匿掉玩家的聲音和影子,比隱身斗篷高級得多,唯一的缺點,就是使用起來像是在玩搶板凳。”
烏霜對這個類比有點無語,問:“現在怎么辦,我們動不了,他們堵在唯一的出口,看起來一時半會不會走了。”
“那當然是先聽他們把故事講完,”江驚月說,“我直覺這個故事應該蠻有趣的,中途打斷有點可惜。”
這些人里面,游星野自然對他最熟悉不過,一旦這位解謎類游戲高手說出“故事有趣”,這個故事多半就是整個游戲解謎的關鍵。
監考官大人點了點頭:“先聽吧,只要我現出真身,絕不會有人再阻攔我們,但這個故事,恐怕也就聽不完了。”
于是玩家們紛紛在木質環椅上“優雅置臀”,打算花十分鐘時間,聽一聽這個神話故事究竟有多有趣。
老者也剛好組織好語言,將流傳了幾千年的故事,向自己的孫輩娓娓道來。
“之前同你說到,我族為幽界最古老的一族,信奉太陰月影,定居掠影江畔,世代流傳,”老者說,“相傳月影每月十五出現,江中玉盤明亮,引萬妖朝拜。”
聽到這里宿傾沒忍住打了個岔,小聲道:“每月十五,那他們應該只見過月圓,沒見過月缺咯,他們如果知道月亮是能變成月牙的會做何感想?”
“天狗食月?天降大災?誰知道呢,”寧羽隨口接了一句,“別打岔,影響人家考核者聽線索。”
宿傾無辜的聳了聳肩,話題也就此打住。
老者顯然不知道主神廟里還有額外的聽眾,繼續道:“如是不知過去了多少年,在一個夏季的夜晚,人們如約來到祭祀地點,卻親眼目睹了月影由淡金化作血紅,被一個巨大的黑影,一點點吞噬,直至全然不見!”
“這是月全食吧。”江驚月干巴巴的說。
幽界的妖物們當然不清楚何為“月全食”,他們只知道,信奉了無數代的月影,被不知名的巨物全數吞入腹中。
也是那一夜,滿天的,妖物們從未見過的星辰,突然從天穹的“袋子口”處,砸落至地面,形成了二十八個形狀各異的深淵。
那是怎么樣的一種景象呢?據古籍描繪,帶有火光的巨大巖石燃燒著,劃破了夜空,狠狠砸入地底之中,撞碎了山川,改變了河流,也帶走了極大一部分妖物的性命。
那一夜,人們的哭喊、哀悼、祈求都沒能被神明聽見。
眾獸奔走,鳥群四散,通天建木被攔腰折斷,燃起的燒火映紅了天穹,原本便貧瘠的土地,在此之后,更是上千年都寸草不生。
萬妖于烈火濃煙中死去,僅有少許識水性的鳥妖,在災難發生的第一時間,選擇飛向被黑影吞噬的月影附近,才僥幸于掠影江中活了下來。
他們為了感謝月影和掠影江的保護,自稱為掠影一族。
“聽起來像是一個小行星撞擊地球,導致恐龍滅絕的故事,”江驚月吐槽說,“我覺得鳥妖們沒死,完全是因為運氣好,加上躲進水里了,和月影的關系不大,不必盲目崇拜。”
烏霜贊同:“而且照這個說法,月影當天‘沒來上班’,就鬧出這么大的災難,是祂對信徒保護不當,信徒們不應該怪罪或者憎恨月影嗎?”
“不會,”宿傾很懂的說,“信徒只會認為月影在自身受到攻擊的同時,還竭盡全力保護了一部分信徒,簡直不要太感動。”
江驚月:“……”
書上說人類是會自我馴化的,看來妖物也會。
果不其然,天真善良的小鶴妖迅速接受了這個神話傳說,還追問道:“那其他的妖物是從哪里來的?”
“其他的妖物,據說一部分是吸收天地靈氣,和我們的祖輩當年同樣,自然生長出來的,”老鶴妖說,“而另一部分,則來自那二十八個深淵。”
“那他們豈不是壞人?!”小鶴妖激動。
老鶴妖趕忙捂住了他的嘴:“可不能這么說,星辰也不是自己想要墜入深淵的,經過上萬年的文化交流和融合,大家早就是一家人了,再說,青龍大人,可也是生于星辰的。”
小鶴妖懵懵的看著爺爺,思考了一會,才又問:“所以我族來主持祭祀,也是來進行文化交流的?”
“非也,”老鶴妖晃了晃腦袋,“主持祭祀,是因為我族算是月影的‘娘家人’。”
“這個展開有點奇怪,”江驚月評價說,“他們是要把自己的神明給嫁出去嗎?嫁給誰?青龍大人?”
他說著還瞥了一眼身旁坐著的游星野,青龍大人一臉無辜。
小鶴妖也問:“可掠影江干涸,月影早就沒了,拿什么嫁給人家?而且,我媽媽說,包辦婚姻不可取,萬一人家不愿意呢!”
“誒,你聽我說完嘛,”老鶴妖道,“掠影江干涸是因為,兩百多年前,黑影再次出現,又一次吞噬了月影,只是這次不再有星辰墜落,反倒是江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涸下去,第七日,有人在即將斷流的河水里,發現了一葉孤舟,其中躺著一個不哭不鬧的娃娃。”
“娃娃?嬰兒嗎?”小鶴妖問,“誰家不要的?”
“一開始我們也這么認為,但那孩子有點奇怪,身體完全健康,但看不出靈識究竟是什么妖物,”老者回憶起當時的場面,不禁皺眉,“是個男孩兒,長了雙極漂亮的桃花眼,左眼下方有一顆淚痣,一頭灰發,喜靜又愛笑,若不是來歷奇怪,應該許多人家都愿意收養他。”
小鶴妖著急了:“那他后來去了哪兒,你們不會就放任他沖到江的下流去了吧?!”
“怎么可能,你爺爺我是那種人嗎?”老鶴妖撇嘴,“第一時間就把他撈上來了,養在家族里,由專門負責育兒的阿姨照看著,長得白白胖胖的,只是長到五歲的時候……”
老者說到此處突然停頓了一下,小鶴妖心中一驚:“突然夭折啦?”
“那倒沒有,”老鶴妖嘆氣,“突然失蹤了,找遍了家族都沒找到,育兒阿姨因此自責了很長時間,那時候就有人推斷,那男孩實則就是月影,或因萬年來月華的洗禮,和人們的信仰,而凝成的一縷月靈。”
墻根下的宿傾一邊聽著,一邊打量江驚月,最后終于忍不住開口:“你這頭灰毛原來不是染的啊?”
江驚月難得沉默了好久,才艱難開口:“是染的,小時候是深灰,經常被問是不是染了頭發,長大之后干脆染成了淺灰,顯白。”
他因為進副本而獲得了“限定款皮膚”,這會兒一頭灰發齊腰,束于腦后。
游星野剛找到他時,就覺得發色似乎比平日里略深,本以為是夜間光線使然。
如此聽來,恐怕白虎使所說的“沒有五歲之前的記憶”,與江驚月和這個世界的淵源,脫不了關系。
只有認為自己在獨自吃瓜的小鶴妖,還記得故事的主題,質疑道:“你們打算把一個男孩,嫁給青龍大人?!而且這兩個人,哦不,兩個神都還不知情?!”
“不是嫁不是嫁,”老鶴妖連忙擺手,“傳說深淵能誕生妖物,也是星辰墜落時,受了月華的洗禮,因星辰而生的妖物,天生就欽慕月影,那位大人也曾在重傷之跡,低吟‘月’之名,所以[問月祭]的意思是,想問問月影和青龍,兩位愿不愿意。”
“合著這還是個相親節目,”宿傾被逗笑了,“給神相親,二位的信徒可真有想象力。”
謝不棲忍笑道:“這個世界里沒有電視看,沒有手機玩,每天不靠想象力怎么排解無聊?小游,作為正主,你不表示點什么嗎?”
“有種談了很久地下戀愛,才得知家里介紹的相親對象,就是自己未婚妻的感覺,”游星野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這里除了相親之外,還負不負責后續內容,比如求婚?”
第一百八十七章月影
夜風很涼,游星野的聲線也依舊清冷平緩,但“求婚”二字仿佛自帶灼熱,燙紅了江驚月的耳根。
他努力繃著表情,也學著對方的口吻,一本正經道:“現在擺在眼前的,有兩個問題。”
宿傾很給面子的接話:“月影大人請說。”
“一是,道具還有四分鐘左右失效,這兩位鶴妖看上去沒有離開的意思,我們附近亦沒有什么能立刻隱藏身形的地方,”江驚月說,“如若道具失效突然顯形,會不會嚇得老爺爺心臟驟停?”
“這個說不好,”宿傾摸了摸下巴,“假設你是一座主神廟的看門大爺,某夜后院里突然憑空出現了七個壯漢,正欲攻擊或逃跑時,其中一個突然說,‘誒你別走,我其實就是青龍’,并真的變成了神話故事中青龍的模樣,你會作何感想?”
“想不了,”寧羽接話,“人在嚇暈的過程中大腦并不思考。”
游星野輕點了一下頭,示意自己不會一言不合就顯露真身,問道:“其二呢?”
“其二就是,第二大關需要回答的正確答案只剩一條,所以也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我就是故事中的‘月影’,”江驚月說,“灰發桃花眼,且左眼角長有淚痣的人雖然不多,但三千世界里絕非我一人,只單單一段描述,和白虎使的一面之詞,無法成為定論。”
游星野看了他一眼,心知對方還是很在意“給青龍大人相親”這件事情,故又問道:“你想怎么做?”
江驚月撐著椅背起身,膝蓋微曲,輕抵住木椅作為接觸,回答說:“我想借監考官大人的隱身斗篷一用,可以嗎?”
游星野取下斗篷,但沒有直接給他,道:“規定上,考核者需闡述借道具的由,及使用方法,再由監考官決定是否借出。”
這是很合的要求,江驚月如實闡述:“我想披著斗篷溜去神廟正門,以無辜的迷路路人身份引開鶴妖,這位老者曾將‘月影’撫養至五歲,若他能認出我就是當年那個男孩,基本就能確定我的身份了。”
“那若是不能呢?”宿傾問,“你和小時候長得像嗎?”
“不能就當做一條尚有爭議的線索,”江驚月想得很開,“等到第三大關開啟,再看看是否與之后需要提交的答案相關,或者之后的探尋的地方,是否有能作證該線索的相關信息。”
“你還真是,”宿傾思考了兩秒用詞,“普通人面對自己身世相關的問題,可不會這么冷靜。”
時間有限,江驚月沒接這個話題,朝游星野道:“監考官大人,這個由夠充分嗎?我引開他們的同時,你們也能在神廟中搜尋更多線索。”
游星野清楚,他的男友性子雖然善良溫柔,但卻是個執拗又堅持的人,故而并未多說,將手中的斗篷交給了他。
“如果他們企圖對你不利,或者出現巨大變故和危險,我會直接現身帶你走。”
無論作為男友還是監考官,保護江驚月都是他的首要責任。
“好,你們也小心。”
江驚月接過斗篷披在身上,借著夜色,遁入了黑暗之中。
深嵌入道具椅背之中的計時器無聲跳動著,示意玩家們,隱匿時間僅剩下不到兩分鐘。
***
寂靜的寒夜里,主神廟大敞著的殿門被人敲響,一聲聲緩慢而溫和,聽上去這位敲門的客人,應該很有禮貌。
“這時候會有誰來啊?”老者嘟囔著起身,牽著孫兒朝門口走去,沒注意到身后的院墻邊,突然憑空出現的六個壯漢。
老者行至神廟門口,遠遠看到門外站著個灰發藍衫的青年,書生打扮,身背竹簍,皮膚白皙,五官俊美,一雙桃花眼中滿是迷茫。
“您好,”青年的聲音干凈清透,像夏季的山澗溪流,“請問這里……”
“你……不,您是!”他哆哆嗦嗦幾乎握不住拐杖,另一只手中端著的燈油也被晃出來不少,滴落在腳背上,渾然不覺,雙膝一軟便欲跪倒。
江驚月被他嚇了一跳,眼中的錯愕不似作假,趕忙上前架住了老者的雙臂:“您這是怎么了?”
“您別用敬稱,別用敬稱,”老者顫顫巍巍道,“您用敬稱折煞老夫了。”
“我……”江驚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按心中編好的說辭,解釋道,“我只是偶然路過此地,夜黑無燈,迷了方向,見廟中有燭火,故來問路,擾了神明,實在抱歉。”
老者聽他如是解釋,又過了好半天,才冷靜下來些許,再次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搖頭道:“不打擾,不打擾的,您若不急,不妨進廟中喝一杯熱茶,待老夫尋地圖給您。”
這般反應,使得江驚月心中有了答案:他大抵是與幼年長得極像,只是幽暗夜色中稍稍一瞥,這位將他撫養至五歲的老者,就立刻認出了當年掠影江畔的那個男孩。
故點了點頭,順著對方的意思回答道:“如是,便請引路罷。”
老者顫著步子,將他引入了神廟中,從正門朝內看,主青龍廟顯得更為恢宏大氣。
四方花壇中的龍游梅與玉雕上,綁有嶄新的紅繩,應是為祭祀所準備,院內焚著異香,正中心的巨鼎內盛滿清水,卻未能映照入一點燭光。
江驚月跟著穿過院子,走入主殿,才發現此處的青龍神像與其他神廟中不同。
是位意氣風發,持劍而立,毫發無傷的黑發青年,應當為民眾們對游星野的最初映像,以及對其重傷能痊愈的美好祈愿。
小鶴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問,按照爺爺的意思,奉上了神廟中最好的茶,口里極小聲嘟囔著:“這可是給祭祀準備的,要奉給兩位大人的茶。”
江驚月心道,那這么多年,自己總算是喝上了一回。
老鶴妖瞪了孫子一眼,親自將茶遞給江驚月,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您還記得我嗎?”
江驚月一愣,沒有立刻接過熱茶,謹慎的回答說:“抱歉,我不知為何,失了幼年的記憶,五歲之前的經過,通通都想不起來了。”
這樣的回答,反而變相承認了,他就是當年失蹤的“月影”。
老者的雙手又止不住的抖了起來,為防止熱茶溢出杯中燙到他,江驚月只得接了過來。
就又聽到老者問:“那您這兩百多年來,是一直待在幽界,還是……去了三千界的某個地方?”
江驚月沒想到這個世界的民眾,竟然知道世上有三千界。
暗自思量了片刻,考慮到隊友們應該還在暗中觀察,他的男友監考官,和兩位榮譽玩家手里,還有能夠回溯時間和撤回對話的底牌,因此干脆選擇了實話實說。
“不在幽界,我失了幼年記憶后,在三千界中一處寧靜安逸之地長大,后機緣巧合下,得知了一部分自己的身世,才尋來此處。”
老者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半晌,嘆道:“恕老夫直言,告訴您這些事情的,恐怕不是什么正義之輩。”
的確,江驚月心想著,面上卻不動神色問:“為何這么說?”
“您既然于安逸中長大,又何必來淌這攤渾水,”老者說,“告知您身世的人若非有利可圖,就是想看這個世道再亂一點。”
這個答案讓江驚月很是意外,他看了看院中嶄新的紅繩,疑惑道:“可大家,不是都在期待月影和青龍,能回到幽界嗎?”
老者點了點頭,之后卻又擺了擺手:“作為掠影一族的族長,我的確希望神能再恩澤于世人,但單單作為一個看著您成長到五歲的老頭,我只希望您能遠離紛爭,一世安寧。”
“一世安寧固然很好,但我有想要見的人,和必須要做的事,我的確想過命運為何總對我如此苛刻,后來才知道,那本就是我應該背負的,”江驚月笑得溫和,“能給我講講幼年時的事情嗎?”
這并非閑聊,雖然不想算計老者,但他必須從討論中確定,自己是否就是當年那個始終的“月影”。
老者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剛在掠影江畔找到您時,您還沒睜眼,白白軟軟的,特別可愛,也基本不哭不鬧,唯一一次大哭,是育兒的阿姨打算喂一點鮮牛奶。”
原來他從出生起就不愛喝牛奶。
江驚月如是想著,好笑道:“那我是喝什么長大的,米粥嗎?”
“那怎么行,”老者解釋道,“由于族中最厲害的修者,都看不出您靈識的模樣,我們不敢瞎喂,商量了好久,最后選擇了羊奶。”
還好,江驚月松了口氣,不是喝什么奇怪東西長大的,他的隊友們這會兒應該都在偷聽,倘若是豬奶之類的獵奇玩意兒,恐怕要被宿哥和寧哥吐槽很久。
江驚月問:“既然最厲害的修者,都看不出我靈識的模樣,又是怎么確定,我就是‘月影’,而非某個被遺棄的倒霉蛋呢?”
“您的后腰上,有一處胎記,呈圓形,一半血紅,一半比皮膚稍白,像極了被黑影吞噬的月影,我說的可對?”
