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ter 71
班里原本的人數已經飽和, 白蘭被安排到了教室的邊角。剛剛坐下,這家伙就托著下巴哼起了意味不明的歌,藤本沉浸在自己的國文講解中, 全然沒發現班里一半女生的注意力都轉走了。
我們幾個開始扔紙條。
[這家伙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如果要毀滅并盛的話會被云雀咬殺吧?]
[嘖!這混蛋到底想干什么!十代目,等下課之后就由我去交涉吧!]
[說起來藤本的假發被風吹起來一角了誒。]
[!是真的!他的地中海越來越嚴重了哈哈哈哈哈!]
[不是說我們學末有一次修學旅行嗎?聽說因為時間對不上, 所以被安排到下個學期, 藤本為了這事焦頭爛額啊。]
[他的保溫杯里泡的是枸杞。好養生。我也要泡。]
[我老爸會在杯子里泡紅棗^_^我偷偷喝了一口感覺很甜。]
[可以拜托媽媽給我們煮糖水……蓮子糖水很好喝!]
[太好了, 放學我們就去蹭飯(劃掉)做客吧!]
[棒球笨蛋!別那么理直氣壯啊!對奈奈大人尊重一點!]
[哈哈哈哈哈隼人你太緊繃了!這樣子怎么做阿綱的左右手嘛!]
[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與上相同字跡+1)
[你們這兩個混蛋——!!!!]
[等等!不要在紙上打起來啊!……好幼稚!!!]
[……]
[zZZ]
白蘭本來還是話題中心, 聊著聊著就被我們拋到了腦后。暖洋洋的天氣, 藤本的聲音作為背景音, 我們寫了整整四大張紙,最后一人一張分了。
下課之后,學生們紛紛離開座位, 圍到了白蘭身邊。對于新學生的好奇讓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吱吱喳喳:“白蘭同學!你是外國人嗎?歐洲那種?”
“咦——這不是很明顯嗎?我是意大利人。”
“好厲害!!!意大利的風景好嗎?會不會經常下雨?”
“風景……沒在意過。反正也無聊透頂。雨經常下。太陽總是不出。”
“這樣嗎, 那白蘭同學轉學來日本是為了太陽嗎?我們這里的太陽光照很足噢!”
白蘭托著下巴, 拉長聲音, 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對著學生的詢問。
“轉學來日本啊……確實是為了太陽。久不了光輝的人對發光的光源可是向往得不得了噢?”
意大利雖然毗鄰地中海,氣候濕潤,西西里卻是以日光出名的意大利明珠,常年不缺光照。哪里會說有人為了太陽而從那樣的勝地轉來日本啊?
偏偏學生們被白蘭繞得團團轉, 紛紛對意大利表示譴責,然后自告奮勇地提出愿意陪新學生參觀校園。
“白蘭同學!我對學校超級熟悉、知道每一條小道, 要我陪你介紹一下嗎?”
打著團結友愛的名號,女生有些扭捏地說。
出乎意料……不對, 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白蘭彎著眼睛說:“不。謝謝你, 但我希望請別人陪我參觀校園……啊,真希望她能答應呢。”
我感覺有些不妙, 往教室外走。
那邊,白蘭在女生急切地追問中,笑意盈盈地將手一指:“嗯,那位正在往教室外走的女生。”
我:“……”
他把手按到了胸口上,用吟詠調的語氣說:“不瞞大家。我走進教室,看到她的時候,整個人就一見鐘情了呢。”
“……”
我把問詢的目光投向山本武他們:當初我們為什么沒把他打死來著?
山本武對我搖頭:就算真的把他打死了,那也是十年后的事。十年前的他還好好地活著。
沢田綱吉沒拉住獄寺隼人,后者一腳踹翻了白蘭的桌子:“你這混蛋在說什么鬼話?!”
