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
人生之所以被稱之為人生, 就是因為猝不及防,絕對沒有預定的劇情、而沿著單線程前行。
——還沒等伏黑甚爾把捅人的消息傳回來,還沒有赴約, 我就穿越了。
當然不是老套的《穿越到異世界后成為騎士打敗惡龍拯救公主》的劇情,也不是輕小說式的《異世界殺手》, 嚴格來說, 我沒有去往異世界。
而是突兀地, 站在了不知名的街頭。
一輛車斜刺里沖出來, 直向我的方位, 我向左偏移幾厘, 車身險而又險地擦起我的制服裙,司機驚魂未定地從窗口探出頭來大罵:“你瘋了吧站在路中間——!”
但我本該走在學校的小徑上才對。
這事兒邪門。前一天,云雀恭彌派風紀委員來找我、讓我第二天到風紀委員辦公室一趟。我本來就要過去午睡的, 沒有猶豫地同意了。
沒有參加午飯便當聚會, 在下課鈴響后, 我輕門熟路地饒一條小路向目的地前進。我早就勘測過了, 從這里走是最快的、只需要翻過一堵不算高墻,代表風紀委員長的辦公室就會映入我的眼簾。
變故就發(fā)生在我翻過那面墻的剎那間。
突如其來的煙霧將我全身籠罩、我抓按著墻壁的手指突然失了目標,蜷縮起來,無重力感持續(xù)了一秒時間, 待我的腳尖著地時,不遠處的草地已完全變成車水馬龍的鋼筋怪物。
司機怒氣沖沖地罵了一通, 并沒有下車的勇氣,生怕我訛他似的, 一腳油門開走了。
“嘟嘟嘟——”喇叭催促聲, “快走啊快走啊紅綠燈要變了,喂喂那家伙又闖紅燈,”過路人的抱怨聲,“怎么回事啊突然這么多奇怪的人,”普通市民張望著。
并盛是個小城鎮(zhèn),難得有這樣車水馬龍的時刻,此外,這些人說的語言我聽得懂,卻不是日語,而是標準的意語。
穿著一身中學制服裙的我,規(guī)制得和浪漫遍地的城市格格不入。但哪怕如此,也有人隔著車窗對我Wink,甚至有人把車駛過來,關(guān)懷地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美麗的小姐,你為什么愁眉不展?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幔恳宪噯幔俊?br />
我冷淡地說:“把你車后座的毒/品往里塞塞。一眼就看到了,蠢貨。”
他臉色大變,再不敢說什么,踩著油門就跑了。
五分鐘很快就過了。我走到了街頭的咖啡館,從附近的地標中認出這是那不勒斯。好消息,我在那不勒斯有認識的人,壞消息,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而且,不能確定我出現(xiàn)在這里是因為十年后火箭筒。
口袋里只能掏出兩個買午飯的鋼蹦,還是日幣。在意大利,這玩意只能打發(fā)給小孩兒玩。我張望著周圍來往的人,不遠處,幾個青年正合伙插隊買快餐,身后一個老年女人大聲嚷嚷:“這里是我先來的!你們這群小伙子,為什么不體諒體諒我?”
青年笑嘻嘻地拍了拍外套口袋,把里面東西的形狀露出來:“你為什么不體諒體諒它?”
槍。樣式很新的槍。
“……”女人閉嘴了,嘟囔著往后退了幾步。
我選定好目標,屈指敲柜臺。老板是個中年男人,發(fā)禿,眼神銳利地問我需要什么?
“勞駕,標準意式,順便把你們這里半個月的報紙拿給我,沒問題吧?”
咖啡館提供報紙刊物,這是從十九世紀開始沿襲下來的傳統(tǒng),老板同意了,開始研磨咖啡豆,又問我要報酬。
“等著,很快就有了。”
我扭了扭手指,尾隨剛才那幾個青年走了半條街;不久局勢轉(zhuǎn)變,他們盯上了我,幾乎半威逼地脅迫著我走進了一條狹小的街巷中。
“學生來這里做什么?”他們搓著手指,“還穿成這樣……什么意思?”
我穿的是并盛中學的標準制服,裙子幾乎沒過膝蓋、上衣的袖子包裹住手臂,沒有半點失禮的地方。
“你們來這里做什么?”我說,“穿成這樣簡直是在勾引我。”
“喂喂,你這女人……這張嘴是在找死吧?!”
惱羞成怒的青年們撲了上來,試圖將我制住。如果是平時,沒準我還會縱容地看他們表演一會三腳貓功夫。但我現(xiàn)在心情爛得可以。
為首的青年打頭當先,我一把扯住他的衣領(lǐng),往身后順力摜下去,他尚且來不及反應(yīng),我的膝蓋就頂了上去。
“咚、!”
他弓著身體呻吟起來。另外幾個青年大吃一驚,硬著頭皮沖上來,我沒帶意幣,但帶了刀——將他們每個人的小腿割開后,沒再有人敢眨眼睛。
“混、混蛋!我可是有——”
為首的青年搖搖晃晃地甩了甩腦袋,手抖了幾下去掏口袋里的槍。
眼前真實到不可復加的環(huán)境加劇了我惡劣的心情。我?guī)撞竭^去,拽住他的衣領(lǐng),用行云流水的動作將他的頭在墻壁上沉悶地撞了幾下,“咚、咚、咚”,劇烈的疼痛和撞擊讓他的聲音越發(fā)微弱,血液在墻面上留下暗紅的印記,剩余幾個被我放倒的青年抱成一團往后縮,痛哭涕流:“求求您了!我們什么都沒干啊!我們甚至沒開過槍!我們只是想開個玩笑!”
我把手里癱軟的軀體扔到地上,一腳踩在背上,努力地前后擰動著以擦干凈我鞋底沾著的血液。他沒撐住多少秒,匍匐在地上,嘴里吐出幾顆牙齒,槍在口袋里露出了頭。
我彎下腰,將槍撿了起來,左右翻看,有些嘲弄道:“這么新的貨色,你們什么都沒干?”
意大利的持槍黨很多,但不是誰都有資格買到最新式的槍械。大多數(shù)人吹噓的“家里有槍”不過是老掉牙的、祖父輩的獵槍,而眼前的這一支,我曾在不久前暗網(wǎng)發(fā)行的排名中見到過。
青年們愣了一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可是、可是這槍是,十年前發(fā)行的了啊!”
“……”
十年前?
我再次彎腰,在青年的口袋里翻找,摸出一支像手機一樣的東西。款式新穎、滑動流暢,連屏幕都擴大了,僅從這些表現(xiàn)來看,我敢肯定,這世上沒有哪一款手機能比得上眼前這支。
解鎖要求指紋。我不耐煩地問他,“哪只手指?”
青年一只手捂著嘴,一只手不敢耽誤地伸出來。手機側(cè)面留下帶血的指印,我在他的外套上擦干凈,打開了系統(tǒng)時間。
……十年之后。
我來到了十年之后。
——可是,早就過了五分鐘了,哪怕是十年后火箭筒也早就該失效了。
所以。
——我,穿越到了十年之后。
我繃著臉把手機扔回給青年,搜刮走了槍和所有人身上的錢包。期間他們一副看閻王的表情看我,我不大高興。
“以后還敢跟蹤落單女生嗎?”
“不敢了不敢了!”他們連連搖頭。
我仍然一人賞了他們一腳,夠他們在醫(yī)院里躺個半月。其實意大利民風開放、青年之間彼此追求、看對眼了就上床是很正常的。但一群青年圍住一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女生,不用想都知道他們想干什么。
我回到了咖啡館。
老板用了然的目光看我,識趣地什么都沒問,而是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位置:“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客人。”
半月份量的報紙被整齊疊放在桌上,意式咖啡剛好地散發(fā)香味。我一口氣放了兩顆方糖,拿起報紙,老板很懂看客心理,沒有給我正經(jīng)報紙,而提供了一些不知名小報。
過了十年,我的手機已經(jīng)連不上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而且我昨晚還沒有充電,形同廢鐵。不能進入特定網(wǎng)站,我?guī)缀鯚o法得到任何里世界相關(guān)的資訊——
除非從這些小報著手。
#西港口夜晚發(fā)出沖天火光,當?shù)鼐用窕倘怀鎏樱l(fā)現(xiàn)五具尸體#
#地下世界新王者?密魯菲歐的標志#
#彭格列十代目確認死亡!!!何時舉辦葬禮?#
“……”
“………”
報紙上的圖片模糊地拍到了青年的面部輪廓,在硝煙中,一雙灼灼的眼睛穿過墨水的涂染,直視著看報人,如此耀眼、富有生命力的人物,頭頂上卻刊載著大字,“彭格列十代目確認死亡”。
我抹了抹報紙,在沙沙聲中發(fā)現(xiàn)它并沒有印刷錯誤。
圖片上的人是沢田綱吉。
十年后的沢田綱吉,死了。
心臟被捶了一記,讓我短暫地屏住了呼吸,想起了才不久之前,沢田綱吉大聲抗議著我把“金槍魚”喊成他名字的捉弄。
他那張涂抹著色彩的臉龐放到了十年后,終于變成了報紙上無關(guān)緊要的灰白。彭格列十代目,他成功上位了嗎?突然死亡,是因為遭遇了仇殺嗎?我沒有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是因為十年后的我和他分道揚鑣了嗎?
疑問堆徹在我的腦海,一時間無法得出答案。而比這答案更快地出現(xiàn)的,是我意識到,我——正在關(guān)注于一個人的死亡,并為之憤怒。
八兆億的世界中唯一的我,有了羈絆。
我把加了糖的咖啡灌進了肚子里,后知后覺我加了三顆方糖,實在太多,咖啡的味道已經(jīng)怪異了。
我走到柜臺去,從錢包里抽出兩張紙幣,問老板:“這里最近的營業(yè)廳在哪里?”
老板收下紙幣,為我指路,擦拭杯子時,他好心地提醒我:“意大利最近都不太平。走夜路時要小心。”
我沒有回應(yīng)他,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我當然知道那不勒斯不太平。
沒關(guān)系,我是來讓它更不太平的。
·
青年身上沒什么錢。幾個人東拼西湊加在一起的紙幣,將將夠我買一部新手機。
新款手機能連上這個時代的網(wǎng)絡(luò)信號,插上卡之后,通訊錄里都清空了,但我完全能倒背出那幾串數(shù)字,故此毫不猶豫便撥打了過去。
“摩西摩西?”
電話那頭傳來了太宰治的聲音,有點卡頓,我體諒地等了一會兒,聽到“咚!”的一聲后,他的聲音接著出現(xiàn):“抱歉抱歉……剛才在上吊。出什么事了?你居然打電話給我。”
“世界爆炸了,”我說。
他遲疑道:“不對啊,我怎么還沒化為湮粉?”
確認了。他過了十年也是一樣的神經(jīng)病。
他用抱怨的口吻道:“就算世界爆炸了,你也好回橫濱一趟吧?意大利又不是你家,你待在那邊做什么?”
他似乎沒意識到我是十年前的“我”,滔滔不絕地向我吐露信息:“彭格列小鬼們現(xiàn)在沒空顧及你吧?你本來也不是他們的人,何苦摻進這盤棋呢?”
他的聲音越來越冷淡,卻好像還笑著的:“反正他們首領(lǐng)都死了,不是嗎?”
我捏緊了電話,頗有隔著電波往他臉上揍一拳的沖動:“彭格列真的死了?”
“我怎么知道?八成死了吧。哼,死人倒是能把你留在身邊,好算計。”
他嘰里咕嚕不知在說些什么,簡直不知所謂。我打斷他,問他是不是剛才上吊不小心抽到了后腦勺變成了傻子。
他誒誒作聲道:“別生氣,我只是在說事實而已嘛。友情提示,要回日本的話就來找我——別去找你那個廢物手下,他可是隨時會把你賣掉噢~”
他輕快地說著,我越聽越不高興。這人盡說讓我不高興的事——佐藤拾也是不是廢物我當然清楚、可他這么說不是打我的臉是什么?
我硬邦邦地說:“不勞你操心。”
“咔嗒”地把電話掛了。他未卜先知似的,同時發(fā)來了一條短信:“好吧。說實話。三個月前你消失了。”
“……”
佐藤拾也的號碼被標記為“詐騙號碼”,我猶豫再三,沒有撥打,而是依次撥了伏黑甚爾、Reborn、山本武的電話。
毫無意外地沒有撥通,冰冷的女聲通知我這三個號碼都注銷了。
考慮到我之前讓他去給五條悟顏色看看,伏黑甚爾可能已經(jīng)去天堂了,不劃入考慮范圍;Reborn沒有留存時間超過三個月的電話,一般想要找到他得通過特定的據(jù)點來聯(lián)絡(luò),當然,他能背下我的聯(lián)系方式;山本武的號碼是一次午飯時我們交換的,但我不抱希望,那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了。
最后我懷著希望撥通了沢田綱吉的電話。
電話沒有被掛斷,也沒有被接起,過了十多秒,就像在給一個虛無的身份通訊一樣,我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嘖。
我隨手扔掉錢包,用剩下幾張紙幣在街頭的服裝店里買了件外套,最后開始查前往西西里的車程和時間。
隨著時間流逝,意大利的夜晚悄然降臨。街上的行人面色明顯嚴肅起來,加快了腳步,咖啡店老板說最近意大利不太平,我隱約聽到街頭的槍聲,女人和男人壓抑的尖叫沉悶地在墻壁間彈跳,路燈的模糊光影籠罩著我,我等待即將到來的列車。
忽然,有人靠近了我。
“Buonasera, bella signorina.”