很對,但位置并非是后腰,而是尾椎的最后一截,連接屁股的地方,像個小尾巴一樣。
的確是長大以后,不會被任何人看到的地方。
甚至他自己以前都不知道,還是游星野告訴他之后,才對著鏡子看了看。
“但是,”江驚月猶豫道,“因為這么一處胎記,就確認我是‘月影’,會不會太過草率?”
第一百八十八章我的意中人頂天立地
“當然不可能只因為一處胎記,就斷定您是‘月影’,”老鶴妖擺手道,“對您的身份有所猜想后,我族懇請當時幽界資歷最高的修者出山,開眼一觀您的靈識。”
“修者前輩說我就是‘月影’?”江驚月問。
“不,那位修者什么都沒說。”
老者沖孫兒招招手,遞給他一盞空茶杯,指了指院中的巨鼎,道:“去將鼎中清水舀一盞來。”
那孩童雖小,卻是仙鶴所化,端著茶杯晃晃悠悠走入院中,身子一縱便躍至鼎沿,輕輕巧巧舀來一盞清水,雙手奉予爺爺。
老者接過茶杯,又遞至江驚月跟前,道:“勞駕您將手伸過來,懸于杯口,再看杯中倒影。”
江驚月不明所以,伸手照做,就見那原本照不進燭火的一汪死水中,隨著他的動作,漸漸浮現出了粼粼的浮光,淡金色的,仿若月華一般。
“果然是您,”老鶴妖激動道,“當年,修者三請而出山,并未開眼觀靈識,只讓我們于掠影江上游,打來尚未徹底干涸的江水,將您的身形倒映入其中,當時用的鼎很大,族人們見到了完整的月影。”
這聽起來非常不科學,江驚月心想著,不過也明白了,院中為何會擺著那么大一尊青銅鼎。
他盯著水中的月華,遲疑道:“但我在其它地方都照不出月影,難不成是這掠影江的江水特殊?”
“修者道,九幽原有兩界,以天之隙分隔,上為陽,下為陰,陽生百獸萬靈,陰化百鬼萬妖,”老鶴妖邊回憶著,邊低聲誦道,“而青龍吞白虎飲的掠影江,與朱雀棲玄武息的建木,亦是一陰一陽,連接兩界的橋梁。”
這話文縐縐的,跟謎語人似的,還非常繞口,江驚月聽得有點痛苦,卻還是努力解和推測了一番。
按照老鶴妖所轉述,修者的意思是,九幽分為兩個世界,以天穹上的袋子口為分界。
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副本為陰,腦袋頂上還有個陽,按照之前所知的線索分析,這個“陽”應該指的是九幽主世界。
這個副本并非是三千界中的一個子世界,它實則為主世界的一部分,并且,根據“最初的九幽”這一答案,可推斷它是主世界最初起源的那部分。
而妖物們的母親河掠影江,以及他們尚未了解的建木,連接了陰陽,使得兩界能夠互通。
因此深埋于主世界溝壑之中的監獄,能夠直接進入該副本,也有了解釋。
江驚月如是想著,試探道:“這位修者前輩,我可否拜訪一下?”
“早就不在了,他仙逝于兩百年前,那場浩劫到來的前夕,”老鶴妖長嘆道,“原本,他故去前,贈與了我族非常多珍貴手記,可當時在族中管事的,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哎,那小子生性天真,三百多歲的人了,還能被騙。”
江驚月:“……”這是他沒法想象的年齡。
但線索總是還要探尋的,他略一思索,問道:“是有關陰陽兩界,及掠影江和建木的手記嗎?騙他的人,是不是那個提出‘將主青龍廟移至更適合祭祀的地方’的高人?”
“狗屁的高人,”老鶴妖怒道,“他就是個騙子,自稱姓汪,認識青龍大人,是受大人所托來的幽界,那會兒離浩劫過去才不到五年,我那傻兒子因崇敬大人,而信了他的鬼話,白白的……丟了性命。”
江驚月張了張嘴,其實早在看到這對隔代祖孫時,便已隱約猜到些許,但真的聽聞緣由后,一時間卻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進行安慰。
在這遲暮的老者面前,語言的安慰顯得過于蒼白。
老者的兒子因崇敬青龍,而遭汪髓所害,這并非是青龍的過錯,但作為“神明”,他們似乎應該做些什么。
汪髓此時應該還在副本中,江驚月不禁有些猶豫了。
況且,能道出“九幽原有兩界,以天之隙分隔”的修者,絕非等閑之輩,如果那些手記真被汪髓所騙去,其藏身之處,說不定也有江驚月想要的答案。
之前他向監考官大人答題時,偷偷瞄過一眼,平板上第三大關的名字。
當然也很可能是游星野故意給他看的,第三大關名為[無我歸一]。
九幽兩界,如何歸一?
線索是否就在手記之中?
老鶴妖見他神情哀寂,許久不言,反而自嘲道:“哎,瞧我這,和您說這些不開心的做什么?”
江驚月回過神來,輕搖了搖頭,溫聲道:“我此行,確與汪髓有關,他的所作所為早已引得眾怒,如若方便,還請告知更多。”
“你是打算去找他?”老鶴妖大驚,“此人陰險歹毒,使著一手從未見過的妖法,袖中驚雷一響,可使百米外的妖物倒地身亡,非常危險!”
這聽上去像是藏了個袖珍手槍,江驚月心想,也不知道那老登利用了什么BUG,將如此不符合副本文明的現代化熱武器帶進來的。
“無妨,”江驚月安慰說,“我亦有傍身‘法術’,及隨行親友,他的那些手段我基本都見過,陰招也曾順利化解。”
不僅化解,還揍得對方滿臉鼻血。
老鶴妖見他十分堅持,躊躇了許久,終是嘆道:“也罷,修者說,您是‘變數’,我原是不信的,那么白白軟軟的一個小孩子,哭聲比貓崽還弱,怎么抗得起漫天墜入深淵的星辰?”
所以“月影”失蹤時,老者雖然難過,但也有些慶幸,這孩子說不定能在三千界中某個安逸的地方,平靜的度過此生,不必扛起強加于他的責任。
可此時成年后的江驚月靜靜坐在他面前,溫柔的目光里帶著堅定,單薄的肩背挺得筆直,才恍然發覺,命運總有自己的安排。
蒼老的聲音講述道:“我曾粗略的翻閱過那些手記,內容十分晦澀難懂,大抵意思是,幽界的陰乃是被陽遺棄的一面,所以幾萬年過去,文明都不曾發展,資源也少得可憐。”
但幽界之民并不因此而自暴自棄或怨天尤人,他們在幽暗中建立起家園,世代傳承。
妖物的壽命很長,少則幾百歲,多則上千年,他們在漫長的歲月中思考,探索,終于有足夠聰明又足夠幸運的,知道了小部分關于世界的秘密,并寫成手記,民眾將他們尊稱為,修者。
“那位資歷最老的修者說,想要脫離這種幽暗,除非兩界歸一,達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的狀態,以太極,而生萬物,”老鶴妖道,“他說的論太過于復雜,我們唯一聽懂,并被他認可的,就是在星辰所生的妖物里,選出一位最強者,與月影結合。”
這還是個擂臺賽嗎?江驚月默默吐槽,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替自己比武招親了很久。
“所以你們選出了青龍?”他問。
這個問題使得老鶴妖有些過意不去,努力解釋說:“最開始我是不贊成的,兩個根本不認識的人,憑什么因為其他人的信仰和愿望,就非得在一起?但兩百年前,青龍顯世,于浩劫中拯救了無數妖物,祂無異于是最強,同時也心性善良,一表人才。”
他邊說還邊示意江驚月看主殿內那尊游星野的神像,活像個給自家晚輩推薦帥小伙的老頭。
只是畫風一轉,又道:“但您之前說,有想要見的人,若您已有意中人,老夫還是希望,您能帶他走得越遠越好,別管這攤子爛事了。”
這老鶴妖看上去挺糾結的,江驚月無奈,追問道:“修者的手記被姓汪的給騙走了,我若是想找到姓汪的和那些手記,最有可能藏在哪里?”
“如果他沒將手記帶出幽界的話,最有可能藏于氐宿淵,”老鶴妖肯定道,“那些星宿之淵尋常妖物是下不去的,哪怕誕生于此,也無法再折返,他騙我兒帶著手記深入氐宿淵,之后兩人都未曾再回來。”
這應該相當于是失蹤多年,被認定為死亡了。
倒是這氐宿淵,從一開始江驚月便打算一探究竟,如此也不算太費功夫。
江驚月點了點頭:“我會與親友一同,探尋氐宿淵,所能發現痕跡或骸骨,必將帶回。”
“您……”老鶴妖顫著起身,就欲跪倒,被江驚月趕忙架住,搖頭嘆息道,“您當真和青龍大人,同樣善良溫柔。”
“汪髓也不算完全說謊,他的確認識青龍,并且還不止認識一位,”江驚月將老者扶回椅中,道,“但每一位青龍,和他都是仇人。”
“您和青龍……”
“認識,在那場浩劫之前就認識,”江驚月坦白說,“我沒那么信命,也沒那么熱衷于為其他人付出,如果可以,在安逸世界中度過一生也不錯,但我的意中人,是為頂天立地的神明,那我,稍微努努力追上他,也不錯。”
老鶴妖仰臉望著面前的年輕人,灰發藍衫,依舊是身形單薄,俊美溫潤。
但桌上的那盞月華告訴他,這其實是一柄利劍,收于鞘中,華美沉寂,實則,比劍冢里的任何一柄都要鋒利。
江驚月朝他笑著,問道:“[問月祭]是破曉時分才能開始嗎?能不能稍微早一點?我也想參加。”
第一百八十九章青龍現世
老鶴妖呆呆的看著江驚月,過了過一會才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不確定的問:“您想親自參加問月祭?”
“方便嗎?”江驚月解釋說,“我能留在這個世界里的時間很有限,如若想于祭祀上,聽我親口答復的話,可否稍微早半個時辰開始?”
“沒問題,您想什么時候開始都沒問題,”老鶴妖激動道,“需要的東西早已準備完畢,原是等幽街閉市后,待出光乍曉,便點燃院中煙花,通知妖物們祭祀開始,我這就下山入通知那些修者。”
江驚月見面前的老者撐著拐杖就要起身,趕忙道:“不急,我還得先一趟氐宿淵,另外……”
他想了想,俯下身子,悄聲耳語道:“能不能將主殿裝扮得再喜慶一點,不用太復雜,弄點幽界常見的訂婚信物即可。”
老鶴妖驚得張大了嘴,又意識到江驚月不想讓其他人聽見,學著對方的模樣拿袖子掩住嘴,低聲問道:“您的意思是……青龍大人會來?”
江驚月笑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反倒是逗那小鶴妖:“怕不怕龍?很大的那種,身子應該有整個神廟那么長。”
“不怕!”小孩子的聲音脆生生的,“幽界的所有人都敬仰青龍!”
于是江驚月摸了摸小鶴妖的頭,朗聲朝院中喊道:“游哥!”
回應他的是一聲極輕的龍吟,甚至比呼喊聲略小,稱其為輕聲細語毫不為過。
大約是害怕嚇到殿內的一老一幼。
但即便如此,兩位鶴妖也震驚得呆立在原地,屏著呼吸大睜著雙眼,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又害怕自己是在做夢。
主殿房梁上一左一右跳下來兩個男人,皆背著竹簍,扶住老鶴妖的同時,朝江驚月說道:“去吧,小游在院里等你,謝不棲他們已經去探路了,我倆斷后。”
“那就麻煩宿哥和寧哥了。”江驚月稍一點頭,起身向外走去。
此時離破曉還有六個多小時,按幽界的算法大約是子時,陰氣最盛,又黑又冷。
天穹上無星無月,神殿內燭火昏黃,四下寂靜,與來時并無不同。
只是原本空曠的院子此時顯得有些擠,一尊鱗片堅硬,雙角鋒利的青龍,身環巨鼎,爪攀香爐,血紅的豎瞳微瞇著,目光溫柔。
這是江驚月第一次見到游星野靈識真正的模樣,被震撼得停住了腳步,仔仔細細打量起對方。
青龍的真身實在太大了,馴順地蜷伏于院中,與玉雕屏風同高。
纏繞樹枝的祈福紅繩輕搭在他的背脊上,爐中香火如爪下祥云。
他眸中含笑,學著對方的語氣,低聲朝江驚月問道:“怕不怕龍?”
江驚月笑了起來,大步走向他:“不怕,太酷了,非常喜歡。”
青龍低下了腦袋,下顎貼在青石板地磚上,示意江驚月爬上去。
“帶你下山,”游星野說,“你可以握著我的角,可能會扎手,記得拿袖子墊一下。”
“哪有那么嬌氣。”
江驚月失笑,踩著對方伸過來的前爪,被“抱”到了龍頭上。
龍鱗很滑,龍角的手感又冰又硬,用力握著的確不太舒適,但江驚月并不討厭。
畢竟這是一種別樣的特權,他笑道:“騎龍啊,夠我吹一輩子了。”
“別皮了,一定握緊,下山的風很大,”游星野說,“等出了副本,想怎么騎都隨你。”
這話乍一聽有點怪,再仔細想想也沒多正經,想歪的江驚月紅了耳根。
“握緊了,快走吧,”他嘟囔道,“安全時間很緊的。”
青龍緩緩支起了身子,小心翼翼繞過院中每一件裝飾,沒有碰壞任何東西。
而后,輕甩了一下龍尾,便騰云駕霧而起,載著心間那輪明月,朝早已探尋好的方向,馳躍而下。
老鶴妖杵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追出來時,只看到那抹蒼青龍影,合著月華,消失在天際。
“老爺子,別追了,”他身后武者打扮的壯漢說,“鬼市上眼神好的妖物,大抵也能見到著青龍現世的景象。”
另一個奸商模樣的男人笑說:“這么大的事情,鬼市上又這么多的人,別一會兒亂起來,發生了踩踏,不如我倆捎老爺子一步,去鬼市上維持一下秩序罷。”
老鶴妖這才回過神來,朝二人行禮:“二位,是月影和青龍大人的朋友?”
“對啊,”宿傾挑眉,“還等著喝他倆的訂婚喜酒呢。”
***
山里的風不僅冷,還非常潮濕,像寒冰凝成的刃,劃過皮膚的同時,將水汽一點點滲透入骨血之中。
騎龍的感覺,除去心上酷斃了之外,身體感覺一點都不好受,龍鱗提供不了任何熱量,龍角也不能擋風。
江驚月凍得吸溜了一下鼻子,開始同情一些仙俠作品中的主角。
御風而行的感覺,簡直就是,純裝逼,硬受罪。
“或者我飛慢一點,”游星野和他商量說,“也不急這一時,凍病就麻煩了。”
“別呀,”江驚月說,“慢慢的冷更冷,身體核溫降下去就不好升上來了。”
游星野贊同這個說法,所以也并沒有真的減速,輕聲道:“現在距離安全時間結束還有六個小時,也就是說,大約一個小時后,無論你提不提交第二大關的最后一條正確答案,第三大關都會強制開啟。”
沒人知道第三大關的距離內容,關卡會有怎樣的要求,會不會將考核者傳送去某處,這些,是連監考官都不知道的秘密。
“第三大關被命名為[無我歸一],”江驚月說,“‘無我’一詞在不同文明中,有多重不同解釋,但若結合‘歸一’來看,我個人覺得更傾向于道家的萬物齊一,萬物平等。”
“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分析關卡名的考核者,”游星野開玩笑說,“而且分析的還是下一關的關卡名。”
江驚月可憐巴巴的眨眨眼:“可以分析嗎?會不會被認定為監考官故意向考核者透露線索?如果游哥會受罰,那還是算了。”
“沒事,給你看就是希望你能找到靈感的,”游星野無所謂道,“萬物平等,然后呢?”
