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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Chapter 36

    如果不是RPG里面的炮彈空了, 我絕對會把它對準面前這張臉的。

    太賤了。伏黑甚爾。

    “你有病?”我盯著他,問,“把小孩扔過來是想給我生腌了吃?”

    他移開了目光, 無所謂地說:“我在給你送錢。”

    “……?腦子有病就去治。”我把空了的包扔進房間,腦門上蹦出一個問號, 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傻子。

    他倚在門邊, 支著腿, 抱著手臂看我把武器一樣一樣拿出來整理, 懶懶地解釋:“十種影法術。這還不值錢?賣去禪院至少十個億, 不錯吧?”

    太棒了, 十個億呢,如果我不是剛剛才把禪院家的嫡子捶進了水里的話。

    我埋頭在抽屜里翻來翻去,掏出一個小型手雷, 拉了栓后扔向他。這家伙的□□力量一概得好, 哧溜溜的手雷被接住后, 他隨意地看了一眼, 沒有扔出去。

    而是順手一捏……直接將手雷捏得熄了火。

    “還有別的么?”他說,“一次性扔過來好了。”

    我閑得浪費我的彈藥儲備?把他當成空氣后,我自顧自地把東西整理了一遍,期間他一直看著我, 眼神意味不明,直到我取走了一些儲備, 提著背包掠過他準備離開。

    他直接跟上了我的腳步。

    我走了幾步,他也跟了幾步;我停下來轉身看他時, 他也停下來, 露出滿臉無辜、騙牛郎店富婆最合宜的表情。

    “……”

    我誠懇地建議:“我有一家店,你加入的話一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你愿意加盟進來么甚爾君?”

    他說不。

    “那你跟著我干什么,”我變了臉。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你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我的腦子宕機,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他的那句“還知道現身”。對了,他之前好像找我來著……找我干什么?

    “我去哪里關你什么事,”我說,“我已經退休了。退隱之地不歡迎不速之客。”

    他不要臉地答:“那你管我去哪里?”

    這天真是沒法聊。但凡他拿出對付牛郎店里的富婆的一點虛假來對我,我都不至于看到他這張臉就頭疼。

    我果斷回頭往下走,他繼續跟著我;路過看守時,老頭兒用謹慎而隱晦地目光觀察我們兩個之間的貓膩,伏黑甚爾說:“收收你的眼神。”

    老頭縮了回去,瞇著眼睛假裝自己在打盹。

    走出門后,他還跟著我。快要坐上新干線的時候,我終于忍無可忍了,皮笑肉不笑道:“請問你的終點站是哪里?今天我心情好可以幫你買票。”

    他做出思索的神情,突兀地問:“你的終點站呢?”

    ……喂喂,不是吧。

    我扯了個地點:“北海道的沖繩。”

    他說:“我沒學過地理,但這兩地方不挨邊吧?”

    “那就橫濱好了。”

    “這就是你把那小子扔去那里的原因?”

    麻煩你不要亂講話。明明是你先把你兒子扔了的、這么一說反而好像是我的錯了一樣。

    “我要去大阪。”

    “假的。”

    “我要去京都。”沒有瑕疵的、冷淡的看不出虛假的臉。

    “……”

    “……假的么,嘖。”他卻看穿了它,撇了撇嘴,眉眼下垂,眼中閃出了難得的決心。

    “鐺——!”

    男人從肩膀上的咒靈口中抽出了天逆鉾,從上而下、劈空直劃,剎那之間,幻境就碎裂了,周圍的路人驚慌失措地看著眼前的暴徒,他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把天逆鉾收回,看向我:“喂,這么心虛做什么?”

    “——所以說啊,大小姐。你想去哪里?”

    我一只腳都踏進了列車門,他無視列車員的眼神,緊跟了上來,簡直就是甩脫不掉的蛔蟲。

    明明沒有咒力、卻憑著極致的□□力量和恐怖的直覺發現了幻境的存在。我本以為能夠支撐到列車開動的幻境,被他三兩下劃拉碎了。

    我努力克制脾氣:“我不想動手,麻煩你該回哪里回哪去。”

    他找了個好位置坐下,還幫我也占了個位:“那你打死我我也沒話說。”

    “……”

    早知道剛才在據點就動手了。

    現在這么多人,反而束縛了我的手腳。伏黑甚爾不會在意他人的性命,但我——姑且——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

    我不是退休了嗎?

    怎么會有退休殺手役,會在退休后冒出“電車殺人狂魔”的新聞啊……?

    沒有到并盛町,我就下了車,一路往偏僻的地方走。他似乎沒發現、或者說根本不在意是個陷阱,直到我們停在一片人煙稀少的河堤邊。

    “你惹怒人真夠有一手,”我自言自語,活動一下手指關節,他仍然是很隨意的姿勢,卻及時在我的攻擊到達之前躲開了。

    我的刀很快,但他更快;甚至我的幻境都抵不過他的直覺,可這又如何——?

    咒力在我的手中凝聚,由虛入凝,旋而化成實質性的動能,我沒有捕捉伏黑甚爾的方位,而是在空中閃現數次,阻下了他試圖打斷的動作。

    被凝聚的咒力光球一般懸浮在我的手心,伏黑甚爾開始急速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他的動作很快、但誰說他是天下第一呢?

    以我為中心,光球擴大,在一片荒蕪人煙之地迅速趕上了伏黑甚爾的身影。被壓縮的力量得到解放,膨脹到了恐怖的地步,一瞬間爆發出的光亮直接將男人的影子啃食。

    “呼……呼……呼………”

    “…真夠狠的,大小姐。”他的聲音在風中泯滅成虛無。

    草皮被掀了個干凈,黃土都被翻了一番,遠處,風聲洶涌之處,一個人影在黃沙中顯現,伏黑甚爾勉強站立,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喂,我還沒死。”

    “——你就不能對我心軟一點么?”

    “……”

    嘖。

    ·

    盛夏之后,天氣變得更加燥熱,秋天逐漸入侵并盛町,模糊著人對時間的感知。

    并盛中學。

    午休時,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便當盒。

    “便、便當盒——???”

    看到我手里的東西后,大家不約而同睜大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沢田綱吉率先發出了奇怪的呻吟,仿佛看到了世界奇跡。

    也能夠理解。今天之前,我一直都在吃“百家飯”,連便當盒都是有一天獄寺隼人別別扭扭扔給我的,“不要老是麻煩十代目!”那家伙說,然后我每天舉著個空盒子等人給我扔壽司、小香腸——看上去更像是要飯的了。

    但沒辦法,我不會做飯,Reborn可以作證,硬要算的話,便利店里最廉價的飯團都比我的手藝好上一百遍。所以說舉著空盒子要飯也挺好的,至少能吃。

    可是今天不同。

    我的便當盒里放滿了食物,除了炸物、蔬菜,還有水果。就是水果的切法和某些店里的手法一模一樣……不過無傷大雅。

    我把一根天婦羅塞進嘴里嚼嚼,滿意地點頭。

    沢田綱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飯盒,有些卡頓地問:“這是魔術嗎?憑空變出食物的魔術?”

    “……”有種微妙地被侮辱了的感覺。

    “其實我雇了個保姆,”我說,“包三餐和清掃,很劃算的買賣。”

    山本武疑惑地問:“所以為什么會雇保姆?阿臨家沒有人打掃衛生嗎?”

    他擼起袖子自告奮勇:“如果房子太大、一個人打掃不過來的話,我們可以幫忙的!對吧,阿綱,獄寺?”

    被點名的兩個人都點了頭,表達了友愛精神。但我沒按套路出牌:“是這樣的。我父母雙亡,所以需要請人打掃衛生。”

    “……”父母雙亡。

    沢田綱吉干笑著說:“啊啊,原、原來是這樣嗎……哈哈……怪不得月見同學總是、一個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后幾人停住了話頭,看天看地看便當,就是不看我。

    就是說嘛。普通人真的很容易被這種事情困擾……對吧?

    在一片尷尬得讓人發指的寂靜中,Reborn從墻角里跳了出來——這個形容讓他聽上去像一只蟑螂——全無情意地催促我:“啊。拜托,我想吃天婦羅。”

    我寬容地挑了最小的一根塞給了他。他嚼嚼嚼,又用黑黝黝的眼睛看我,指著列恩:“它也想要。”

    蜥蜴呆呆地看著我吐舌頭,被我一戳就翻跟斗,在我的手指上纏繞著爬了幾圈,很乖。

    因為大家之前一直有把便當分享給我,我也沒有吝嗇,大方地把幾份切得很漂亮的牛排給了他們。

    “請吃,”我不眨眼地說,“不好吃的話我會把那個廚子掃地出門的。”

    他們不明覺厲地向我夸贊牛排的美味,山本武尤其一針見血,“牛排切得剛剛好呢!每一刀用的力好像都一樣、肉很入味誒!”

    “謝謝夸獎,”我恬不知恥地接受了贊美。

    放學之后,我壓榨沢田綱吉他們幫我做值日。

    未來十代目踮著腳擦黑板頂端的粉字,吐槽:“月見同學不是說應該自己做自己的值日嗎?”

    我把椅子倒擺上桌面,表示我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后勤潛力新人兼未來十代目默默看了一眼上次值日生被我踹進的角落,機智地選擇不揭發。

    山本武的動作比我快多了,他一邊擺正桌子一邊笑:“這種團建很有趣誒,下次可以多來點!”

    獄寺隼人握著掃把,指著我恨鐵不成鋼:“棒球笨蛋!這是什么團建!明顯是這個女人在壓榨我們啊!”

    沢田綱吉弱弱地為我正名:“嗯、其實這也算不上壓榨……”

    我氣定神閑:“怕買不到今天的《月刊世界之謎》所以氣急敗壞了嗎?你還嫩著呢蠢隼。”

    Reborn給我扔了一顆糖果:“閉嘴,別學我說話。”

    獄寺隼人先是發愣,猛地反應過來之后踹翻了兩張桌子:“你這女人……!誰允許你這樣叫我的!”

    沢田綱吉慌亂地去扶桌子,好像回想起了不妙的回憶,忠誠左右手開始大聲反省并道歉起來。彭格列更慌亂了、一手扶桌子,一手還要扶他,還是山本武哈哈大笑過來幫他解了圍。

    我把糖紙剝開,將糖扔進嘴里,喊:“拜托拜托,不要偷懶,好好值日!”

    “明明這是你的值日!不要理直氣壯地使喚十代目啊!!”

    “……”切。

    擺脫了左右手困境的沢田綱吉重新握住了掃把,開始打掃教室的最后角落,我們閑聊著說起了最近的新聞。

    “聽說最近有奇怪的人出現了,看起來特別兇、好像是剛剛從監獄里面出來的。”

    沢田綱吉道:“月見同學一個人回家的時候要注意安全。”

    “從牢里出來的小混混可打不過我。”

    他抿起嘴笑了笑:“嗯……我知道。不過,我總是害怕這些犯人、火并什么的。所以不由自主有些擔心。”

    山本武把窗戶一扇一扇地關起來,走到我們身邊時深以為然地點頭:“據說那是個殺了好幾個人的連環殺人犯!一定要小心啊!”