在女生們的驚呼中,白蘭站到一邊抱起手臂,擺出楚楚可憐的神色:“對不起……我不知道,但我控制不住我的心……”
我要作嘔了。
山本武笑瞇瞇地說:“我的棒球棍呢?”
班里鬧哄哄的,白蘭成功引領話題風潮,同時在全班同學心里樹立了形象:對同班同學一見鐘情的大情種。
……什么鬼形象!
好在課間的時間并不算長,等到老師夾著作業進來的時候,大家都勉勉強強地壓下了火氣,坐回了位置上。
岌岌可危的平衡到了午休時間徹底維持不下去了。
剛剛下課,白蘭就離開座位,徑直向我走來。他頗有意大利人的浪漫細胞,謙謙有禮地問:“請問,可以麻煩你帶我參觀一下學校嗎?”
“當然沒問題!我們這就走吧?哈哈哈哈哈!”
“哈!你最好做好準備,混蛋!”
獄寺隼人和山本武一左一右地出現挾住了白蘭:“走吧,新、同、學!”
白蘭掙扎了一下,沒掙扎動。兩個人的手臂像鐵一樣死死焊在他的肩膀上。他想了想,扯嗓子:“救命啊——有人霸凌新同學啊——”
我站了起來,黑老大一樣獰笑著扭了扭拳頭。
“叫啊,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霸凌?這叫做友愛啊!
沢田綱吉站在我旁邊偽裝小弟,雖然霸凌什么的讓人心虛,但這可是白蘭。他挺直了腰,清了清嗓子,還挺有禮貌:“白蘭,你來這里做什么?”
白蘭:“來上學。”
“你去哪里不能上學?至于來這小地方求學?”
白蘭:“來曬太陽。”
“發瘋了,這人發瘋了。”我把手貼上白蘭的額頭,反手拍了拍他的臉,一聲令下,“呔,來人,把他壓回精神病院!”
“是!長官!”
山本武配合地應了一聲,和獄寺隼人拖著白蘭往外走,我滿意地拍了拍沢田綱吉的肩膀,“看到了嗎?別想背叛我的幫會,否則你也是這種下場。”
“入戲太深了啊……!”沢田綱吉小聲嘟囔,被我瞪了一眼后速速立正,“知道了!我不會背叛月見同學的!”
現在只差金鏈子和紋身和墨鏡。我們就可以去演黑/幫了。
等等……彭格列本來就是黑手黨吧?
·
白蘭·杰索看似來者不善,我們觀察了幾天,卻發現他很安分——字面意義上的安分。如此,我們慢慢放松了警惕。
已經沒有了毀滅世界條件的大Boss也沒有了威脅性。很快我就學會了無視他的存在,哪怕他就站在我旁邊,我也能面不改色:“說起來,今天是六月二十號?”
“嗯,快要放暑假了呢。”
蟬鳴聲透過玻璃闖進教室,燥熱的、明亮的、紛鬧的夏天已經到來。
山本武后仰在椅背上:“好吵……到時候我們去抓知了怎么樣?”
我沒抓過知了,興趣頓時轉移了:“抓知了好玩嗎?”
“好玩!”沢田綱吉興致沖沖地說,“知了們都呆呆的,有次我一個網抓了四只知了!”
我打了個響指:“提案を受け入れる!”
“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的腦子又繞了回來,“我想說的是,我生日快到了耶。”
關于生日,我沒有多少具體的概念,當然,我也沒有要隆重地過生日的想法。但我之前和云雀恭彌說過了這事、總覺得如果不和他們說一聲,會很奇怪……?
出乎意料的是,這群家伙沒有馬上做出反應,而是彼此對視了會兒,氣氛很尷尬。
發生了什么?我有些納悶。
站在旁邊、被我們當成背景板的白蘭反而很應景地問:“你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六月二十四——
“六月二十四,”沢田綱吉說,“本來以為月見同學會忘記,沒想到居然記得嗎?”