意大利街頭通用的搭訕,毫無新意而老套至極,還有點不明不白的甜膩。啊,他嘴唇里吐出的氣息也是甜的,這家伙吃了不少糖。我掀起眼皮,一個白發(fā)、眼下有刺青的青年站在我身邊,全無距離感地探過頭來看我的手機屏幕:“哇哦。”
我伸出腿想把他踹走,但人輕飄飄地跳了一步,躲開了。
他笑瞇瞇地往嘴里扔棉花糖,一邊好奇地打量我,忽然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這個時候,他用的是日語。
“你是誰?”我問。
他仍然彎著眼睛,說:“白蘭·杰索。”
第52章 Chapter 52
白蘭·杰索, 熟悉的名字。我在腦海中搜尋,很快鎖定了不久之前出現(xiàn)在小報上,被我一略而過的密魯菲歐的首領(lǐng)。
說到密魯菲歐, 我并沒有印象,但小報給它的篇幅卻到了寬容的程度。小報的篇幅長短往往和地位與威望有關(guān)。
用十年、或者說更短的時間崛起到了一流的地步, 甚至能威脅到彭格列的地位么?
我上下打量面前的青年。他任由我打量, 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尖銳的敵意, 但同時, 他也在好奇地觀察我, 似乎我是什么新奇事物的結(jié)合體。他垂下來的額發(fā)不像沢田綱吉那樣軟綿綿, 而帶著一種不明不白的力度,將他的眸子分割成一種明暗不定的顏色。
他在想什么呢?
我說,“什么事?”
我聽到棉花糖被咀嚼的聲音, 他漫無目的地說:“我在無聊地走來走去。因為很無聊嘛, 西西里無聊——那不勒斯也無聊, 在街上走來走去更無聊。但是好巧!我正好看到你——”
“你是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的嗎?”
他改換了語氣, 好奇而輕快地道:“我看到了哦。你之前突然出現(xiàn)在馬路中央。你是有超能力嗎?”
他眸子里裝滿了稱得上虛情假意的東西。雖說是詢問,但根本就是在自說自話地討好他自己。
在我面前裝什么啊。
青年比我高一點、他垂下眼時能看到我的發(fā)頂,我不喜歡這種不能直視他的眼睛的不平,突然伸出手扯住了他的領(lǐng)子, 猛然用力:“密魯菲歐的首領(lǐng)?”
“——!”
我往下施力,他臉上露出一點錯愕的神色, 但很快便舉起雙手投降,順著我的力道俯身, 與我平視。
青年的呼吸帶著黏膩的甜味, 我嗅到草莓糖精的味道,他“咯咯”地笑了:“你好兇。——明明你還什么都不知道, 為什么這樣粗魯呢?”
“你認識我?”我問。
“我知道你。可是,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你,”他露出一點憂郁的神色,但我懷疑這是他吃了過量酒精巧克力后的宿醉不醒,“這是第一次。真榮幸見到你。”
“……?”
他伸出手,按住我拽著他衣領(lǐng)的手腕,而后變換姿勢,牽住了我的手。
標準的意大利搭訕手勢、涼薄的嘴唇在我的手背上點了點,一觸即分。我甚至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一個吻手禮,他就輕飄飄地松開了手,放下了無異于驚天地震的訊息:“八兆億世界里唯一的你……沒有錯吧?”
“林。”
“……”
突兀穿越到十年后,最大的問題不是食物與住處,而是不明的信息差。時間能夠做到的太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卻有人居高臨下地俯瞰我,用不明所以的信息來戲耍我。
眼前的人,我對他毫無了解,他只需要略作偽裝,就能呈現(xiàn)給我一個完全悖誤的他,而我對于他而言,是被觀測著的螞蟻。
看上去完全沒辦法破局、只能被戲耍著團團轉(zhuǎn)了——看上去。
極輕的“鏘——”聲在墻面間碰撞成模糊的囈語,刀出鞘時我指著的就是他的喉嚨。沒有熱武器、手上只有一把刀的時候,想要最快地結(jié)束痛苦,便該用刀,在喉嚨里一把劃過去。
我最擅長的就是割喉。
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很快就會過去的。
明亮到刺眼的光、一陣漫無目的的前行、迷失的許多個我,許多殘影碎片在我眼前流走,根本不會被我撈起來再看。刀刃行云流水地刺向白蘭·杰索,他的瞳孔中倒映著放大的冷光。青年向左閃避即將飛來的刀,但那只是幻覺,真正的殺氣在空中陡然出現(xiàn),將他的脖子割出了一道口子。
“你知道的很多……”
我收回刀,緊盯住他的咽喉,語氣嘲弄:“但我想,你絕對不知道這么多個世界里,為什么只有一個我?”
他捂住喉嚨,血液將從他的指間滲透出來,很快將他半邊衣服染成暗沉的紅色。他的瞳孔緊縮,沒有半點恐懼,反而從喉嚨里發(fā)出了一陣奇怪的笑聲:“是啊,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個世界里,只會有一個——你?”
他拉長了聲音,視線在我身上打轉(zhuǎn),純?nèi)皇谴蛄课锲返哪抗狻?br />
向前俯沖、指尖發(fā)力、驟然在一個方向來回的割斷動作,他的喉嚨會被我割斷。
“啪、”
一點很輕很輕的風聲,我刀片接觸到的□□融化成了一片虛無。不是幻境,他身后長出翅膀,青年在空中懸停,手里抓著一根發(fā)帶,愉悅地向我打招呼:“很不好意思……突然出了點小插曲。沒辦法、手下都是廢物的話真沒辦法——先走一步啰。”
我沒有表情地看著他,在他扇動翅膀即將飛走的時候,他身邊的空氣突然輕微地波動起來,而后冷刃不偏不倚地刺進了他的喉嚨里,徹底割斷了他的氣管。
他捂住了喉嚨,血液噴涌而出打濕了手中的布料,他卻還像沒事人一樣道:“只是這樣程度的話,還殺不死我哦。”
他放下手,喉嚨上是一片光潔的、沒有疤痕的皮膚。
“沒關(guān)系,往后的每次我都會扎進你的喉嚨,”頭發(fā)在空氣中散開,微微遮住了我的視線,我直視著空中的影子,冷靜地說,“直到殺死你。”
——就像曾經(jīng)的我,這樣殺死了所有的我一樣。
·
白蘭·杰索飛走了。好一個鳥人。
我沒改變行程,仍打算前往西西里。笨重的車在我面前戛住前進,車門打開的時候,我身后陸陸續(xù)續(xù)多了幾個人。
剛才也有人在等車、但我跟白蘭打起來的時候,善于躲避的意大利人全把頭縮了回去。現(xiàn)在,他們重新露頭,不敢看我,跟在我身后上車,而后別扭地裝著左看右看,就是不與我對上視線。
沉悶的車廂離地幾十公分、顫抖著往前移動。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看著人和燈掠過我。意大利實在是浪漫的城市,但不浪漫的人也多得是,我把目光從一個小巷移開,很快,我就和很多人擦肩而過了。
身上有新舊兩部手機、沾了血但被擦干凈的刀、新買的溫暖的外套。不同于日本,意大利在夏日時會變得濕潤而多雨,烏云蓋住漆黑的城市,一直到我變換路線、下車、上車、再下車,雨水都在敲打地面,并鼓起小小的水洼。
我幻化出一把傘。但很快,又嫌棄無聊,將它揮散了。其實我一直沒有打傘的習慣,可到了并盛町后,沢田綱吉他們都很樂于照顧我——我從來沒有說過,不過年少的彭格列踮著腳尖為我打傘時,我總會偷笑。
穿過了越發(fā)稀疏的人流,我徑直走向街頭的一個酒館里。
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相距700公里,現(xiàn)在過去了九個小時,天快亮了,已經(jīng)不是喝酒的時候了。酒保擦著玻璃器皿,服務(wù)生開始收拾凌亂的桌面,其中一個服務(wù)生一邊打哈欠一邊翻轉(zhuǎn)門口的牌子,從“營業(yè)中”變成“歇業(yè)”,我走進去的時候,他有些錯愕地想要叫住我,但酒保已看到了我。
“威士忌。能來一杯嗎?”我說。
越發(fā)年老、皺紋如同溝壑一般留在臉上卻制服齊整、胡子也梳得一絲不茍的酒保露出了笑容:“當然,小姐。”
我們還來不及寒暄兩句,門就又被推開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輕佻的聲音傳了過來:“嘻嘻嘻,老板,最新的消息——”
我回過頭,一頂亮眼的金發(fā)在我面前停住,歪斜戴著的王冠、手上捏著的小刀、大眾卻又讓人不寒而栗的笑聲已表明了他的身份:貝爾戈菲爾。
雖說穿越到了十年后,但在我眼里,我才和他們分別不到一個月。
我心情挺好地打招呼:“喲。貝爾。今天沒有被你老大甩到墻上嗎?”
“哧——。”
鋼琴線在我臉頰邊掠過,酒保痛呼一聲,手里的酒瓶被上下切割成兩半,酒水迫不及待地流了滿桌。
“我說了吧。再讓我見到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布置,我就把你砍成三截。”
我陰森森地說著,揮刀把他的王冠打落了。金燦燦的額發(fā)下露出一只眼睛,幾乎是錯愕地看著我:“……真人?”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不,是鬼。”
“嘻嘻嘻,你不是失蹤了么……整整三個月,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他沒把我的警告放在心上,仍然一把接一把地向我投來小刀,好似要把我打成篩子。酒保把頭縮回柜臺躲避,我一把一把地將小刀投回。
我毫發(fā)無傷,他的臉上出現(xiàn)兩道淡淡的血痕,他用食指沾著血液舔了舔,又發(fā)出一陣笑聲來。
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Varia里面最難溝通的,不是神秘派的瑪蒙也不是大嗓門的斯庫瓦羅,而是偶爾看上去還像個正常人的貝爾戈菲爾。
他根本不顧及現(xiàn)狀和未來,完完全全只能看得到眼前,鋼琴線悄然掛在了酒館各處,隨著他的動作而隱現(xiàn)在空氣之中,十年過去,他的本事精進不少,以至于我都感到略微的棘手,最后,他割斷了我臉頰邊的一縷頭發(fā)。
“嘭、。”
我的頭發(fā)很久沒剪,已經(jīng)過了肩,白蘭拿走了我的發(fā)帶,它們現(xiàn)在披散在我身后,泛著雨水。
貝爾被我踩在腳下,這家伙匍匐在地也沒多少屈于人下的謹小慎微:“好痛……好痛。真的是你啊。”
他手里捏著我的一縷頭發(fā),吹一口氣,發(fā)絲顫動著,他的聲音似乎也在發(fā)抖:“所以,你沒死啊?”
“……”
明明太宰治說的只是我消失了三個月吧。
——繼彭格列十代目死后,你們內(nèi)部還在傳我死了的謠言?
第53章 Chapter 53
“所以說你從剛才開始就在自說自話什么啊。”
我提起青年的衣領(lǐng), 將他扔到了對面的卡座里,敲了敲桌子,“我的威士忌呢?”
酒保端上來的是一盤有些干巴的面包和白水。面包確實是我要的, 但是白水?我瞪了他一眼,酒保露出訕訕的表情:“抱歉, 但是云守大人說過了, 只能給您白水。”
發(fā)什么瘋。彭格列的云守還管到我頭上——哦。十年后。
我問貝爾戈菲爾:“現(xiàn)任的彭格列云守是誰?”
他正折騰手里的那縷頭發(fā), 似乎要將它編成什么式樣, 眼也不眨地回我, “云雀恭彌。”
“……”他果然也成了云守。
九個多小時的車程, 我?guī)缀鯖]吃什么東西,早已經(jīng)饑腸轆轆,哪怕是干巴面包我也能吃得下去。
但誰家好人配面包喝白水?我指了指貝爾, 說給他上一杯威士忌, 酒保猶豫了一下, 同意了;端上來的時候, 貝爾正想接過去,我舉起威士忌倒進了喉嚨里。
燒灼的威士忌不同于日本廉價的啤酒,順著我的喉嚨滾進肚子里,在我的胃袋里發(fā)燙。我的神智很清醒, 揪住貝爾的衣領(lǐng),“說吧。彭格列出什么事了?”
“……你不該先解釋一下, 為什么突然消失了三個月嗎?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呢,嘻嘻嘻嘻……”
貝爾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
我把他的頭往桌子上按, 將他的額頭壓出一片紅印:“我沒問你那個。再問一遍, 彭格列出什么事了?”
他索性就趴在桌上看我。凌亂的金發(fā)下露出一只眼睛,“如果你是說沢田綱吉的話, 他已經(jīng)死了。”
“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其他人呢?”
酒館里的服務(wù)生和酒保都悄無聲息退了下去。這里是彭格列的地盤,而越靠近西西里,上下階級之分便越嚴重。貿(mào)然聽了不屬階級的消息,很可能在天亮之前被滅口。
貝爾說:“就這樣死的。在密魯菲歐被槍殺,其他人知道消息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具尸體。”
他的頭被我按在桌子上、氣管被壓迫著,仍然發(fā)出一陣嘶啞的笑聲:“嘻嘻嘻……老大知道這事的時候差點氣死了……彭格列亂成一團了呢。本來你死了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夠亂了……”
他突然按住了我的手,問我:“所以你沒死。你為什么這時候出現(xiàn)?”