    我以為他們應該都知道了我的實力了才對。至少,我不會被普通的家伙擊敗——這種共識應該存在于他們的腦海中才對。

    結果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把傳言添得完整,又異口同聲讓我注意安全,最后倒垃圾的獄寺隼人走過來喊“喂棒球混蛋快把窗關上垃圾要被吹飛了!!!”,他們才停下了嘮叨。

    我從口袋里摸出了兩顆糖,一人一顆地分發。

    山本武拆了糖紙,說藍莓味的好吃;沢田綱吉說想先保存著、之后再吃,將糖攥得發緊。獄寺隼人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噢!”我恍然大悟地說,“忘了你了!”

    于是也一視同仁地給了他一顆。

    “……”

    放學之后,我們在路口處分道揚鑣了,期間他們試圖邀請我去沢田家寫作業,我說不行,我怕保姆把我的家拆了。

    “什么保姆會這么過分啊……”

    沢田綱吉看著遠去的背影,有些失落地嘟囔。

    “蠢綱。這么容易被騙,之后坐上了十代目的位置也會被手下架空成傀儡哦。”

    墻邊的磚石突兀地分開了一條縫隙,Reborn幽幽地出聲,將弟子嚇了一跳:“Reborn!拜托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話啊!”

    “很奇怪嗎,”黑黝黝的眼睛看向了沢田綱吉的手心,突然,殺手翹起了嘴角。

    “借花獻佛……你很喜歡吃糖么?”

    沢田綱吉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他。

    殺手沒有解釋,壓低了帽檐,語氣恢復了幼稚而冷淡的童音:“白癡。被偷家了還什么都不知道。”

    ——太蠢了。

    ·

    關上鎖后,門上的櫻花掛件晃了晃,我把脫下鞋子,看著沙發上躺著的人形垃圾問:

    “你也退休了嗎?”

    “沒有,只是沒處可去了。”

    男人一手捏著遙控器調頻道,一手墊在腦后,滿不在乎地說:“飯菜都在廚房里。”

    我把書包扔到角落,走到廚房,桌上蓋著四菜一湯,分量正好,摸起來還溫熱,正好能吃。

    我打開冰箱,曾經空蕩蕩的格子現在塞滿瓜果蔬菜,還有幾瓶酒。環顧四周,原本積了塵埃的灶臺等地方都擦得干凈了,但他不太用烤箱之類的工具,所以上面還有微小的塵跡。

    我端著飯走出去,這人正在看賭馬頻道,賽況進行到決戰關頭,他看上去卻興致缺缺,想也知道他下注的那匹馬提前出局了。

    “你要住幾天?”

    “不是吧大小姐,我才住了兩天就趕人?”

    他跟我喊:“不要趁著我剛把你房子掃完就讓我滾蛋行不行?”

    “所以說為什么來找我……。”我無語地道,“你去橫濱不好么?你兒子還在那呢。”

    他露出可憐的神色來看我。像只獵豹裝貓來接近獵物,偏偏總是有人上鉤。

    鮮少有人知道,咒術殺手不僅戰斗力超一流,在牛郎店里也是不可多得的頭牌。這男人很能利用自己的優勢去換點利益,且完全能拉下臉皮,你知道的,富婆大多吃這一套。

    我免疫他那張臉和堅強的表情。但不幸,我和他有一點微弱的交情:基于此,那天之后,我同意他在我這里暫時落腳。

    他發現我不為所動也不在乎,只舒服地在沙發上蹺腿:“那小子在哪關我什么事?”

    他無所謂道:“反正禪院,橫濱,他到哪里活不下去?比我強多了。”

    “我沒聽說過咒術殺手老得賺不了錢活不下去了的傳聞。”

    “嘖……。真肉麻。”他說。

    我看他。他任由我打量,坦坦蕩蕩。男人嘴角邊的疤痕已經很淡了,他本人又是那種散發兇氣就能被以為是連環殺人犯的類型,本質上,我不該對他產生任何同情。

    然而他坦蕩得讓我吃驚。

    男人說:“但我感覺很難活下去。”

    “……”我說,“一周后滾,否則你就下黃泉比良坂去好了。”

    他滿不在乎地回應,“一周后再說。”

    我進了房間,隔音很好的門扇把聲音隔絕在外墻,我聽不到他的聲音,他也不會聽到我的;然而,我仿佛能夠感受到他的呼吸。

    ——如同我們初見之時。

    ·

    當時,伏黑……不,禪院甚爾約莫十三四歲,已半脫離了禪院家,雖然還沒有名義上的離去,但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會趁著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憑著0咒力的體質鉆進不同的帳中,到別家族地逛一圈,再悄無聲息地離開。屢試不爽之后,他變得隨意起來,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他是這么說的,他跑到了佐藤家。

    他翻到墻邊的時候,我正在院子里曬太陽,抬頭看向了他。他露出了一點愕然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去了,少年大搖大擺地跳進了我的院子,吃我的蘋果:“你一個人嗎?”

    我說對,但你別吃了,我就這一個蘋果。

    他一口咬了半個蘋果,嗤笑說敗落的家族連給女兒吃個蘋果都扣扣搜搜。

    然后想起了什么,問我到底是下人還是有點兒身份的“主人”。

    我平靜地說,兩者之間。

    他把嘴里的果渣嚼巴嚼巴咽了下去,一副喉嚨被噎住了的表情。蘋果放了兩個多星期,早就干癟失水了,他嘖嘖稱奇:“你爹媽呢?”

    “都死了。”

    他少年時期已有了實力遠走高飛,我卻才三四歲年紀,無法徹底脫離封建的家。父母雙亡、下人懈怠,我比他手里那只干癟的蘋果還瘦。后來我還會更瘦、可是這個時候的我看上去可憐極了。我坐在屋檐下看雨時,偶爾會在水面中看到自己幼瘦的臉,便毫不猶豫揮散水面。

    彼此的甚爾還沒徹底進化成人渣,他有些猶豫地說,那要不,還給你?

    說著把剩下的半只蘋果遞了過來。我看著上面的牙印,仍然很平靜:“我不喜歡吃蘋果。”

    否則哪里還輪得到他啊。

    他三兩下把蘋果啃了,坐到我旁邊,問我剛才是怎么發現他的。

    “剛好看到。”

    “嘁。騙人的小鬼。”

    “好吧,其實我只是在看太陽。”

    “你說謊話不眨眼么?等會就要下雨了。”

    “所以你什么時候走?”我說。

    他說:“不知道。你呢?”

    我也說不知道。

    我們兩個像故事里打啞謎的和尚一樣,你一句我一句,每一句都偏移了最初的本衷。我的鼻尖突然一涼,第一滴雨落下來時,他才站起來,說我要走了。

    我以為往后就不會見面了,友善地和他說再見;他翻墻出去了,第二天又翻墻進來。

    “小鬼,想不想去打游戲?”他興致勃勃地說。

    我口氣冷淡道:“你多余的善心可以施舍給大院門口那條狗。”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狗也會打游戲?”

    狗不會打游戲,我倆會。

    他帶著我翻過墻壁,我們跑到了步行街,開始用游戲廳外面的游戲機打拳皇,我很快就上手了,打遍一條街的小孩兒后,我開始和他對打。

    從被一拳KO到有來有回到每次都能險勝他,我用了三個月。三個月后,我的體重明顯長了,很多個午后他跳進我的院子,和我一起曬太陽。

    那個時候,我開始對他的呼吸變得了如指掌。他懶洋洋地,全然不在意我掌握了他的脈搏和心跳,像是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又過了幾個月,我聽說他叛離了禪院。但沒再等到他到佐藤家,我也離開了那個小院子。很多年,我們沒有再見過。

    直到幾年前,我在意大利嶄露頭角、到日本完成任務,才再次遇到他。

    彼時,他正在一個頂級牛郎店賣笑。我么,我的目標是一個黑/道上有權勢而喜歡出入風月場所的女人。我不懂這販賣小孩的女人為何要在這燈光撲朔不明的地方享受虛假的愛,卻在走廊上和他狹路相逢。

    他看我的眼神很陌生,我一點頭,便掠過了他。直到我們的刀同時架在了女人身上,我才知道與他撞了目標。

    “七百萬美刀,”我說,“對面的給你多少?”

    他說:“五百萬。對半分?”

    “對半分。”

    女人歇斯底里的聲音被捂住,在狹小的空間里,她的血在洗手臺形成鏡面,倒影中,我冷淡的眼神像是很多年前我在看雨。

    伏黑甚爾一點變化都沒有。年少時就成型的天與咒縛,讓他的身體狀態保持在巔峰,無論是臉還是身型都維持數年而不變。

    我說:“林。你呢?”

    他的眼球緩慢地轉了一下,盯住了我,男人咧開了嘴角:“伏黑甚爾。”

    “……”窗外的月光比太陽明亮。

    ·

    或許是伏黑甚爾的緣故,并盛町隱隱約約暗流涌動起來,山本武他們給我說了幾個有人被偷襲的傳聞,我不禁猜測那個連環殺人犯也許形容的不是伏黑甚爾,而是別的誰。

    而伏黑甚爾躺了兩天后終于不再整天家里蹲了。他開始接任務,神出鬼沒,偶爾半夜我起床喝水,會發現他正在沙發上看無聲賽馬。

    “沒有聲音的話很不爽吧,”我慫恿他,“為什么不自己出去買個房子呢?”

    “我沒錢,”他回。

    他在隨便一匹馬上投的錢就夠買下一處二居室了。但這人寧可把錢打水漂,也不愿意給自己找個落腳點。

    我找了個空地,又和他打了兩架。說實話,造成的傷勢夠他死幾回了,但憑著恐怖的身體恢復能力,他沒過多久就又躺到了沙發上。然后不做今天的飯。

    ……報應輪回嗎?云雀恭彌的沙發我就不該躺。

    白天的時候伏黑甚爾出現得更少。我準備上學時,便當擺在桌子上,其人不知所蹤。我腹誹他是田螺姑娘。

    上學路上,我遇到了云雀恭彌。他倚在墻邊,看著學生三三兩兩地走進校門口。我走近時,他的目光在我扯開的領口上停留了片刻:“風紀規定,扣子至少要扣到第二顆。”

    我嫌天氣發熱,領口扯開了一大片,但他平日里根本不會找這種茬:“什么事?”

    “并盛町來了一群野狗,”他說,“你只能被我咬殺,所以千萬別被咬住了。”

    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等你能摸到我的頭發再說吧。”

    實力至上者,想要將他制服就要用武力。在意識到我短時間內不會離開并盛町、也很難擺脫這戰斗狂魔后,我不留余力地和他打了幾次。

    他的進步飛快,但我是三個月就能在拳皇打贏伏黑甚爾的人。很多次,他連我的頭發絲都抓不住:我的頭發都長到肩膀了。

    他撇開眼,說,“總會有那天的。”

    黃鳥飛到我頭頂,啾啾地叫,“那天!那天!”