我一臉莫名其妙:“怎么會有人真的忘掉自己的生日?”
“因為阿臨總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山本武說,“本來還以為能徹底瞞到那天。”
獄寺隼人也“嘁”了一聲:“正常來說,提前四天才說自己的生日,根本就沒給人準備的時間吧!”
我反應過來了:“你們都知道了嗎?”
“當時阿臨說的時候就記住了噢,”山本武無奈道,“本來還以為你會一直遲鈍到四天后……”
他們這幾天確實會在放學后神秘失蹤。我們走到了學校門口就會分道揚鑣。我當時以為這群家伙終于有了青春期男生的秘密,沒想到是為了我嗎?
我好奇地問:“你們準備了什么驚喜?”
棕發少年無奈地捂住了上半張臉:“驚喜這種東西、怎么會提前說出來啊!”
“提前說也沒關系嘛,”我善解人意地說,“我聽了之后就會忘記的。”
“不行不行,這可是我們準備了很久的驚喜,阿臨還是滿心期待吧!絕不會讓你失望的。”山本武雙手合十地拜托我。
獄寺隼人也說,生日驚喜這種東西是不該提前告訴當事人的。
他惡聲惡氣地說:“你這家伙就不能四天之后才反應過來嗎!”
那我還真是抱歉啊,但我真沒發現你們在準備生日驚喜。我默默地望天:“真的不能提前說嗎?”
“真的不能!”他們異口同聲。
只有白蘭唱反調:“我建議你們提前說出來。”
“為什么?”
“因為我還沒有準備。如果你們說出來,就和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了。”
白蘭一直都是這么個欠揍性格對吧?!
幾人對他怒目而視,好不容易保持了幾個小時的和平馬上蕩然無存,大家跑到教室外的空地上,轟轟烈烈地打了起來。
一刻鐘后,云雀恭彌姍姍來遲,“咬殺!”
這是血脈……校園壓制嗎?所有人都腳底抹油好像屁股被咬一樣了。云雀恭彌,恐怖如斯。
今天也是很咬殺的一天呢。
·
到了我生日的前一天,我的手機逐漸變身某A5,響個不停,機背發燙。
話外一提。我的舊手機回到十年后又能用了,里面通訊錄加了很多新的號碼,經常一打開就會有消息堵在屏幕上,非得用一鍵清除才能處理掉。
今天更加離譜,我點開的時候,屏幕卡頓了大概三秒,之后陸續不斷的消息往上滑,一瞬間我腦海中閃過的念頭是:誰把我的號碼投到了同性戀網站?
給我發消息的卻都是熟悉的號碼。而且,每條號碼的內容都還不同。和以前我打開手機、空蕩蕩地沒有半只蚊子的場景形成了鮮明反比。我隨手點開一條,斯庫瓦羅的,“Voi!你明天生日,為什么不早說?!”
其他消息都圍繞著“生日”進行。我簡直要以為我是天下第一偶像了。哪來那么多粉絲啊?
眼不見為凈,我默默把手機扔進抽屜,“咚”一聲響,自己則趴倒在桌子上,閉著眼睛睡著了。
“……”
“醒醒、醒醒、下課了。”
肩膀被小幅度地推動,睜開眼睛的時候大家圍在我身邊,如果我是個社恐我一定會嚇死的。我若無其事地問:“準備好明天讓我感動的驚喜了嗎?”
“……壓力一下子就變得很大……”沢田綱吉小聲地說。
“不過沒關系!我們有信心!”山本武鼓著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站到甲子園上了。
我們依舊是走到學校門口就分開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感覺很奇妙:哇,心知肚明他們是要去為我準備禮物和驚喜。這算得上是人生提前告知嗎?
糖果的甜味在空氣中蔓延,白蘭出現在我身邊,他嘴里嚼著棉花糖,說話時甜膩得讓人不忍直視:“是在感動嗎?”