“然后再單論‘歸一’,據老鶴妖所言,幽界分陰陽,但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才能生萬物,故而需陰陽相合,”江驚月說,“再者,歸一亦有‘九九歸一’之意,萬物發展至最終,又將歸回最初,同樣也是相合之意。”
游星野想了想,問:“你的意思是,第三大關可能會要求考核者,將九幽的陰陽兩界相合?恕我直言,就算是S級副本,這恐怕也有些超綱了。”
將一個被主世界拋棄的世界,融合回主世界中。
這樣的要求別說對于尚未成為引靈使的考核者了,就算讓現役引靈使中資歷最老的玄武使來做,他恐怕也只會感慨一句“好家伙”。
但江驚月卻認真分析說:“這個副本不一樣,它的偏差程度根本就不應該作為S級副本,甚至連A級都難以達到,兩年前被主系統定義為A級,是希望有人擲骰激活后,利用偏差,將那些祂不喜歡的玩家和引靈使騙入其中,偷偷滅口。”
但那次浩劫之后,這里就被祂作為S級副本藏了起來。
S級副本的激活方式不同于其他副本,需要考核者進行申請,記錄系統進行評定。
這個過程不是隨機產生的,祂完全可以介入其中,讓申請考核的玩家,無論如何都遇不到這個副本。
可以說,這其實是個完全不存在的副本。
如果不是因為江驚月等人開啟了回溯計劃,使得主系統關閉了一切有權關閉的副本,他們根本就不可能被記錄系統安排至這個世界中來。
“這形成了一個回環。”
江驚月緊握著龍角,試圖將自己腦海中繪出的分析圖,通過二人曾共生過的靈識,分享給游星野看。
「假設1:沒有人對主世界不滿,則:沒有人開啟回溯,于是:幽界被一直隱藏。」
「假設2:有人對主世界不滿且能力足夠,則:開啟回溯,于是:主世界關閉副本,幽界成為唯一能進入的考核副本。
因為:此人能力足夠,所以:他擁有進入考核副本(幽界)的機會。
結論:有能力的人對主世界不滿,可以開啟回溯,而回溯會使得此人100%幾率進入幽界,獲得‘幽界是最初的九幽,后被主世界拋棄’的線索,并得到‘將九幽陰陽兩界融合歸一’的要求。」
“看出問題了嗎?”江驚月輕聲問,“這個回環是從一開始就被設計好的,如果‘歸一’的意思真如我所猜測,那么,這個不知是誰布下的連貫局中,對于兩界歸一的要求,或許才是真正完整的回溯計劃。”
他們原本以為回溯主系統,是個風險極高,九死一生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一成。
在進入這個考核副本前,所有人都是抱著不能讓主系統完全關閉副本,使得無辜玩家的靈識永遠留在時空縫隙中,而毅然決然點下的確認鍵。
彼時沒人知道自己會面對什么,也沒人樂觀的認為,通關了考核副本,回溯就能順利進行下去。
他們只是在盡自己可能做最后的努力,他們只是以為自己此行,是在為閑潭影拖延與主系統抗衡的時間。
誰知,冥冥之中,命運自有安排。
第一百九十章犟種玩家從不回頭
這一程比江驚月想象的長了不少,游星野帶著他穿過了整片山林,朝著氐宿淵方向飛速。
有段路過山陰面,視野極好,遠遠的能看清山下鬼市中喧鬧的燈火。
像是在沉寂的幽暗中,劃開了一道明亮的口子,絢麗耀眼。
這使得江驚月想起了一些交談中的細節,頂著夜風艱難開口道:“按照老鶴妖的意思來看,‘月影’,也就是我出生于幽界兩百多年前,而浩劫也發生在兩百年前左右,但從九幽主世界的時間來看,我出生于二十五年前,浩劫卻發生在兩年前。”
“都快凍僵了,”游星野無奈道,“就先別開口說話了。”
山林間的風實在太冷,江驚月裸露的手指早已凍得僵硬發紫,只能乖乖閉上了嘴。
大約十分鐘后,二人降至土貉山一處狹窄山坳中,游星野待江驚月雙腳落地,便立刻化作人形,將對方攬入懷中,用衣物裹住。
按說他的體溫通常是要比常人低的,但此時竟是江驚月的體表溫度要更冷一點,反倒能從他懷中獲取熱量。
“不飛了嗎?”江驚月小聲嘀咕道,“這條山坳你應該能鉆過去吧?”
游星野以手肘抵住他的肩膀,掌心輕扣著后腦,不許對方從自己懷中離開,嘆氣道:“再飛你就要凍死了。”
這是的確,江驚月不服氣也沒有辦法,他的體能對于副本而言還是太菜了。
那件借給江驚月的隱身斗篷,也被當做普通的御寒衣物,重新披回了他身上。
二人就這么相擁著站了一會,待到雙方體溫都恢復了正常水平,游星野才緩緩松開手,問:“你剛剛想說什么?”
江驚月活動著因回暖而發漲的手指,回答道:“我想說幽界的時間流速,在浩劫發生之前,應是個主世界差不了太遠的,在浩劫中或者浩劫之后,有某種原因,導致幽界的時間流速被加快了百倍之多。”
有關他和老鶴妖的談話,游星野等人幾乎偷聽了全程,點頭道:“這也可能會成第三大關需要提交的答案之一,你覺得它是個‘歸一’有關,還是和汪髓有關?”
“不知道,”江驚月實話實說,“這方面的線索尚未能獲得,對了,主青龍廟里你們探過了嗎?”
“蒼默和謝不棲去探了,”游星野道,“沒找到有用的線索,就帶著烏霜,先替我們開路去了。”
他們計劃由蒼默、謝不棲和謝不棲開路,寧羽和宿傾陪老鶴妖通知民眾祭祀提前,并維護秩序,防止發生混亂、踩踏事件。
待到安排妥當后,所還有充裕的時間,再使用道具追上他們。
真是前引靈使開路,后有榮譽玩家掩護,身邊還有監考官無償提供一切幫助。
試問,還有哪個考核者能有江驚月這種待遇?
這位待遇特殊的考核者,在他毫無原則的監考官懷中休息夠了,開始向山坳更深處望去。
“前面好像越來越深了,從地圖上看,我們應該已經在氐宿淵的那個‘圓圈’里了,有一說一,這圖畫得挺抽象的。”
他有點后悔沒找老鶴妖討一張新地圖了。
“風里帶著潮氣,下面應該是有水的,與深淵倒是契合,”游星野說,“恐怕會更冷,路也不會好走,不熟悉地形,載著你飛行太危險了,要不換做背你吧?”
江驚月失笑:“哪有那么嬌氣啊?好歹是個手腳健全的男人,而且不動彈更冷,不如先走著,等有實在過不去的地方,再找游哥幫忙。”
游星野拗不過他,只好朝他伸出了手,十指緊扣。
“話說,”江驚月邊朝深處走邊問,“游哥的竹簍呢?”
“麻煩蒼默替我保管了,”游星野回答,“真身太大了,肯定是沒法背的,銜在口中又太過好笑。”
江驚月忍不住腦補了一下,和他一同笑了出來。
“監考官的平板也給他了?”
“那倒沒有,”游星野從懷中又拿出了那塊平板,“這東西只是一塊虛擬數據,類似于玩家手腕上的手環,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
江驚月瞟了一眼那塊“薛定諤的平板”,亮起的屏幕上,顯示該關卡還剩余29分多鐘。
***
才朝山坳中走了不到十分鐘,江驚月便充分的體會到了游星野所說的濕冷。
腳下不知名的雜草上凝滿了水珠,衣擺早已被全然打濕,泥土軟得幾乎要陷至腳踝,每一步都需要高抬起腿,將自己努力“拔”出來。
沒有植被覆蓋的地方更是積起了小水坑,活像一片天然濕地。
“我簡直懷疑自己某一腳會完全陷進泥里,”江驚月摸了把臉上的水汽,“這腳感太惡心了,別的妖物進不來是有道的。”
“不無陷進去的可能,如果真的不慎下陷,記得千萬不要劇烈掙扎,”游星野單手牽著他,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又道,“這附近倒也存在有少量妖物活動的軌跡,恐怕更深的地方更難走,或是有某種阻礙,才使得妖物無法進入。”
江驚月聞言仔細觀察了一番四周,成功于昏暗的夜色中,在接連不斷的水坑另一側,找到了兩排掩在雜草之中的腳印。
“誒,這是謝老板他們留下的?”
不得不說,游戲主播的眼力著實牛逼,雖不如妖物那般夜視能力驚人,卻勝在敏銳和細心。
游星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根據腳印的深淺和行走方式分析說:“應該剛離開沒多久,他們使用道具下山,飛行速度是比不上我的,走過這里時,應該是謝不棲抱著烏霜,而蒼默抱著我的竹筐。”
這樣聽上去蒼默很可憐,江驚月幽幽的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要去追上他們嗎?”江驚月問,“我還能努力再走快一點。”
游星野搖了搖頭:“不必,按照你舒適的速度前進就好,慌亂間反而容易出問題。”
于是二人保持著當下的速度,繼續朝前行進。
此處為土貉山與日兔山的交接處,兩側高山山連綿,山坳極深,喜陰的植被生得茂密。
且不論幽界幾乎沒有陽光日照可言,就算山頂上艷陽高照,也很難漏一絲光線進其中。
可謂是極陰之地。
“我們在一路朝下走,”游星野低聲說,“這條路的坡度并不陡,黑暗放大了泥濘的觸感,讓人的注意力全在腳下,忽略了下坡的感覺。”
江驚月仰臉看向群山的連影,應當是走得有點累了,嘆道:“你說,這條路還得走多久,第二大關的時間,真的來得及把它走完嗎?”
“這里的風向變了,”游星野說,“前面應該有某種阻隔道路之物,如果謝不棲能順利通過,我們就也沒問題。”
他邊說著,邊又看了眼平板上的時間:“距離第二大關結束,還剩九分半左右,你可以選擇現在上交答案,如果真的運氣極差,被強行傳送至第三大關所要求的副本區域,可以問問謝不棲他們,在前方看到了什么。”
江驚月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問道:“我記得考核者不需要提交100%正確答案,對吧?”
“需要提交90%,”游星野說,“你的第一大關完成度為100%,第三大關所需線索依舊是十條,所以道上來講,第二、第三大關,你能夠各少提交一條答案。”
“那就繼續往前,來都來了,”江驚月咬了咬牙,“稍微快一點吧,我能受得了,麻煩游哥在最后一分鐘提醒我提交答案,對了算我好運,錯了命中注定。”
游星野早猜到他會這么說,干脆握緊了對方的手:“那好,我們跑一段,受不了或者想放棄就喊停我。”
“好!”
這個玩家總是這樣,在明知勝率幾乎為零的情況下,也會倔強的咬牙堅持。
但他的直覺又準得令人發指,每一次的堅持,幾乎都能絕地反擊。
無論是以前在游戲,還是如今在副本里。
游星野化龍時所摘下的三枚鎮魂釘,一直沒再帶回去,此時靈識還保持著青龍那駭人的爆發力和韌性。
他牽著江驚月,踏著泥潭,于山坳間疾奔。
這速度實在太快,向前沖的力抵消了一部分泥潭下陷的力。
而對于江驚月而言,他只需踩著對方替自己規劃好的方向,幾乎是被向上提著,邁開自己的步子,即可。
三分多鐘后,二人疾行至一處陡峭的懸壁前。
這是一處向上的懸壁,約三四層樓高,與地面幾乎為直角,橫貫于兩山之間,沒有任何豁口能供人通過。
石壁潮氣異常,像是泡在回南天里,凝成珠狀的水汽向下淌成一條條蜿蜒的痕跡。
而略微凸起的巖石上,還留有新鮮的泥土,背沖刷成糊狀,土褐色,臟兮兮的。
“看來謝不棲他們已經翻過去,看到了上面的情況,”游星野仰臉,這個角度,絲毫看不到懸壁究竟會是什么,“要上去嗎?”
江驚月取下背簍,迅速翻找出了爬山的鉤索:“搞得這么神秘,我想親自看看,反正被傳送去下一關的概率那么低,只是個最壞的打算而已,既然大概率不會被傳送走,就總得從這里翻過去。”
他說著,又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銅錢。
但愿副本之神保佑,犟種玩家從不回頭。
第一百九十一章第三大關
犟種玩家的犟名副其實。
第二大關的最后六分鐘里,江驚月在游星野的幫助下,以鉤索錨于山崖上,手腳并用,狼狽又快速的翻過了十幾米高的巖壁。
他的衣服又臟又亂,鞋子和褲腿上沾滿了淤泥,呼吸也因劇烈的體力消耗而變得急亂,但眼前所見,卻也令他感到值得。
崖壁后的景象別有洞天,令人難以想象,逼仄黑暗的緩坡盡頭,竟會是一窟筆直向下的幽潭。
深不見底的幽潭,足有三四個足球場大小,十分突兀的出現在兩山之間,沒有任何能供行人朝下走的道具或臺階。
橢圓不規則的石壁凹凸不平,像是遭燃燒著的巨石劇烈撞擊過,確與神話故事中,星辰墜落深淵的傳說相似。
而江驚月腳下踩著的,那所謂的崖壁,不過是這窟幽潭外圍,一塊被削平的巖石罷了,在這一整個“橢圓”之中,顯得又渺小,又危險。
游星野輕巧的落在了他身邊,朝下看的同時,收起了腳邊的鉤索,輕聲道:“第二大關還有兩分鐘結束,看夠了就提交答案吧。”
江驚月點了點頭,將準備多時的,[青龍使因何被主系統救治]這一答案,提交至答題用平板上,卡著道上最后半分鐘按下了確定鍵。
系統審核了兩三秒后,顯示第二大關答案100%正確,緊接著吐出了一行提示。
「第二大關因考核者江驚月提交100%正確答案,而提前結束,請監考官游星野于一分鐘內,對其副本表現進行評分。」
游星野想都沒想,就將所有的評分項目都勾選上了“最佳”,監考官印象那一欄中,更是毫不避嫌的寫上了“聰慧堅韌,令我欣賞”的評價。
隨著他點下確認,江驚月手腕上那個看不見的手環,響起了熟悉的提示音。
「第三大關[無我歸一]
提示:無。
關卡要求:
1.設法了解有關副本祭祀的傳說,如:起源、信仰人群、祭祀時間與方式、有關神明的故事等。
2.設法了解副本文明的起源,如:陰陽與日月、江水和樹木、資歷最老的修者等。
3.設法了解副本中時間流速變化的原因。
4.設法得到某種[信物],并參加祭祀。
5.在祭祀中完成某種[儀式],達成[天地無我,陰陽歸一]。
特別提示:第三大關為強制傳送關卡,請立刻好隨身物品,30秒后,系統會將考核者與監考官傳送至關卡開始處。
考核者必須先設法通關該區域內的小關卡,并從中得到線索與[信物],方可參加祭祀。」
“還真要強制傳送啊,”江驚月哀嚎,“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會發生,運氣也太差了。”
雖然如是抱怨,但至少提示上需要‘設法了解’的內容,他都已經基本完成了。
大不了完成了系統所要求通關的小關卡后,再想辦法回到這里,反正路已經認熟了。
30秒時間過去得飛快,在「傳送開啟」的提示中,江驚月感到眼前原本就不明亮的光線徹底暗了下去,整體過程和在主世界中,用榮譽特權定點傳送的體感差不多,既不漫長,也不暈眩。
兩秒后,黑暗褪去,夜色再次映入眼眸。
呈現在他面前的景象是……一片崖壁。
山坳中粗糙陡峭的崖壁,垂直于地面,有三四層樓那么高,上有水汽凝成的珠,混著泥土緩緩淌落。
而那泥土,儼然就是五分鐘前,他掙扎著翻躍過崖壁時,若留下的鞋印。
天殺的!他被系統傳送到了五分鐘前剛到過的地方!
那他趕著時間,費盡氣力爬上去,是圖什么?!
江驚月被氣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游星野當然也被一同傳送了下來,大概是覺得過于湊巧和荒唐,他有點想笑,卻介于男友在生氣,只能用力抿緊了嘴角。
“至少,”他躊躇著安慰說,“我們的思路是對的,要去的地方,和副本設計的關卡一致。”
這話相當在,江驚月心里也清楚,被傳送到氐宿淵“門口”,關卡要求為「在祭祀中完成某種[儀式]」,恰恰可以證明,他們之前所進行的推薦基本正確。
他不僅能回主青龍廟中參加[問月祭],還能在探尋線索的同時,追捕汪髓,并試著找到老鶴妖所提到的兒子,在氐宿淵中留下的痕跡,可謂一舉多得。
故而對著崖壁冷靜了片刻后,也并未發脾氣,反而無奈道:“笑吧,是挺好笑的。”
說著他自己先扶額笑了起來,為五分鐘前的那個犟種玩家,也為自己這又好又壞的狗屁運氣。
事實上,他若是沒那么犟,非得看一眼氐宿淵的模樣,再提交答案的話,反倒能少折騰這么一段難走的山路。
游星野摸了摸他的發頂,道:“在不知道這里就是傳送點的情況下,再試多少次,你都會拼了命翻過去看一眼的,別氣了,這也是一種性格上的堅韌。”
“游哥以為我站在這里不動,是因為還在生氣嗎?”江驚月問。
“嗯?”游星野不解,“那你是在分析關卡要求?”
“不,”江驚月幽幽的盯著面前的崖壁,“我是折騰了一頓后突然放松下來,反倒沒力氣再爬過去了。”
游星野愣了一下,這次倒是輕笑出聲,將懷中的三枚鎮魂釘放到了他的掌心中。
“反正下面也沒有路了,總是得飛下去的,不如再載你一會,反正這個世界和之前幾個副本不同,沒人會討厭青龍。”
面前的青年,忽地化作了不怒自威的東方青龍,巨大的身形幾乎要填滿整個山坳。
他一只前爪踏著江驚月翻不過去的崖壁,另一只則伸給了對方。
***
垂直向下的幽潭比山林間還冷,向上升騰的水霧沾濕了龍鱗,手感相當滑膩。
但那也比直接用飛行道具從邊緣跳下去吃雞安全,至少游星野會辨別落點,且能無條件的保護他。
一路上江驚月都緊握著龍角,努力夠著脖子向下望。
奈何水霧太濃,四下又黑,只能于靄靄中看到被火灼黑的石壁,不斷變化著棱角,緩緩下沉。
應是希望他能早些落地,休息休息,最好在吃點東西。
這一路游星野飛得又快又穩,繞著橢圓形的深淵,一圈圈盤旋下降。
有點像是坐飛機,江驚月心想,可惜這個“飛機”是敞篷的。
五六分鐘后,二人終于看清了淵底的模樣。
入眼是非常寬闊的一片水域,很靜,沒有絲毫的波瀾,深黑色的,分不清渾濁或是清澈,亦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用“一汪死水”來評價,再合適不過。
隨著游星野盤旋下架的動作,一抹月影至他的背上,緩緩投入了死水中,映出了淺淺的,淡金色的光澤。
“這里的水也能照出月影?”江驚月詫異,“難不成氐宿淵,或者二十八窟星辰之淵中的水,都與掠影江有關?”