    他看著我給云豆啄了會兒手指,什么也沒說。

    ——這就是他失蹤之前,給我的所有印象了。

    ·

    睡夢中,我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講話。

    “可是,月見同學還在——”

    “你真的想把她牽扯進來么?想清楚,蠢綱。”

    “……”

    “沒有保護的能力,卻心生憐憫,沢田綱吉,這很蠢。”

    “你太小看她了。——如果想到十年后,光像你現在這樣畏畏縮縮,是絕對不可能的。”

    “……”

    “我明白了。Reborn。”

    因為是熟悉的人,我的反應雷達沒有報警。他們的腳步聲走遠了,我因為前夜錘了伏黑甚爾一頓而缺覺,便犯困地繼續打盹。

    ·

    ……然后。

    一覺醒來,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誒,世界終于毀滅了嗎?

    ·

    結果并盛街頭還有人。走出空蕩的校園時,風紀委員們正嚴肅地奔走著,看到我時,上次和我打招呼的那個激動地跑過來喊,“大姐頭!”

    “委員長大人失蹤了!怎么辦啊!!!”

    失蹤就失蹤,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GPS。

    我有端揣測:“也許他是去偷偷收保護費了,這樣可以不分給你們錢。”

    飛機頭焦急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很快反應過來:“我不是在開玩笑……不對,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委員長大人真的消失了!”

    原來,云雀恭彌幾個小時交代了他們工作,之后就不見了人影。本來委員長就神出鬼沒,他們也不放在心上,隨著時間推移,這群人才漸漸慌了。

    “不可能不出現的!今天是收保護費的日子、委員長大人怎么可能不出面!”

    好的,我替并盛町大小店主感謝惡霸今天歇業。

    飛機頭全然不懂我的幽默,急得團團轉。

    他們請求我回想什么時候有見到過云雀恭彌。我感到莫名其妙:“早上的時候見到過算嗎?”

    “別的時候呢?”

    “別的時候我在睡覺,他到處巡查風紀,能和我有什么碰面的機會么?”

    本來之前中午的時候我會去他的辦公室里躺著。但最近伏黑甚爾大搖大擺得讓我反思是不是不該霸占別人的沙發……所以我今天干脆一覺睡到死了。

    等下,他們沒喊我吃午飯…?

    我才意識到,平日里放學時都會見到的面孔也全部都消失了。

    飛機頭猶然自顧自地叨念:“不對啊……有很多次看到委員長大人站在那邊的樓層,那里不是正對著您的教室嗎?”

    我才知道,云雀恭彌在那邊樓層停駐的時間越來越長,幾次風紀委員們都遇見了他,但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許是因為我大多時候在睡覺、周圍又有沢田綱吉他們帶走了我的注意力吧?

    總之我應該是對他沒什么所謂的。

    “……”

    “………”

    辭別了風紀委員們,在后者可憐巴巴地看著我的眼神中,我不為所動地加快了腳步。

    一路上的人流顯著減少、咒靈變得躁動不安。風雨欲來的氣氛籠罩在并盛町上空,穿過陰云鋪蓋的街道,我回到了家,伏黑甚爾不在,櫻花掛墜在門上晃著,房間變得冷了。

    睡了一個白天,我一點困意都沒有。打開電視,馬上出現了賽馬頻道,我隨意點了一匹馬,等著它何時沖過終點線。

    電視上充斥著觀眾的呼喊聲,“加油”“可惡啊我的錢給我跑起來啊!!!”“太好了就這樣保持下去”之類的呼聲在信號中變得碎化,聒噪地鼓進我的耳朵中。

    那匹馬如我所愿地第一個沖過了終點站,一瞬間,狂呼聲、鼓掌聲,人們狂熱的臉龐在像素中變得扭曲,房間里跳滿了影子,我把目光向外移,發現天已經黯淡無光。

    ……所以他們到底去了哪里啊?

    “呼……”

    我呼出的空氣幾乎要凝成水霧了,明明還是夏天。

    終于,我站了起來,隨便披了件外套,推開了門,踩著半白不亮的月光,沿著咒力濃度加深處,走向了未知名的遠方。

    ·

    “……假的吧,”我說,“你不應該還蹲在牢里吃老鼠么?”

    他說,老鼠不好吃。

    廢棄的教學樓里,玻璃全部都碎了,植物肆意生長,將這里變成了蠻荒的樂園,還不等我動手,荊棘就自動揮舞著根枝游走了,我一路走到森林的盡頭,六道骸正坐在樹上,眼中閃爍著血色的字數。

    “為什么來這里?”

    他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我,古怪地問:“你又為什么會來?”

    好問題。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我會來到這里,好好蹲在家里看電視不好嗎?頂不濟我也應該翻看起最新一期的雜志消遣等待睡眠了。

    結果我現在站在有著泥濘的黃土中,林中滴下的水帶著昆蟲與樹葉的黏濕。六道骸打量著我,突然,他說:“你不該來的。”

    “可我還是來了。”

    “……”

    不要演古龍梗了好嗎?好的。

    我直視他,問:“你把那群人都弄去哪里了?”

    幻術師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從樹上跳下來,靠近了我,當呼吸與心跳近在咫尺時,他停下了。

    “A032,你的心為什么變得那么軟了?”他腔調古怪在我耳邊說,“我還以為你死都不會再卷入這種風波。”

    “我也以為你會一輩子吃老鼠了,”我揉了揉耳朵,眼都不眨,揮散了他的身影。

    不遠處,幻術師重聚了形體,他握住三叉戟,冷淡道:“我會將他們殺死,奪取彭格列的身體,毀滅所有的黑手黨。”

    他凝視著我:“林,你想離開,就應該束手旁觀。”

    我頓了一下:“殺死所有人?”

    他的嘴角向上揚,眼里卻沒有多少笑意:“怎么,你舍不得?”

    “那倒不是,”我慢條斯理地說,“只是不管怎么說,你都沒那個本事——殺死所有吧?”

    雖然和沢田綱吉他們相處的時間遠遠不如我和六道骸的,我也很明白后者的實力,但我不以為六道骸能夠成功。

    眼里燃起火焰時就能夠拼死去完成不可能之事、勇于說出自己心聲的沢田綱吉;永遠笑哈哈卻能夠敏銳地察覺到細微之處,以擊打棒球的從容去對付敵人的山本武;雖然咋咋呼呼可是八歲的年紀就在里世界闖出了名聲、智商絕佳的獄寺隼人;以戰斗作為生命的準則、縱使面對強敵也會一次又一次挑戰的云雀恭彌……

    并非有意偏袒,但是,六道骸是無法對付這樣閃亮的少年的。靈魂里潛藏的力量,是能夠擊敗一切的不可說。

    六道骸嗤笑了一聲:“是么?那就希望他們不要那么輕松、地死了。”

    他消失在一片霧氣中。我坐上了他原本在的樹枝,聽著隔著夜色傳來的聲音。月光仍然淺淡,像女人無血色的臉,我晃著腿。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人來到了樹下。

    “……”

    “失敗了嗎?”

    他在樹下看著我,月光將他的眸子鋪上一層薄薄的水色。

    凝聚的虛影中,青年的面容維持不了多久就會消散,他很快就要回去吃老鼠了吧?我說:“本來都逃走了,為什么又自投羅網呢?”

    “排名小鬼不肯說你在哪里,但我猜出來了,”他沒頭沒腦地說,“并盛町是什么好地方嗎?為什么你也在這里。”

    “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是,”他短促地說,“只是為了奪取彭格列的身體……就這樣的理由。”

    實體被獄囚帶走,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個虛假的影子,什么都做不了。他保持著抬頭看我的姿勢,月光淹沒他的時候,幻術師整個人都消失在了空氣中。

    我收回目光,惡意地揣測他會不會真的吃老鼠?又感到了一陣一陣的無趣。

    Reborn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身邊,他和我一樣作為旁觀的角色,身上的西裝一點兒凌亂的痕跡都沒有。我問他,大家都還活著嗎?

    “啊,還活著。倒是你,為什么要跑到這里來呢?”他也問了和六道骸一樣的問題。只是其中意味,未免有所不同。

    少年們的腳步聲在樹林中響了起來,向這里而來。沢田綱吉氣喘吁吁地喊“Reborn!為什么跑這么快、”,山本武和獄寺隼人的腳步一個穩一個急躁,此外錯落的腳步聲在林中蕩起鳥雀的振翅,他們看到了我。

    樹上,我低下了頭;樹下,他們都抬著頭看我。

    明亮的月色中,他們的眼里倒映著我的身影,居然如此清晰。

    第37章 Chapter 37

    因為探望可憐的病號云雀恭彌, 我上課時晚了一些,遠遠就看到講臺上的藤本開始了催眠的進程,斟酌片刻, 我索性在學校里逛了一圈,等到了課間再回到教室。

    剛走進門, 就看到他們幾個圍在一起, 聊著什么。

    山本武摸了摸下巴:“最近的傳聞嗎?沒怎么打聽…發生了什么?”

    獄寺隼人煞有其事——看他的表情, 他是真的相信這世上有靈魂存在——“都說學校里有鬼, 就在那棟教學樓里, 每天晚上三點都會有鬼數樓梯, 發出奇怪的數字。”

    沢田綱吉弱弱地問:“奇怪的數字?”

    我適時地出聲:“4、3、3、9、13、”

    “……???”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捂住耳朵,平靜地看著爆發出一陣恐慌大叫的沢田綱吉,搖了搖頭:“彭格列的未來實在是讓人堪憂。”

    棕發少年反應過來, 漲紅的臉慢慢平復, 他按著心臟鎮定下來:“原、原來是月見同學。抱歉……我, 等等, 不對!這是惡作劇吧!惡作劇啊!”

    我:“我只是剛好在數外面的鳥而已。”

    “數鳥的話怎么會從4數到3啊!完全不走心的敷衍……”

    “好吧。教學樓里確實有鬼,是長著長長的舌頭、有八只眼睛、最喜歡吃金槍魚的鬼。”

    “金槍魚”的讀音和“綱吉”的很像。少年呆呆地看著我,猛然反應過來,臉都紅透了, 向后戰術性仰倒:“假、假的吧!怎么會有喜歡吃金槍魚的鬼?”

    “當然是假的,”我點頭, “話說為什么連這種謊話都信?”

    “真是的……”

    他嘟囔著什么,我沒聽清, 山本武興致勃勃地接過了話頭:“但他們都說得很有那么一回事呢!有人親眼看到了鋼琴的鍵憑空動了起來, 彈的曲子是——”

    沢田綱吉馬上緊張地跟讀:“彈的曲子是——”

    “是婚禮進行曲,”山本武說, “所以大家都說那個鬼是因為沒有和心愛的人結婚而痛苦、不愿離去呢。”

    獄寺隼人滿臉不可置信:“不應該是一些別的什么曲子嗎?怎么當了鬼還想結婚?”