我偏過頭看他,實在搞不分明他出現在并盛的動機和理由,開玩笑地問:“你來這里,不會就是為了看我現在的表情吧?”
“唔……我更希望這樣的表情是為了我而出現。”他歪著頭說。
十年后的白蘭,在八兆億世界的精神灌注進他一人的腦細胞中后失去了所有戰斗力。他體驗了當年我的感受,唯一不同的是,他不需要殺死自己,我解除了術式后,他緩了一天,老老實實地接受了落敗的事實,和彭格列簽訂了合同。
他輕描淡寫地說:“那種把自己從八兆億世界中剝離出來的感覺……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和太陽也不遑多讓的……”
命運的光輝照耀著一個瀕臨崩潰的靈魂。
他笑瞇瞇地道:“說起來,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你同樣感受過八兆億同等的世界。這算是獨一無二的羈絆嗎?”
這也算羈絆?那我和街口賣豆餅的老板娘也有獨一無二的羈絆。我冷酷無情地說:“不算。”
“已經猜到了。你還真是冷酷無情啊~”
他不以為意地說,突然靠過來,離我更近。在我狐疑地看他時,他將一根發帶遞了過來:“禮物。”
“這禮也太輕了。”
“禮輕情意重嘛。如果阿臨喜歡的話,我愿意送給你戒指~”
“那倒也不必。”我對戒指仍然有敬畏之心。
我把發帶塞進了口袋里,隨意向他揮手告別:“再見。”
他在我身后跟我揮手,走著走著,余暉就吞沒了我們兩個彼此的影子。
·
我的窗子好像在響。
嗒嗒嗒、嗒嗒嗒。
敲擊的聲音很有規律,越來越大,是蟲子在敲窗嗎?還是葉子、樹枝之類的?總不能是人吧?這可是高樓層、外面也沒有陽臺。
我放下筆,離開了書桌,推開窗時被彩帶噴了一臉:“嗚哇!月見同學!”
“怦怦!”
我向后仰頭,彩帶噗啦啦地向下掉,掛在我頭發上,顯得我像一棵圣誕樹。我呸呸兩聲吐了兩口彩帶,眼帶殺氣地看向面前的幾人。
心知闖了禍,他們幾個紛紛把肩膀縮了起來,Reborn跳在沢田綱吉的頭上,不客氣地敲打弟子:“搞砸了開頭啊。蠢綱!”
“對不起……沒想到彩帶里面還有閃粉、”沢田綱吉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臉色。
我抹了一把臉,把他的頭發當成抹布擦手,同時加重了語氣:“哦——讓我猜猜,這就是你們的驚喜?嗯?”
山本武一手攀著窗,一只手舉著蛋糕,苦哈哈地說:“那個,能進去了嗎?蛋糕快撐不住了!是冰淇淋的啊!”
什么!冰淇淋蛋糕!不早說。我把窗子拉開一些讓他們進來,結果,不只有他們幾個,庫洛姆、京子、小春、一平……大家都來了!
大家咚咚咚地跳進來,一個接一個,簡直像是沒有了盡頭。終于,最后的藍波嘴里啃著一塊波板糖跳了進來,我的房間里擠滿了人。
“……”
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么嗎?這到底是慶祝生日還是入侵民宅啊?而且你們這么多人爬在外面,就不怕誰腳一滑掉下去?
“好可怕……好刺激!為了月見同學,小春愿意再爬一次高樓哦!”小春激動地說。京子附和她。
可惡。居然一點都不怕!
“是我們希望月見同學一推開窗子就能看到我們……這樣算是驚喜吧?”沢田綱吉撓著頭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因為想不到嚇…讓月見同學大吃一驚的方法。”
他說得有道理。拜Reborn所賜,我已經對并盛町了如指掌,不管他在哪里突兀出現,我都會習慣如常。殺手倒是頗有意大利人風范,沒有入侵過我的臥室,因此,從我的窗子處入手算是個不錯的主意。
但是……
我不善地看向他們:“這就是你們闖入女生閨房的理由嗎?犯流氓罪,鞭三十,流放極寒之地,不得歸!”