我面無表情地提著他的后頸,“咚、咚”兩聲,他的額頭和桌子碰撞出沉悶的響聲。正常人吃了這兩下,腦袋就該發(fā)暈了。我抓著他的頭發(fā),問:“我說你傻了吧?十年過去,我一點變化都沒有嗎?”
“……。”
他臉上露出一點錯愕的神情,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過去五分鐘了。”
“不是十年后火箭筒。”
我徒步跨越了十年。不知能否回去,只能接受缺少的時間帶來的結(jié)果。
我招來酒保,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彭格列云守固然有威名,但酒保偷覷我的表情,沒敢拒絕,他端來烈酒,才放到我的面前,我就將它灌進肚子里,燒灼的感覺在五臟六腑蔓延,我更加清醒地意識到一個事實:
彭格列十代目,里世界的王者,這個本該坐在王座上老去的青年,沢田綱吉——死去了。我跨越了十年后即將見到的不是他的笑容而是他的尸體。
昨天還在我面前笑得青澀、為我分享便當?shù)纳倌曜兂闪饲嗄辏缓笏懒恕?br />
……算了。尸體就尸體。人都會死的。我不是死神,沒辦法復活誰。
我站起身,拎起貝爾戈菲爾:“走了。”
他問,去哪里?
“彭格列總部,”我覺得我的聲音輕飄飄的,“別跟我說你要回Varia之類的廢話……帶路。不聽話就殺了你。”
他頓了片刻,而后發(fā)出一陣癲狂的大笑,接著輕快地跟上了我。
·
因為最近的事,通往彭格列的路途被封閉,沒有內(nèi)部人帶領(lǐng),很難直接前往城堡。我不熟悉十年后彭格列的勢力布置,貝爾輕車熟路地帶我前往據(jù)點,里面的人看到我時,對我猛鞠躬:“大人!我就知道您沒有……”
坐在車上時,我摸著臉,問貝爾:“十年了,我沒有變化嗎?”
“誰知道呢?”他說。
車子緩緩駛出街區(qū),在開上一條有些荒涼的小路。晨曦在窗外明亮,太陽跳出地平線。
多年前我曾到過彭格列的總部。隱在一片密林之后,城堡的塔尖在陽光下倒折著金色,隨著來人的前進,大理石柱逐漸向內(nèi)推進,露出城堡的一角,歲月留下的痕跡厚重地刻在墻面上,華美的裝飾與雕刻象征著此處的榮耀與威嚴。
下車的時候,有人為我拉開車門,臉上露出訝然的神色,但瞥了一眼我的表情后,他將所有話都吞進了肚子里,恭敬道:“大人……請跟我來。”
我不由得猜測到底有多少人以為我死了。
一路上的氣氛緊張而肅然,除了貝爾,所有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但見到我時,他們眼里都流露出一點迷茫和詫異,有些沉不住氣的,眼球都快瞪出來了,滿臉“媽呀活人復活了!”的表情。
貝爾走到城堡前時接了一發(fā)通訊,舉著手機跟我說他得走了。馬上就得走。
“我有攔著你嗎?”我說。
“嘻嘻嘻……我只是在考慮,該不該把你復活的事告訴老大。”
我活不活著和Xanxus有什么關(guān)系?
而且我本來也沒死。謝謝。
貝爾看出我臉上的不耐煩,發(fā)出一陣耐人尋味的笑聲:“十年前的你……你不知道吧?老大知道你死了的時候把別墅砸了一半。”
聽他話里的意思,十年后的我和Xanxus關(guān)系匪淺,至少后者為了我的“死亡”大動肝火。但我,沒有經(jīng)歷過這十年,唯一的感觸僅僅是:“我沒死。但你再站在這里礙眼——”
我笑瞇瞇地問他:“你想見到明天的太陽還是棺材?”
對貝爾戈菲爾的一時寬容只是因為他是十年后我第一個見到的熟人;現(xiàn)在,耐心已經(jīng)消耗殆盡,我的刀嚯嚯準備著出鞘。
“……”他飛也似地跑了,只留下一句,“別真的死了,王子大人會傷心的……嘻嘻嘻。”
嘻嘻嘻你個頭。刀追著他跑了半路才收回來,我走進彭格列城堡中,石制的地板踩上去發(fā)出回蕩的冷聲,內(nèi)部把守的人少一些,除了女傭外,每層只有兩人在走動,戴著墨鏡,手隨時搭在腰間的槍柄上。
“您要去見雨守大人,或是嵐守大人?”引路的人小聲地問我。
還沒等我作答,我就聽到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我在樓梯間駐足不多久,就看到城堡的大廳中走進了一名身姿挺拔、身后背劍,神情疲倦的青年。
他身后還跟著一批下屬,爭分奪秒地和他匯報著什么。他眉眼疲憊,臉上保持著制式的笑容,似乎什么也沒聽,但我知道他全都記得清楚,在心里分好了每件事的輕重緩急。他身上是硝石燃燒后久久不散的焦味,敵人的血徒勞無力地濺在他的衣袖與褲腿間,沒給他留下半點傷痕,青年下巴上有一道疤,似乎已有些年月,與他原本的五官氣質(zhì)融合得很好,灑脫而帶著朦朧的銳利。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他不用多久,就意識到了有人在看他。
青年抬起頭,敏銳地搜查到了目光的來源,猝爾與我對視,那雙疲憊的眼睛放出了光,于是我確認無疑,哪怕過去十年,這也是我認識的山本武沒錯了。
我伸出手和他打招呼,好像我剛從風紀委員長辦公室回到教室,在一個午后拍他的肩:“喲!阿武。你回來了?”
他臉上制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的大笑:“阿臨!”
他向我揮手,身邊的下屬都低著頭,不敢多說什么。我和他有三層樓那么遠呢,但我懶得下樓梯,便翻過把手,一下跳到了大廳中央的地板上。
“嗒、”我的落地沒有激起任何一點塵埃,青年大步走到我面前,“噗通”給了我一個擁抱。
這擁抱的時間有點久。比那時他要跳樓、我抱著他一起從頂層掉到樓下還要久。十年了,他長得高了,懷抱也變得很寬闊,這家伙變成靠譜的大人了。但當他埋首在我頸肩時,我意識到他好像在哭。
……
不是好像。
他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衣襟,我覺得很糟糕。我根本沒有撫慰別人痛苦的經(jīng)驗,故此,我等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趕緊硬邦邦地把他推開:“誰惹你不高興?我?guī)湍闩浪!?br />
講道理。我該退休了的。我不殺人了。但我愿意為他破一次戒。
他抬起頭時眼里還有晶瑩的淚水,可我的話還是恰到好處地讓他破涕為笑了:“不用弄死誰。阿臨讓我抱一下就行了。”
東亞人需要的撫慰痛苦的方式真是太簡單了。平平無奇的擁抱、最淺層的肢體接觸就能讓他們得到滿足,好像有誰欠他們似的——含蓄的東亞人只是需要一個擁抱。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任由他抱著我,他的呼吸離我這么近,我卻沒有以前的條件反射的割斷的動作,而是感到了一種傳遞而來的悲切。
他很難過,但我已經(jīng)說過了,不管是嵐守啊還是雨守——總之,當你成為某個知名人物的時候,你就得把痛苦小心地藏起來。山本武這點做得不錯,沒有看到我之前他眉眼里的只是疲憊,可看到我之后,壓抑在冰面下的情緒無法控制地噴薄而出。
終于,我意識到了一點:這長久的緘默與擁抱絕不是對待失蹤了三個月的朋友的作風——
我忍無可忍地問:“所以,到底是誰在到處傳我死了?”
第54章 Chapter 54
他松開了手, 上下地端詳我:“因為,有人看到了你的尸體。”
說到“尸體”時,他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臉上閃過的一縷悲痛讓我懷疑我真的死了。
“……”但是。
我沒死啊?
我怎么會死呢。
我指了指自己,我的尸體?難道我不是穿越到十年后、而是到了百年后該壽寢正終的年代么?
山本武看著我滿臉問號, 悲痛便掠過了, 他微微笑著道:“是隼人看到的。”
哦, 原來是獄寺隼人造我的謠。
我掏出舊手機, 問山本武這里有沒有適配的充電線, 他有些好奇地問我怎么了。
“是這樣的,”我淡定自若地說,“他既然敢造我的謠,就應(yīng)該做好準備被我泄露他暗黑女仆的過往。”
稍有些陌生的詞匯, 卻讓山本武回想起十年前那個填滿了金色記憶的學園祭。
“只有隼人的嗎?我的呢?阿臨你沒有厚此薄彼吧?”
黑歷史怎么可能只記錄一個人的。別說山本武的了、就是沢田綱吉的兔子照我都有。但一說到?jīng)g田綱吉, 繞不過去的疑問便涌上心頭, 身后的下屬們面面相覷、無聲地離開了, 山本武自然地領(lǐng)著我來到一個房間,推開門時,他溫和道:“阿臨一定很好奇發(fā)生了什么……這是你的房間,先進來休息一會吧?”
他注意到了我眼下有些烏青的痕跡。我約有一整天沒睡了。以前幾天幾夜不睡覺的日子很多、我也很習慣, 但安逸了太久后又變得不適應(yīng)起來。我犯困地打了個哈欠:“要是藤本在就好了。”
……又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姓氏。
山本武愣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藤本現(xiàn)在退休了, 哪怕想聽他的課也聽不到了呢。”
他笑道:“阿臨犯困的樣子十年都不變。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根本完全沒有區(qū)別嘛。”
我惋惜于一代催眠大師藤本的落幕, 又覺得這是個不錯的結(jié)局。
推開的房間裝修不算華貴繁麗, 但到處顯出一種軟綿綿的溫暖,羊絨地毯被精心地打理去了塵埃, 上面擺著幾個稍顯老舊卻仍然可愛的玩偶,床在房間的一角,鋪著的被褥雖然顏色有些古板,卻軟暖得令人發(fā)指,我剛剛坐上去,就覺得整個人要昏昏欲睡了。
這一定是我的房間,我想。再沒有比這更合我心意的住處了。
山本武果然說:“這是阿臨的房間,你先睡一會兒吧?阿臨看上去太困了。沒關(guān)系、你想知道什么,醒來之后我都會告訴你。”
他那張臉上的神情真是說不出來的復雜,分不出他是高興還是難過還是兩者兼有?但山本武就是山本武,十年前的和十年后的一樣,一看到他的影子,我就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兩眼一閉要陷入夢鄉(xiāng)。
意識朦朧之間,一切感官都變得模糊起來。軀體的溫度向我靠近,又克制地停下,視線在我身上久駐,青年似乎保持了同一個姿勢很久很久、最后終于動起來的時候,他幫我把被子拉上了。
昏昏沉沉地,我睡了過去。
·
是想念嗎?沒有吧。
但我的意識才湮沒進虛無不多久,朦朦朧朧的光就把我喚醒了。似乎是一片雨夜,路燈下,我睜開眼的時候,有人為我撐起了傘。
雨水在路燈下無憑依地漂游著,仿若某種遠古的蟲。我的困倦沒有通過睡眠消除,而微妙地增加了,有人輕輕地問我:“十年前的你?”
六道骸在傘的另一邊,被雨淋濕了半邊肩膀。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他看上去有些愁眉,但身上鮮明的特質(zhì)沒有半分變化。
我沒有睡夠,心情很不好,說:“十年后的你還是一樣留著這蠢發(fā)型么?”
他便笑了,說:“蠢發(fā)型能讓你一眼在人群中認出我。”
路燈有些荒涼地照著我們兩個,影子拉得很長。城市的邊緣幾乎沒有人流,很久才有車子嫌棄地飛過。我很快回想起這個地方,將眉毛壓得更低。
他解釋說:“這是你自己的夢。”
“十年了,你不能在我的夢里造一個幻境么?”
“然后給你一個順理成章遷怒我的理由?”
他說得對。我試圖遷怒于他,雖然我很清楚,這就是我的夢境——我無法控制地回想起了從前,因為突兀的穿越和該死的白蘭·杰索。
看來這夢一時半會無法結(jié)束。我索性倚著路燈,抱著手臂,問他:“你現(xiàn)在在哪里高就?還在吃老鼠嗎?”
我有些好奇,是否他十年過去了仍然被泡在復仇者監(jiān)獄中。答案顯然是否,他含糊不清地說他在做臥底。
“真稀奇,”我說,“這世上還有能出動六道骸區(qū)臥底的人?”
“難道你是想趁機上位?就像上次你覬覦彭格列的身體那樣。”
他露出古怪的笑容:“彭格列已經(jīng)死了。”
“……”
我聳了聳肩:“死了就死了。”
他也輕飄飄地說:“我在密魯菲歐臥底。”
“有彭格列戒指在手,你們?yōu)槭裁创虿贿^一個鳥人?彭格列十代目死了;你也要去臥底。密魯菲歐是何方圣神?”
六道骸的雨傘向我傾斜更多,仿佛想幫我擋住所有的雨水。但雨這種東西,向來不聽你使喚,非要落到你身上時,你就只能自己去揮散烏云。
六道骸說:“彭格列戒指被毀了。”
“誰毀的?白蘭·杰索?”