    此言差矣,死了都要愛的人多了去了,你真是孤陋寡聞,爆炸君。

    “也許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是執念,”山本武解釋說,“總之,執念太深就變成了鬼,陰魂不散地捉弄著夜晚去教學樓的人。”

    他話音一轉:“所以,我們今晚要不要去教學樓?”

    沢田綱吉結巴地跟著他轉折:“晚晚晚上去教學樓?”

    黑發少年一臉天然地點頭:“對啊!聽說鬼在白天不會出來。”

    沢田綱吉:“那我們不應該白天去嗎?為什么要晚上去?”

    看得出來,他們根本不在同一頻道。山本武道:“夜間探險!我們是要去探險的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這種事不是很有趣嗎?”

    看得出來,獄寺隼人已經意動了,他難得站在山本武一邊慫恿:“十代目,請和我們一起去吧!我一定會不辭萬險地保護您的!哪怕真的有鬼……,”

    他不知從何出掏出了炸藥,一臉正氣凜然:“我也絕對會把他們炸飛的!”

    快醒醒啊,蠢隼,物理攻擊和法術攻擊不在同一圖層。

    沢田綱吉猶豫不決,目光游移,半晌他把躊躇的目光投向我:“月見同學去嗎?”

    我歪了歪頭,指自己:“我嗎?”

    他期待地點頭。

    我說:“不去。”

    然后把背包扔到了椅子下面,熟練地學Reborn做出打瞌睡的姿勢:“晚安大家。”

    “……現在才早上啊!!!”沢田綱吉崩潰地大喊,我半夢半醒地把從病房里順出來的橘子扔過去塞住了他的嘴。

    “閉嘴,蠢綱。”

    “……”

    他老老實實地閉嘴了。

    ·

    放學的時候,他們又問了我一次,要不要一起去教學樓探險。就連沢田綱吉臉上都多了一些期待,大概他們已經達成了共識。

    但我還是拒絕了。這世界上確實有鬼:只是,不是誰都能夠將自己的靈魂留在這世間徘徊,不是誰都能夠用執念來抵抗時間。并盛町這樣的小地方,是不可能誕生出能讓人類看見的鬼魂的。

    明知是謠言,卻還大半夜不睡覺去探險。我閑得慌么?

    回到家里,櫻花的掛墜莫名其妙掉到了地上,滾在角落里。我把它撿起來掛上,換上新買的拖鞋。

    伏黑甚爾不在,但晚飯在就行了。翻出《啄荒紀事》、把加熱了的飯菜端到身前時,我以為這是一個平靜而稱得上愉快的夜晚。

    直到我感受到……

    沖天的咒力氣息撕開了隱藏的幕布,在并盛町中狂亂地舞動著觸手,將人類的情緒變得壓抑而低迷。力量、力量、力量,癲狂的粒子在空氣中波動著,只等待著展開領域,就能將領地中的獵物徹底絞殺。

    是特級咒靈。而且它出現的方向……

    我的目光投出窗外,穿過層層的鋼筋建筑、樹木與鳥,在空氣中凝聚成一個具體的地址。

    并盛中學的教學樓。

    ·

    “嘭!!!”

    “呼、呼、呼……”

    心跳聲在轟隆的大地震動中越發激烈,費勁地拔動雙腿與同伴們往前跑,已經跑了很久了,但身后的怪物卻沒有停下的意思,仍然窮追不舍。

    肌肉一陣一陣地發酸,呼吸也開始變得艱澀,逃離卻還遙遙無期。棕發少年大口大口地呼吸,肺部變得燒灼起來,忽然,一道攻擊猛烈地襲來,他往前一撲翻滾在地,原本所在的地面瞬間被巨石覆蓋了。

    “阿綱!!!這邊!!!”山本武大喊一聲,扯著他的手,拉著他跑到了一處立柱后面。獄寺隼人的額上都是冷汗,火藥陸續爆炸,他身上的儲備不多了,但那怪物卻毫發無傷,閃著寒光的猙獰面孔更是對準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同伴的呼喊就在耳邊,若即若離,隨著心緒浮動而化成怪物的呼嘯。

    起初他們踏進教學樓,樓內風平浪靜。但不知發生了什么,走到某個地界時,沢田綱吉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幾人同時停住了腳步。對于危險的敏銳救了他們——片刻之后,他們同時聽見了一聲輕微的“咔”。

    有什么東西破殼而出了。

    ——之后,直接殺向了他們!

    舌頭上低落的涎水將地磚融化,腐蝕的酸性氣味充斥四方。貪婪的八只眼睛看向他們,分明已經在打量哪一塊肉更美味。剎那之間,沢田綱吉顧不得“真的有八只眼睛啊?!”的念頭,便與眾人向外奔逃起來。

    不妙的是,這里似乎被“圍”住了。幾次遭遇鬼打墻之后,沢田綱吉又懊惱又慶幸:懊惱的是沒有帶上Reborn,慶幸的是,月見臨不在。

    山本武是幾人之中最樂觀的,他隨手撿了根棍子,分明沒有系統地學習過,卻舞得有模有樣,幾次擊退了對手的攻擊,此刻也是他給眾人鼓勁:“沒事的!堅持下去!白天到了鬼就會跑了!”

    先別說離太陽升起還有好幾個小時、單說后面窮追不舍的玩意、山本你居然把這個當成鬼嗎?!

    看清了同伴臉上的表情,山本武挑飛一顆飛向后腦勺的石子,聳肩道:“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嘛。說起來幸好阿臨不在,不然也太糟糕了。”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但沢田綱吉點頭贊同了他的話。對他而言,現在唯一的慶幸就是那個人沒有——

    沒有——

    他睜大了眼睛。

    在一片物色中,看不見、摸不著、無法穿越的屏障被短暫地打開,少女的身影于昏淡的夜色中踏了進來,她似乎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可與此同時,怪物的咆哮驟然增大,狂暴得能夠摧毀一棟樓的攻擊向那處呼嘯而去:

    會死、會死、會死!!!

    “不——!!!!”

    火焰在他的眸子中晃動,燎原之火點燃成了焚山越野的太陽,力量在身體中涌動,抱著必死的決心、抱著保護那個人的決心,少年風一般奔過去,一手按住了少女,一手向后放出了熾熱的火焰,剎那之間照亮了四周。

    “月見同學!”

    ·

    到并盛中學時,Reborn正在喝咖啡。

    我沒忍住沢田綱吉附體:“大晚上喝咖啡的不怕睡不著?”

    他抬眼說:“所以這不是純美式。”

    教學樓內,學生正在奔生奔死,教學樓外,無良教師正在看戲,何等荒謬的一幕。

    但這也說明了,幾個人都沒事……嗯,至少沒死。

    隱藏在我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地孵化的咒靈當然歸我管。何況這是特級:如果我不出手,明天并盛町就不是鄉下小鎮了,沒準會變成鄉下廢墟。

    咒靈還沒有徹底穩定在特級的境界,領域并不穩定。我信手撕開一個入口,走了進去,還沒站定,原本昏暗的四周忽而明亮起來。

    火光、璀璨而熱烈地向我撲過來,把我帶得向后傾倒,我睜大眼睛,劇烈的心跳聲震耳饋聾,而身上,明媚的火焰燒灼著,擋下了所有攻擊。

    沢田……綱吉?

    第38章 Chapter 38

    狂暴的氣流掀起了我的頭發, 將我們向后吹,我的衣袖被風吹鼓得盈起,呈現向后的姿態, 我本人卻在原地一動不動。

    并不是我使了力氣、而是抱住了我的人,他的力量出乎尋常得大, 將我整個人按住, 固定在方位之間, 火焰將咒靈向我投擲而來的攻擊焚燒殆盡。

    回過神來, 沢田綱吉已經放開了我, 他金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明亮得如同白晝的晴空。

    “月見同學、請一定要小心。”

    他輕聲地說, 呼吸噴涌著熱氣,我聽到少年的心跳跳動、他轉身,迎上了那只特級咒靈, 留給我一個單薄、卻又義無反顧的背影。

    雖然動作還很青澀、不乏失誤之舉, 但已經有模有樣了。在意識到正面攻擊難以一擊致命后, 少年開始改換招式、嘗試著從正面進攻。

    面對吉娃娃都會大叫著向后摔倒、一點波瀾都能夠將他驚嚇的家伙。此刻眼中卻是一派鎮定, 在每一次跳躍躲避中遵循著身體的直覺,規劃著下一次攻擊,火焰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教學樓,將人的影子拉長。

    Reborn從我身后走了進來, 目光凝視著作戰的影子,我聽不懂他的語氣:“這次我沒有用死氣彈唷。”

    這是完完全全的、發自沢田綱吉內心而出的火焰與力量。真是荒謬啊:懦弱的人對自己不在意、卻在需要保護的人面前爆發出了勇氣, 義無反顧地迎上了可能將自己打倒的危機,就像一個合格的黑手黨首領一樣。

    我第一次認可了他, 說:“有點十代目的樣子了。”

    殺手轉頭看我, 萌萌地問:“那要加入彭格列嗎?”

    “不要。”

    “阿臨!小鬼!你們怎么在這里?!”

    急促的腳步聲在我們的聊天中逐漸靠近,山本武的身影向我們靠近。其實我剛才看到他了、只是彼時他正在持棍應對狂暴的氣流中亂飛的巨物, 尚且無暇回頭來看我。

    此時勉強能夠喘一口氣,他跑到了我的身邊:“你怎么在這里?”

    我歪著頭道:“來看鬼。怎么樣,見到了嗎?”

    少年臉上流露出一抹苦笑:“啊,見到了,真是了不得啊。……這真的是鬼嗎?”

    不知名的怪物絕對不止是“鬼”的范疇。如果不是他隨身攜帶著那個護身符,而后者又在第一次兇猛的攻擊中發揮作用、為他們擋下了一擊,他們可能連第一波攻擊都躲不過去。

    說到護身符……

    山本武有些失落地道:“你送給我護身符已經報廢了。抱歉,阿臨,我沒有把它保護好。”

    他伸出手,上面已經褪了顏色的符文顯得灰撲撲的,沾著少年的汗水與灰塵,看上去和他一樣狼狽。

    但他的眼睛還很明亮,沾著灰的臉上,只一雙眼在火光中奪目。

    “沒關系,”我把護身符拿了起來,吹一口氣,術式作用時,灰塵流走、符文重新鍍上顏色、咒力重新被塞回概念體中,我把它遞回給山本武:“喏。好了。”

    它變得完好無損了。

    “……”

    他愣愣地問:“是魔法嗎?恢復如初之類的……?”

    是我的術式【朽異】。不過,某種程度上,這和魔法也不相上下吧?我厚著臉皮承認:“是的,我是不世出的魔女,給我一萬日圓,我就能幫你占卜你的姻緣。”

    他摩挲著護身符,謹而慎之地把它放回了胸前的口袋里,又問,那阿臨可以再幫我把我的外套復原嗎?