神話故事里,掠影江第一次倒映出月影異像后,星辰墜入幽界,形成了二十八淵。
而后淵中生出妖物,成了幽界子民。
如是過去幾萬年后,掠影江中月影再生異像,江水逐漸斷流干涸,江驚月也因而誕生。
或許是星辰墜落影響了掠影江的地下水,使得它逐漸干涸?
這樣的猜測缺少決定性的證據,難以成為答案。
江驚月收起了猜測的心思,繼續朝淵水中望去。
游星野降得已經足夠低了,再繞兩圈,他的龍爪大概就能觸到水面。
但目所能及的地方,并沒有陸地能夠落腳,除非他像一塊巨木似的半浮在水上,讓江驚月待在背上休息。
但那樣恐怕會更冷,龍鱗也會因此而打濕。
江驚月自然是不愿意的,四下打量了一番,竟眼神極好的于水霧外發現了一點火光。
“游哥你看,”他激動道,“七點鐘方向,有一豆燭火,會不會是謝老板他們?”
游星野聞言轉身,也看清了霧中光點,卻并不直接靠近,而是以龍嘯低吟一聲。
那邊聽到龍吟聲,立刻回復了一段悅耳的鳥鳴,游星野這才動身,載著江驚月靠了過去。
這是個連陸地都稱不上的地方,由一塊比水面略高的巖石形成。
五六平米的地方,擠著四個人,五個竹簍,正用最中間生起的火堆,烤著濕漉漉的衣服。
巖石的邊緣處停靠著一艘木船,又小又破,目測只能承載兩名成年男性。
見游星野靠近,替烏霜烤著衣服的謝不棲奇怪的問:“你倆不應該已經被系統強制傳送到第三大關去了嗎?”
游星野停在巖石邊,用前爪輕搭著,耐心的等待江驚月踩著龍爪,跳到巖石上站穩,才化作人形,落在了他的身邊。
不大的“陸地”立馬就顯得更擠了。
江驚月解釋說:“這里就是第三大關中需要通關的區域,我倆屬于走得好好的,突然被回檔了一小段。”
“那完蛋了,”謝不棲一攤手,“我們仨剛下來,但遇到了在這里轉悠了幾個小時的暗曜,他說這個地方特別邪門。”
巖石上的第四名玩家,正是進副本后就不見了蹤影的暗曜。
他沒接謝不棲的話,反而沉聲道:“小游,我在淵底看到了汪髓和韓瀟。”
第一百九十二章引靈渡我
江驚月的運氣或許時好時壞,但猜測永遠是那么的準確。
倒霉的治安部引靈使韓瀟,本就是暗曜介紹給寧羽和宿傾的雇主,而汪髓的證件照,幾位玩家也在進入副本之前,仔細觀摩過,不會認錯。
“什么時候見到的?”游星野問,“你進本之后的八個小時,都待在這里嗎?”
暗曜邏輯清晰的敘述道:“和你們同樣,我進本時在某座青龍廟中,大致位于地圖的北邊,之后使用道具和話術技巧,從當地民眾那里獲得了一份地圖,以及有關幽街鬼市的習俗和具體位置。”
餓急了的江驚月從竹簍里翻出了干糧,邊啃邊問:“你最開始是打算去鬼市的?”
“從提示信息,和玩家在民眾那里能得到的線索來看,副本應該是希望考核者和玩家們能在鬼市附近匯合的,”暗曜說,“但很不巧的是,我在去往鬼市的路上,撞見了鬼鬼祟祟的汪髓,思量再三,選擇放棄原定計劃,該為尾隨其后。”
“你發現他時,大約是進副本后多久?”游星野問。
這個副本里的玩家和江驚月同樣,是看不見自己的手環,也無從知曉具體時間的。
但作為副本老手,暗曜毫不猶豫的回答說:“大約是我在副本中醒來后的1至1.5小時,我所處的青龍廟距離鬼市很遠,買馬和獲取線索也耗費了不少時間。”
同樣剛剛匯合,還沒來得及詢問的謝不棲突然插了句嘴:“稍等,你從哪來的錢買的馬?”
“拿一些用不上的道具和民眾們交換的啊,”暗曜回答得所當然,“難不成要從青龍廟里,拿走大家給小游祭祀祈福用的銅幣嗎?”
謝不棲:“……沒事了,你繼續。”
暗曜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我一路使用道具,尾隨于汪髓身后,道上來說,對方是不可能發現我的,而后,他從山坳里降落到深淵中,鉆進水里,不知去向。”
“就是這個深淵嗎?”江驚月被干糧噎得只拍胸口,還不忘了詢問線索。
游星野將水壺遞給男友,又朝暗曜問道:“以你的性格,不會想辦法跟上去看看?”
“當然想過,也的確是跟上了,”暗曜笑得很無奈,“但就如謝老板所說,這地方特別邪門。”
非常詭異,這里的水,沒有任何的浮力,哪怕一片干枯的樹葉,都會沉至淵底。
光是這樣倒也無妨,暗曜水性極佳,何況作為榮譽玩家,就是身陷沼澤,也總會有道具能把自己給拔出去。
何況只是一潭沒有浮力的死水。
“保險起見,我用的是一枚榮譽專屬的潛水道具,”暗曜說,“可以自如在水中行走,隱匿身影,并不受水中光線干擾,看清岸上的情況,道具時效為10分鐘。”
這是一枚非常昂貴的道具,價格趕得上宿傾三頓不打折的烤肉。
暗曜使用它跟隨著汪髓的動向,在深淵的某處,發現了一個極小的,沒有絲毫光線的水洞。
很奇怪的水洞,大部分被死水淹沒,只有極小一部分位于水平面上,形狀像個半滿不滿,橫倒著的沙漏,中間有一段極窄。
而埋于水中的那一段,下方暗藏著非常多的機關。
暗曜擼起長衫的袖子,眾人這才看到他手臂上,纏滿了染血的繃帶。
“我第一時間使用了道具,但這個副本里保命道具是無效的,只能努力規避它們,好在這一趟并未白去,我在水洞的后面,看到了真正的氐宿淵,以及被汪髓限制了行動的韓瀟。”
“韓瀟果然被抓了。”游星野皺眉。
“很慚愧,”暗曜嘆氣,“我沒能力把他救下來,這個深淵太邪門了,尤其是在水洞后面,那邊呢水下與水上,像是兩個完全分隔開的世界,以水面為界,無法互通。”
這個說法非常奇怪,江驚月試著解了一下:“意思是水下的人沒法上岸?岸上的人也下不了水?”
“岸上的人下不下的了水,我不清楚,”暗曜說,“但我在水下是無法接觸到外界的,有點像是在表層結冰的水中潛游,找不到出口,只能調頭,或者在水下等死。”
游星野思考了片刻,分析說:“應該是某種關卡,需要玩家用特定的方式,從這個深淵,進入到真正的氐宿淵,無論是水洞底部的機關,還是無法越過的水面,應該都是為了避免和懲罰想要逃避關卡,潛水進入的玩家。”
謝不棲也點了點頭:“但考核者尚不開啟第三大關,這里的小關卡就不會出現,玩家只能遇到懲罰,而沒有解法。”
這也不是任何人的過錯或失誤,畢竟第三大關開啟前,沒人知道這里會被作為“考場”。
與其說暗曜來的太早,不如考慮汪髓為何出現得這么湊巧。
“于是你就調頭回了這一邊?”江驚月啃完了難吃的干糧,又灌了半壺水下去,總算是飽了,“之后汪髓都沒再出來嗎?”
他會有如此一問,是因依暗曜所述,汪髓大約是在副本開始后的2小時內,進入的氐宿淵。
但在副本進行至大約3小時,第一大關即將結束之際,他以及謝不棲和烏霜,都曾在鬼市上見到過汪髓的身影。
果不其然,暗曜搖了搖頭:“我調頭回來沒多久,汪髓便也跟著出來了,原以為是我暴露了行蹤,不曾想他徑直飛出深淵,不見蹤影,而后,大約過去1小時左右,空手返回,之后沒再見他出來。”
江驚月好奇道:“這次你沒再追去?”
暗曜苦笑說:“我追不去,大多數飛行道具,都只能在空中懸停或滑翔,只有極少幾個能原地向上飛行,都是榮譽特權道具,我沒有攜帶,是我的失職。”
“別這么說,兄弟,”謝不棲拍了拍他的肩,“榮譽特權道具攜帶是有上限的,應該說還好你帶的是潛水道具,我們才能一窺氐宿淵中的情況,況且,汪髓離開的那一個小時,你也不是什么都沒有做吧?”
汪髓離開的那一個小時,暗曜曾前后三次潛入水中。
他大抵是真的很想將曾經的隊友救出來,沒了昂貴的潛水道具,就用最普通的“小荷葉”,摸黑潛過水洞。
否則以他的身手,又何至于被機關割得鮮血橫流。
“但我用盡了手段和機關,還是無法救回他,”暗曜皺著眉搖頭,“他被汪髓像祭品一樣懸掉于半空中,看上去還算清醒,但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近5個小時,我不知道汪髓會不會對他做些什么。”
這聽起來很是不妙,聽著線索,補充完能量的江驚月,把剩下的干糧遞給了游星野,又問:“這艘破木船還能用嗎?”
“不知道,”謝不棲聳了聳肩,“它是系統提示第三大關開啟時,突然從水霧中緩慢駛過來的,撞到這塊石頭就停下了,我們誰擺弄它都沒用,恐怕是與關卡有關。”
聞言江驚月蹲下身子,輕觸了一下船沿。
沒有情感的提示音驟然響起:
「考核者江驚月觸發[第三大關第一小關引靈渡我]。
關卡要求:
1.木船最大承載人數為兩人,玩家需乘船通過水洞,進入氐宿淵中。
2.生人無法窺見幽冥,因此木船需有妖物掌舵,方能尋到水洞位置。
3.水洞晦暗時,木船無法托起靈識之重量,故穿過水洞時,需全程有光源為伴。
特別提示:
水下存在大量致命機關,死水亦有毒性,會侵蝕靈識,注意,切勿翻船。
水洞中常年烈風不息,尋常燭火恐難以照明,請另尋光源。」
“有毒?”江驚月立刻看向了巖石上原本的四位隊友。
先不說暗曜多次潛水,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剛靠近的時候,謝不棲正替烏霜烤著衣服,蒼默的發梢也有些許潮濕。
“暫時沒覺得有什么不適,”暗曜實話實說,“可能是我使用了道具的緣故。”
謝不棲也道:“我們仨只是在使用道具下落的過程中沾了些死水,并未完全把身體泡進淵中,應該并無大礙。”
如此說罷,他還是很關切的用眼神詢問了烏霜的感受。
烏大少爺無所謂的將烤干的衣服披上:“既然只是‘有毒性’,會‘侵蝕靈識’,稍微沾一點應該并無大礙,安全時間只有不到5個小時,能把我們侵蝕成什么樣,不談劑量談毒性,都是耍流氓。”
但愿如此,江驚月心想著,道:“那來討論一下小關卡的三個要求吧。”
木船限載兩人,巖石上共有六人,且三人為妖物。
“不僅是妖物,還是身份為引靈使的妖物,”烏霜分析,“剛好符合[引靈渡我]這一關卡名。”
江驚月道:“正好游哥帶我,謝老板帶烏霜,蒼默帶暗曜,我和游哥首先嘗試,可以嗎?”
“你是考核者,不該和監考官一同,頭一個去冒險,”暗曜不太贊同,“應被雇傭者先行試水,阿默不介意的話,我愿意開路。”
“別啊,萬一這個木船進去就不出來了呢,我豈不是失去了通關機會,”江驚月不忍隊友帶傷試水,商量道,“而且你看第二條,它要求進入水洞后一直保持著光源。”
“你有什么能一直發光的道具嗎?”暗曜奇怪的問。
“沒有,”江驚月一本正經,“但我帥得發光。”
第一百九十三章信物與變數
皮這一下,江驚月很開心,隨即,他向暗曜展示了自己能在淵中倒映出月影的“異能”。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江驚月攤手,“但作為光源,還是相當不錯的。”
這是的確,那關卡限定的破木船小得可憐,若要雙人乘坐,膝蓋便只能曲著,胳膊也得搭在沿邊,總會有些倒影投入死水中。
仿佛這個關卡,就是為江驚月的“異能”量身定制的。
謝不棲也贊成這個安排,道:“普通燭火容易被風吹滅,但南明離火為不熄之火,何況真熄了,我也能立刻燃起新的來,不如就小游打頭,我來斷后,啞巴若是不會‘發光’,你倆不進去也無妨。”
言外之意,暗曜帶著傷不易再涉險,區區汪髓,也不會是BUG修正部門兩位正副部長的對手。
暗曜自是不肯:“這才多大點傷,讓宿傾知道,怕是要在主世界的論壇上發帖嘲諷我。”
謝不棲知道他犟,用眼神暗示蒼默也一起勸兩句。
但蒼默就像是瞎了一般,直言道:“我會‘發光’。”
說罷,他將屬于游星野的背簍還了回去,又從自己的竹簍里,拿出了一塊不規則的,散發著冷白色盈光的石頭。
“你把劍冢外的那些石頭偷出來啦?!”謝不棲震驚,“雖然這東西上多半沒沾上偏差,但根據推測,它是有可能孵化出妖物的。”
“的確,”蒼默冷靜道,“但我覺得它才是這一關常規的解法。”
江驚月一愣,仔細想想,又覺得蒼默的猜測沒有問題。
按照他在路上與游星野所提出的想法,幽界作為最特殊的副本,只有主世界不滿,并開啟回溯計劃,造成主系統關閉副本后,才能進入,而副本的最終任務,便是將九幽兩界合二為一。
且不論這個副本為何會如此設計,至少第三大關的最后一條要求,「在祭祀中完成某種[儀式],達成[天地無我,陰陽歸一]」,證實了江驚月推論的正確。
但他的推論忽視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以這個邏輯來分析,能開啟幽界副本的強者,不一定非得是他江驚月。
如果烏霜的身體再健康強壯一些;如果洛洛的腦子再聰明靈活一些;如果宿傾能稍微正義一點;如果寧羽沒對宿傾一見鐘情;如果暗曜沒加入玩家組織……
九幽有許許多多的玩家,都對主系統心懷不滿。
即便當下找不到合適的強者,往后的千百年里,總會有能力比得上江驚月,甚至超越江驚月的人。
而他所推測出的“回環”,不過是以幽界副本,作為一個被動的,修正主世界中的系統產生自我意識,成為“神明”的手段。
它或許從兩界分離之初就已經被設計好,作為一枚補丁,一枚命運洪流中的“壓發地雷”,等待著合適的玩家,來觸發。
觸發它的不一定非得是“月影”,只不過是“月影”正巧成長為了,那個合適的玩家。
江驚月示意游星野拿出答題平板,并將自己的推測全盤托出,而后,答案欄里,便依次浮現出四條淡金色的正確答案。
分別為:[問月祭的習俗和傳說]、[月影由來]、[何為歸一]、[陰陽分隔的意義]。
“牛的,”快要被繞暈的謝不棲點頭道,“還沒開始過關,就已經答上題了。”
“都是上一關里,用余下的時間了解和推出來的,”江驚月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撓頭道,“我想說的其實是,幽界副本不是為我一個人而設計,如果來這里的考核者無法在水中投下月影,隊友里也并無人能燃起南明離火,那么蒼默手中的星辰殘骸,應該才是最正確也最常規的解法。”
第二大關強制要求進入劍冢所在的山體中,而第三大關里需要不會被風熄滅的光源,以“星辰”為解的確再正常不過。
蒼默點了點頭,他的確是產生了“這東西或許會有用”的想法,才偷偷帶走了一枚。
原想著需要時再拿出來交于考核者,不曾想給了江驚月一些別樣的靈感。
“時間有限,既然都持有‘光源’,”游星野收起平板,道,“那就我和驚月打頭,阿默帶暗曜跟隨,謝不棲與烏霜殿后,當然,這樣的安排基于我們通關關卡后,木船能自動駛回初始點,或此處出現新的木船,否則切勿下水。”
“放心吧,”謝不棲笑道,“又不傻,明知道從水下到不了氐宿淵,難不成還去‘投江自盡’?”