“不。是沢田綱吉自己毀的。怎么樣,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滿意。”滿意得不得了。
沢田綱吉,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有種?平白把保命的憑依給毀了,死了也活該。
我暗自握拳,倘若能回到十年前,第一件事必然是給沢田綱吉臉上來一拳。但眼下,關(guān)于他的事又陷入某種囹圄之中,不說他尷尬、說他也尷尬。
我選擇轉(zhuǎn)移話題:“聽說我死了?你聽說了嗎。”
六道骸有些不悅地道:“如果你死了,現(xiàn)在你就不會站在這里。”
“不是十年后火箭筒把我?guī)У竭@里來的。所以,我也有死了的可能。”
人真是容易逆反的動物。被人傳我死了的謠言時我不高興;看到六道骸因為這事而皺眉頭,我又快活起來。我高高興興地說:“沒準我死了幾個月了。”
六道骸說:“如果你真的那么容易死,全世界就不止有一個你。”
他那雙眸子變幻出些許審視,像多年前冰冷的燈光下,他告訴我他會毀滅全世界的黑手黨,而我么,我說的是,我會成為獨一無二的我。——歸根結(jié)底,我們那時只是想要活下去。
他說得對。我是不會死的,壽寢正終之前,我會快快樂樂地活很多年。而我被看到了的尸體——我不得不說,獄寺隼人造謠之前根本沒想過我還存著他的黑歷史吧?
“我會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我樂觀地說,“白蘭會死的。你只需要告訴我他的位置就好。”
“十年前的你未必打得過他,”六道骸說。
這話我就不喜歡聽了。
“十年前的我和十年后的我沒什么分別,”我誠懇地說,“只是殺一個人而已。做好準備、潛伏完畢后進行暗殺,再沒有人比我更熟練這一套了。”
他噎住了。
我趁熱打鐵:“你既然臥底,肯定也該知道他準確的藏身地點。這樣吧,為了避免通訊被發(fā)現(xiàn),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想你,你進我的夢里和我互換信息——放心,這日子很快就會結(jié)束。”
他的臉色變幻莫測,看不出高不高興,最后他發(fā)出一陣怪笑來:“Kufufu……這個時候的你,就已經(jīng)對彭格列這樣好了么?”
他一只手握著傘,另一只手伸過來,將我的頭發(fā)捋到一邊,打了個響指,“啪!”,我的頭發(fā)自動被綁好了。
戴著皮手套的手指在我臉頰邊掠過,他唇邊的微笑變淡了:“那你一定要每個夜晚都想我。”
似乎有人在呼喚著他,或許是臥底那邊的事吧。他的身影迅速消散了,神奇的是,我頭上沒有一滴雨:這家伙將我夢里的烏云移走了。
嘖。既然如此,剛才為什么還非要給我打傘呢?
夢境沒有隨著六道骸的離去而消散,我摸了摸被綁好的頭發(fā),環(huán)顧四周,有些荒涼的地帶,挨著城市卻又顯得遠,不遠處大地上凸起的建筑物被荒草掩蓋住,如果不是親歷者,怎么會知道那下面藏著錯綜復雜的蛛網(wǎng)呢?
我已經(jīng)將蛛網(wǎng)和蜘蛛一起碾死了。
夢境碎掉的時候,我把這片區(qū)域全部化為了朽枯。
·
醒來的時候,床邊的人不是山本武。
坐在我床邊,半天沒有翻動文件、卻也不看我的男人,身上浮著更深更濃的硝石火藥味道,還有血腥氣,悲愴的情緒縈繞著他,讓他魂不守舍,將文件紙抓得皺巴巴。我睜開眼時,他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慌亂地起身,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只好盯著我看。
獄寺隼人啊獄寺隼人。你十年如一日得蠢蛋。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眼眶發(fā)紅地看著我,雖然不太可能,但我還真怕他就這么哭出來。
得想個辦法……。
我胡亂摸出舊手機,它已經(jīng)被貼心地充滿電并放在了我的枕邊——可以想象是山本武的手筆——我拿起來翻到相冊,點開“收藏”,放在獄寺隼人面前:
“你這家伙。在到處說我死了之前、沒有想過我有你的黑歷史嗎?”
這個用十年時間放大了自己的塊頭、氣質(zhì)變得更加沉穩(wěn)的獄寺隼人,就這樣和十年前的穿著暗黑女仆裝的自己,面面相覷。
怎么不算時間的玩笑呢?
かわいい。
第55章 Chapter 55
獄寺隼人臉上肉眼可見地裂開了一條縫, 眼眶發(fā)紅地定格住了表情,滑稽到了戲劇的程度,我沒忍住收回手機, “咔嚓”,又來了一張照片。
左右滑動, 兩張照片上, 同一個人因為時間而留下了不同的表情。或許這是時間的痕跡。
獄寺隼人回過神來, 第一反應(yīng)卻不是和過去一樣撲上來搶我的手機, 而是一把抱住了我。
“……”
意大利人收緊了手臂, 全然沒有這個浪漫國度的多情, 他的呼吸里透析了一種哀傷和痛苦,不知是在惋惜些什么,僅僅低聲地說:“你真的還活著啊。”
哪怕是十年前的你。
他的聲音發(fā)著顫。在不可置信中重建一種“你活著”的事實, 滿懷期望而恐懼這是虛幻。
我可沒有這種悲傷情調(diào)。
任誰被造謠自己死了也都哀傷不起來的。心里只會充滿“我要把這個造謠我的混蛋打扁”的憤怒。
我把他的腦袋往外推, 毫不留情, “嘭”地一下按進了發(fā)軟的被子里, 皮笑肉不笑地說:“嚯。你還真的以為我死了。”
“………。”
他的聲音發(fā)悶,說的話也很囫圇,我聽不清。等我再把他揪起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被子上有一點淚水的痕跡。
“我親眼看到你被咒靈的領(lǐng)域吞了,”他好像是怕丟臉,撇開眼睛, 飛快地說,“尸體也被咒靈吃掉, 吐出來的只有灰燼。”
說到“尸體”的時候, 他臉上掠過的悲痛和山本武表現(xiàn)出來的一樣。
……所以,他們都真切地以為我死了——而不是某種玩笑什么的。
但這也很奇怪。因為我所表現(xiàn)出來的實力沒那么容易死吧?我怎么會死呢。
我摸了摸下巴:“你知道什么是領(lǐng)域嗎?”
他當然說知道。十年過去了、如果他還什么都不知道, 獄寺隼人是無法站在彭格列身邊的。
“領(lǐng)域,是特級咒術(shù)師或者咒靈才能夠釋放的一種‘界’,”我說道,“而特級……哪怕是十年后的今天,也不可能超過雙手之數(shù)。”
“你既然說看到了領(lǐng)域,那應(yīng)該也看到了施展領(lǐng)域的咒靈。那絕不是無名之輩,是誰動的手?”
獄寺隼人的嘴唇微張,說出了一個完完全全、在我意料之外的名字。
“夏油杰,”他說,“夏油杰一舉放出了十多個特級咒靈,將你吞噬了。”
“……?”
雖然沒有鏡子,但我覺得我滿腦袋都是問號。
我是用過十年后火箭筒的。在那短暫的五分鐘里,我見到了夏油杰,我雖然沒有在FBI進修過,但也自詡對微表情有所了解——最主要的是那時他臉上有個唇印,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和我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錯。
夏油杰,放出十多個咒靈。吞噬了我?
一瞬間,我的腦海里閃過許多可能。
夏油杰因愛生恨對我下手;我逃避情債假死脫身;我和夏油杰合伙戲耍彭格列;獄寺隼人十年后近視了認錯了人;被殺死的“我”其實是五條悟假扮的……
可能太多,我一時間無法列舉完畢。但不管怎么說,我必然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再說一遍,我可不會隨隨便便就死掉。
這深刻的道理,獄寺隼人顯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努力作平和的語氣下壓制著重重的怒火:“如果不是密魯菲歐的事……現(xiàn)在整個咒術(shù)界都要為你的事顛倒過來。”
懂了。沢田綱吉的死亡拯救了日本咒術(shù)界。哇,拯救日本達人。
“不過,現(xiàn)在云雀恭彌已經(jīng)在針對夏油杰了,”獄寺隼人話音一轉(zhuǎn),又說,“日本……哼,他們以為我們彭格列只在意大利有人嗎?”
“云雀……恭彌?”
他說:“云雀恭彌現(xiàn)在是彭格列的云守。”
我摸了摸獄寺隼人的額頭,他觸電一般向后躲開了,沒關(guān)系,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好,沒發(fā)燒,沒出錯。
我沉痛地說:“太可怕了。風紀委員會的風終于還是吹到了意大利嗎?”
從并盛町到東京到意大利,驚!云雀恭彌何時統(tǒng)治地球?
·
被稱為意大利南部瑰寶、地中海明珠的西西里,每年的日照時間長達320天,是歐洲最溫暖的地方之一。我一覺睡到了下午五點,按理說太陽已到了下山的時候,然而陽光照射在城堡的墻面上,油畫般黏膩明麗的顏色讓入目所及之處都如金子一般閃光,有些刺眼,我瞇著眼睛關(guān)上了窗戶。
獄寺隼人忙碌匆匆,似乎很不舍離去,卻還是卷著一大堆文件走了,留下一句“今晚再來找你”。
他看上去也忘了我是十年前的我,而不是十年后。現(xiàn)在的我對彭格列城堡并不熟悉。
我首先在房間里探查起來。床邊的椅子上擺著我的外套和一套新的衣服,謝天謝地,我用不著再穿著校服在街頭閑逛了。衣服是布料柔軟、設(shè)計剪裁貼合我身形的襯衣和短褲,預留了位置藏我的刀,外套的口袋可以裝槍。
我從床底下拖住了我的武器箱。這張樣式古老的床底部很低,但顯然有人為它新作了些設(shè)計,武器箱嵌合在底部,恰到好處地一卡一拉就能出來。
槍械都保存完好地擺在箱子里,種類、品牌、設(shè)計都不是十年前的貨能夠比的。我拿出幾件來擺弄,最后是一把手槍,拉開保險栓,用它對著我的手掌來一發(fā)子彈,雖然咒力飛快地將子彈的動能和力量轉(zhuǎn)化成了古樸的鐵,但完全可以感受到它的威力。
我滿意地選定了它作為最近的武器,塞進了外套里。
差不多兩天時間,我只吃了一點干巴的面包和兩杯酒,雖然睡飽了,胃袋的空虛卻讓我感到一種欲望的空茫。獄寺隼人臨走前沒有告訴我廚房在哪里,我決定去找個人問路。
門外有人正在守著,是位個頭嬌小的女性,面龐有東亞女性的柔和,神色卻干凈利落,見到我時的笑容恭敬而落落大方:“大人。”
我不由得想起了庫洛姆,原名為凪的女生——如果十年后守護者的位置都以指環(huán)戰(zhàn)出席的人員為列,那她現(xiàn)在該是霧守了吧?
“山本武呢?”我問。
她說,雨守大人正在餐廳。
我讓她帶路。
來時行路匆匆,現(xiàn)在我有些閑情看四周的擺設(shè)。相比起多年前來的那次,如今城堡里的擺設(shè)明顯貼合十代主人的心意,連墻上的畫像也有所變動。畫上的人看著畫框外的我,用一個恒定的時間來凝望歲月的長河。
我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吃意大利菜的準備。但到了地方之后,我發(fā)現(xiàn)放在桌上的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日本料理:飯團、天婦羅、富有特色的沙拉。相比起意大利菜顯得有些單調(diào),如果放到宴會上必定會被說招待不周,然而,這就是我現(xiàn)在想要吃到的。
山本武從廚房里走出來,黑手黨大佬身上的硝石味和血氣變成了廚房里特有的油煙味。他游刃有余地把圍裙解下來,問我餓不餓?
我太餓了。
他的手藝比十年前的還要好,可以看得出來這一路的修行并沒有讓他把廚藝丟下,反而更進步了。他一定經(jīng)常做飯,很多容易犯的廚房錯誤他一點兒都沒有,不知道為什么,我略微地感到了家的溫馨。
我懂了。山本武進化成了……沢田奈奈!
我由衷感嘆:“阿武,請給我做一輩子飯。”
他一愣,笑了:“好啊。那就一輩子。”
我開玩笑的。我不會奴役別人一輩子都給我做飯。但你自愿給我做我也不會攔著。
山本武坐到我旁邊,仿佛回到了從前我們在沢田家聚會的時候,只是這一次只有我們兩個在。獄寺隼人不在、Reborn不在、沢田綱吉不在、藍波、一平、碧洋琪,這些熟悉的面孔就這樣蒸發(fā)掉了,大家都很忙。
我一邊往嘴里塞飯,一邊問山本武大家都去哪了。可能因為吃飯心情好,我說話也很直白:“Reborn呢?彭格列上位之后跑路了?”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沒有,他還在彭格列。不過,最近有些風聲,所以他在那不勒斯處理那邊的幫派問題。”
那不勒斯?
看來他和我擦肩而過了。我告訴山本武我突然出現(xiàn)在十年后、和白蘭碰面的事。原本神情還有些隨意的青年嚴肅起來:“你和白蘭見過了?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好吧,沒有直接把他殺了,確實有點丟臉,我若無其事地轉(zhuǎn)移話題:“嗯,日本那邊怎么樣?除了云雀恭彌還有誰在么?”