    他的外套早就在攻擊中被石子劃得破破爛爛了。

    我同意了。打了個響指,他的外套就變成了下午離開時的狀態。什么?抄襲齊木O雄?說真的,在這方面上他還是差了我一籌吧。

    我本以為山本武是愛惜外套,但他摸了摸完好的布料之后,把外套脫下來,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笑了。

    “阿臨真的很厲害……但是,晚上有點冷了。”

    他撓了撓自己的臉:“不會怕冷嗎?上次見的時候,你還披了別人的外套。”

    他說的是上次我從橫濱回到并盛時,和云雀恭彌打了一架后從手下敗將身上扒下來的戰利品。雖然他不說、但現在看來,他似乎有些介意。

    我出來得急,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單衣,雖然能用咒力覆蓋身體保留溫度,但布料上疊加的氣味和熱意是無法復刻的。人眷戀著這樣的溫暖,我也偶爾放縱,便默認了這一行為,披著他的外套,又問:“不上去幫忙嗎?”

    山本武露出了一個笑,他說:“我只是、想像阿綱一樣在戰斗之前,往身體里注入力量。”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少年就無畏地沖向了不遠處的戰斗中,加入了戰場。

    我們幾句交談之間,沢田綱吉已與咒靈交手數十回合,山本武一手揮下,鈍圓的木棍居然削開了咒靈的軀體。Reborn正記錄著什么,想必是身體數據和以后的作戰計劃;獄寺隼人的炸藥用光了,手臂上還劃了一道口子,只能在下面分析咒靈的弱點。

    咒靈的靈智隨著咒力的提高而攀升,使出的戰術越發狡猾。

    “可惡、可惡!這家伙能從哪里突破……連被擊中眼睛都無所謂,這是什么怪物?!”

    他咬牙切齒而快速地觀察,忽而大喊:“十代目,打它的脖子上面!”

    沢田綱吉的動作幾乎和他的聲音同時出現,少年手中釋放著火焰,攻向咒靈的脖頸處,如同一道流星般迅速而恐怖,咒靈躲避不及,發出了狂怒的咆哮:“吼————!!!”

    咒力上漲到臨界點,終于量變轉化成了質變。狂怒的咒靈徹底展開了領域:

    “領域展開·區域輪回!”

    天地景象驟變,原本在火光中明亮的教學樓內部頃刻間暗了下來,入目之處顏色變成虛無與不定,灰蒙的霧氣吞噬著、哭嚎著:“死——死——死——!!!”

    沢田綱吉等人臉色變幻,只覺得軀體中被注入了一片融化的鉛,游走著壓制了他們的動作。一瞬間,四面八方的攻擊不再猛烈,而變成了游刃有余而篤定的靜止。

    死、死、死。

    輪回之前是死。

    哪怕經歷了考驗、邁出了第一步、擁有了直視前方的路的勇氣,可彭格列的十代們現在還太過弱小,展開了領域的特級咒靈絕不是他們現在就能解決的大麻煩。

    會真的……死在這里嗎?

    這個念頭出現時,沢田綱吉看著遠處觀戰的Reborn。殺手仍然不緊不慢地記著什么,表情保留在一種輕松的狀態。以這些天的相處經驗來看,沢田綱吉猜想他信任著某個人。

    信任著……某個人?

    沢田綱吉遲鈍地想。

    Reborn會和他說,月見臨和他不同,至少現在不同,“一流的人物,蠢綱,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你一輩子都不會和她產生交集”。

    沢田綱吉懵懵懂懂地想,月見同學很厲害。可是,到底厲害到什么程度呢?

    唯有親眼所見,你才明白,你們之間隔著的路,需要你跋山涉水地靠近、否則你們之間相隔的萬水千山,讓你看她一眼,都要等過了好多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咒靈獰笑著,攻擊對準了獵物,眼中充滿了勢在必得與切實的貪婪。

    我說:“領域展開——又枯榮。”

    “————?!”

    平淡得與緊急的現狀格格不入的聲音,一瞬間就被扭轉的形勢,虛無與死亡與停滯的世界開始流轉,植物誕生又死亡,再誕生;動物出生直至化為枯骨,新的動物又在枯骨上睜眼;又枯榮一歲,以死以生。

    想要對付領域,就只能用另一個領域來抵擋。

    能夠展開領域的咒靈至少是特級以上;現在的界內特級咒術師屈指可數,本質上,這只咒靈應該天下無敵,只可惜:

    “挺厲害的,”我說,“如果你不是在并盛町的話。”

    龐大而可怖的咒靈發出龐然的咆哮,不甘而痛苦:“你是誰?你是誰?!”

    我沒回答它,揮手之間,咒靈的身軀融化、消逝,如同三維生物接觸了二向箔,在痛苦中融成不被觀測的飛灰。皮毛融化、血肉滴落、骨骸化作湮粉,沒有留下任何的……

    等等。

    我走過去,低下身子撿起了一節干枯的手指。

    誰那么缺德,在教學樓啃雞爪……?

    ·

    我們走出了破舊的教學樓。

    除了我以外,全員狼狽。我正想跟他們說之后不要隨隨便便招惹鬼神、有靈異事件的地方一般都是咒靈作怪,忽而聽到了月夜下的一陣腳步聲。

    “……”

    內里穿著病號服、外面披著風紀委員外套的云雀恭彌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破爛的教學樓。

    教學樓搖搖欲墜,忽然,一根鋼筋承受不住水泥的重量,啪嗒從天而落一面墻壁,在地面上蕩起陣陣灰塵。

    現有元素:并盛町,并盛中學,風紀委員長,爆破的教學樓和深夜違紀。

    我:“……”

    我默默地指了指旁邊數人:“我路過,看到他們在炸學校。”

    先指沢田綱吉:“這是主犯。”

    又指山本武:“這是幫兇。”

    最后指獄寺隼人:“這位提供作案工具。”

    三人臉上同時露出了連在看到咒靈時都沒出現的驚恐的表情。

    不久前還是病號的風紀委員長如同惡魔般冷笑,握著浮萍拐撲了上來:“咬殺!!!”

    “哇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第39章 Chapter 39

    伏黑甚爾躺在沙發上問我:“你要去哪?”

    我發現門上的櫻花掛墜又掉了。撿起來掛上去時, 我漫不經心地答:“學園祭。”

    他說:“所以你穿成這樣出門?”

    我看了看身上的服裝,穿的不是蟑螂服,感覺還算良好:“怎么了?”

    他把目光轉回賽馬頻道:“……沒什么。”

    我便把門闔上了, 準備走時想起什么,又把頭探回來:“對了, 今晚不用做飯, 明天也不用。”

    他懶懶地扯了扯嘴角:“大小姐, 現在都開始嫌棄我的飯了?”

    我說, “今晚和明天都不回來, 你做了也是白做。”

    他哼了一聲, 沒再說什么。

    ·

    學園祭,算是日本特有的學院開放活動。這一天里,每個班級都作為一個單位, 以教室為活動基點, 用各種各樣的點子來吸引客人的到來。

    半個月前, 班長在講臺上發表演講, 大力鼓動同學參與進來,同時要求每個人給出主題和想法,最后抽簽決定。同學倒是都很有興趣、踴躍參與,把當時正在夢里吃壽司的我給震醒了。

    山本武問我有什么好點子?

    我睡得七葷八素, 看著他的臉,覺得他像一個壽司:“開一家壽司店吧。”

    他咧開嘴笑了:“雖然我也很想贊同, 但同學們應該意愿不高噢?”

    我撐著頭想了想:“那就開展睡覺比賽……。”

    他掩著嘴,半晌還是沒忍住笑出聲:“阿臨晚上都去當小偷了嗎?怎么什么時候都能睡著?上次我們差點被打扁的時候、我看到你也差點閉上了眼睛噢?”

    他說的是前段時間Reborn給他們進行的特訓。那天夜晚之后, 咒靈成為不可忽略的培訓一環, 殺手不知從哪里抓來了咒靈,讓沢田綱吉他們對練。

    這事本來和我無關, 但Reborn說可以把列恩借給我玩,只要我愿意在旁邊看著他們。

    ……我承認,我還挺喜歡這只小蜥蜴的。它應該也蠻喜歡我:在舊金山的時候,傍晚曬著黃昏時,它會爬到我的手指上,和我一塊兒靜止不動。

    我同意了,但問他我去那兒的意義是什么?明明他也能解決咒靈、且完全不會留下痕跡。

    殺手說,“你在那里就夠了。”

    總之,我就這樣半加入了他們的培訓之中。大多數時候,他們在下面打生打死,我坐在天臺的邊緣,腿在空中晃著,和列恩一起瞇著眼睛,有一種老太太曬太陽等死的愜意。

    沒想到被山本武發現了我在打盹。不知道為什么,我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心虛,轉移話題道:“那就開展吃菠蘿比賽。”

    “好奇怪的比賽,還有別的嗎?”

    “……”

    輪到我們投票時,我信心滿滿地在紙條上寫“炸辦公室大賽”,然后投進了木箱中。我覺得如果開展這個比賽,我至少能拿第一名。

    但我的提議第一輪就被當成玩笑話否了,鍋蓋頭班長很不高興地說“認真一點!不要太懈怠了!”,把我的紙條殺雞儆猴地扔到了一邊。

    幾次挑選和投票后,呼聲最高的是女仆咖啡廳。

    “等下、不是女仆咖啡廳嗎?為什么是——”

    “傳統的女仆咖啡廳也太老套了啊!我們想要脫穎而出就必須放大招才行!”班長一臉決意,握拳道,“要吸引大家的目光、決定不能就這樣輕飄飄地過去了!”

    “那這也不是讓我們男生穿女仆裝的原因吧?!”

    “沒錯!十代目說得對!你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居然敢主使十代目穿女仆裝!?”

    “嘭咚”一聲,班長的桌子倒了。班上的男生們義憤填膺地起義,怒瞪背叛了他們的同性班長。班長頂住了壓力,大揮手:“一切都是為了學園祭!不要為了個人的利益而吵鬧了!”

    又“咚”一聲,他的椅子也倒了。

    班里鬧成一片,這下是徹底睡不著了。男生們奮力反抗試圖讓他們穿女裝扮女仆的班長,女生們反應過來后則興奮地加入了班長的行列。

    我戳了戳沢田綱吉:“誒,阿綱。”

    他回頭看我,臉色發紅:“月、月見同學,你也覺得離譜吧,穿女裝什么的……”

    我面不改色地說:“我覺得你穿裙子一定很好看。”

    他趔趄了一下,往后仰倒,整張臉都紅透了:“什什么啊!穿裙子怎么會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我打量著棕發少年,東亞男性的身量一般不如歐美般健碩,且發育期也會稍遲一些,這個年紀的男生體型偏高佻瘦弱,沢田綱吉是典型的東亞人:雖然多日的訓練讓他身上多了些肌肉,但他仍然是適合扮做女生的。好吧,這樣的特質其實適合殺手:變裝潛入目的地,沒什么是比扮作弱小的女生更方便的了。

    沢田綱吉目光游移,不敢和我對視,倒是山本武饒有興致地說,他還沒穿過裙子、不知道是什么樣子?