“對不起……是我們考慮不周,都怪我想得太理所當然了,”沢田綱吉垂頭喪氣地說。
獄寺隼人急切地道:“這不是您的錯!十代目,就當這個主意是我提出的!”
大家開始呼啦呼啦地道起歉來,完全沒考慮到他們這么多張嘴,我該先聽誰的呢?
“誰讓你頂罪了,”我把獄寺隼人的腦袋往下捶,對這群神經大條的家伙徹底無奈,“說起來這真的是驚喜嗎?算驚嚇吧?你們想了幾天,就只想到大晚上來爬我窗子?”
“當然不止了!”山本武興致沖沖地說,“現在是……嗯!五十九分!”
他們又把我拉回了窗邊。面向并盛中學的夜空平靜無波,我看了一會兒,正要疑惑地轉過頭,幾個少年人卻把我簇擁著,高高興興地倒數:“十——九——八——”
“三——二——”
“一!”
他們大聲地對我說:“生日快樂!”
“咻——”
拖著長長光尾的煙花從地上拔升而起,與身后追隨著的光條一起劃破黑暗的天空,在到達天的盡頭時,光點怦然碎裂,化成漫天不斷的飛花。
我的瞳孔中倒映著這片煙花。在這振聲的明亮中,曾經蒼白色的人造光變成了多彩的明麗,我屏住了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煙花的余燼在夜空中發白地落下,仍然溫熱著這片天地。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耳邊大家的聲音盈沸可愛:“快快快!這回真的要融化了啊!冰淇淋蛋糕!”
他們手忙腳亂地開始點蠟燭,一根兩根三根,最后,蛋糕被捧到了我的面前,大家期待的臉在燭光中模糊,卻在我的心里逐漸明晰。
“許個愿吧!今天的幸運星!”
我有些笨拙地想了想,才想起來雙手合十,閉上眼,在心里許愿。
許個什么愿好呢?
許愿這種東西,說出來就不靈了。哪怕是放在自述啊、傳記啊之類的書里,也有泄露之后失靈的風險。我可不能輕易說出來。
我只是在許愿之前又掀開眼環顧了大家一圈。
我許愿——
“■■■■■,■■■■■■■■■。”
我睜開眼,吹滅了蠟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愿望,所以,我的愿望一定會成真。
“好喔!!請收下這份禮物!”
“嘖!這是給你的!”
“藍波大人可以把珍藏已久的波板糖留給你……”
你確定這塊糖不是剛剛才從你的嘴里拿出來嗎?
大家把禮物一份又一份地遞上來,沢田綱吉送的是一個錄著特定音樂的八音盒;山本武送了一只燕子樣式的木雕,雕工有些笨拙;獄寺隼人的是一大本《不可思議命案》的合集;Reborn扔給我一把輕而鋒利的小刀;小春和京子送我一盒散發甜味的泡芙,里面配著一張手寫的、詳細到能讓我順利通過家政課的泡芙制作方法;庫洛姆滿臉通紅地遞給我一對花色的耳夾,一平的是她手作的餃子掛件,藍波的是沒吃過的波板糖,還有……
大家的禮物把我桌上的雜物都擠到了一邊,正中間的冰淇淋蛋糕有融化的趨勢。我舉起蛋糕刀開始分配,大家都圍在我身邊看著我的動作。
“好吃!”