游星野翻了個白眼,扶著江驚月一同上了木船。
乘上船的感覺比看起來還要擠,再算上兩人所背的竹筐,完全是膝蓋抵著膝蓋,一點多余的空隙都沒能留下。
江驚月干脆將一條胳膊伸出船外,任淡金色月華融化于行船的漣漪中。
游星野劃著槳,將船頭調轉至暗曜指引的水洞方向,隨之有風不知從何處來,輕推著船身,朝深淵中心駛去。
離開了南明離火的照耀,水霧再次襲來,吞噬了二人漸行漸遠的身影。
如此又向前行駛了一段,游星野才放下了手中的槳,任由木船按照關卡設計好的軌跡,緩緩向前。
他低聲道:“驚月。”
這聲呼喚帶著些說不出的意味,很輕,仿若嘆息,語調刻意的壓著,像是在壓抑某種情緒。
江驚月應是有些累了,發著呆,聽到男友的呼喚后立刻回應道:“怎么了?”
“你的推沒有問題,”游星野輕聲說,“但你有沒有想過,按照老鶴妖所說,只有月影與最強大的妖物結合,方能兩界歸一。”
倘若來這個副本考核的,并非他江驚月,哪又何來的“與月影結合”呢?
江驚月邊想邊緩緩回答:“由正確答案可知,老鶴妖所說的結合不假,兩界歸一必須有月影的參加,而該副本為主世界時間的兩年前,成為考核副本,兩年前……”
他說到此處突然頓住,明白了游星野的意思。
他本該死于兩年前。
如果命運不是早已將每一絲細節,每一次轉向,每一個回眸都已編排仔細。
那江驚月還活著,的確是一種意外和變數。
既然“月影”不該是活著的,是否那場車禍,原是應將他的亡靈,他的骸骨,再送回幽界之中?
他是否應該在幽界升級成考核副本的那一日,成為這個副本里的某件答案類物品,比如第三大關要求里的[信物]?
副本最初的設計,或許是考核者找到他的亡魂和骸骨,去與幽界中最強的妖物,締結冥婚。
“原來我就是答案啊,”江驚月失笑,“看來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我都得和游哥在一起,也挺好。”
游星野不言,懷中的平板卻突然亮了一下,關于[信物]的那欄中,赫然出現了[收集答案類物品月影身體與靈識]的提示,完成度為100%。
很好,副本要求無所謂這個“答案類物品”,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這些副本究竟是誰設計的?”江驚月突然有點好奇,“記錄系統只是個死板的數據庫,管系統是個剛具有初步自我意識的小氣鬼,好像都不具有從兩界分離之初,一直推演至如今的算力吧?”
游星野垂著眸子,目光落在漣漪中的月華上,低聲道:“不清楚,就像沒人知道九幽的科技為什么那么發達,三千世界里的靈識,為何能在特定條件下許愿成為玩家一樣,或許在九幽誕生之初,有某位能力過人的先知,或是神明,留下了這一切吧。”
這個問題暫時與副本線索無關,游星野回答不上,江驚月也未過于糾結,轉而問道:“游哥怎么突然不高興了?”
“副本拿你做答案類……”游星野頓了一下,沒能將“物品”二字說出口,含糊其辭道,“我能怎么高興?”
月影五歲時被抹去所有的記憶,送至陌生的子世界中,他的身份是假的,親人是假的,名字、生日、記憶都被更改過。
他被送走也許并非副本的安排,但那場車禍,確確實實是為了讓他能死在兩年前,成為這個副本里,不可或缺的一件“物品”。
“但游哥救了我,”江驚月很無所謂的說道,“所以游哥應該開心一點。”
游星野終是收回了目光,抬眸看向男友:“是修正程序救了你。”
“是你把修正程序帶到了我的身邊,”江驚月據力爭,“也是你替我簽下的續命契約。”
這樣的爭執出現在S級副本里,顯得又幼稚又無厘頭,至少游星野監考過的前九名考核者里,沒人會浪費時間做這個。
但他的心情意外的好了不少,那種差點失去對方的后怕感平靜了許多。
他看向水霧盡頭越來越清晰的水洞,囑咐道:“進洞之后別松開我的手,也別出聲,身體盡量縮在木船里,別為了投映出更多的月影,撞到不該撞的東西。”
畢竟要求只說要有光源,沒說光源得很多很亮。
江驚月點了點頭,伸手和他十指相扣。
第一百九十四章氐宿淵
水洞很小,形狀也很不規則,沒有被死水覆蓋的范圍,僅占整個空間的三分之一,小破木船通過時,竟令人感到有些勉強。
按提示那般滿載兩人,若不仔細朝船內收著腿和胳膊,險有被洞壁劃傷的危險。
所幸二人的體型都偏瘦,骨架偏小的江驚月努力縮著身體,好讓男友能擁有更大的空間。
木船在水洞中駛得很慢,被不明源頭的水流輕推著,行過最窄處時,二人不得不將身體幾乎“對折”于船內,方能堪堪躲過懸于頭頂上方的鋒利巖石。
如關卡要求所說,洞中極黑,風也凌冽,四壁上水霧凝成的珠夾在風里,砸落在二人并不厚實的衣物上。
很痛苦的體驗,江驚月緊咬著牙關,心道,倘若每個星辰之淵中都有類似的這么一窟水洞,妖物們被“生”出來時,恐怕也都得體會一遍。
好在洞內的死水也同樣能投射出月影來,淡金色的月華雖淡,卻也應了副本要求,不曾熄滅。
木船一路平穩,耳畔只有嘯叫的風聲,和浪拍巖石的規律響動。
關卡比想象中要簡單和安全,當然這種安全,大抵是建立在二人完美實現了全部關卡要求上。
洞道并不算很長,慢行了大約一分半后,盡頭處便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亮。
這星光看上去略顯眼熟,與劍冢附近那些“星辰殘骸”相似,只是石塊體積要大了不少,亮度卻比不上能孵化出青龍的星辰。
行至出口附近時,空間寬闊了些許,江驚月稍稍支了一點身子,謹慎的向外看去。
他被護得極好,全程未被巖石劃傷,肢體也并未擠得難受,倒是游星野自己的手臂和背部,多出了幾道淺淺的血痕。
江驚月想要查看,卻被對方輕捏住手腕,游星野以氣聲道:“上岸小心。”
關卡設計得這么麻煩,氐宿淵內大概不會有另外的出口。
而據暗曜所言,汪髓四個多小時前進入其中后,便再未出來過,現在恐怕正躲在淵內某處,不知謀劃著什么。
汪髓是如何通過水洞的?江驚月暗想著,是他的權限,已經大到可以無視副本的關卡限制?還是他擁有某些很厲害的道具,就像是在海底龍陵的密室中,見到他時那般?
以及,他兩年前,是如何來到這個無法被擲骰的副本中的?他來此有何目的?折騰于這么多和青龍相關的副本中,究竟是為了什么?
難道就真如他本人所說的那樣,是因為憎恨蘭萬舟嗎?
思考間,木船載著江驚月和他滿腹的困惑,終是完全駛出了水洞。
此時距離天亮大約還有四個多小時,氐宿淵中卻并不似山林和深淵里那般幽暗逼仄,入眼的,是一片極為寬闊的天地,根本不像是仍在山坳伸出形成的深淵中。
仿佛腳下這艘又小又破的船,是某種不被記錄的道具或法器,能將靈識從副本中,引渡至另一個時空。
這片被稱為氐宿淵的空間很美,天空是極深的墨藍色,干凈純澈,像一塊完美的幕布,沒有任何污垢,亦沒有任何光亮。
而江驚月看到的星點來自水底,從深黑的冥水中散出光亮來,像是天地翻轉,陰陽逆亂,原本高懸的星辰,此時被壓在了船下。
并非只有水,江驚月的目光看向更遠處,星光的盡頭,是一片寬闊的陸地,比人還高的蘆葦生長于水陸連接處,隨風晃做浪,隨浪生輕響。
唯美,夢幻,但也阻絕了一切朝岸上窺探的目光。
四下無人,寧靜安謐。
江驚月努力壓低了聲音問:“這就是暗曜所說的,從水中上不去的岸?”
“應該是,”游星野起身立于船中,給江驚月讓出了更多的位置,“他從水底用道具所看到的,也許和我們在岸上看到的東西大相徑庭,但汪髓藏于此地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千萬謹慎,導致偷襲。”
江驚月點了點頭,任船行過水面,破開蘆葦蕩,停至岸邊。
系統提示音隨之響起:
「恭喜考核者江驚月通關[第三大關第一小關引靈渡我]。
如仍有隨行隊友未能通行,請離開木船后,于岸邊稍做等待,木船將折返回起始點附近。
如需等待隊友一同開啟第二小關,則請勿遠離岸邊的蘆葦蕩。
特別提示:
第二小關需攜帶[信物月骸],如未能攜帶,建議折返回[青冢]中獲得。
但請注意安排時間,考核副本的安全時間極為有限,勿做不必要的浪費。」
木船能折返回去接隊友,這是件好事,但臨近第二小關前,才告知需攜帶信物,還建議考核者回上一大關的所在地獲得,不得不感慨一句副本設計的陰險。
這個[信物月骸],在關卡[本我青冢]里,從頭到尾都未被提起過一個字,卻是第三大關里必須到手的一件答案類物品。
“心也太黑了,”江驚月說,“這個設計就像是某種惡心的單機游戲,在上一關通關的某個角落里,塞著下一關開門用的鑰匙,但任務指引就不告知,非逼著玩家再打一遍游戲,拉長一周目的通關時間。”
游星野倒不是很意外,拉著他下了船,道:“考核副本常玩這些花招,所以有人評價,想成功通過考核,除了能力,還需要眼力和運氣。”
江驚月這回的運氣沒話可說,按照他們推測,他自己就是副本所需要的信物。
“但是青冢里根本不可能有[信物月骸],”他疑惑道,“我還活著,但這個副本卻在沒有實裝答案類物品的情況下,繼續了原先寫好的關卡,這種BUG不需要處一下嗎?”
岸邊的蘆葦蕩中同樣潮濕泥濘,二人找了塊干凈些的石頭站穩,目送小木船折返回水洞之中。
這片區域里依舊一個人都沒有看到,亦沒有任何生靈,隱約見到蘆葦叢外是一片柔軟的枯草地,草地盡頭連著山脈,山下有一座簡陋的茅草屋,不知何人搭建。
夜色很濃,連游星野都難以看得更清晰,他輕聲道:“因為這個副本在升級為S級副本后,其中出現的BUG,就沒法再處了。”
因為它是“不存在”于三千界里的副本,作為人員管和調度的主系統無權干預。
游星野解釋說:“在未被屏蔽的情況下,兩套不同的主系統,會無時無刻盯著每一個正在進行中的副本,記錄系統負責記下玩家的行為,評判答案的對錯,而人員管系統則負責找出副本中所出現的BUG,如超過副本評級的偏差,或副本里缺失的道具。”
祂實時監控著每一個玩家的動向,在出現副本設計上的不合時,第一時間通知引靈使,前去該副本中進行修正。
像是副本系統的一個補丁,一個智能AI客服,幫助副本更好的進行下去。
也許這是最開始建立管系統的目的。
而祂的制作者,似乎早已預想到有一天,這個智能AI終能進化出自我意識,所以特地分隔開九幽的陰陽兩界,將陰界作為最后的殺手锏。
只是其中出了點意外,月影未能死于車禍,亡魂和骸骨無法作為答案類物品,而這個BUG,祂也不可能知曉和修正。
“誒,這么想想,倒也不是什么大BUG。”江驚月悟了。
如果月影死了,將成為答案類物品。
如果月影沒死,為了和導致他沒死的最強妖物——青龍使游星野在一起,他會自己成為那個強者,回到幽界,則無需答案類物品。
說不準那位先知,是否在推演未來時,就已經做了兩手準備。
“難怪我們屏蔽主系統之后,無論在副本里搞出什么動靜,都沒再提示‘出現BUG,補償積分’,”江驚月說,“如是一來,我們不用浪費時間尋找信物,就只需通關氐宿淵之后,一同參加問月祭,聽起來還蠻輕松的。”
“但愿如此。”
游星野望著水中的點點星辰,組成了氐宿的模樣,難得感到了一絲疲倦。
他在進副本之前,才剛和白虎使打了一架,雖靈識并無大礙,但也確實是用上了十成力,也掛上了一身傷。
考核副本的時間非常緊迫,他不愿男友受累,只要是監考官能幫的事情,都一定會伸手。
但是神也會累,何況他沒覺得自己是神。
***
小破船原路折返回去,又停在了那塊高出水面的石頭邊。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蒼默手捧星辰殘骸,和暗曜一同坐進了船中。
這兩人不熟,點頭之交,身材也都高挑健美,坐在一起實在是又擠又尷尬。
但謝老板很喜歡這樣的畫面,朝二人親切的揮了揮手。
沒人劃槳,木船依舊按照固定好的路線,行駛出去。
直待到水霧淹沒了視線,再也看不到岸上那只臭屁的火鳥,蒼默才少見的主動開了口:“冒昧的問一下,您和引靈使韓瀟……”
他頓了一下,生生把“是什么關系”給咽了回去,換做一句:“很熟嗎?”
暗曜一愣,眼中有很明顯的詫異,趕忙解釋說:“也不算特別熟,只是我曾帶過的一個晚輩,單純的朋友關系。”
蒼默沒接話,過了一會,待船駛至水洞附近,才淡淡的點了點頭。
暗曜沒忍住八卦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蒼默語氣平靜,“但很想認識。”
第一百九十五南明離火
待到木船再次行過水洞,停至氐宿淵的岸邊,江驚月依舊乖乖站在石頭上,眺望連綿的山嶺。
這一來一去不過六七分鐘,倒也挺快,只是船上二人面色沉凝,衣物各處散布著帶血的劃痕,很是狼狽。
“是遇上什么變故了嗎?”江驚月奇怪道。
“小事,無妨。”
暗曜撐著船沿起身,游星野伸手拉了一把,將其帶到了岸邊較為平整的石塊上。
而蒼默則是先將手中的星辰殘骸交了出去,才踩著船頭,縱身躍入蘆葦叢中。
“我的推測大致有些問題,”蒼默說,“這東西在水洞中的光亮十分有限,并不足以作為光源。”
暗曜也點了點頭:“光亮不足的情況下,水底的機關會被激活,倒也不是不能過關,受點罪罷了,只是不清楚謝老板是否能使用離火順利通行。”
那木船一段時間無人乘坐,便自顧自的調了頭,朝水洞外駛去。
江驚月望著水中泛起的漣漪,將自己和游星野對于[信物月骸]的推測,向二人簡單陳述了一番。
最終的結論是,該關卡的完美解法,為第二小關所需的[信物月骸]。
而月骸僅有一份,其他隊友想要通行,要么拿上大量的星骸,要么就只能像暗曜和蒼默這般,受點罪了。
只是現下還沒人知道,什么所需物都沒有的謝不棲,能否安全將烏霜帶入氐宿淵中。
唯一的通行工具已然駛離,在這個文明程度尚不發達的副本中,沒人能提醒謝不棲多加小心。
“他畢竟是朱雀使,”游星野輕聲說,“不可能被副本里一個小關卡困住。”
江驚月知道男友是在寬慰自己不用擔心,忍不住開玩笑道:“游哥居然在我面前夸別的男人厲害。”
游星野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確很厲害,老道有經驗,體貼會撩人,但你不就喜歡,我這樣的嗎?”
最后幾個字他讀得極輕,幾乎隱于蘆葦叢被風吹得“嘩啦啦”的聲響中,僅有同他站得很近的江驚月能聽清。
就喜歡他這種,青澀干凈,沉穩隱忍的性子,江驚月默默的想著,不知道祭祀那邊準備得怎么樣了,幽界的訂婚儀式會不會很隆重。
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能否順利參加。
***
六分鐘、七分鐘……十分鐘過去,依舊不見木船折返的身影。
身后除了風聲,也同樣聽不到任何其他的動靜。
游星野看了眼手中的平板,距離副本安全時間結束,還有四個小時。
若想在最后一小時前回到主青龍廟,參加問月祭,完成“陰陽歸一”這一副本要求,則算上回程所需,他們能留在氐宿淵中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兩個半小時。
這兩個半小時里不僅要通關小關卡,還需找齊線索,提交正確答案,最好,還能找出汪髓藏身的地方,并救下被他綁架的韓瀟。
當然,他也并未忘記,江驚月承諾老鶴妖,會尋得其兒子留于淵中的痕跡。
如此一來,時間的確是有些緊。
足足十二分鐘后,水洞的出口處,才出現了些許盈盈的火光。
要如何形容這種火光呢,大概像是山火過盡后,枝頭不滅的點點紅光,或是骸骨焚燃時,隨風揚起的一抹灰燼。
很細微,但在漆黑的夜里,十分難以忽視。
游星野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江驚月緊跟其后,踏著軟爛的淤泥,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了水即將漫過鞋面的位置。
此處蘆葦生長得不算茂密,很輕易便能看清淵中景象。
那木船的與十多分鐘前看到的,完全變了個樣。
原本木色的船體被火焰燎得烏黑,船身外側布滿了被利器劃過的刀口,甚至隨著水浪起伏,還能隱隱看到幾截斷裂的機關刃,卡死在船頭上,讓人不禁懷疑這木船會不會因此而穿透漏水。
如果只是這種,倒也只能算是在沒有達成關卡需求的情況下,強行過關。
但令人驚訝的,是蜷縮于船內的烏霜,和半跪于他身邊,滿臉驚駭的謝不棲。
“怎么了這是?”暗曜頭一個出言詢問。
烏霜是清醒的,同樣也一臉不可思議。
他蜷著身子抱著膝,所穿的一襲白衫被火燒到往下掉渣的程度,裸露的皮膚卻沒有出現絲毫燒傷紅腫,神色亦看不出任何痛苦。
謝不棲無視了暗曜的問題,反是向烏霜問道:“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那里不舒服?”