    不會吧,這人的覺悟很高誒。我回頭看,黑發少年臉上的好奇和躍躍欲試讓他在眾男生的義憤填膺中顯得格格不入。

    再如何義憤填膺,男生們的呼聲還是被無情地壓下了,只得到了一些微不可聞的補償:班長一手敲定了學園祭的任務,男生們女仆裝、女生們則穿男式西裝扮演執事。

    男生們大呼:“這算什么補償啊?!這也是補償嗎?!”

    呼聲完全被女生的笑聲壓下了。很快,就有人開始心如死灰地瀏覽購物網站上“低調的女仆裝”了。

    ·

    我穿的西裝是從箱底翻出來的。不同于Reborn,我對西裝沒有偏好,還有些厭惡——嚴格來說,我對所有束縛人的身體、如和服一類的衣服都是厭惡的。那會讓我的行動受縛、執行任務時難以放開手腳。

    這套西裝應該是很久之前一次我為了執行任務而買的,因為沒有破損,我姑且還保留著它、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還沒有走到校門口,就已經能聽到熱鬧的人聲從校園里面傳出來。

    風紀委員們亂成一團,因為學園祭的原因,學生們不用穿校服,穿成什么樣的都有。一個飛機頭被嚇得猛然后退三步,不遠處一個打扮成大蜘蛛的學生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校門;幾個女生扮成了動物,一貓一狗一羊晃著尾巴向前走;一個男生推著一車磚頭,和風紀委員據理力爭這是學園祭需要的材料。

    飛機頭們的臉色顯而易見得灰敗。必須要說明的一點是,云雀恭彌不在:否則,學園祭能不能辦得下去還兩說。

    “阿臨,你來了?這一身很襯你啊!”

    剛剛走近教室,山本武就眼尖地看到了我,向我大力揮手。他旁邊的男生們也被“調教”得有模有樣,下意識向到來的客人微笑。

    “……”我默默地扭過頭想要跑掉。

    女仆裝、不只是穿上裙子戴上假發好嗎?

    試問一群大男人穿著女仆裝,走路時大大咧咧地露出安全褲、腿毛不刮、臉都不洗——這樣的女仆咖啡廳,到底誰會來光顧!除了山本武,這群男生簡直就是奇行種!客人都會被嚇跑的吧!

    還不如執行我的炸辦公室大賽提議呢。我虛著眼后退,突然撞上了一個人:“喂……?”

    獄寺隼人手腳發直地后退:“你你你,你堵在門口干什么?”

    我轉身,發現這家伙給自己收拾得還像模像樣,至少沒有露出腿毛、也沒有臉上冒油,只是給自己加了超多的配飾擺件,讓他整個人的風格變成了“暗黑女仆”。

    我豎起了大拇指:“今天真漂亮呢,隼人。”

    他的臉爆紅起來,不知是害羞還是生氣。他氣沖沖地說:“你這家伙……!是不是你提議的女仆咖啡廳?!”

    “?”

    “不是我,”我說,“但我說的是真的,你今天很漂亮。”

    他不明意義地嚎了一聲,捂住了臉。山本武走了過來,笑道:“為什么不夸我?阿臨,我今天怎么樣?”

    說著,他和我比了個剪刀手wink。

    “……出道去當女團吧,”我評價道,“然后觀眾就會踴躍給你扔臭雞蛋和爛菜葉子。”

    倒不是說他這幅形象辣眼睛。只是,黑發少年展現出來的生命力與陽剛之氣和他身上的粉色裙子——是的,粉色,還印了花,鬼知道誰給他選的——格格不入,是那種上了臺剛咧嘴笑著唱出一句,就會被觀眾喊,“快滾蛋!”,的類型。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聽上去很糟糕……”

    “那個、呃,我……”

    沢田綱吉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了過來,我回頭,他剛剛才來,正在門外有些不安地站著,不安的因素皆來源于他身上的服裝。

    應該是奈奈的功勞,他身上的女仆裝很合身,很適合他,傳統的黑白色搭配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沉靜的氣息,平時亂翹的頭發現在也服服帖帖地垂了下來,發著軟。平時少年眼中的怯弱,在換了一個身份,就變成了合時宜的害羞和靦腆。

    我摸了摸下巴:“裙子下面藏刀了嗎?”

    他戰術后仰:“什么?”

    我隨手拿起手邊的配飾,走過去幫他戴上:“藏了刀,你這一身就完全能潛入目的地動手了。”

    “……”

    他睜大了眼睛,剛剛戴上的兔耳朵垂下來,將他眼眸襯得像是一罐蜂蜜般甜蜜蜜。

    這什么天生(變裝)殺手圣體啊,彭格列。

    ·

    除了一部分招待客人的“女仆”和執事,還有一部分同學負責制作咖啡和后勤,此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可以自由地去別的班級閑逛。

    我和三人組都被分配到了招待客人的行列里。我還好,只要冷著臉盯住對方三秒,客人就會默默地退避三舍;他們三個就不一樣了。

    山本武招待的客人最多。作為校園明星,很多人就是沖著他來的,女生們蜂擁而上,滿臉害羞地指明“那位女仆”接待,把他忙得不可開交。偶爾有空隙時,他和我抱怨:“阿臨為什么這么清閑?”

    我把他頭上的犬耳扶正:“因為我不打棒球。”也不是校園明星。

    獄寺隼人意外得也很有人氣,酷帥、混血、拽哥,他其實一直都挺有名,此時暗黑女仆風的裝扮更是亮眼,他不得不耐著性子穿梭在人群之中,送上咖啡時會從鼻子里哼一聲。……不久,這個動作就成了他的招牌,女生們要求他再哼一下試試。

    獄寺隼人:“……”

    他頭上的貓耳聳動,暗黑女仆握緊拳頭,努力地克制住了把桌子踹倒的腳。

    沢田綱吉可能是最倒霉的。因為他的女仆裝很受歡迎——受男生歡迎。有人手賤地揪他的兔耳朵:“兔子小姐,我要一杯拿鐵。”

    沢田綱吉:“……”

    Reborn也坐在了客人位上,點單:“手磨咖啡不加糖謝謝。只要我聞到一點甜味馬上就送你去上路唷,蠢綱。”

    沢田綱吉找到我的時候,臉上掛著面條寬淚,整個人都在吐魂:“怎么會這樣……”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頭:“你還不如去當殺手呢。”

    他驚嚇地打了個嗝,把魂魄吸了回去。

    “……”

    等我們都完成任務、能夠換班的時候,他們好像都被摧殘得不輕,只有我臉色還算好。

    “要一起去別的店看看嗎?”山本武說,“聽說隔壁弄了一個游樂園。”

    游樂園?

    我坐在桌椅木制的“過山車”上,后面依次跟著沢田綱吉、山本武、獄寺隼人,在一群學生用嘴發出的音效中,我們過了兩個“坡”,走下來時,他們問我們要不要再試一次。

    “一次五百日元,”他們說,“再次體驗驚險刺激的過山車!”

    這么黑,你們怎么不去當會計?

    我們在走廊間閑逛,路過很多人。大家的臉上都掛著青春又璀璨的笑容,三人也漸漸高興起來,說起來之后的小長假規劃:“明天就開始放假了,這么說,也很快就要放暑假啰?”

    太有端聯想了,話說什么時候放暑假啊?

    大概三天的小長假,最后一天撞上了日本的某個節日,據說附近會有廟會,沢田綱吉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思考片刻:“趕得回來就去。大概。”

    “嗯?阿臨是要去那里嗎?”山本武裝若無意地問。

    “嗯,去東京一趟。”

    “東京……?是因為那兩個……”

    沒等他說完,沒等我回答,我們就拐進了一間裝潢古怪的教室:說古怪,是因為它的門用紙糊了恐龍、鳥、白云、骨頭之類的裝飾,飄帶和碎片灑在地上,這班學生還用了假的花草來裝飾四周。

    還以為是什么呢,結果進去一看,里面擺著一張桌子,一個巫師打扮的女生嘴里念念有詞,看向我們問:“同學,要不要卜一卦?學業、財富、愛情,都可以占卜噢!”

    山本武馬上就停住了話頭看向我,突然笑了:“誒,阿臨上次說自己會占卜姻緣。”

    他湊過來和我咬耳朵:“和這位比,你們誰厲害?”

    我把他的臉推開:“蠢武,我當然是騙你的。”

    他在嘴里咂磨了下這個稱呼,嘴角翹得更高了。

    我們四個人之中,最好騙的居然是獄寺隼人。他猶豫了一下,別別扭扭地走過去坐下:“喂……幫我占卜一下……”

    巫女伸出手:“五百日圓謝謝。”

    獄寺隼人的情緒被打斷:“……”

    他噎了一下,從口袋里抽出紙幣拍在桌子上,氣勢洶洶:“占卜我未來是不是十代目的左右手!”

    巫女開始嗚啦啦地念“咒語”,沒聽懂,可能是菠蘿語,總之是編造的發音。但我發現,她的身上泛起了一陣微小的咒力波動,這波動影響著她的話語。

    我聽到不遠處有這個班的人小聲私語:“幽子真的很厲害!她隨口一說就能說中我明天會出什么事!上次如果不是她,我就要和那輛車撞上了呢。”

    “對啊,真的很神奇!話說為什么來的人這么少呢?明明幽子這么厲害。”

    就憑你們門口那些亂七八糟的裝飾,會有人來才奇怪了吧。

    在獄寺隼人提心吊膽的注視中,幽子睜開了眼:“啊,雖然不明白什么十代目左右手的……但是,水晶球說你會得償所愿噢。”

    “我就知道!”

    獄寺隼人跳起來,激動地沖向彭格列:“太好了!十代目!我果然是您一輩子的左右手!我絕對不會辜負您的信任的!請繼續信任我吧!”

    山本武摸了摸下巴,也坐到了座位上,付出五百日元。

    幽子把錢收下:“同學,你想占卜什么?”

    山本武頓了一下:“誒……剛才我沒想好啊哈哈哈哈,只是想要占卜一下。嗯,這樣,幫我占卜一下——”

    他說:“幫我占卜一下,我以后會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那邊正在回應獄寺隼人的沢田綱吉突然動作一僵,停了下來。

    巫女望著山本武的眼睛:“就只是這個嗎?”

    “對,就是這個。”

    幽子的手摸上水晶球,進行占卜前搖動作。山本武一臉放松,只是身體有些緊繃、而另外兩人也不知為何,有些緊張的樣子,盯著巫女。

    “占卜出來了……好吧只是一半。”

    女生的嘴角向下撇:“水晶球說得很模糊,我也感受得也很模糊。你很專一誒?一直喜歡同一個人……你們的關系好像會很近。”

    山本武:“很近?”