我把蛋糕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咀嚼時,我聽到自己在說,謝謝。
在人群簇擁中度過的生日。
——沒有太多的意外,僅僅是推窗后見到你們的笑容,就夠一場天大的驚喜誕生。
第72章 Chapter 72
第二天, 手機的卡頓仍然很嚴重,無線電波另一頭的人說會給我禮物,而我也從這天開始陸陸續續收到了不同的送件。
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知道我的生日的?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給我送來了祝福, 有種花團錦簇之感。
伏黑甚爾給我做的長壽面。印象里這種面條得要從頭吃到尾,可我沒耐煩慢吞吞吃完所有的面條, 干脆一氣把它們全部倒進了喉嚨里。
伏黑甚爾看著我的饕餮樣:“……我平時沒給你飯吃嗎?”
“有的。但這是長壽面。”
“長壽面也不是這樣吃的。”
“說得好像你以前老老實實吃過了似的。”
“根本說不過你。大小姐。隨你的便吧。”
“長壽面的話當然隨便了。以后繼續給我做便當才是人生大事。”
“……知道了。”
從配送員手中接過最后一封信件時, 夏天已如動車般轟轟烈烈地穿過鐵軌, 撞進了我們的生活。學期到了尾聲, 老師的致辭一貫無聊, 唯一能夠讓我們打起精神的關于修學旅行的相關——
“同學們, 你們即將會開展人生中第二次難忘的修學旅行活動,在這個明媚的夏天里,請同學們揮灑青春, 感受生活的美好吧!”
我和旁邊的山本武咬耳朵:“第一次是什么時候?”
“小學的時候也會有一次修學旅行。不過我當時發了高燒, 全程躺在床上, 只能看著別人到處參觀風景, 真夠倒霉誒。”
黑發少年臉上看不出半點兒沮喪的神色,興沖沖地說:“說起來阿綱也是。當時他躺在我旁邊的床上。那時候好像是流感?大家都好慘……”
因為都沒有真正意義地參加過修學旅行,我們對臺上叭叭叭呱呱呱的校長多了幾分耐心。大片的無聊官話之后,我們擠出了一點兒干貨信息:
修學旅行的最終點被定在山梨縣的一個小村莊里。山梨縣的工業不發達, 因地形優勢而大力發展旅游業,產出的葡萄、桃子、李子品質都是日本之首。冬暖夏涼, 風景優美,實在是修學旅行的好去處。
“但是, 為什么定在一個小村莊里?”
“好像是和村長定向簽了合同。那里的村民經營民宿、餐館之類的產業賺錢, 我們算是待宰的肥羊?”
我們漫話了幾句,對未來的修學旅行極盡期待。只不過, 這時候的我們沒有預見到,平靜的村莊后掩藏的黑暗即將被我們揭開。
·
我往行李箱里扔玩偶和衣服和各種各樣的掛墜。
玩偶和掛墜都是別人送給我的。過了這么多年,我才發現自己對這些閃亮的或毛茸茸的東西頗為偏愛——仔細想一想,我偏愛列恩身上的鱗片也算早見端倪——現在能把它們帶上我就會盡量帶上。
伏黑甚爾蹲在我旁邊,幫忙把本來就疊好的衣服壓得更實好塞進箱子里,同時不間斷地幫我“多余”的忙。
“這個不用放進去吧,叮鈴哐啷的,”他揪出一個戴著兜帽的小人掛墜,“嘖,還挺丑。”
瑪蒙會把你的夢送進地獄的。
……不對,這混蛋好像不做夢。
我一把將掛墜搶回來放進箱子里。這混蛋馬上又把另一個抓了出來,這次的口吻更加不客氣:“誰挑的這個?也太丑了吧。”
我平靜地說:“我挑的。”
“……”
放學后逛街的時候,我在櫥窗里看到的毛絨球。顏色各異、摸上去的手感很柔軟,當時在我身邊的沢田綱吉他們人人有份,我還給自己留了一個。如果不是沒處掛著,它大概會被我隨身攜帶。
伏黑甚爾僵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把毛絨球放回了我手里:“還挺可愛的。”
“滾。”
我一巴掌把他揮開。他耷拉著頭發和手腳,蹲在旁邊看了會兒,沒事干,只好去喂金魚。喂得咬牙切齒:“吃多點,撐死了活該。”
所以他到底怎么養活了半個月金魚的?