說到“日本”,山本武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當我提出要到日本的時候,他態(tài)度堅決地反駁了我:“日本最近形勢不好,等過一段時間再去吧?”
“為什么?”我說,“我總得去找殺了我的人算賬吧?”
這里指的是夏油杰。此外,太宰治千里之外也能給我發(fā)一條語焉不詳?shù)男畔ⅲ也孪耄业摹八馈币惨欢ㄓ兴闹椤?br />
山本武仍然不大愿意,勸說我不去日本;我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恐怕在他眼里,我是死而復生,他不舍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他也得體諒體諒我嘛——
我這個年紀,可不是他這十年后的心態(tài)。我現(xiàn)在正好該叛逆啊!
閑聊著結(jié)束了晚飯后,我回到房間里,爬窗準備離開。
剛剛推開窗,我被嚇了一跳。
窗外,一個人影懸浮在半空中,于若隱若現(xiàn)的月色之間勾起唇角,微笑著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見。”
身后,房門被敲響了,獄寺隼人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那個……我能進來么?”
我:“……。”
第56章 Chapter 56
臉頰邊垂下劉海, 長發(fā)隨意打了個結(jié),剩下的披拂在身后,青年臉上的笑容溫和得如同佛陀假面, 眼中卻恰到好處地映出一點兒趣味。
他盤坐在特級咒靈之上,好整以暇道:“好像有人找你呢。阿臨?”
殺人犯說話了。好稀奇啊。
身后敲門的頻率加快了, 獄寺隼人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嘖”了一聲:“喂……在不在里面……?”
我趕緊伸出手把咒靈上的人往下拍。他猝不及防挨了這一下, 原本還能抵御, 坐著的咒靈卻被我的突如其來的刀破開要害, 向下直墜。
他明明有其他咒靈, 卻沒有放出來,而一副和我玩兒一樣,整個人向下掉。
我往后一退, 把窗子合上, 并上鎖, 走過去打開了門:“什么?”
獄寺隼人把發(fā)皺的衣服換了, 穿了一身算得上休閑的襯衫。他皺著眉,半點兒也不休閑地掃過房間各處,有些尖銳地問:“你剛才在做什么?為什么不開門?”
我撓了撓耳朵:“沒聽到。你沒吃飯吧?敲門聲真小。”
“……”他被我噎住了。
也是,他一向沒有吵架的天賦, 哪怕為了心愛的十代目出戰(zhàn),罵人也只是意大利街頭最基礎(chǔ)的臟話, 毫無攻擊性,只有被別人噎得節(jié)節(jié)敗退的份兒。
哦。對了。沢田綱吉死了。
我把獄寺隼人放了進來, 他似乎很熟悉房間里的擺設(shè), 在桌邊坐下了,掏出了一份文件:“你應(yīng)該還什么都不知道……那家伙暫時沒空, 我和你說明——”
“說明什么?”
另一扇沒有上鎖的窗戶忽而被打開了,夏油杰的聲音悠悠出現(xiàn)在半空:“我也想聽……可以加我一個嗎?”
我回過頭,看到他臉上欠揍的微笑,雖然嘴角揚起幅度極低,卻和五條悟的大笑有異曲同工之妙,泛著讓人暴打一頓的誘惑。
獄寺隼人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瞪著窗外的人,忽而,他咬緊了牙關(guān)、臉上每一塊肌肉都開始抖動、眼白中的血絲讓青年看上去像一頭不可控的野獸。他的聲音簡直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個字一個字:“夏、油、杰!!!”
“嘭——!!!”
他手中出現(xiàn)炸藥的速度比十年前的快了不止一倍,威力肉眼可見得更恐怖了。一陣飛影略過,夏油杰便被炸藥包裹住,后者眨了眨眼,拔升自己的高度,卻無法逃出炸藥的封閉,這才有些緊張感地開始防護,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剎那之間轟隆的硝石爆炸聲驚動了城堡中醒著的、未醒的人:“怎么回事?!敵襲?!警戒!”
十年過去,獄寺隼人研制出了能攻擊咒靈的炸藥,哪怕是特級咒靈,也在這一場狂攻中節(jié)節(jié)敗退,火光在半空中炸開,將夜色下的彭格列城堡照出一種惶恐的紅彩,夏油杰不斷使出咒靈保護自己,耗費了十幾只自己咒靈后他才徹底離開了炸藥圈,將自己浮在離城堡有些距離的空中,此時此刻,他身上的僧袍已經(jīng)被火星燒開了許多個洞,臉上也沾了灰色的粉塵,看上去顯得狼狽。
“居然送上門了,那就等死吧……”
獄寺隼人仍不罷休,殺氣騰騰地一腳蹬上窗戶,似乎馬上就要展翅遠去,我趕緊把他攔腰抱住:“等會!你不會飛啊!你不是鳥人!你想變成沢田綱吉嗎?!”
這天殺的地獄笑話讓獄寺隼人狠狠瞪了我一眼:“放開我!我要把這混蛋給炸了!!!”
“你為什么要炸了他?”
“他殺了——你!”
“我不是好好地站在這里嗎?”我說,“這事明顯有蹊蹺吧,你是草履蟲式單細胞嗎?想問題能不能全面一點?”
他沉默片刻,陰森森地道:“他擅闖彭格列地界,還準備進你的房間……一樣得死。”
總之就是想打架是吧。
我看看他的臉,沒忍住笑了,又感覺笑出來不太好。于是伸出手把他的眼睛按住:“你這么兇干什么。”
他莫名其妙被我捂了一臉,整個人突然卡頓了:“喂,你……”
他嘴唇里呼出的熱氣打在我的手掌心,潮濕得熾熱。但我已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目光投到不遠處月夜下的另一道影子上。
彭格列城堡的警戒因為外人的到來而開始全速運轉(zhuǎn),各個部門各營其業(yè),基于首領(lǐng)暫時死去、守護者們分散各地的情況,山本武走了出來。
情況緊急,他身上的襯衣都是居家的式樣,看上去甚至有些溫馨。但當殺手握起劍的時候,一切目光都投注在那柄名為“時雨金時”的劍上。
劍芒在月下驟出蒼白的銳光,沐浴過無數(shù)血液的劍刃橫在身前,映出主人含笑卻冷漠的一雙眼。十年后的山本武已經(jīng)從殺手準備役正式長成了恐怖的殺戮機器,他有憐憫之心,然而真正的敵人只能在他的腳下哀嚎著死去。
他說:“請賜教。”
夏油杰浮在空中,分明應(yīng)該是安全的,卻感到了殺意籠罩著全身。他收斂了笑容:“請。”
一只鳥兒在彭格列的地界掠過,飛快地帶起了一片雨滴,山本武在這片雨滴之間簡直來去自如,影子比雨落下的速度更快,剎那之間已出現(xiàn)在夏油杰身后揮劍而下。
“簌————!!!”
他短暫地懸空,這一劍的光影連貫地劈過夏油杰所在之處,咒術(shù)師瞳孔緊縮,用作防御的咒靈如同黃油一般被切割開,動能恐怖的劍刃向他橫面而來,夏油杰擺出防御的姿勢,一聲“去!”,山本武身邊登時多了幾只哀嚎著向他投擲攻擊的咒靈,他卻不為所動,身形如燕般避開了所有殺機,單刀直入地刺向夏油杰。
夏油杰身上的僧袍本就已被炸得破爛,劍光籠罩著他,再如何躲避也無法全然談過,很快他身上的布料就被傷口滲出的血染成黑紅色,呼吸變得沉而急促起來。
隨著一劍的動能消去,山本武向下墜落,咒靈追趕著啃嚙他的軀體,他卻以咒靈借力,輕盈地落在了地面。
我不由得大力拍獄寺隼人的肩膀:“有一手!太有一手了!阿武帥喔!”
獄寺隼人的臉色黑得要死,不自覺帶出了十年前的稱呼:“這個棒球笨蛋……就知道耍帥!為什么不一劍捅死他?”
你跟夏油杰有這樣的深仇大恨、至于到恨他致死的地步嗎?
我拎著獄寺隼人的衣領(lǐng)子,他條件反射地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guī)е噬洗芭_,向下一躍,浮游著的咒力為我所用,輕飄飄地將我們兩個帶到了城堡的廣闊地面上。
我的到來打破了兩人凝滯的氣氛。山本武的面色緩和一些,笑道:“阿臨。你還沒睡覺?”
你在說什么胡話。誰會那么早睡覺啊。而且剛才的大爆炸就在我房間旁邊開始的、你這家伙打哈哈的水平有所下降嘛。
我不理他,直接問夏油杰:“找我做什么?”
我摸了摸下巴:“殺了我之后感到心虛,所以來懺悔嗎?”
他臉上一直還算繃得住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縫,說出的解釋孱弱得無力:“……我沒有對你動手。”
我指獄寺隼人:“他說你放出咒靈把我吞了。有這事嗎?”
獄寺隼人已反應(yīng)過來我的“死”恐怕另有玄機。但他的臉色沒有半點兒緩和下來的跡象,硬邦邦地應(yīng)下來:“不錯。我親眼所見。三個月前…橫濱的港口……”
他的拳頭不自覺握緊了。我抓住了華點。橫濱,港口……等等,我居然有點心虛起來。
我趕緊轉(zhuǎn)移矛頭問夏油杰:“你三個月前去過橫濱嗎?見過我嗎?”
夏油杰沒有否認:“三個月前,我們確實在橫濱遇見了你。”
“我們”?
大概是我臉上的疑惑明顯,他解釋:“就是我和悟。當時據(jù)說有前所未見的特級咒靈在橫濱出現(xiàn),小惠一個人沒辦法對付,同時為了百鬼夜行,悟提議和我一起過去。”
雖然這段話信息很多,但我的關(guān)注點只在一個人身上。
“五條悟還活著?”
夏油杰的目光如炬:“當然還活著。你們兩個會在Line上通訊……悟從來不透露你們的對話。不過。阿臨,你為什么會覺得他死了呢?”
屠龍少年終成龍,我也變成了造謠別人的家伙。但如果五條悟活得好好的,伏黑甚爾就不妙了……我委婉地開始胡說八道:“因為我已經(jīng)死了,如果能有他的陪伴我會很高興的。”
“不要把‘死’字掛在嘴邊,”山本武突兀地出聲,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這種用肢體接觸來表達彷徨與確定的關(guān)懷,我實在沒辦法苛責,便隨他去了。
不死就不死吧。
我心里隱隱約約冒出了一個猜測。——不止是我,沢田綱吉也還好好地活著。畢竟,死亡哪里是那么輕松的事呢?
我換了輕快的語氣問夏油杰:“好吧,姑且算你是無辜的。那你現(xiàn)在大半夜的跑過來,是想說什么?”
他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無法對我冒昧而直接的話說出斥責,從僧袍寬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個盒子遞給了我,示意我打開。
我打開一看,里面是五根枯萎緊縮的手指。
“……”
我趕緊把盒子合上,塞回給這一身正氣的大和尚,緊張地說:“別這樣。我雖然還沒完全退休,但也不會販賣器官。”
而且誰那么蠢、居然販賣手指!簡直是說出去都會被行業(yè)笑一百年的蠢蛋。我拍了拍夏油杰,苦口婆心:“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夏油杰:“……”
第57章 Chapter 57
因為夏油杰來這一遭, 我去日本的計劃暫時擱淺了。
他似乎就只是來送這盒子的。把它塞進了我手里后,他又掏出一只飛行咒靈——鬼知道他怎么有這么多咒靈——盤坐上去后飛遠了,速度很快, 好像日本有人在等著他回去一樣。
“他是要坐著咒靈跨越歐亞大陸回去嗎?”我細思極恐。
山本武粗思也恐地補充:“也許會跨越大西洋和太平洋回去也說不定喔。”
我假模假樣地憂心忡忡:“如果他被太平洋的暴風眼吞了,咒術(shù)界那邊不會來追責我吧?”
獄寺隼人“嘁”了一聲, 脾氣不減反增:“吞了就吞了。他算什么人物, 還想要彭格列找什么說法么?”
他自然地把我放進了彭格列的庇護范圍里。而山本武毫無意外地應(yīng)了下來:“追責也要他們顧得上這邊才行……阿臨放心去睡覺好了。”
他的目光在我明顯要外出的服裝上停留片刻, 明智地沒有追究, 而是說會讓女傭給我送來睡裙。
“阿武還不能休息嗎?”
“還有些文件要處理。阿臨先睡吧?不要踢被子, 意大利最近天氣冷熱交加, 小心感冒。”
疲憊刻在他的眉眼里,顯然這段時間出的各種狀況讓他緊繃成了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但彭格列麾下發(fā)生的動亂、對外遇到的強敵,諸如此類的內(nèi)容他一點兒沒跟我說, 只是和我說要蓋好被子。
“我不踢被子。我不是五歲小孩了,”我說。
他笑了一下, 根本就是哄五歲小孩的語氣:“好好好、阿臨是不會踢被子的。不過, 拜托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喔?”