    她皺著眉:“很奇怪…很奇怪,就是很近的意思,你們關系很好,可是我看不懂。這樣吧,我退你一半錢。”

    她給山本武找回二百五日圓。

    山本武抓了抓頭發,釋然了:“好吧,反正這種事情也不一定準。就算準了……”

    他看向我,眼里涌動著一種珍貴的情緒:“我們也可以改變的,對不對?未來還沒來呢。”

    我點頭贊同。命運這種東西就是吃硬不吃軟:你軟弱它便將你當軟柿子捏,你鐵著頭反抗到底,它反而拿你沒辦法。

    沢田綱吉也遞出了五百日圓:“請給我占卜、”

    他說:“我想知道,我的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呢?”

    幽子問:“你指的是事業、財富、還是愛情?”

    他抿著嘴,抬起了眼睛:“占卜我未來還是那么普通嗎?永遠追不上……算了。占卜我未來會變成一個什么樣身份的人吧。”

    幽子同意了。她閉上眼睛,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喔!成為了了不起的人呢!不過,身份的話……黑手黨?”

    她抱著水晶球向后仰倒,表情驚恐:“喂喂,你這家伙看上去其貌不揚,結果居然是個不良嗎!”

    沢田綱吉哭笑不得:“不是,不是不良。”

    他撓了撓臉,試探著問:“真的是了不起的……人嗎?沒有騙我嗎?”

    幽子沒好氣道:“誰騙你啊!水晶球才不會騙人呢!你這家伙快走開,我可不歡迎不良!”

    ………結果還是被當成不良給趕了起來。不過,看沢田綱吉的臉色,他似乎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只是對“黑手黨”這個結果仍然還不認同。

    最后占卜的人是我。

    我問:“我什么時候能退休?”

    幽子莫名其妙地回答:“現在的退休年齡是五十五歲。”

    我指了指自己:“我說的是我個人。大師,我有二十歲之前金盆洗手…不是,有退休的可能嗎?”

    “喂喂,二十歲就退休,豈不是剩下幾十年都吃喝玩樂啊!這也太過分了吧!”她吐槽著為我占卜,“讓我來看看……呃。”

    她有些同情地抬起頭看向我:“那個。”

    “你好像……嗯……一直,都沒有退休誒。”

    “……”

    假的,占卜這種東西都是假的。

    快把我的五百日圓還給我!

    ·

    玩了一下午的學園祭,回到教室大家一起收拾工具時,山本武問我:“阿臨明天是要去東京嗎?”

    “準確地來說,是今晚。”

    “啊,是有什么急事嗎?”

    我想了想:“只是去參加一個活動。但很快就會回來。廟會的話,也許能趕得上。”

    他便笑了:“好哦,到時候我們一起參加廟會,抓金魚去。”

    我沒抓過廟會上的金魚,因此有些期待。但這股期待在我在電車上見到某人的時候迅速消退了。

    “……”

    居然走出了并盛町嗎。這詭異的感覺就像是在新地圖里見到了舊地圖的Boss。

    第40章 Chapter 40

    云雀恭彌, 怪物等級99,常駐區域并盛町,本體是浮萍拐, 口頭禪是咬殺。

    我在電車上看到他,第一反應就是驚悚地左右看:車上的人多不多?所幸這趟列車上就我和他、另一個乘客半只腳邁進了門里, 看了看我們兩個——尤其是云雀恭彌——又默默地收回了腳。

    我也準備下去, 但是門關上了。

    云雀恭彌坐在邊緣座位上, 冷冷地看著我的小動作, 像怪物大招的前搖。我嘆了口氣, 走過去坐在他對面:“你是不是有個叫云雀恭彌的同卵雙胞胎兄弟?”

    他看著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癡線。

    我摸了摸下巴:“云雀恭彌不是并盛町限定討伐Boss嗎?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他偏過了頭:“去東京處理公務。”

    又不經意地問:“你呢?你穿成這幅樣子要去做什么?”

    我夸張地后仰首:“什么?東京也被你劃進并盛町的地盤了?”

    然后平靜地回答:“去東京上廁所。”

    云雀恭彌:“……”

    他可能不懂我為什么這么莫名其妙。沒關系, 我有時候莫名其妙得自己也想笑。

    因為即將要去做的事讓我心情良好,我頗有耐心地發問:“好吧,東京有什么公務等著您大駕去處理?”

    沒想到的是, 他心情似乎也不錯, 回敬我:“東京又有什么廁所值得你穿成這樣去瞻觀?”

    我:“……”

    互相把對方噎了一遍, 我們之間的氣氛很快就冷卻下來。我摸出手機看最近的信息, 他則偏著頭,將手臂撐在窗臺上,靜靜地看窗外掠過的山野。

    但那姿勢大概不太舒服、看到的視野也少。于是很快,他便把頭轉回來, 看我這邊的玻璃窗。視線掠過我,在山和漸暗的云中停留許久。

    少年的目光始終很淺, 我幾乎沒意識到他有在看我。

    “……”

    我忍無可忍地問:“你還要看到什么時候?”

    他微不可見地歪了歪頭,嘴角往上翹了翹:“誰說我在看你?”

    噢, 還抵賴。

    我站起來, 心情好地和他告別:“既然如此,那你就是在看風景了?你慢慢看, 我走了。”

    目的地到了,東京此時已在夜色中亮起了霓虹燈,車水馬龍,整座城市都在說話,我走出車廂,回頭看,云雀恭彌仍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是在看著我,目光里沉著烏色的層云,昏沉而不可見的夜晚。

    他始終平靜而沉默、僅僅看著我,而不說自己做了些什么——像是他什么也沒做一樣。我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就像他不知道我的行動一樣。然而,世人常說默契。

    電車緩緩開動,夜色中,我們就這樣分別了。

    ·

    我要參加織田作之助的新書發表簽售會。

    明天在這個城市的一座場館里,在人群擁簇的地方,一個洗清了過去的黑手黨要發表自己的新書,給他的粉絲們見面和簽名。——簡直是奇跡,對吧?

    我跟著織田作之助給出的地址導航,從寬大的街道走進偏靜的片區,最后走過一條有些崎嶇的小路,我站到了一個院子前。

    院子里的玻璃窗透出溫暖的黃色,以及小孩兒打鬧的聲音與影子,忽而,窗邊出現了一張小孩的臉,眼尖地看到了我,她咧開了嘴:“姐姐!”

    “什么什么,姐姐來了?”

    “太好了!”

    門“嘭”一聲打開了,幾個小孩一個接一個跑出來,但沒有貿然撲上來,而是開始排隊和我擁抱。

    沒辦法,我實在喜歡不起來小孩,如果他們一擁而上,我也很難克制一腳一個把他們踹飛的沖動。但是幸介他們很可愛、很懂禮貌,因此我矜持地一個個把他們抱了一下再松手:“任務完成,好的回去吧。”

    他們歡呼著拉我往屋子里走。織田作之助正滿頭大汗地從廚房里端出來什么,我好心地問,“需要我幫忙嗎?”,他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說不。

    真嗣也做鬼臉:“姐姐幫忙的話,我們今晚就要餓肚子啦!”

    不就是上次臨時幫你們煮飯的時候給你們喂了點辣火雞面嗎……。雖然我在里面加了牛奶和蜂蜜,但那也算是我為數不多的廚房中的靈機一動了好嗎?

    果然我和小孩合不來。

    坐在飯桌邊時,小孩們都積極地給我夾菜。咲樂讓我多吃青菜不能挑食;幸介說多吃雞腿才能長得快;優沒說話,默默給了我很多蝦仁。

    誰聽你們的話啊。你們是小孩還是我是?真是沒大沒小。我進食天婦羅,并夸贊織田作不寫小說的話也可以去當廚師。

    紅發男人笑了:“可以試一試。等我有空,就去開一家咖喱店,不知道生意會怎么樣?”

    我歪頭:“如果是以你的口味為基準,那你還是寫小說吧。”

    他發出了爽朗的大笑,已和過去身上縈繞著頹敗與茫然的自己截然不同了。

    擁有光明的未來,和過去的自己告別。簡直是童話故事了吧?

    ——等下,那織田作之助算公主還是王子。

    還是小矮人?

    ·

    “你已經飛黃騰達了,”我和織田作之助一起站在場館的二層,看著還沒開館就已經擁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嚴肅地拍后者的肩膀,“如果你宣布不寫小說、要去當廚師的話,你的粉絲絕對會撕了你的。”

    織田作露出點靦腆的笑:“我只是寫出了一點經驗之談而已。是大家厚愛我。”

    不管他寫的是經驗之談還是天馬行空,總之,他的書都爆了。在織田作開始簽售時,我在后場閑逛,突然,旁邊的門里鉆進來一個有些狼狽的家伙。

    太宰治的風衣皺成了榨菜,看得出來場館四面八方都圍滿了人,他插不上翅膀、只能就這樣擠進來。他氣喘吁吁地說:“太可怕了……”

    人多得連他都被擠成了一團。因為昨夜臨時處理一個案子,他只能今天才過來、但沒想到,人會這么多。

    我看了看他前后:“就你一個人?”

    他說:“江戶川倒是想來,但他被社長揪住了脫不開身。”

    我聽著不太對:“那你怎么過來的?你的搭檔沒說你?”

    他若有所思道:“國木田么……他現在應該還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頭尋找‘迷路’的我。”

    “……”太可憐了。這種職場混子是每個正經打工人的噩夢好嗎?

    幸好我不是太宰治的同事,因此我也頗懷惡意道:“如果一直找不到你,他會不會以為你又自殺、這回真玩完了?”

    他聳肩:“那就麻煩國木田幫我選塊漂亮的墓碑。”

    正說著,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環顧四周,把手機插進了水杯里,聳肩愉悅道:“太好了,這下我入水了。”

    “……”難評。

    ·

    因為是舊識,我們從織田作那里拿到了工作人員的吊牌,掛在脖子上就能在場館到處走。織田作跟我們說有空可以幫忙維護一下現場秩序,但太宰治開始借著這牌子搭訕女生。

    “誒,你是這里的工作人員?”

    “沒錯。嚴格來說,我是織田作的朋友,能拿到內部人員的禮品。美麗的小姐,你想要一本簽名書嗎?”太宰治彬彬有禮地說。

    女生激動地捂住了嘴,蓋住即將出口的尖叫。

    但我看得出來,太宰治夸贊的實體是“我是織田作的朋友”。他驕傲于有這樣一個友人。

    這個滿臉微笑而虛假的家伙,臉上終于有了真情實意的快樂,這快樂符合他的年紀,也符合他的心。說實話,我很少見這種笑容,所以饒有興致地倚在柱子邊看他。

    他忽然回過頭,精準地捕捉到我的視線,向我比了個wink。

    “……”我把頭扭開,這笑容出現在太宰治臉上,實在是燦爛得有點詭異……

    “小姐,您也是織田作之助的粉絲?”