金魚在水里甩尾巴,不會做夢的魚睜著泡兒眼,看著會做夢的人。
東西全部塞進去了。合上卡扣的時候,箱子的兩側鼓了起來,讓人膽戰心驚它會不會半路爆炸。沒準兒我拖著它走過門閥,就會有人攔著我出示證件:“艾服必唉!有人舉報你的箱子里有炸彈!”
不對不對。日本哪來的FBI。你跑錯柯學片場了啊!
但我的箱子確實重得過頭了。哪怕沒有炸彈,好像也能裝下人民幣或者人民碎片。
……好冷的笑話。
我拖著行李箱往外走,我們說好了在學校門口集合。拉開門的時候,伏黑甚爾正在魚缸邊抱著手臂,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好像沒聽到我要走了似的。金魚什么時候這么得他的眼緣了?
我準備走了。突然,我聽到他發悶的聲音:“再見?”
短暫的離開是該說再見。我恍然大悟,也說,“再見”。
他保持著那個姿勢,垂下的頭發卻好像有了些精神,又往上翹了起來。
“咔噠,”我關上了門。
·
修學旅行的住宿由學校安排,男女分開,但同班同學之間可以自由組合。一個并列通鋪的房間可以住下六個人,我被京子和小春夾在左右表示要進行“女子夜話談”。
女子夜話談?
不對不對。重點是小春不是我們學校的啊。你從哪里溜進來的!
“因為是并盛所有的中學一起進行修學旅行嘛!小春和另一個女生換了位置喲!”
這樣會給管理人員帶來困擾吧。
沒關系,我不是管理人員:“被發現了怎么辦?會被通報批評嗎?”
“不被發現就好啦!我相信臨臨醬一定會幫小春做掩護的~”小春說著說著就鉆出了自己的鋪位,跑到了我的位置上,高高興興地抱住了我。
女生,可愛的女生、柔軟的、但又堅韌無比的女生。很喜歡……我的臉有點紅。不是。等下。我是同性戀嗎。拜托。
而且,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信任我。
我有些出神地抓住她抱著我的手臂。她對我毫無防備、脖頸露在我隨時就能碰到的地方,如果我心懷不軌的話……
她誤會了我的意思:“貼貼!”
然后頭挨頭和我一起蹭了蹭。還拉上了一旁的京子。后者臉上掛著無奈的笑,但加入我們的時候完全沒有勉強的意思。不如說她也很開心。
我和她們的關系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說實話,我和京子、小春的往來都不算很多——至少我自己是這么認為的。我不明白她們為何如此對我展露善意,在未來送給她們咒靈也只是隨手為之,可她們甚至在那天夜晚爬上了我的窗戶。
“果然忘記了嗎?但那次被野貓追的時候是臨臨醬救了小春!小春還記得呢!”
小春攥著拳頭舉到身前,眼睛里好像有小星星在閃:“臨臨醬從墻角走出來的時候好帥氣!那個時候小春就在想,小春也要成為這樣勇敢的人!哪怕是面對小混混的時候也要勇敢起來!”
野貓、小混混……
她這么一提醒,我想起來了。
但那不是野貓啊,是刀疤。我當時好像被一群小混混有眼無珠地圍住了?刀疤就在旁邊,雄赳赳氣昂昂地叫了很多野貓過來。等我把人捶進墻里走出來的時候,不遠處有個女生正對著群聚的野貓束手無措、不敢抬腳。
我走過去,問她要去哪里?我可以送她。
她有些驚訝地捧住了臉,興沖沖地答應了。一路上她都和我搭話,包括我在小巷子里做什么之類的……我如實回答之后,她更高興了,像只嗡嗡嗡的小蜜蜂一樣繞著我飛。
當時,我本意只是想解決刀疤的遺留問題。現在回憶起來,那個女生似乎就是小春。
發現我回憶起來后,小春抱著我蹭了蹭:“臨臨醬身邊總是有很多很多事件發生!像青春少女漫主角一樣。小春可以做配角嗎?”