他雙手合十地拜托,像過去他這樣問我愿不愿意去看他的棒球比賽。我去過幾次,山本武臉上便露出和現(xiàn)在一樣的高興神情。
獄寺隼人原本要和我講解什么東西的計劃, 現(xiàn)在直接告飛了。他冷著臉說要去處理臨時事務(wù),我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彭格列城堡, 把“什么臨時事務(wù)”的問題咽進了肚子里。
“好吧,”我善解人意地說, “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再來也沒關(guān)系。”
他目光怪異地問我:“你不是想去日本嗎?”
他扭開頭:“我可沒有追著人去日本的習慣。”
我不得不告誡他:“你知道得太多了。晚上我會潛入你的房間殺人滅口。”
他冷笑了一聲:“那你就來。”
和大家分開之后, 回到房間里,我慣性敲敲打打, 在夾層中抽出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別來日本”。
雖然聽上去挺魔幻的。但是,這是我的字跡。流暢的意文幾乎每個字母都黏在一起,花體到繚亂的地步,看得出來寫的人沒多少耐心,一蹴而就。署名不是我自己的,而在紙條的邊緣附著一點明亮的火色,雖然被藏在盒子的夾層里,但幾乎我剛剛將折疊的紙條舒展開,這縷火光就明亮地跳了出來。
火光之上是一個名字,“Tsuna·Vongola”。
我把紙條折了兩折,重新塞回盒子里。
不管怎么說,知道能被稱為朋友的家伙好好地活著、都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
如果把時間跳躍到另一個視角——
·
……
……喂、喂?看得見嗎?
如你所見。這里是日本。狹長的海岸線和豐饒的物產(chǎn),繁華的都市和匆匆來往的行人。
懸立在林海之前的十年后的我、沢田綱吉、五條悟。
“為什么要帶著這家伙啊——”五條悟不高興地拉長聲音,“不是說死了嗎!死了的尸體就老老實實地把自己埋進棺材里啊!”
沢田綱吉臉上溫和的笑容簡直無懈可擊:“抱歉啊。但我只是假死。”
我現(xiàn)在他們兩個中間,過去十年了,我已經(jīng)深切進入了楚河漢界這個角色之中。我假模假樣地說:“別打了,再這樣打下去一個人都不會死的。要打就去練舞室打。”
五條悟夸張地伸手要揉我的頭發(fā),我還沒動作,沢田綱吉幫我把他的手格擋開,他一下子不樂意了:“你這小子干什么?我可是在和學妹表示親近啊!懂不懂什么叫做學校前后級之間的互動?”
沢田綱吉有力地反駁他:“這都已經(jīng)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閣下已經(jīng)二十七歲,也該穩(wěn)重一點、不要騷擾阿臨了。”
我感覺他們兩個真的要打起來了。
我趕緊按著他倆的腦袋一起換了個方向:“看到下面那房子了嗎?”
隱藏在蔥郁樹林中的房子約有五層高,外墻爬滿了青藤和苔蘚,建筑材料老舊地泛出灰白色,極不起眼。一層咒力籠罩在其上,看上去十分微薄,卻結(jié)構(gòu)精妙,不仔細看,普通人會直接略過這在森林里突兀出現(xiàn)的房子。
事實上,如果不大費周章,我們可能現(xiàn)在還在打轉(zhuǎn)、根本找不到這藏在林海中的隱蔽基地。
十年時間。
在并盛中學畢業(yè)之后,我以佐藤臨的身份進入了東京咒術(shù)高專,在咒術(shù)界徹底嶄露頭角,一瞬間成為了風頭無二的角色。雖說五條悟、夏油杰兩人都不算靠譜,但我們的目的還算一致——
推翻腐朽的咒術(shù)界。
哪怕你是天下第一,你也會在爆炸的廚房前面對失敗的料理而失落;縱使你智謀無雙,敵人在暗處隱而不發(fā),你也無法揪出罪魁禍首干脆利落地結(jié)束一切。
總監(jiān)部爛橘子的優(yōu)先度向下降級,在各方面的接觸中,我們抓到了一個奇怪的“影子”。
是硝子最先發(fā)現(xiàn)了不對。
反轉(zhuǎn)術(shù)式的擁有者握起槍后成為了總監(jiān)部頭疼的燙手山芋。——沒辦法苛責她、甚至難以束縛,家入硝子的自由度大大提高,我入學那年,她已經(jīng)開始自己出任務(wù)了。
用特制的咒具攻擊咒靈,流血受傷時用反轉(zhuǎn)術(shù)式治愈自己。哪怕造成的破壞力不高,硝子也能憑著耐心磨死咒靈。恰恰好的是,作為醫(yī)師,作為反轉(zhuǎn)術(shù)式的擁有者,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等待的硝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她一開始打四級咒靈。接著是三級、二級,現(xiàn)在,一級咒靈也已經(jīng)不是她眼中跨不過去的大山。
開始自己出任務(wù)就代表著硝子也得寫報告了。印象里,她拉著剛剛?cè)雽W的我,拜托我?guī)退黄鹫覐那暗膱蟾嬷剖健?br />
“……好可怕,每次都要寫這么多的話也太可憐了吧,”她叼著煙說,“我得做點模板,才不會和那兩個蠢蛋一樣空窗。”
她的黑眼圈大大消退,面龐顯出一種健康的白色。雖然出任務(wù)花費的時間更多,她嘴上也抱怨不斷,但很明顯,她享受著這個過程。道理是這樣的:在農(nóng)場里早六晚二無休神采奕奕;在joja早九晚九雙休心死如灰。
人在合適的年齡里奔跑時總不會覺得累。
我翻來翻去,敷衍地寫了幾行字;硝子很認真地翻看,忽然直起腰來說,“不對。”
“什么不對?”
“人不對。有點奇怪的……總是這幾個……但是,我之前見過他們,氣勢不對啊。”
我沒聽懂她嘰里咕嚕說的是什么東西,她憐愛地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的頭讓我先睡;我把頭往被爐上一放大睡特睡,暖烘烘的房間讓我很舒服,還夢到了幾個人;她則急匆匆地出去了。
之后,我不太清楚他們是怎么操作的。突然有一天,五條悟得意洋洋地說我知道了這是一個大陰謀!夏油杰則帶著我們修學旅行時救下的兩個小女孩站在他旁邊,問我加不加入他們。
我問,加入什么?推倒夜蛾正道暴力統(tǒng)治聯(lián)盟?草莓巴菲天下第一會?毛豆生奶油大福信仰教?
他們說都不是——我們要推倒咒術(shù)界現(xiàn)有的制度。
硝子手指間夾著煙,說這不關(guān)她半円的事;但問到她有沒有加入時,她說她是創(chuàng)始人。
好吧,我也加入。
那個時候,我可沒有想到,這場行動會持續(xù)快十年的時間,我們花了這么久——甚至中途我還假死了一次讓對方以為最大的威脅消失了——才找到這里。
我拍了拍沢田綱吉的肩膀,問他火焰的最大動能可不可以把這里夷為平地。
“當然可以,”青年慢條斯理地回答,棕色的發(fā)絲在陽光下金子一般晃眼,“畢竟是阿臨拜托我的事……不是嗎?”
五條悟很破壞氣氛地大喊:“好!那就來比賽吧!看誰先把下面的房子炸了!”
說著,他一發(fā)“芘”直沖林中的房屋而去。能量狂暴洶涌,明亮而熾熱的火焰半點不甘示弱,二者在空中交匯著前進,房屋上附著的咒力驟然加大,組成的精妙結(jié)構(gòu)卻無論如何無法抵擋這樣的動能,摧枯拉朽之間,廢墟飛揚而起的塵埃在陽光中丁達爾效應(yīng)地運動著。
“轟——!!!!”
振聾發(fā)聵的聲響在林間回蕩,偷偷摸摸跑來上吊的人嚇了一跳,瘋狂地向回跑。
廢墟中出現(xiàn)的青年,額頭上一道縫合線,使用的咒術(shù)來源于加茂家,他一臉驚怒地瞪著我們:“五條悟!佐藤臨!你們違背了——規(guī)定!殺了我——你們也會被通緝逐出咒術(shù)界的!你們當真如此?!”
五條悟哈哈大笑:“沒有我的咒術(shù)界,算什么咒術(shù)界!”
他又是一發(fā)“芘”,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縫合線青年躲開了,聲音怒而顫抖:“你就非要當詛咒師不可?!我知道了,是你攛掇——佐藤臨,你違背出身的世家,不怕被血緣關(guān)系殺死么?!”
他指的是我的親族佐藤家利用血脈的聯(lián)系,以特殊的咒法殺死我。
——他完全、完全不知道嘛。
沒有了我的佐藤,只不過是十八流世家。這樣的家族,憑什么用微薄的血緣來殺死我?
“呼——!”
灼熱的溫度把空氣都扭曲了。
被沢田綱吉的火焰燒灼的縫合線青年發(fā)出了厲聲的尖叫:“你是誰?你是誰?!為什么——”
他棄車保帥一般,在塵土飛揚蒙蔽視線時,縫合線迅速開合,一道小小的影子如同電腦未處理的數(shù)據(jù)一般,即將掠出我們的視線。
“哧、!”
它緊急剎車了,擦得發(fā)光的刀刃刺入它面前的土地,上面浮著的氣息讓它渾身顫抖。
不對,也不能算是全身。
畢竟,這小小的“怪物”,可是在一個溝壑猙獰的大腦長出了五官、獠牙崎嶇——這又是從哪里來的,“全身”呢?
第58章 Chapter 58
腦花……不, 羂索,活了上千年的無人形老怪物,怎么也沒想到連自己最后的老巢都會被翻出來的。
仗著時間的眷顧, 在幾十年、甚至百年前就在咒術(shù)界布下了彌天大網(wǎng),羂索滿心以為自己能在十年里取得自己想要的成果:全人類強制進化, 使“世界”變成“咒術(shù)界”。
但這一切都在佐藤臨橫空出世后被改變了。
該死的佐藤家, 沒落得連天資橫溢的咒術(shù)師都無法甄別, 使明珠作為魚目, 悄無聲息地躲過了他的眼線。直到佐藤臨入學高專那一年, 羂索才悚然發(fā)現(xiàn):居然有一名特級咒術(shù)師——實力凌駕于五條悟之上的特級咒術(shù)師, 在它的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地、自由野蠻地長到了十六歲!
它無法掌控它。
在總監(jiān)部看到佐藤臨的第一眼,羂索就陷入了奇異的彷徨情緒之中。使它存活千年的冥冥中的第六感不斷給他發(fā)出警告:跑!放下你的計劃,跑!
可是還要等多久呢?
再難得有這樣一個時代, 六眼、十種影法術(shù)、咒靈操使齊出, 甚至天元都恰到其時地需要同化——它等了近千年才等來了今天, 如果繼續(xù)等待, 它還能等到那天嗎?
一念之差,羂索咬著牙決定把佐藤臨也列入計劃的一環(huán),將對方轉(zhuǎn)化為棋子,為它操盤。
——這是它千年來做下的最愚蠢的決定。
據(jù)點被一個一個地翻開, 它留下的痕跡抹不掉、被發(fā)現(xiàn)、直到它本人在對方手中的形象逐漸明晰。被逼到絕路之時,它打算提前動用兩面宿儺的力量——
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 在佐藤臨入學之前,兩面宿儺的手指就被毀去了六根, 它手中剩下的手指數(shù)量已經(jīng)不足受肉, 作為容器的虎杖悠仁被提前帶走,最后它在聽聞佐藤臨死去的消息后鋌而走險地出現(xiàn)在伏黑惠面前, 少年身邊的青年悠悠地拉長了聲音:“是你啊——讓那家伙發(fā)愁的渣滓?”
羂索對橫濱十分忌憚。幾十年前的異能力者,在久遠的時間長河是新生的產(chǎn)物,它對之并不了解。也因此,當它破罐子破摔撲向伏黑惠、試圖直接奪舍對方,卻在被青年觸碰之后力量盡失、摔在地上時,它大驚失色到灰暗的程度。
太宰治不慌不忙地擦手,皮鞋在地上一灘腦花上碾了碾:“嚯。好臟。快打掃啊小惠,不然等會國木田回來罵你怎么辦?”
伏黑惠:“……”就算罵,那也是罵你。
但長成少年的伏黑惠也知道,這不著調(diào)的長輩為他解決了大麻煩。他拿來掃帚,將腦花掃進垃圾鏟中。
誰料,原本被禁錮住的羂索還有后手。這也是它為數(shù)不多的底牌了——將一部分徹底死去的身體組織,也即是腦細胞舍去,剩下的活躍部分飛快地掠過提前偵測好的路線,羂索逃之夭夭。
“……?!”
伏黑惠還在發(fā)傻,太宰治已經(jīng)躺到了沙發(fā)上,在鍵盤上胡亂地按:“我想想……隨機騷擾一個人……選誰好呢?”
哪里來的“隨機”。你只會騷擾這一個人。
伏黑惠沒空吐槽。因為地上除了腦花,還有一具羂索駕馭而來的尸體,少年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想,處理尸體該埋在哪里來著?