    身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向我搭訕,臉上羞澀,眼神躲閃,又堅定地看我。

    我低頭一看,代表工作人員的吊牌被我卷到了身后去,他并沒有看到。我隨意地點頭,他眼睛一亮,馬上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您最喜歡他的哪部作品?我最喜歡他的《昨夜星》,優美的文筆和句子實在是打動人心!”

    “我沒看過他的書,”我直白道,“我是工作人員。”

    我把吊牌亮出來給他看。他有些失望,但很快重振旗鼓了:“等簽售會結束后,我可以請您去喝一杯咖啡嗎?卡布奇諾怎么樣?”

    咖啡?卡布奇諾?Reborn那張臉馬上在我的腦海里跳了出來,意大利男人十分不屑地說,“加了糖精和奶的咖啡算什么咖啡。”

    “抱歉,這家伙不喜歡咖啡,”身后伸出一只手攬住了我的肩膀,太宰治恬不知恥地說,“但你如果想的話,可以請我喝,先生。”

    “……”眼鏡青年落荒而逃了。

    我不滿地看著太宰治,他也跟著我歪頭:“怎么了?你不是不喜歡他么?你難道真想跟他去喝什么卡布奇諾?”

    他小聲嘀咕:“喝什么咖啡,不如喝酒。”

    行了你別說了。我們當初幾個人一起在Lupin喝酒的時候,我倆都沒成年,嚴格來說要去牢里吃老鼠的懂不懂。

    我給了他一肘:“就算我不喜歡,那也是搭訕我的人。”

    我強調了“我”字,意思是再怎么樣,那也是我自己處理的私事。他聽不懂人話地告訴我:“你也可以幫我拒絕搭訕我的人。”

    ……誰會來搭訕你。

    我虛著眼把他當成了透明人。

    場館人聲鼎沸,我們站在角落里,看著織田作之助在聚光燈臺下發著亮,活似個大明星:“他要是這個時候站起來跳舞,節目效果肯定拉滿。”

    太宰治也贊同:“如果還能一展歌喉,明天東京的日報上,他會是頭條。”

    “……”

    不管有沒有唱歌跳舞,織田作之助現在都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巧合的事。

    在回并盛町的電車上,我又遇到了云雀恭彌。他仍然坐在之前的位置上,不同的是車廂里多了些人,我在人群中上車,他卻一眼就看到我,彎了彎嘴角。

    這回他對面沒有位置了,我大搖大擺地坐到他的身邊,問:“你跟蹤我?”

    他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恐嚇他,“敢跟蹤一個殺手,那我只能對你殺人滅口了。”

    他問:“下車了打?”

    “……”

    我誠懇地說:“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其實是我在跟蹤你。”

    他的嘴角翹起來,這回真的笑了:“敢跟蹤我,咬殺。”

    “……”沒得說。

    相比起從并盛到東京的路線,東京出行的人數更多,車廂里雖談不上擁擠,卻也坐滿了人。乘客的臉上掛著麻木和疲憊,都不出聲。我和云雀恭彌的談話聲在靜得讓人頭皮發麻的車廂中格格不入,我張口時,便覺得這一幕是我們在與世界逆行。

    是不是不該出聲?

    云雀恭彌可不會管什么社會默認規則:“你去了哪里?”

    我也不是那種人:“去坐摩天輪了。”

    他偏頭看我,鳳眼中的笑意分明是沒有信我:“你一個人去坐摩天輪?”

    我胡說八道:“路過游樂園的時候,兔子跟我說坐摩天輪打八折優惠,我就上去了。”

    “但我坐完了她才說只有兩個人一起坐才能打八折。”

    他說:“這種奸商,在并盛町不會存在。”

    那還用說,在風紀委員長的高壓政治之下,并盛町的商販都老實得不得了,比我在意大利十步碰三個騙子的環境好多了。我贊許他:“并盛町確實不錯。”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你喜歡并盛町?”

    我琢磨了一下:“還行。不如舊金山繁榮,不如橫濱熱鬧(指幫派斗爭),不如西西里浪漫……”

    他的臉色隨著我的話越變越差,似乎下一刻就要上來給我點教訓。我笑了:“但我現在更喜歡并盛町。”

    “……”他眼里的冰塊消融了,少年把目光移開,“暫時放過你。”

    我又想笑。覺得他像只挺兇的鳥:你招惹它時它對你不屑一顧,遠遠地飛走;可是你不理它,不回應它,它又遠遠地看著你,在一個黃昏時落到你的肩膀上。

    他又問我,什么時候離開并盛町。

    他問這個問句時,用的似乎是個陳述句,表情也很平淡,少年沒有看我,語氣里沒有任何挽留和期待。我無端想起那個午后伏黑甚爾翻進佐藤家的院子里、我問他的那句話,“你什么時候離開?”

    他看著我,仿佛是種催促了,我托著臉說:“三兩年吧。”

    他問:“三兩年?”

    我符合國中學生的邏輯,暢想:“是這樣的,我之后還要讀高中和大學。高中還好說,并盛沒有大學吧?”

    為了防止他說出“并盛可以有大學”的荒謬之語,我志氣非凡地補充:“我要考東大!”

    他沒有反駁,而是說,你的偏差值還不夠。

    一般考試里我只是做部分題目、太費手指的抄寫題直接略過不做,這也導致了我的偏差值一般是60,但東大需要75才能夠穩上。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是怎么做題的吧,空白的那些其實我都會。東大沒問題的,”我說。

    他不再揪偏差值說話了,問我去了東大,便再不回并盛町了么?

    我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側過頭去看他,他不避不讓地對上了我的眼,對視之中,我意識到這個人的心跡很難看穿,可毫無疑問,他的想法從最初的“將這個異端分子驅除出他的并盛”轉變到了“把這個人留在他的并盛”。

    誒,舍不得我。結果還挺別扭、連說出口都不愿意。我吹了口氣,他微不可聞地向后仰了仰,我笑:“喂,云雀恭彌,你都出東京了,為什么不想著換一個地方久住?”

    他不置可否,連看都不看我了,只讓我不要挑釁他在并盛的威嚴。

    不等我再說什么,電車到了站,我跳下車時和他說,“晚安”。

    他也下了車,走在我的身邊,我們并行了一段路,他說,“晚安”,拐進了一條與我不同的道路。

    月光下,我們的影子一度交疊,爾后分開,最后在身后拉得很長。

    ·

    “為什么又掉下來了?”

    我嘟囔了一聲,把櫻花掛墜重新撿起來。這回它掉得更邪門,在門縫里,我一錯眼差點沒發現它。

    伏黑甚爾這回賭的那匹馬大概有點奪冠的希望,他攥著遙控器跟著喝彩,沒空回我,我耷拉著拖鞋走到廚房,里面的菜剛好是熱的,鍋爐周圍也是一股熱氣。

    我問伏黑甚爾:“你也出去了?”

    他好像又輸了,聽了我這話,沒了興致地把遙控器扔到一邊,懨懨地道:“最近要除靈的挺多。”

    夏天臨近,除了氣溫燥熱起來,人也被天氣波動著止不住生出負面情緒,咒靈自然也應運而生得更多。

    雖說是術師殺手,但伏黑甚爾也接咒靈的單子,他前段時間早出晚歸也是因為此。但顯然,他忙得還不夠,隨著夏天的到來,他將忙得分身乏術。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固執地要在除完咒靈后躺在這小公寓里的沙發上。明明東京的生意最廣、他又完全能在東京落腳,結果他現在正在看打彩頻道,往嘴里葡萄。

    但我對他已經有點習慣了。真可怕,習慣……。可是你想想,每天上學前有便當吃;放學回來時飯菜都好了;免費勞動力會幫你清掃房屋。這種好事,誰能拒絕?——我常想,能這樣無償貢獻的,除了田螺姑娘也就只有妻子了。

    總之我因此無法對伏黑甚爾下死手。他又挺討乖的,我對他語氣溫和:“如果你不想除靈、又想弄點錢花花,我有一家店推薦給你……”

    他看了我一眼,看穿了我的算盤:“那些女人的錢,賺起來沒意思。”

    賺錢還分高低貴賤,真有你的,人渣。

    伏黑甚爾跟我說,并盛町最近的咒力氣息不太正常。

    “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他隨意,又口氣平淡地說:“那群小鬼,死了哪個你又不高興。嘖。”

    誰知道他說的是誰呢,嘿。

    “就是你心軟。要是我,會有這種存在,早就一槍一個……。”

    他比了個拿槍的手勢,對準電視來了一槍,模擬音效,“嘭”。

    電視上最后一顆中彩號碼球徹底落了下來,他定睛一看,臉色一下臭得像狗屎。

    ·

    我躺在家里無所事事一天,睡不著。

    可能是因為沒有了藤本的催眠大法,我把床底下的貨和床頭的都擦了一遍,做了百來個俯臥撐,卻毫無困意,只能眼睜著看天花板。打開電視,伏黑甚爾常看的賽馬頻道正在狂奔,他之前跟我說過常投卻血本無虧的一匹馬今天打了雞血一樣一路躍過了終點,大冷門!可他跟我說這兩天選了匹新的馬來投注。打開手機,挺無聊的信息,刪了拉黑名單;作業?作業不做。

    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

    我決定出門去吹風。

    一路閑逛,我不知不覺來到了沢田家。

    門沒有關,院子里,藍波和一平正在打鬧,看到我來時,藍波臉上掛著鼻涕,啊啊啊地跑進了屋子里,一平用中文和我打招呼。

    小姑娘很文靜,是彩虹之子風的小徒弟。發現風在并盛町開了包子店后,我偶爾光顧生意,和風閑聊時,一平在后院里老老實實地練基本功。

    “姨姨好!”

    就是她的稱呼讓我滿腦子黑線,我比她沒大多少歲吧?可她總是比我喊大了一輩,想要糾正她讓她喊我姐姐,她說輩分不能亂。

    救命啊,你才多少歲,你知道什么輩分。——再說了,喊我姨還不如喊我祖宗呢。

    果然我和小孩不對頭。

    藍波的喊聲在沢田宅中尤其大聲,不多時,門口里探出了一張臉,是山本武的:“阿臨!你來了?”

    沢田綱吉走了出來:“月見同學、”

    “我們正想找你呢!但是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所以就想著來阿綱家里,沒準你會來?沒想到真的來了啊哈哈哈哈哈。”

    山本武解釋著,和沢田綱吉一起把我帶進了門。不出意料地有很多人,大家都哈哈地說笑,然后和我打招呼。

    幾人一邊走,一邊止不住期待地問我:“怎么樣,阿臨明天會不會去廟會呢?”

    家里很無聊。沒有活動的話,會更無聊。我說去。

    他們發出了一陣歡呼,然后,沢田綱吉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問我:“參加廟會的話,大家好像都會穿和服、月見同學也會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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