烏霜緩緩的搖頭道:“我感覺……很暖和。”
這個答案聽上去有些詭異,但謝不棲不敢追問,仰臉看向岸上的四人,語氣竟顯得有些無助:“我倆在那個水洞里,出了點意外。”
燒焦的木船停靠在岸邊,他先將烏霜托了出去,江驚月和游星野一同伸手扶了一把,才驚覺烏霜的皮膚燙得嚇人。
“是因為沒有持續的光源嗎?”江驚月問,“你們被水底的機關攻擊了?”
“我們沒有中斷過光源,”謝不棲非常肯定的說,“南明離火不可能被風吹滅,但我們還是遭到了襲擊。”
“許是因為光源必須為關卡指定物品?”暗曜猜測,“但通常這樣的話,提示上會特地標注出要求,而非籠統一句‘保持光源’。”
“的確,”游星野將平板放回懷中,道,“如無不適,邊走邊說罷,此處并不安全,且我們時間有限。”
謝不棲頷首示意贊同,又低聲朝身邊的烏霜問道:“要不要我背?”
烏霜再次搖了搖頭:“我這會反而覺得挺舒服。”
謝不棲沒有堅持,六人一同走出了蘆葦蕩,沾滿泥濘的鞋底踏在枯草上,腳感蓬蓬絨絨的,倒是很不錯。
離開了散著星光的深淵,夜色又濃了幾分,遠方的山嶺與茅草屋依舊難以辨認。
蘆葦叢邊豎著一排高低不一的木架子,像是原本栓牲畜用的,不知已廢棄多少年,一部分坍塌成廢墟,另一部分隨風晃蕩著,像在垂死掙扎。
“上面有血跡,剛留下不久,”游星野皺眉,“暗曜之前所見沒有問題,韓瀟應當是被綁在此處過一段時間,而且帶著傷。”
蒼默聞言臉色又沉了幾分,妖物的嗅覺非常敏銳,四下亦無任何異味侵擾,閉目細嗅片刻后,嘆道:“已經不在附近了,周圍也沒有活著的東西。”
這和游星野的推測完全一致,他指了指遠處的茅草屋:“去那邊看看罷,這片區域中唯一不同的只有那里,試試能不能激活第二小關,順便,講講你們在水洞里看見了什么?”
這問題自然是問謝不棲的,但烏霜卻難得主動回答說:“我確定火從未熄滅過,但木船行駛過水洞最窄處時,四周的機關突然刺入了船的兩側。”
突然襲來的機關刃連接著水底,瞬間便扯得破木船搖晃起來。
洞內的烈風與滴水極冷,烏霜原是被謝不棲護在懷中的,替他暖身的同時,也防止離火被風吹得燎著了頭發或衣服。
“那洞是在太小了,根本施展不開手腳,”謝不棲說,“我擔心機關刃會刺穿船底,故未讓烏霜之間縮在船中躲避,而是我平躺于船底,他趴在我懷中。”
他做了一個手掌相疊的動作,來示意方式二人的姿勢,又道:“但這樣更難以活動,機關刃扎下來的時候,我伸手握住了它,但掌心的離火也因此掉出去了幾點火星。”
火星見風而起,沾衣而燃,瞬間便籠罩了他和烏霜,生生在水洞最窄處,燒出了一個巨大的火球,也因此,而燒斷了不少機關。
謝不棲不解道:“不該這樣的,我和烏霜的衣服都沾了水,潮得很,即便是離火,一點點火星也不可能點燃整個船。”
助燃物并不像是烏霜的衣物,他的衣物尚未燃盡之前,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便又莫名其妙的熄滅了,而烏霜本身則連雪白的發絲,都未少一根。
游星野聽完,同樣不知緣故,只能道:“進本提示上說,這個副本里,保命道具是不生效的。”
“我知道,”謝不棲苦笑,“所以我們也壓根就沒帶保命道具。”
實則就算保命道具有效,也沒有任何一款,是像謝不棲所描述的這樣,能直接無視南明離火的焚燒。
如是看來,關卡與木船固然有些許問題,但問題最大的,恐怕是烏霜本人。
結合白虎使曾提到的,“謝不棲注定喜歡烏霜,就像妖物注定會喜歡江驚月”以及“幽界是烏霜的故鄉”來看,烏大少爺也同這個副本,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關聯。
“我覺得我應該是家里親生的,”烏霜顯得不太高興,“而且我有自己小時候治病的記憶。”
他和父母哥哥們的感情很好,這種心情完全可以解。
“或許是上輩子的事,”謝不棲溫聲道,“但其實只要不影響靈識和身體的健康,你曾經是誰,靈識有什么特殊之處,都無所謂,你現在是烏霜,就足夠了。”
烏霜仰臉看向他,突然想問:那你喜歡的究竟是我,還是我和這個世界的淵源?
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熟悉的副本提示音便再次響起。
第一百九十六章媽的,人生是曠野
「考核者江驚月觸發[第三大關第二小關魂歸故地]。
關卡要求:
1.必須擁有[信物月骸],推薦擁有[信物建木之心]。
2.在氐宿淵荒原區域內,尋找到[引靈臺]。
3.考核者抵達[引靈臺],并成功為月影招魂引靈。
4.詢問月影是否愿意參加祭祀,以及是否尚有未了的心愿,盡量以完成其心愿為條件,說服月影參加祭祀。
特別提示:[引靈臺]隱于枯草之下,建議燃盡枯草,以烈焰喚醒亡靈。
氐宿淵內的東西非常特殊,難以使火勢蔓延,荒原上的枯草亦然,考核者需使用[信物建木之心]為火引,方可點燃。
考核者若無法與亡靈溝通,可由其監考官代勞。」
江驚月雙腳踩在枯草地上,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長串提示給嚇了一跳。
“這是怎么觸發的?”他茫然道,“而且這關卡要求太抽象了點吧,我要怎么給自己招魂?”
按照提示上說,他要在這片廣闊無垠的荒原區域,先找出關卡需求中的[引靈臺]。
好消息是可以把枯草全燒掉,壞消息是特殊的枯草點不著,需要[信物建木之心]作為火引。
而更壞的消息是,之前的關卡中從未提到過任何有關建木的線索,江驚月不僅沒有建木之心,甚至不清楚建木之心為何物。
謝不棲對于枯草無法被點燃這件事情表示質疑,當即蹲下身子,用指尖的火苗觸了觸腳邊的枯草。
他只是想試探一番提示的真偽,沒有放火燒山,抬走隊友的想法,故而使用的火苗極小,只能將指甲蓋大小的一片枯草,從焦黃燎成漆黑,至于火,是一點都沒能朝外蔓延出去。
“欸,見鬼,”謝不棲嘀咕道,“這地方什么毛病,枯草燒不著,卻能燒著濕衣服。”
這話給了江驚月一些靈感,令他產生了一個極其大膽又荒唐的猜想,猶豫片刻后,還是說出了口。
“有沒有一種概率很小的可能——烏霜其實和關卡要求中提到的[信物建木之心],有種某種關聯?”
既然整個氐宿淵內的東西都不易燃燒,那么能夠輕易“引火上身”的烏霜,是否和建木之心有關?
謝不棲沒有回答,掌心里燃起了更為猛烈的離火,像是想把整片荒原燒穿。
但這么做僅僅只是將燒黑的枯草擴大至巴掌大小,沒被火舌觸碰過的地方,依舊是柔軟干燥的模樣。
這種情況,放到很多世界里都會顯得非常詭異,但在見多識廣的引靈使眼中,單純只是副本特有的設計罷了。
謝不棲并非不能接受這種設計,他只是不想承認,他的烏大少爺,在幽界里,是個身份特殊的存在。
因為特殊的身份,往往代表著,需要肩負責任,無法選擇命運。
而他只想烏霜自由無憂。
他確定烏霜出生于子世界M34-4602151-B,謝不棲在烏家見過他的出生證明,也見過他兩三歲時,滿臉單純被騙著穿上蓬蓬裙的照片。
但沒人知道幽界的靈識究竟會不會轉世,轉世是否帶著曾經的某種能力。
畢竟“妖物沒有來世”這個定論,指的是他們這些效忠于主世界的非人引靈使,何況定論是來自主系統對引靈使的統一教導。
半晌都沒人說話,最后是烏霜主動開口說:“別燒了。”
謝不棲抬眸看他,眼中帶著猶豫和不確定。
烏霜的語氣卻很平靜:“試試唄,不試永遠得不到結果。”
“你讓我……”謝不棲哽了一下,語氣有些難以置信,“燒你?”
南明離火能焚盡世間萬物,所留下的,僅有至純至陽之物,這種焚燒污穢的感覺,哪怕是朱雀自身,都會感到痛苦。
“我不覺得痛苦,”烏霜說,“在木船上被火焰包圍時,我只覺得非常溫暖。”
他自幼體弱,并非只是白化病的原因,還有許多名字冗長,難以醫治的先天疾病,在消耗著這具單薄的身軀。
由于身體不好,他常年都是手腳冰涼,面無血色的狀態,哪怕縮在全年恒溫的室內,也很難感到溫暖。
像是一塊即將熄滅的碳火,茍延殘喘,脆弱不堪。
謝不棲看著他淡藍色的眼睛,最終還是動搖了,輕聲道:“我能控得住火,感到任何不適,立刻喊停,我會將火熄滅,就像在船上時那樣。”
“好。”烏霜難得乖乖應了他的話。
這氛圍極好,但作為考核者的江驚月,不得不在二人商量好后,硬著頭皮插話。
“額,謝老板要不帶著烏霜往荒原的中心走走?我擔心枯草燒得不均勻。”
如果可以,江驚月當然不想烏霜去冒險,但就像烏霜自己所說,不試試,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沒問題,”謝不棲輕攬了一把烏霜,“你們也往水邊再退一點,我能控制的范圍沒那么廣。”
“無妨,你去便是了,”游星野朝他擺擺手,又指了指荒原東面,唯一一塊沒有被枯草覆蓋的圓形區域,“我們去那里等著。”
“也行,”謝不棲點頭,“煙可能有點嗆,做好心準備。”
說罷,便摟著烏霜,朝圓形區域的反方向,枯草最為茂密的荒原中心走去。
***
夜色如舊,風也冷冽,腳下的枯草被踩出了“沙沙”細響,在寂靜的荒原上,顯得尤為突出。
圓盤區域看起來不算遠,走起來卻花費了好一會功夫。
為了節省時間,這一路眾人走得很快,原本就體力欠缺的江驚月走到目的地時,更是已經累得兩眼發黑。
這是一個直徑足有十多米的圓盤,應是本就設計為該關卡的安全區使用,通體潔白,微高于地面十幾厘米,其側面與枯草地連接處刻有一圈小字。
「魚眼陽:蘊藏于陰中的陽,遙遙于引靈臺相望,不可焚燒,隔熱隔煙,為棲身首選。」
“魚眼,”江驚月蹲在圓盤邊,累得不想起來,“這又是個太極?這么說來,引靈臺應該位于魚眼陰的位置?”
游星野伸手將他拉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中借力:“道上應該是這樣,但我們不清楚太極的大小和擺放角度,沒法以圓盤來對此引靈臺所在的地方。”
的確,這么大的區域,想要一點點按照猜測去挖掘,恐怕得花費上好幾天時間,不說副本安全時間不夠,就算足夠,他們也早就在此過程中累死餓死了。
依照提示上那樣焚盡枯草,的確是最簡單快捷的方案。
“不過,”江驚月問,“搞出放火燒山這么大的動靜來,汪髓很難不發現咱們吧?”
“發現就發現吧,也不怕他,”游星野無所謂道,“早點引出現,也方便從他手里救人。”
這是的確,哪怕汪髓拿韓瀟做人質,也比在沒人知道的角落里,將他虐待殺害了要好。
至少人質還有得商量。
“那喊謝老板開始?”
“好。”
游星野朝荒原中心,早已準備好的謝不棲比了一個手勢,江驚月的夜視能力不如妖物,只能隱約看到對方也回應了一個。
之后謝不棲垂眸和烏霜說了些什么,也不知烏霜是如何應答的,只看到謝不棲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明亮的離火一瞬間便從二人身側蔓延開來,烏霜的衣物再度燃燒,布料焚盡后的點點火星,墜落于那些無法被謝不棲點燃的枯草上,一瞬間也全都燒了起來。
熊熊的烈火映于淡藍色的眼眸中,烏霜靜立于原地,保持著被親吻的姿勢,顯得比謝不棲還要平靜。
“真的不難受?”謝不棲看著一圈圈向外吞噬蔓延的火焰,二人腳下的枯草早已化作灰燼,烏霜身上的離火卻始終為熄滅。
烏霜輕抬了一下眸子,應該是覺得有點好笑:“你看起來比我痛苦。”
“朱鳥也有邪念,”謝不棲坦誠道,“比如希望你不是什么很特別的人,能一直待在我身邊,會被我所提到的新奇玩意逗笑,會期待我帶著你去看那些從未見過的天空。”
烏霜跟著他的目光看了出去,南明離火燒向了更遠的地方,將原本墨藍色的天空,也映照得朱紅一片。
在獵獵的燃燒聲中,烏霜低聲說了句:“這兩者并不沖突。”
住在高塔上的長發公主,也能揮劍披荊斬棘,不會因此而遺忘或輕視了,那個教會自己追尋自由的男人。
烏霜看向灰燼滿布的荒原,突然想起了某句網傳已久的,文藝里又帶著些矯情的句子。
***
火燒過圓盤時,沒有對魚眼上的四人造成任何影響,反倒是火光使江驚月將周圍的景色看得更清晰了。
他問:“這是不是就是網上所說的,‘媽媽,人生是曠野’?”
“你居然會說這么文藝的話,”游星野開玩笑道,“按照你以前的風格,這應該是‘曠野,人生是媽的’。”
江驚月被逗笑了,想說自己的攻擊力會再強一點,說出“曠野,人是媽生的”或者“曠媽媽,人是野生的”。
但他的肚子發出了又大又長的一聲哀鳴,竹簍和腹中都扁扁的,沒有任何食物。
“媽的,”江驚月低頭看了看狼狽的自己,笑罵道,“我是野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請監考官代勞
在“野人”江驚月餓得想啃草之前,荒原上的枯草成功被離火燃做成片的灰燼。
提示上所說的引靈臺,也在火焰與煙塵散盡后,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如江驚月所猜測,整個荒原是一個極大的太極,以正中一道S線為界,半邊草灰為深黑,另半邊潔白。
“引靈臺果然在魚眼陰的位置,”江驚月 嘆了口氣,“夠遠的,非得去那里給我自己招魂嗎?”
“你的靈識就在此處,不必招魂,但需登上引靈臺,回答是否愿意參加問月祭,”游星野看了眼平板上的關卡指示,“遍地草灰難行,我背你罷。”
江驚月看得出對方也有些累了,趕忙擺手道:“不用不用,草灰又不硌腳,難得這里的路平坦,我自己走沒問題。”
游星野拗不過他,只能從腰包里摸出了個小小的油紙包遞過去。
掌心大小的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里面似乎為某種塊狀物品,帶著一點點游星野的體溫,和淡淡的引靈香。
“這是什么?”江驚月好奇。
“進副本之前是一小盒巧克力,”游星野回答說,“被自動換成了一包麥芽糖,沒有其它食物了,先拿它墊墊。”
玩家們進本前攜帶的食物很多,但大多數都被副本設定直接沒收了,只有少數的面包折算做難吃的干糧。
而為了趕時間和不被識破身份,途經鬼市時,二人僅是只喝了一壺清茶,并未擠進妖怪堆里,排隊購買美食。
畢竟很多攤位火爆異常,排到第二大關結束,都不一定能買到。
江驚月打開油紙包,黃澄澄的糖塊剛剛好好十二塊,也沒藏著掖著,當即決定在場四人一人兩塊,剩下四個分給謝不棲和烏霜。
屬于游星野的那塊,是他親自喂進男友嘴里的,以免對方偷偷藏著,等他下次快被餓暈時再拿出來。
圓盤之外的地方,尚有燒灼后嗆鼻的氣息,江驚月嚼著糖塊走了下去,才發現草灰不是硌不硌腳的問題,它是燙腳。
“哇,這么難冷卻嗎?”江驚月驚訝道,“離火的溫度夠好的。”
“也有可能是火引的溫度高,”游星野分析,“老鶴妖曾提到過建木與掠影江,為陰陽兩界的橋梁,如今江水干涸,建木亦不知去向,唯有第三大關的要求,與現在這個小關的推薦信物里,有提到。”
“烏霜的前世與建木有關?”江驚月看向荒原中心,安靜等待隊友集合的烏霜與謝不棲,有些疑惑,“建木與掠影江有什么關聯?為何可以轉世?都已轉世了為何還能作為火引?”