“我回來啦——大家都在嗎?誒多,去任務(wù)去了嗎……”
買菜回來的津美紀推開了門,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尸體。
伏黑惠大驚失色的表情沒有擺出來,少女把菜籃放下,憂心忡忡:“最近的墓園都爆滿了。小惠,如果一定要處理,答應(yīng)我,別把尸體扔到鐵軌上好嗎?上次警察以為這是一出冤案,來找亂步大人的時候被狠狠嘲笑了呢。”
“……我把它放到影子里,之后送去京都扔,”伏黑惠抽著嘴角說。
“……”
人與人的悲喜從來就不相通。羂索拖著殘軀,飛快動用了預備□□,一路上不敢冒頭,縮著尾巴來到了青木原海。
位于富士山腳的青木原海,林海郁郁蔥蔥延綿不絕,鋪在大地上如一塊揮之不去的苔蘚,密密麻麻得令人生出恐懼。這里常年有人來上吊自殺,因此衍生了許多都市傳說,被人稱之為“詛咒之地”。
事實上,這片樹林中的咒力濃度確實遠遠超過了方圓之地的平均值,羂索也在百年前將自己最后的巢穴安置在這里。為了避免暴露,它巧妙作用了樹林中原有的咒力構(gòu)建了咒法,使得整處窩點萬無一失。
它不得不砍斷自己所有的觸手,龜縮在這處小小的窩點中,憤恨而竊喜地想,我還有十年、百年、千年時間。
千年之后,你們都將化為枯骨,到那時又有誰能夠阻止我?
——不需要這么長時間。
連十年都不需要。
死亡,近在眼前!
刀面顫動著映出丑陋怪物的真面目,羂索發(fā)現(xiàn)自己連大腦的完整形態(tài)都保持不了了,它殘缺地存在著,粘滿了塵土。
它極力將視線上移。
懸浮在空中的女人冷淡地看著他,目下無塵、根本沒有將它看在眼里。她的長發(fā)身后拂動,臉頰邊的發(fā)絲被風吹起,露出的眸子十年如一日得高高在上。
拱衛(wèi)在她身邊的兩名青年,一個臉上掛著夸張的得意神情,舉起手機“咔嚓咔嚓”拍照片,一個溫和地笑著看她,手中舉起的火焰不久前才將它全身都灼燒。
“……”
佐藤臨,佐藤臨——!!!
羂索咬牙切齒,少女隨手投擲下的刀刃將它的前進和退路都封閉完全,空中的三道影子向下掠來,它感到了一種沒過頭頂?shù)闹舷ⅰ?br />
忽然,它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有人撥開高大的灌木叢走了過來。
“太作弊了吧。一個個都從天上飛……考慮一下我這種只有兩條腿的凡人行不行?”
家入硝子的聲音。她兩只手指夾著煙——根本改不了這個壞習慣——一只手提著個箱子,臉上掛著抱怨不滿。
羂索猛地又升起了希望,極力掙脫束縛,向來人而去,這是他最后的機會——
“嘭。”
家入硝子手里的箱子被她舉到身前,對準了羂索。原本小小的面積倏地變大擴張,將她整個人籠罩住,也將撲來的羂索捕獲。
意識到不對的腦花試圖向后退,箱子的吸力卻把他整體向內(nèi)吞噬,如同獄門疆一般的樊籠將他吞進肚子,發(fā)出了形象的一聲“嗝兒”。
家入硝子拋了拋手里的鑰匙,對著被存放進透明箱子中的羂索“嘖嘖稱奇”:“這箱子不錯嘛。話說,這家伙活了很多年吧?太好了……研究一下,把全人類壽命向上拔十年,諾貝爾獎手到擒來。”
“注意別把它放出來就行,”幾人落到她身前,五條悟夸張地恭維,“諾貝爾獎得主?失敬失敬。”
家入硝子毫不謙虛地接受了這調(diào)侃,又問:“你們還要去哪里?”
“佐藤家,”為首的女生輕快地說,“都十年了。也到算總賬的時候了吧?”
·
雖然我們早就說要把羂索送進地獄,但硝子反駁了我們,在銀座四人聚會時,她有力地提出:“目前的資料顯示對方已經(jīng)活了千年。拜托!上千年!”
我們面面相覷,她又開始大力拍桌,連旁邊的雞排飯都抖了抖:“總之,我要研究它。能不能生擒?”
“好吧,”我說,“研究能加我名字嗎?一作二作之類的。”
我知道她最近正在和《柳葉刀》合作,從高專畢業(yè)之后,硝子在一家大學掛名,會去上醫(yī)學相關(guān)的專業(yè)課,并且加入了某個教授的班底,提前變成了醫(yī)療社畜的形狀。
“沒問題,”她懨懨地說,“反正老頭催得緊,我發(fā)表一篇就行。……是《Nature》,不是《柳葉刀》!真是豈有此理,能不能考慮一下我啊?”
我們表示根本不懂們學術(shù)界的事。不過,既然她想,我們當然試著往這個方向努力。正好,不久前對羂索的圍剿行動中,他的同伴里梅露了破綻,我們得到了一件咒物獄門疆。憑借著對獄門疆的開發(fā),我們造出了“貓籠”。
“這名字太草率了吧,”夏油杰立刻提出意見,“哪里有咒物叫做貓籠的。”
我稍作思考:“那,腦籠?花籠?腦花籠?”
我多年來都不為愛刀命名——完全能看得出來吧,我完全是取名廢啊。
夏油杰“啪”一下捂住了臉:“算了。貓籠也挺好聽的。”
貓籠進容易,出來難,配有唯一的“鑰匙”,能夠容納有靈之物。由硝子和五條悟護送羂索回去高專我是放心的,因此告別之后,我們在青木原海外分道揚鑣。
分開前五條悟很不樂意地指著沢田綱吉:“為什么他能跟著你?!”
我:“因為他有空啊。”
沢田綱吉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沒說話。五條悟被挑釁了一樣,頓時跳腳:“那我呢?老子有得是空閑時間!”
“但你現(xiàn)在沒空,”我殘忍地說。
他完全沒辦法反駁,提著硝子的衣領(lǐng),在后者不斷的肘擊中飛走了。
我和沢田綱吉開始前往佐藤家。
這個假死的家伙換下了成為十代目后常著的西裝,穿了一生休閑裝,衛(wèi)衣帶子打了蜻蜓結(jié),頭發(fā)蓬松,滿臉膠原蛋白(?),看上去和高中生一樣年輕。
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一旦沒有了外人,他作為首領(lǐng)的架子和氣勢就會大幅消退,幾乎回到十年前的水平,他有些不自在地撓臉:“嗯…那個,要去阿臨以前住的地方了……。以前完全沒怎么聽你說過你的童年?”
我偏過頭,他明亮的眼睛并沒有看向我,不過,我這十年的微表情解讀本事上升了,我意識到他很在乎我的回答。
佐藤家啊……。
第59章 Chapter 59
我是佐藤家主的女兒。
我出生那一年, 佐藤已經(jīng)沒落到連在總監(jiān)部都沒有丁點權(quán)力的地步,為了“重振”家族,佐藤們拼了命地結(jié)親生子, 指望著生下一個有資質(zhì)的孩子,以此重得在咒術(shù)界的地位。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大人還是小孩, 佐藤們都陷入了資質(zhì)至上的熱潮中。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出生, 家族里的長老看了我一眼就搖頭:“難、難、難。”
我的家主父親因此放養(yǎng)了我, 對我不聞不問。我的母親是其他沒落家族的貴小姐, 不折不扣的菟絲花, 不敢對丈夫有一點忤逆。在我的記憶里,她的面龐比屋檐下的黃花還要模糊不清。
跟在我身邊的只有另一個無資質(zhì)的女傭,佐藤旁支末流的孩子, 只比我大十歲左右。她對我有一些耐心, 會在我因饑餓而哭泣時喂給我米糊, 會在我睡前講一些無聊的童話故事。我三四歲前的記憶小部分和她有關(guān)。
更多時候, 我一個人坐在屋檐下看太陽、云、雨。此外,那個時候我的感官已經(jīng)很敏銳,隔著墻壁,我能聽到佐藤院子中的動靜, 知道大人之間的恭維、笑容、咒罵。我不置可否。
佐藤家不算虧待我。吃食和穿著都是有的,甚至算得上精美。只不過, 送來的食物不是我的喜好、衣服還會不合身,衣服不得不穿, 但我有時候碰到不喜歡的食物, 便不吃。
因為我已經(jīng)有了自我意識,女傭不會要求我必須吃下食物。所以我常把自己餓得頭腦發(fā)昏。但這也沒辦法吧?不喜歡的東西我絕不會將就, 哪怕死了也不會。
我的咒力一直無法被偵測到,后來我才知道,其實我身周的咒力都能為我所用——我甚至可以運用他人的咒力。但是這種事例是前所未有的,佐藤們認為我是天與咒縛,也即是廢物。
五歲那年,伏黑甚爾消失之后,我的家主父親終于對我失去了耐心,某一次應(yīng)酬之后,他心情煩亂,在路過我院子的時候煩悶的心情到達了頂點。
他想了想,指著我的院子說:“把院子里那個處理了。”
將被處理的不是我,是我的女傭。一般的處理是將對方驅(qū)走而已,不巧的是,那天我翻墻離開了,院子中只有正在發(fā)高燒的女傭,她被遷怒了。
“……”
說起來也蠻滑稽的——我是說人的命。女傭死了。誰知道怎么死的呢?聽說是高燒下的“驅(qū)逐”讓她的肺部徹底感染,在凍得發(fā)指的冬天直接斷掉了呼吸;也聽說她被責打了,她沒有抗住痛苦,死了;后來還聽說,她自殺的,她沒有看住我,惶惶然地死了。
總之就是死了。我翻墻回來的時候,人不見了;去找的時候,只有尸體。
人看到尸體時,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這家伙死了。那種臉色的灰白、血液的凝固、冰冷的手指是無法作假的。
我默不作聲地,又翻出了墻壁,很久不回來。佐藤家被我甩在身后,雪花落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呼吸中融化,我呼出一口氣,從此覺醒了術(shù)式。
又枯榮,
我可以更改物體的狀態(tài),包括生物。
只不過,死與生是世界的禁忌。沒有人能跨過那條線——所以,死了就是死了。
……
約十二歲的時候,我回到了佐藤家。我的父親死去,我的母親幽居在一個小院中,她說想見我,但她的臉在我腦海里這么模糊。我在佐藤里面挑出了佐藤拾也,從此,他成為我的代言人。
佐藤們乘著我的風,開始在總監(jiān)部站穩(wěn)腳跟、逐漸獲得前所未有的權(quán)力。權(quán)力這東西本身是無辜的,但放在人群里就會變成膨脹劑,把人的野心無限放大。
佐藤們把我“賦予”他們的權(quán)力當成了理所當然的饋贈,得寸進尺地以為能夠控制我、要我成為他們的傀儡。
“啊呀!您是佐藤家的驕傲呀!您該嫁一位身份顯赫的大人,這樣才能顯示您的高貴啊!”
“您畢竟是女子,為什么不多享受些呢?這些雜物交給老朽們就可以了!”
我每次聽到這種話,就會暗暗和五條悟吐槽這群人cpu的能力不足、建議去報個班;五條悟會摸著下巴,說橘子爛得一視同仁。
我對佐藤家之所以放任十年之久,是因為我需要在總監(jiān)部有一定的話語權(quán)。而之前的總監(jiān)部,權(quán)力不會聚集在某一個個體身上,而“公平”地分給每一個成員。
佐藤家這些年在總監(jiān)部的話語權(quán)已經(jīng)達到三分之一,和五條家并肩,此外加茂和禪院共分余額。考慮到伏黑惠已經(jīng)到了年紀、展露出了術(shù)式,禪院遲早也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佐藤已經(jīng)到了退出舞臺的時候。
“總而言之,我們現(xiàn)在是要去把佐藤端了。”
我把形勢簡單地告訴沢田綱吉,后者臉上露出的笑容中頗有幾分耐人尋味:“……原來如此。欺負過阿臨嗎。我懂了。”
二十四歲的沢田綱吉已經(jīng)能完美地轉(zhuǎn)變氣勢——當他露出冷淡嚴肅的神情時,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嬉皮笑臉、而都冷汗涔涔地思考發(fā)生了什么。
“沒有欺負過我,”我說,“只不過借著我得到了很多東西……就算這樣了也還貪心不足。”
沢田綱吉輕描淡寫地說:“那,要徹底把他們剿滅嗎?”
“東南角的小院子別動。我的研究資料還在里面。”
關(guān)于便攜咒物——例子是山本武至今仍貼身放著的護身符——的研究,這些年我一直在進行,進展大為可觀,再過十年,人造咒靈會成為人類的伙伴和工具。
來時是為了盡早將羂索打入籠中,走的時候不用那么著急。我先在Line上通知了佐藤拾也,而后和沢田綱吉在車站看合適的動車。
我有些時候沒有坐動車,恰好就在這段時間里,日本的動車系統(tǒng)進行了更新,變成了我不熟悉的操作。沢田綱吉這之前常駐意大利,也很久沒有回來,何況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也還是個日常白癡——
我們兩個在屏幕上滑來滑去,頭碰頭,鼓搗了半天。沢田綱吉微微俯著身,臉上的笑容有些窘迫,最后他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我長嘆一口氣,把他的頭發(fā)全揉亂了,他不好意思地笑,我又操作了半天,最后我們并肩坐上了列車。
雖然操作系統(tǒng)進行了更新,但動車還是十幾年來的老樣式,因為經(jīng)役時間過久,車身晃動,人們“哎呀哎呀”地彼此碰撞,發(fā)出了小小的道歉和笑聲。
晴藍的天在窗外如同油畫般抹著厚重的一層,半片云都沒有,在天空下流動著的建筑中裝著人和時間,凝聚成故事。
我問沢田綱吉:“去完佐藤家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十年前的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這個時代了吧?……我要躲著他走才行。阿臨可以收留我嗎?”他好聲好氣地和我商量。
這么一說,十年前的我應(yīng)該也到了意大利,有著必須完成的使命,而我,在這個時空中需要短暫地消失,至少不能讓白蘭·杰索見到。否則他一定會明白一切。
“你想的話,可以住次臥,”我說,“但甚爾應(yīng)該不會給你做飯……你可能得自己動手。”
他的笑容發(fā)苦:“做飯嗎……?”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家政課和被糊弄過去的家政老師。
“……”
如果讓沢田綱吉進廚房,他絕對會把我的房子炸上天。我語氣沉重地說:“我知道了,我會努力說服那混蛋的……”
伏黑甚爾蹲在我東京的房子里有段時間了。不如說他把我在各地的房子當成了據(jù)點,時不時會去打掃和睡覺。像神出鬼沒的獵豹似的,我經(jīng)常推開門時會看到他在沙發(fā)上呼呼大睡。
佐藤家就在東京,離富士山不算很遠。下了動車之后,我們不多久就到了佐藤的大門前,守門的是兩個神色睥睨的中年人,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才喊:“大……小姐?”
他倏地站了起來:“您沒死?!”
為了計劃萬無一失,佐藤家也被蒙在鼓里。按理來說,失去了我這顆搖錢樹,現(xiàn)在失而復得,他們本該滿臉激動才對,但以我高超的微表情解讀來看,他們明顯心里發(fā)虛。
我說:“我當然沒死,你很想我死嗎?”
“不不不,這怎么會呢?您、您怎么突然回來了?先去別院休息……您……長老……”
兩人語無倫次,話說得顛七倒八,我撥開他們兩個往前走,沢田綱吉跟在我身后,他們急得團團轉(zhuǎn)、伸出手想把我攔下,被棕發(fā)青年格擋開了。
“抱歉,”沢田綱吉有禮而冷淡地道,“麻煩不要動手動腳。”
說著“抱歉”,氣勢卻不容忤逆,兩名門衛(wèi)對視一眼,都在彼此額頭上看到了滲出的冷汗。
多年前我轟炸的那一次RPG讓佐藤家重建了一大批精美的建筑。當時正是崛起期,佐藤們極力用最好的材料,務(wù)使每一處建筑都合得上他們的“身份”。
我們長驅(qū)直入,沒有去祖屋和主宅,而是到了我的小院。等著我們的佐藤拾也倒是沒有額頭冒汗,他在抹眼淚:“大小姐、對不起、都是我沒用……”
剛才在電話里他收到了我沒有死的消息。他眼淚汪汪,看上去想抱著我大哭一場,連話都說不清楚,此時此刻,進了院子,我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的東西幾乎都被搬空了。
佐藤拾也沒有維護佐藤們的意思:“他們以為您死之后,就想要將您剩余的價值全部搜刮……”
身后傳開了長老們故作歡喜的呼聲:“大小姐!您沒死!太好了!正好,請您搬進新的院子里吧,我們將您的東西都搬進了……”
還沒等我作出回應(yīng),為首的老頭被一發(fā)火焰轟飛了十米還遠。
“……”老頭們僵住了腳步。
一直維持著溫潤笑容的教父壓下眼睫,眸子中的怒意焚燒如金:“作為阿臨的血脈親人……卻只知道利用她嗎?!”
第60章 Chapter 60
雖然印象里沢田綱吉喊了很久“我不需要家庭教師!”, 但毫無疑問,他的行事作風被Reborn影響了,就比如此刻, 他一發(fā)火焰把為首的老頭直接轟飛捶進了地里,爬都爬不起來。
蕩起的塵埃在空氣中散著火焰的焦灼。
在強大的威亞下, 幾個老頭抖著身體,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誰也不敢出頭。然而, 形勢比人強, 只好硬著頭皮上:“大小姐,您是聽誰說的讒言呢?我們不過是……”
佐藤拾也這人可是不折不扣的墻頭草,早年里他不過是因為我的能力, 而“短暫”地趨附于我, 他利益至上, 遇事最先保全自身, 能縮頭就縮頭,秉承著“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思想,絕不招惹任何人。
但此時此刻,他站出來怒聲道:“什么叫做‘不過是’?!大小姐的死訊傳來不到一天, 你們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留下的東西瓜分,這就是你們的‘不過是’?你們這群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 摸摸自己的良心——哦,你們沒有良心。”
他極盡譏諷地道:“你們眼里只有利益, 但能力又撐不起野心, 所以才會蠢得令人發(fā)笑。”
老頭們的面皮漲成了絳青紫色:“你,你這個家奴!如果不是走了狗屎運, 你也配和我們說話?”
佐藤拾也擼了擼袖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這中年男人豁出去了一樣:“什么叫做走了狗屎運?大小姐看重我是因為我有那個能力!不像你們,早該死了卻還非不死地爭這個爭那個!”
佐藤拾也很清楚老頭們的痛點:死。
他每句話都踩著這個字,來來回回地嘲諷老頭的年紀大了、去買保險都會被工作人員拒絕了。老頭們被他氣得沖昏了頭腦,沖上來就想動手。
“混蛋!忤逆!以下犯上!你想要造反不成?!”
“老夫絕不會放過你!”
“你……?!”
“呼——轟!!!”
一團火焰憑空出現(xiàn)繞著我們?nèi)耍纬闪艘幻鏌o法摧折的火墻,失了體面撲上來的老頭沾了一點,登時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呃啊啊啊啊啊啊——救——”
他身上的火焰沒有盡止地焚燒著,老頭連退幾步,身邊人生怕沾染上,連連避開他,場面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滑稽,只是滑稽戲劇下藏著一片白骨與血肉。
“諸位……”沢田綱吉慢條斯理地說,“你們太聒噪了。”
佐藤拾也咽了咽口水,不敢做聲,這時候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人生守則,趕緊將存在感無限放低;老頭們憤憤不平,青年的火焰加大了闕值,他們的肌肉都扭曲得變了形。
“這樣的地方,根本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沢田綱吉冷淡地說。
他的瞳孔在陽光下折射出金色的芒彩,如同金屬,如同冰,怒火反而讓他變得冷漠下來——壓抑在冰面之下的情緒,卻只升不降。
我以為他會直接出手毀掉所有的建筑,只留下一個小角。但頓了頓,他的目光投向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征詢:“阿臨,現(xiàn)在動手嗎?”
他似乎覺得這是自作主張——哪怕他是為了我出頭。
我又在他眸子中見到十年如一日的沢田綱吉。
長老們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短暫的交鋒已讓他們清楚,沢田綱吉有毀掉整個佐藤家的愿望,而這于他們而言的打擊甚過死亡。
他們聲淚涕下地試圖勸阻我:“大小姐!只是一點東西而已,您想要,整個佐藤家不都是您的嗎?”
有人受到啟發(fā),連聲附和:“對啊!整個佐藤都是您的,您毀滅了再重建,不是太過麻煩了嗎?”
這個時候,他們又知道佐藤是我的了。
“如果您不需要佐藤家,當初何必幫助我們重回總監(jiān)部呢?大小姐,您不能如此糊涂啊!您只要收了手、佐藤自然還是您的哪!”
我看著他們滑稽而拙劣的表演,忽而發(fā)笑:“誰說我需要佐藤家?”
誰說我需要佐藤家呢?
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暫時的工具、用后可扔得借口。
我聽到我的聲音,輕得像那年冬天檐下的雪花,沒有半點重量:“我重建,就是為了毀滅;一個腐朽的姓氏,還不配讓我來佩戴。”
我和沢田綱吉拔升到高空,長老們的臉色趨于痛苦與絕望,在陽光下鋪開的華美堂皇的建筑,底下藏著千年不死的朽腐。
沒有任何存在意義的東西就這樣毀去好了。
“呼————”
在沢田綱吉極致的火焰輸出中,空氣中的咒力被我抽調(diào),被焚燒的人和物都在空氣中化為粒子,在我的術(shù)式下構(gòu)建成新生。
十九年之后,我把一個早就該死去的家族埋葬在陽光中。
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
未來的我必定也如現(xiàn)在的我一樣記載發(fā)生的事物,寫著第一人稱的自述。
故此,我毫不懷疑,十年后的我正在注視著此時此刻的我——此刻的我,寫下的文字。
時間轉(zhuǎn)換回原本的時間線——
·
得到了十年后的我的啟示“別去日本”之后,我沒有爬窗跳走,而是在彭格列的領(lǐng)地里休息了兩天。
我清楚自身的特殊性——十年后的我的啟示必然是真實有效的,且很有可能,“我”就在日本。為了避免科學上的“時間悖論”,我決定就待在意大利,防止和未來的自己碰面。
這日子很無聊。不過,比起藤本的課還是有趣多了,我可以容忍。
每天,我的日常是睡醒之后在彭格列城堡里走來走去,到了飯點會有人來給我做飯,獄寺隼人那天晚上說“第二天”,結(jié)果一直沒有第二天,他最后只好把該看的資料送過來給我自己翻閱。我翻了兩頁,了解了目前的大致形勢。
六道骸一直不入我的夢里。我懷疑他已經(jīng)臥底被揭發(fā)填進了水泥里……。當然,還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想給我白蘭的信息——我不明白,可他對白蘭有種不明所以的忌憚,這忌憚由我而起。
但總之,我無所事事;在城堡里走來走去的時候,覺得自己正在玩密室探險。
彭格列城堡占地很大,雖然歷史悠久,卻一點都不妨礙它每個角落都精美到了極致。這種精美和佐藤的故作氣勢是不同的:邊邊角角里流露出的榮光,絕非一個沒落的家族能夠復刻。
城堡里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雖然有人為我引路,但一點監(jiān)視的意思都沒有。事實上,如果當天帶領(lǐng)我的人不是女性,對方就會低下頭垂下眼,努力不和我對視。
我有次很好奇地問:“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你對我有意見?”
對方有些慌張地低頭:“不…不是,大人。”
“我問的是為什么,不是判斷題。”
我的語氣也沒有很嚴厲吧?但他下意識立正了,再問,卻支支吾吾什么也問不出來。
我只好把這事翻篇。反正,別人看我我不會多一塊肉、也不會少一塊。
我花兩天時間走遍了城堡。每一代彭格列首領(lǐng)都在這座城堡中留下了痕跡,角落里的花瓶可能是某代首領(lǐng)的喜好,門上的裝飾由某一代守護者設(shè)計。居住在里面的人來來往往,使得后來者通過細節(jié)能夠定格某個剎那。
我走到了頂樓,這里有一個房間,帶路的人跟我說,這是存放各副畫像的房間,每一位首領(lǐng)和守護者都不會只有一副畫像,不掛上裝飾的話、就會存進這里面。
關(guān)于沢田綱吉的畫像被暫時遮掩了。此外,關(guān)于他的一切,城堡里的人們總是緘口不言,獄寺隼人刻意回避這個問題、山本武說到他的時候,總是會用我無法理解的目光看我,輕輕地說,“抱歉,但我想阿綱他一定不希望這時候的你知道這些。”
很奇怪。他們仿佛都覺得我和沢田綱吉情義深重、一旦知道他確切的死訊,我就會悲痛地無法自拔。
我沒過多糾纏,也沒有刻意去掀大廳里那副遮蓋在畫像上的布,可是風總不把它吹起來,我沒見過畫像的真面目,只好路過時想,沢田綱吉十年后是個什么樣?
推開門的時候,帶路的人有些猶豫,但還是任由我推開了門。
畫像沒有蒙上白布,井然排列在墻壁和畫架上,其中最大的那一副上面是一名棕發(fā)青年。
我走了幾步,停下時猛然意識到,這是沢田綱吉。
……沢田綱吉。
十年后的沢田綱吉,長得更加成熟、褪去了臉上的青澀,身形高佻修長,氣勢沉穩(wěn)干練,神情從容不迫。
畫上的背景是一片淋漓泥濘的午夜,青年穿著一身首領(lǐng)的西裝與披風,額心燃燒的火焰點亮了昏暗的四周。畫師重點刻畫他的眼眸,用了大量的金色涂抹明亮的瞳孔、又小心翼翼地用白顏料抹出潤透的光暈,使他保持著看向畫框外的姿勢,在一片風雨中凝望著看他的人。
他的氣勢不失威嚴,卻不過分尖銳極端,而冗雜著許多的情緒,使他看向世界的目光悲憫而堅定。把畫框忽略而去,他仿佛就站在那里,靜靜地存在著,無法被人掠去目光。
沢田綱吉。
我伸出手去摸他額心的火焰,發(fā)現(xiàn)碰到的只是冰冷的畫像。
哪怕我知道他大概率沒有死、而且還活得風生水起。
我轉(zhuǎn)而去碰畫像上的臉,蒼白無力的紙張無法表述一個靈魂的生命力。
——然而,對于他擅自死去這件事,我卻無法抑制地生出了憤怒、想要在他的臉上砸上一拳。
偏偏這混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連拳頭都揮不到實處。
“……”
懷揣著上述的遺憾,聽說十年前的沢田綱吉被傳送到了這個時代之后,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想要給他兩拳。
“他在哪,”我皮笑肉不笑地說,“讓我去歡迎、歡迎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