這方面的線索少之又少,連作為監考官的游星野都回答不上來,他輕搖了一下頭:“恐怕必須找到修者留下的手記,才能解開問題的答案。”
既然老鶴妖提到,他的兒子兩年前受汪髓蒙騙,將手記帶入了氐宿淵中,而第三大關的強制關卡區域又正巧在此淵中,能找到線索或手記本身的概率,應該不小。
江驚月點了點頭,不再多言,節省體力走著腳下的路。
四人規劃出的路線非常簡單,從圓盤出發,行至巨大太極的正中心,同謝不棲和烏霜匯合,再一同登上引靈臺。
這三點幾乎能連成一條直線,干枯的地面除了燙腳之外,倒也的確不算難走。
只是原本潮濕泥濘的鞋面和衣擺,沾上深黑色的草灰,變得更為難看了,更不用提隨著腳步揚起的風,會帶起灰燼,飄散在身側。
江驚月一開始還能忍受,吸入得多了,就忍不住開始咳嗽起來。
“噗,咳咳咳咳咳——這比我以前大學后山每年秋季燒枯草嗆多了。”
“那就暫時先別說話,”游星野無奈,從自己的袖口處撕了片較薄的布料,以水囊中清水浸濕,制成了一張簡易口罩,“掩在口鼻處,能緩解些許。”
江驚月乖乖應了一聲,沒再講話,同樣被熏得喉嚨發疼的暗曜和蒼默也爭相效仿。
***
從圓盤到中心再至引靈臺,這三點一線的路程江驚月走了二十來分鐘。
很累,但也沒有累到堅持不住的地步。
或者說為了想要達成的事情,副本最后的這三小時時間里,無論多累,他都能抗得下來。
反倒是與他們匯合后的烏霜,不知是不是做了次“火引”的緣故,看起來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副本安全時間還剩2小時58分時,六人成功抵達了作為太極魚眼引的引靈臺邊。
通體玄黑的圓盤,和對稱面上那個作為關卡安全點的白色圓盤,高度、大小皆一致,盤面上沒有任何紋,側方與地面交接的位置,亦刻有一行小字。
“三千世界,生死有限,星墜月晦,引靈來見?”江驚月念了一遍,評價道,“真繞口,寫得這么文藝,不就是給月影引靈的意思嗎,浪費我時間看一遍。”
他算是明白了,這個考核副本其實設計得很簡單。
除了第一大關里,考核者需放下自身最意難平和最求不得的回憶外,后面兩大關,其實既完整,又單一。
概括來說:
首先考核者在第二大關中,需要先了解幽界和九幽之間的關系,以及妖物如何誕生、九幽主系統如何控制并扼殺妖物、在該副本升級為S級時,青龍使游星野曾經歷過什么。
在此過程中,考核者如果運氣極佳,收集到月骸和建木之心,就能省去許多麻煩。
而后,考核者被傳送至氐宿淵進行第三大關,通過水洞,并找到引靈臺為月骸招魂,獲得月影同意,并尋得修者留下的手記,以手記中線索回答副本所需的十條正確答案。
最后,帶著月影,和某個倒霉的九幽最強妖物,很可能就是他的監考官,一同參加問月祭,即可。
只是不知多少年前,那個設計副本的先知,應該未能推演出,來這個副本的,就是月影本人。
而他的監考官,當下九幽最強的妖物,也正是導致副本升為S級的那位。
“按照副本正常流程走,考核者應該根本沒機會去主青龍廟,也無法從老鶴妖口中得到線索,”江驚月說,“第二大關應該在劍冢結束,而后被傳送至氐宿淵,在招魂引靈的關卡中,猜測出月魂的過往。”
游星野贊同道:“我們所獲得的線索比關卡領先了一步,同時你作為月魂本身,不用害怕招魂失敗或被拒絕,這是好事。”
但相較于通關副本,他們想做的還有更多。
比如將汪髓繩之以法的同時救下韓瀟,在陰陽歸一的情況下完成回溯計劃,尋得關于烏霜身世的秘密,找到老鶴妖兒子留下的痕跡……等等。
如此一來,副本安全時間就變得相當有限了。
但江驚月并沒有因此而急躁,反而冷靜認真的討論著:“不用招魂固然很好,但我要怎么詢問自己愿不愿意?”
游星野答曰:“特別提醒上說,可以請監考官代勞。”
江驚月愣了一下。
請監考官代勞,問月影,他愿不愿意與九幽最強妖物結合。
這原本是個正常又正經的援助,但帶入他倆此時的身份,約等于面對面求婚。
江驚月的耳根悄悄地紅了。
“雖然我什么都沒來得及準備,”游星野說這句話時嘴角也含著笑,語氣調侃,目光卻認真,“但倘若考核者準備好了,就請站到引靈臺上吧。”
他長身立于引靈臺旁,風吹起玄黑色長袍,獵獵的,腰間的青龍劍輕磕著銅錢劍墜,一聲聲,像引魂而歸的銅鈴。
腳邊的草灰是白色的,并未散做粉末,被風揚起時,竟有點像散了滿天的紙錢。
若將他手中的平板,換成勾魂的鎖鏈,那此般情景,便與江驚月所解的“鬼差引靈,魂歸故地”,基本沒什么差別了。
“死”來九幽這么久,這是他覺得氛圍最足的一集。
但他要在這樣的氛圍下,接受自己的男友,監考官,引靈鬼差的求婚。
與其說詭異,不如說有些搞笑和新奇。
不過轉念想想,副本最開始的設計本就是冥婚。
江驚月拎著被草灰沾得黑白相間的衣擺,餓著肚子,走上了引靈臺。
平板上[魂歸故地]這一小關突然亮了一下,「抵達引靈臺,成功為月影招魂引靈」這條要求,在考核者什么都沒做的情況下,突然自顧自地勾上了已完成。
果然,江驚月心想,自己是死是活并不影響副本進度。
游星野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在「詢問月影是否愿意參加祭祀」的條件旁,替江驚月勾選了「由監考官代勞」。
他的嘴角依舊帶著笑意,但語氣中的調侃已然收起,換做鄭重其事的溫柔。
“月影,即江驚月,是否愿意同九幽最強妖物——引靈青龍使游星野共赴問月祭?”
他在規定允許的范圍內,私自更改了詢問用語,將二人的名字認真完整的念了出來。
江驚月站在高出地面一階的引靈臺上,與他對視,一字一頓的回答。
“我愿意。”
「恭喜考核者江驚月通關[第三大關第二小關魂歸故地]。
第一百九十八章溯本求源
「考核者江驚月觸發[第三大關第三小關溯本求源]。
關卡要求:
1.找到并翻閱修者手記。
2.用手記中所獲得的線索,對第三大關進行正式答題。
3.于安全時間結束前,設法離開氐宿淵,并攜帶完整信物,趕赴問月祭。
特別提示:
只有副本答題總正確率在90%以上,木船才會駛回淵內,引渡考核者離開。」
收到這串提示時,江驚月還現在引靈臺上,期待監考官問月影是否尚有“未了”的心愿。
被打斷了“求婚儀式”的月影大人有點不高興,抱怨道:“就這?找到手記,提交答案,然后參加問月祭?關于手記在哪兒的提示呢?”
系統當然不會回答他,按照這個副本設計的流程,考核者沒法從老鶴妖那里得知,與修者手記相關的內容。
江驚月所知曉的線索,已超過了副本所需要求,如今只要找到手記,大概率就能蒙出90%的正確答案。
畢竟,他在第二大關的正確率為100%,于是第三關的十條答案中,只需回答出八條,加之關卡剛開始時就已答出的四條,還需再答出四條。
但現在的問題是,手記會在哪里?
“不會在荒原附近,”游星野看了眼平板上的內容,“這里既然設計了需要焚燒的關卡,不可能存放有手記這種易燃又重要的物品。”
無論是紙張還是竹簡,都較為脆弱,不該存放于靠近水源,或是容易被火焚燒的地方。
而偌大的氐宿淵里,除了水潭、荒原、山嶺外,就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茅草屋了。
“這么小的一個屋子,”江驚月瞇起眼打量了一會,“看起來不足一百平米,能裝下什么寶貝嗎?”
暗曜插了句嘴:“我在榮譽玩家交流群里聽過一種說法,S級副本里的空間和外表看上不一樣,可能會存在外界看起來很小,進入后卻是個極大空間的存在,有人猜測那是副本中的副本,空間之間曾疊加關系,這個說法是真是假?”
游星野顯然看過這種說法,回答道:“有真有假吧,沒他們說得那么玄乎,實則在C級副本,比如驚月曾roll到過的「恐怖樂園」鬼屋里,就有入夢進另一個空間的關卡,與S級副本中所謂的疊加空間大同小異。”
見烏霜對此好奇,謝不棲解釋說:“可以把它看做一花一世界,或者愛麗絲和她的仙境,莊周和他的蝴蝶,其實每一個子世界里,都疊加著存在或不存在的空間。”
江驚月了然的點了點頭,就如巴掌大明信片中繪有浩瀚山海,硬幣厚的書籍里概括了萬千歲月一般。
或許三千世界原本就并不平行,而是相互疊加,影響,糾纏。
“那走吧,過去看看,”江驚月跳下引靈臺,朝茅草屋方向走去,“我現在的心愿是咱們推測有誤,它只是個普通的茅草屋,且里面存放著手記,可惜不管從那個角度推測,這個心愿都不太可能。”
他嘆了口氣,拖著疲倦的腳步,堅定的朝前走著。
進本十個小時,從頭到尾,玩家們都幾乎沒怎么休息過,也沒吃多少東西。
雖然關卡提示上并未提及茅草屋,更沒說過疊加空間的線索,但這片比整個山坳還大的氐宿淵,和燒了整個荒原,都沒能引出的汪髓,無不都在作證著,副本中,是會疊加小副本的。
不過汪髓若是真藏身于茅草屋中的話,眾人倒是也省去了找尋他的時間。
***
大約一刻鐘后,安全倒計時2小時37分,考核者帶著他的監考官和四名隊友,趕到了茅草屋附近。
不知其他人如何,反正江驚月只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走過這么多路,仿佛一口氣走完了一整個馬拉松。
茅草屋和從遠處看起來差不多大,三角形屋頂,濕泥巴黏合的外墻,窗戶都沒有,就側邊一扇孤零零的木門,簡陋得不能更簡陋。
這里位于山嶺下方,四周卻寸草不生,皆是山坳中那般濕粘的泥土,有些地方已經積起了水坑。
這應該也是它未被離火所波及到的緣故。
“等等,”江驚月喊停了身后的玩家,俯下身去,指著泥濘的地面道,“這里有腳印。”
雜亂無章的腳印,混在水坑旁,大致方向是和他們同樣,是從荒原朝向茅草屋,但不知為何,途中發現了許多折返和錯亂,沒有任何邏輯可言,像是醉酒的人步履晃蕩,才會踩出的痕跡。
游星野在他身邊躲了下來,分析說:“有兩種腳印,鞋碼稍大的那個特別深,也亂,基本有九成腳印都是他的,另一個稍小的則非常淺,且只有腳尖部分,不像是行走時能踩出來的。”
江驚月在腦內模擬了一下,道:“鞋碼大的那個,抱著或拎著另一個人,從荒原方向搖搖晃晃的走進了茅草屋,兩人身高差得不算遠,導致被限制的人,腳尖時不時會碰到地面。”
他說罷,站起身來,用自己的腳印與之比量了一番,又問:“腳印深陷的程度決定一個人的中間能做到,已知汪髓和我差不多高,身材偏瘦,求韓瀟的身高體重?”
他問的是暗曜,但蒼默搶答說:“資料上身高168厘米,體重55公斤。”
江驚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忍住了想要八卦的心,抖了抖衣擺,道:“和這腳印差不多,走吧,進去看看,做好會遇見汪髓的準備。”
草灰再次混上濕泥,掛在衣擺上,一層層的,又重又臟,此處的氣溫并不支持將外衣脫去,眾人只得努力適應。
那茅草屋建于濕泥中間,竟也不受其影響,外形雖簡陋至極,木門上卻掛有牌匾,上書「微塵居」。
“微塵,”江驚月嘀咕道,“是指‘一微塵里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嗎?”
“進去就知道了。”
游星野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一手握青龍劍,一手抵著木門,掌心用力。
破舊的木門摸起來又潮又軟,像是被泡發了,沒有上鎖,比眾人想象中好開很多,里面黑洞洞的,像是會吸光,什么都看不到。
“先別點火,”游星野阻止了謝不棲蠢蠢欲動的手,道,“都牽著手別松,一個一個進去,我先。”
于是他牽著江驚月,江驚月牽著烏霜,六人像一串糖葫蘆似的,接連走進了屋內。
里面更黑,沒有任何一絲光線。
但在進門的瞬間,江驚月便十分敏銳的察覺到,四周的氛圍變了。
空氣里的潮濕驟然消失,身后的風瞬間停止,連帶著氣溫也稍稍升高了一點。
以門為界,此處是另一個空間,哪怕門并未關上,玩家們也依舊牽著手。
江驚月沒敢出聲,只是用力握了握游星野的手,示意對方,自己什么也看不見。
“我也看不見,”游星野以氣聲道,“謝不棲進來了嗎?點火。”
一豆微弱的火苗在謝不棲指尖上燃起,房內無風,火苗靜悄悄的直立著,暖色的光線照亮了一小塊區域。
這看起來是一條入戶走廊,木質的地板和墻壁,不太精致,也沒有特別簡陋。
至少玄關處的雕花,比門外泥巴糊成的外墻,要好看了許多。
“室內空間,”謝不棲小聲說,“像是個古老的宅子,純木質,有些年份了,空間不小,我看到樓梯了。”
“為什么茅草屋里會有個貨不對板的宅子?”烏霜奇怪道。
“不知道,沒人知道,”謝不棲聳了聳肩,“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宅子里有沒有吃的,或者能換身干凈衣服也好。”
游星野開了句玩笑:“這種地方的東西都吃,你是真的餓了。”
之后便無人再說話,玩家們松開了牽著的手,小心謹慎的在宅子里探尋起來。
身后的木門不知是何時關上的,門后掛著幅看不懂的畫,像是供奉的門神,時間有限,眾人未打算停下來研究。
再往前走,類似風格的畫像和木雕還有很多, 畫中神像各有不同,反正江驚月一個都不認識。
“看上去像是進了什么神棍之家,”他小聲評價道,“而且是非常忠誠的那種。”
謝不棲一本正經道:“幽界不是信奉小游嗎?怎么還有異教徒?”
走在最前方的游星野,特地回過頭來白了他一眼:“這座宅邸明顯比我們見到過的其他建筑更古老,人家供奉的應該才是幽界的正統神明。”
也是很巧,他回眸的瞬間,正好瞥見一抹亮藍色的光線閃過,尋著謝不棲指尖的火苗,蹁躚而往。
游星野沒有絲毫的猶豫,青龍劍出鞘,將那抹藍光斬成了兩截。
凌冽的劍鋒掃到了謝不棲,他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我就開個玩笑,不至于……臥槽,這是什么?”
破碎的亮藍色緩緩飄落到地板上,薄薄的,像是蝶翼。
游星野的語氣也很難以置信,皺著眉回答:“咬人蝶。”
“咬人蝶?”江驚月震驚,“是我知道的那個嗎?”
上一個A級副本「寄生之種」里的紅名小怪,趨光吸血的咬人蝶。
“這里,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
第一百九十九章暗室
在場所有玩家都曾于「寄生之種」中見過咬人蝶,但所有人也都無法解釋,這個副本里,為什么會出現類似的東西。
“沒有收到副本會出現小怪的提示,”游星野特地看了眼平板,“推類的考核副本里,也不該出現紅名怪。”
但它確確實實是出現了,破碎的蝶翼散落在地板上,折射出亮藍色光線。
“我能想到,和它最有關的,只有汪髓,”江驚月說,“也許,咬人蝶是被他以某種方法帶入的副本,和他本身一樣,根本不屬于副本關卡設計,就像我們見到汪髓時,系統也沒有發來任何提示一樣。”
可汪髓又是以何種方法將其帶入副本的,是已馴化做寵物,助他戰斗和偷襲?
還是說咬人蝶本就為寄生蟲孵化而成,這么多年過去,他都未成功將原生子世界所帶來的中的寄生蟲,徹底消滅干凈?
“得找到汪髓,才能有答案,”游星野說,“腳印消失在門口,但室內卻沒了痕跡,以門外的雜亂程度來看,他不像是會收拾地板上泥污的人,這個空間里藏著的秘密恐怕不少。”
這宅子設計得很奇怪,入戶走廊盡頭擋著面巨大的屏風,其上繪有江水與月影,水墨風,重意境,藝術性很強,但絲毫不寫實,也提供不了任何線索。
屏風再往后走,方能看到待客用的廳堂。
游星野在柜架上尋得了一盞油燈,其中竟是盛滿油脂的,便向謝不棲借了火,將其點燃。
暖色映照在廳堂正中木質的禪椅上,為其鍍上了一層淡光,堂內十分簡潔,家居不多,皆為木質,卻不顯簡陋,亦不染灰塵。
江驚月伸手摸了摸臺面,面露困惑:“這里是不是有點太干凈了?”
“的確,”游星野又看了一眼平板,“而且這些木質家具雖然古舊,但磨損情況并不嚴重。”
據老鶴妖所說,汪髓兩年前來九幽裝高人時,就將氐宿淵作為犯罪窩點來藏身。
雖然他在幽界中待的時間或許不算太久,但從曾囚禁過他一段時間的海底密室的臟亂程度來看,被他住過的空間,不可能干凈整潔得連手指印都沒留下。
再則,他離開后,幽界的時間已過去兩百來年,這期間別說無人居住,就算請一隊月嫂輪流看護,木質的家具和地板也多少該磨損出些許裂紋。
“游哥覺得這里的時間流速和九幽不同?”江驚月問,“所以才時不時看一眼平板上的安全倒計時?”
游星野自是未打算隱瞞,點頭道:“我懷疑這里的時間是靜止的,這種情況極為少見,通常出現在擁有神格的空間,不過,副本倒計時并未受此影響,離安全時間結束還有2小時29分鐘。”
廳堂中找不到線索,時間又緊迫,江驚月便提議說:“我們去其他房間看看?光源就留在此處吧,說不定室內還有別的咬人蝶。”
他邊說邊將油燈擺回了柜架上,發現其它同款油燈里所盛的油脂,也都是滿滿登登的。
這個空間或許真的具有某種神格,他想,不僅時間是靜止的,就連物品都不會被損耗。
***
廳堂后面,一間茶室,一間書房,一間繪滿陰陽太極、星圖、八卦的密室,組成了一樓的全部空間。
江驚月特地翻過,茶室里是沒有茶的,更沒有茶點,整個一樓都不存在類似廚房或儲物間那樣的地方,無論從什么角度來看,這里都非常的干凈。
可能神仙是不用吃飯的吧,江驚月默默的想著,看來他和游星野距離成為神仙,還十分遙遠。
“上樓?樓上應該是起居室,”謝不棲問,“我懷疑這里還藏了不少暗門,但先把能直接進入的房間探一遍吧。”
烏霜吐槽說:“客廳里沒有客,茶室里沒有茶,書房里沒有書,密室里沒有秘密,恐怕起居室里也沒有人。”
江驚月解他的感受,這里太空又太安靜了,詭異得有些可怕。
從一開始小心謹慎,壓著聲音不敢弄出動靜,到肆意交談,翻找線索,汪髓都未曾出現過。
就連剛進門時遇到的咬人蝶,也沒再出現第二只。
汪髓究竟還在不在這個宅子里?如果在,他會藏身何處?被抓住的韓瀟是否還活著?副本要求中的手記又在哪里?
木質的樓梯非常結實,踩上去并未發出想象中的“咯吱”聲,只有眾人極輕的腳步。
江驚月垂著目光拾級而上,在腦中默默著線索,不料前方的游星野突然停步,險些撞上。
他開口想要詢問,對方卻豎起十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別出聲,”游星野以口型示意,“上面有活物。”
作為一名主播,唇語是毫無意義的技能,所以江驚月這方面的水平稀爛,完全靠猜游星野的表情和肢體語言,以及自己和對方的默契。
也算是用上了腦電波交流。
故而他有點不確定,游星野說的是“活物”。
不是人,也不是怪物,而是寬泛的,活著的東西。
謝不棲當即熄滅了指尖的離火,唯一的光源變成了廳堂里點著的那盞油燈,透過樓梯扶手,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再往上走了二十多步,登至二樓走廊中時,江驚月才終于聽到了某處傳出的細微響動。
像是衣料被撕扯開的聲音,混雜著壓得極低的呼吸。
這種動靜聽起來十分不妙,游星野當即加快腳步,尋著源頭沖了過去。
與一樓的“干凈”并不相同,二樓的走廊上,布滿了相當明顯的血腳印,以及鮮血滴濺的痕跡。
從走廊盡頭延續而來,離樓梯口越近越淺,像是被慢慢吸入木地板里,逐漸失去痕跡。
而聲源也在走廊盡頭,一塊看起來厚重實心的木質墻壁后方。
“暗門?”游星野輕觸墻壁邊緣,試圖找到能開門的機關,幾秒后,卻搖頭道,“不是能從外面打開的。”
“暴力破壞?或者直接出言激怒里面的人?”謝不棲皺眉,“這種有神格的空間不一定能破壞。”
游星野思索了兩秒,大概是考慮到如若躲在里面的是汪髓,出言辱罵也許會使得他以韓瀟作為人質,來威脅他們,但也好過進不去門里,使得韓瀟被其傷害。
故而點了點頭:“罵吧。”
謝不棲清了一下嗓子,朗聲道:“里面的人聽著,你已經被我們包圍了。”
游星野:“……”
江驚月:“……”
連烏霜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就這戰力?不行去小孩那桌,我來。”
謝不棲無辜:“這不是對付綁匪的經典臺詞嗎?”
游星野無語了一下,剛打算補幾句攻擊性較強的言論,墻后的動靜卻突然停了。
一個怯生生的男聲問:“您是……朱雀使大人嗎?”
謝不棲一愣,汪髓的聲音他聽過,又癲又惡心,像個喉嚨里卡著八百年老痰的神經病。
這種聽起來比江驚月還嫩還清純的,絕不可能是那個老登。
他猶豫著沒接話,用口型朝暗曜問:“這是韓瀟?”
暗曜當然學過唇語,剛要點頭,暗門后便傳來了一陣趿拉的腳步聲。
門從內部被平和的打開了,暗室不大,地板上和門外同樣,被血跡布滿,開門的是一個很陌生的年輕面孔,手中捏著柄不大的柳葉刀,一襲白袍上沾滿了鮮血,活像個冷靜的變態殺人犯。
他剛欲開口,脖子上便被架上了冰涼的青龍劍刃,嚇得干嘛舉起了雙手,語無倫次道:“我我我我……我只是個郎中,不是歹人。”
氐宿淵的特殊空間里有郎中,簡直比有歹人要奇怪太多。
游星野沒有直接相信,仗著個子高,就這么持著劍,目光越過他,落在暗室里另一個年輕人身上。
長發娃娃臉的青年,個子不高,很瘦,滿身外傷,全是被捆綁和暴力虐待過后所留下,還有不少掙扎和躲避的痕跡。
他靠在暗室里唯一的一張軟椅上,身邊放著盆清水,浸著帶血的布條。
另一邊的臺子上,還放著幾把不同的醫療器械,金屬質地,做工略顯簡陋,與高文明世界中所能見到的,相差不算太遠。
游星野輕抬了一下下巴,問:“引靈使韓瀟?”
“是我,”受傷的青年努力支起身子,回應道,“您是,青龍使大人?您別傷害他,是他救了我。”
游星野回頭看了眼暗曜,得到對方的確認后,才收劍入鞘。
“是我唐突了,”他便自稱郎中的年輕人說,“請繼續為傷者……”
“療傷”二字尚未出口,年輕人手中的柳葉刀便垂直掉了下去,游星野即時縮了一下腳,免去了被扎穿的風險。
“青……青龍……您是……”
那郎中兩眼一翻,眼見著就要撅過去。
謝不棲趕忙沖上前來架住他,猛按人中,喊道:“別暈,別暈,你的傷者還在等你,小游,你回避一下,別讓他看到你這張臉。”
現場一片混亂,只有江驚月看著那郎中驚駭的神情,突然覺得有些莫名的眼熟。
他問:“等等,你的父親,是不是掠影一族的族長?”
第二百章“葉公”好龍
年輕的郎中廢了好大勁才略微平靜下來,將六人請進了這個不大且滿是血跡的暗室。
其由為,外面很危險。
“您認識我父親?”
郎中看起來相當驚訝,他見江驚月與游星野舉止親密,又不敢直呼青龍大人名諱,糾結道:“您難道不是陪同……大人一起,剛回的幽界嗎?”
具江驚月觀察,幽界并不避諱“青龍”二字,反倒樂于提起,民眾們對青龍的尊重也滿含崇拜和向往。
而具老鶴妖說,他兒子應是相當崇敬青龍的。
面前這位郎中并無敵意,只是顯得比其他人緊張許多,從剛剛起身體就哆嗦個不停,手指壓根捏不住柳葉刀,更不用說替韓瀟處傷口了。
蒼默走到軟椅邊蹲下,低聲和韓瀟說了句什么,得到對方同意后,便從臺子上拿了把新的器械,接替了療傷的工作。
江驚月見有人接手,就放心的和郎中聊了起來:“一個多時辰前,剛認識了一下,名字都沒來得及問,所以,怎么稱呼?”
郎中受寵若驚:“鄙人姓葉,大人若不嫌棄,喊我小葉就行。”
他邊說著,邊下意識的想要抬眸看看游星野的反應,又意識到這種行為可能對神明不敬,立刻將頭低了下去,腰彎得也比之前更賣力了。
烏霜大概是覺得這般反應有點好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葉公’好龍。”
江驚月:“……”
無論什么時候,烏大少爺都能講出這么冷的笑話。
游星野同樣也被冷到了,努力抿了一下嘴角,才正色道:“站直了說話,與我平視即可,我青龍一族頂天立地,不該卑躬屈膝。”
“是。”葉郎中瞬間站得筆直,像是個接受軍訓的小學生。
游星野無奈,也不想繼續為難他,就換了個話題問:“你方才說外面危險,是什么意思?以及你是如何救下的韓瀟?”
“這說來話長,”葉郎中思索道,“我父親是否和您們說過,我被一個名為汪髓的人騙至氐宿淵中,再沒了音訊?”
江驚月點了點頭,直言道:“他以為你早已遭遇不測。”
葉郎中并未介意:“剛被騙至此地時,我也認為自己絕對死定了,那騙子在外人前裝的極好,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乘舟渡我入淵后,就立刻換了張嘴角,逼迫我交出師父留下的手記。”
“師父?”江驚月疑惑,“你是那位老修者的弟子?”
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沒聽老鶴妖提起過?
葉郎中有點不好意的撓了撓頭:“沒正式入門,但跟在他身邊,學了不少東西,就‘師父師父’的喊慣了,這勉強能拿出手的醫術,就是和他老人家學的。”
江驚月在心中捋了兩秒,又問:“你會同老修者認識,是因為族人在掠影江畔撿到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嬰兒,才懇請當時幽界資歷最高的修者出山嗎?”
“是的,師父確認嬰兒為月影所化后,并未直接離開,而是留在族中,一直住到月影大人突然消失不見……”
原本葉郎中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游星野身上,但由于詢問的人一直是江驚月,出于禮貌,他將視線挪了過來。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見江驚月的灰發和眼角淚痣,葉郎中便倒抽了一口氣,嘴里呼著:“您是……您是……”就又要驚得昏過去。
謝不棲再次沖上來救人,無奈道:“你倆,能不能別刺激他了,這故事聽得有頭無尾的。”
江驚月和游星野對視了一下,在彼此的臉上都看到了無辜。
又過了好一會,等蒼默替韓瀟基本處完外傷,葉郎中才緩過來,靠在反鎖的暗門內側,表情有點癡呆。
江驚月也不想繼續刺激他,但又迫切的想知道手記的線索,以及汪髓的藏身之地,不得不追問:“所以你把手記給他了嗎?你又為何會來到這個空間中?”
“我當然不會把手記交給他,”接二連三的震撼,讓葉郎中的聲音提起來有些虛,“那騙子見我不給,便上前搶奪,我拼死抵抗,纏斗間,不甚將紙質的手記撕碎。”
這是江驚月沒想過的劇情走向,狐疑道:“所以手記被撕毀,已經不在了?”
那關卡要求中的找到手記又算什么?無法被囑咐的BUG嗎?如是想著,他不禁緊張起來。
葉郎中卻搖頭說:“在也還在,但換了個方式存在,紙質手記被撕碎后,原本空無一物的荒原上,就突然出現了這么一個空間,將我和那騙子都吸了進來。”
“啊?”這劇情更奇怪了,江驚月張大了嘴,“之后你就沒再離開過這里?”
“那倒不是,”葉郎中說,“汪髓見手記被毀,暴怒之下想要殺了我,他手中的法器極多,我受了傷,根本不是對手,好在我倆剛進這個空間,對此地都不熟悉,我運氣好,找到了這個一開始并未鎖上的暗室,原是絕望中的掙扎,不曾想,反鎖之后,他無法從外面打開。”
“他那些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法器’也打不開?”江驚月問。
葉郎中老老實實的搖頭:“打不開,他用各種方法嘗試了很久,最后應該是覺得,反正沒有他,我也離不開氐宿淵,遲早會餓死于此,就離開了,不知去向。”
“但你沒有餓死,”江驚月奇怪道,“你在這里以什么為食?”
“這里沒有食物,一開始我也覺得自己會餓死,”葉郎中說,“但好幾天過去,我都未曾感覺到半點饑餓,身上的傷反倒慢慢好了起來。”
見江驚月不解,游星野插了句嘴說:“這里的時間是靜止的,恐怕不止是對空間中的物品,對人也是同樣。”
的確,江驚月仔細想了想,進來這里后,雖然原本的饑餓感并沒有緩解,但身體并沒有因活動而感到更加的餓。
葉郎中露出了“青龍大人果然無所不知”的表情,道:“這個空間特別奇怪,人無法在物品上留下任何痕跡,無論是劃痕還是血跡,都會在一段時間后漸漸消失不見。”
“那你是怎么知道時間的?”烏霜好奇。
葉郎中對一行人都十分尊重,耐心解釋說:“幽界因顯少有陽光,計時全靠刻漏,這宅子里也有一個,我曾不眠不休的盯著它看了很久,發現每十二個時辰,空間內的所有物品,都會恢復成最初我進來時的模樣。”
很難想象,他一個人被關在這里,該如何抵抗孤單和無聊。
江驚月有了個大膽的猜測:“那你有沒有統計過,自己在這個空間里,待了多少天?”
“我確定汪髓離開以后,曾走出過這個宅子,但發現沒有人引渡,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法離開氐宿淵,而且外面的時間并不靜止,我會因此感到饑餓,便不得不退回了這里,”葉郎中說,“不算那一小段時間的話,我在此處,應是待了745天。”
果然,江驚月心道,不是兩百多年,而是兩年多。
靈識不可能那么長時間都被禁錮一個空間中,依舊能保持冷靜清醒。
所謂的時間靜止,只是歲月無法留下痕跡。
葉郎中感覺到的時間流速,于九幽主世界,是基本一致的。
可他離開時,父親還值壯年,兒子尚在妻子腹中未出生。
雖然妖物的一生相當漫長,但他被汪髓騙走的,又豈止這錯位的兩百年。
如今手記變成了這么個奇怪的空間,江驚月不得不繼續從葉郎中口中取得線索。
“這兩年里,你應該不是一直躲藏在暗室中吧?”
“當然,這里連張床都沒有,”葉郎中指了指門外,“我平時住在二樓起居室里,幾個時辰前,我在睡夢中,被一陣掙扎打斗吵醒,瞥見來者,竟是那個騙子,嚇得直接躲進了暗室。”
他說著,還一臉心有余悸,江驚月安慰說:“別慌,我們就是追他來的。”
葉郎中遲疑:“他真和幾位大人認識?”
“認識,仇敵關系,不死不休的那種,”游星野挑了一下眉,“你繼續說。”
葉郎中這才松了口氣:“躲進來之后,醒了會兒覺,才驚覺不對勁,我是被打斗聲吵醒的,進來的應該還有別人,那會兒外面的聲響已經停歇了,我壯著膽子出去看,就看到有人昏倒在血泊中。”
“于是你就冒著生命危險把他撿回來了?”江驚月問。
“他傷得太重了,等不急被這個空間所影響,就可能會失血而亡,”葉郎中說,“我不救他,難道看他死在這里?那我學這一身醫術有何用?”
也難怪老鶴妖說他兒子天真單純,這傻子都沒考慮過是不是汪髓的圈套,又或者撿回來的是個壞人。
但也許就是這種的赤子之心,打動了那位老修者,才教了他醫術,并將手記也留給了他。
“所以道上來說,你也不知道汪髓將韓瀟重傷之后,又去哪了,”游星野嘆道,“那本手記被撕毀之前,你看過沒?”
葉郎中受不了偶像失望的語氣,趕忙道:“當然看過,而且,雖然我沒親眼看到汪髓的動向,但根據當然還沒顯示的腳印來看,他應該是去了地下室,只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這里的地下室非常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