“為什么不做自己的主角呢?”
她狡黠地說:“小春當然也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不過小春也想做臨臨醬身邊的配角。”
在我身邊嗎……。這又不是好差:彭格列們不畏懼風風雨雨,他們遲早也要進入里世界的,和他們往來我沒有絲毫愧疚之心。但小春和京子她們是普通的女生,如果因為我她們受到了傷害,我微薄的良心多少也會發痛。
我不得不委婉地說:“我身邊很危險。”
在一旁有些安靜的、看著我們聊天的京子突然出聲:“但是,我們可以一起度過危險呀。”
我有些愕然地轉頭。被稱為并盛中學校花的女生往常表現出符合日本人審美的大和撫子笑容,此時此刻,也許是因為只有我們幾個人,她臉上的笑容中那種生機勃勃的勁頭完全無法掩蓋:“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和阿臨并肩冒險。”
這種明亮的生命力簡直讓我頭暈目眩。該說不愧是并盛校花嗎。我是同性戀吧。
我被京子和小春的聯合拳打得暈頭轉向。最后,我默認了被她們兩個夾在中間,明明是三人的床位,我們卻像抱抱熊一樣擠在一起。
話說該回到正題了。
女子夜話談一般會聊些什么內容來著?我絞盡腦汁地尋找話題,并盛有什么位置最適合觀測四周,在哪里架槍可以控制整條街道,割手掌哪里的痛覺最輕和最重,刑訊的話我也很拿手……
終于,在兩人的目光中,我滿懷期待地張嘴:“說起來那個刀——”
她們兩個兩句話就把我打敗了。
京子說:“嗯。說起來,阿臨有喜歡的人了嗎?”
她捂著嘴笑。
小春問:“我猜沒有。但是,有很多人喜歡臨臨醬啊!”
我好像被她們勒得出現了幻覺……真的假的?
第73章 Chapter 73
“很多人喜歡我嗎,”我鎮定地說,“喜歡我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像我這樣通曉人情世故的人實在不多了。”
京子“噗”地捂住嘴笑了, 沒看懂,她在笑什么。我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們, 然后就像一只貓一樣被挼了:“嗯嗯, 喜歡阿臨是正常的。”
看來她也認可我通曉人情世故的事實了。我心中略微得意, 但不能表現出來。一個通曉人情世故的人怎么能這么顯露自己的心情呢?我得內斂、沉穩、讓人信任, 而不是被別人照顧。
京子:“所以, 阿臨有喜歡的人嗎?”
這個問題也好解答:“喜歡京子。”
小春在旁邊虎視眈眈。我趕緊找補:“也喜歡小春。”
“太狡猾了!臨臨醬!不是這種友情一樣的喜歡——是那個啦!那個!”
小春左右手的食指合起來碰了碰, 一臉促狹地看著我。我認真地辨認這個手勢,這不是意大利的,因為我對那邊的黑話很熟練, 而這個我不認識;或者可以根據表面意思來推斷——根本不用推斷啊!
小春完全就是女生們聊天時談到某者的戀情后起哄的表情。如果沒有猜錯的話, 她下一秒就會抱上來搖晃我, 問我是不是隱瞞了她們真實情況。
果不其然。她倆一左一右地扯著我的手臂開始搖晃:“是異性之間的那種……有沒有?有沒有喜歡的男生?”
我被轉得頭暈轉向, 給出的答案卻很敷衍:“沒有喜歡的男生。”
小春半點都不失望地打了個響指:“哼哼!小春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她一骨碌鉆回自己的被褥里,不知從哪個角落里翻出了一疊卡片。我看到最上面那張手寫著的名字,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哼哼!情感偵查器!堂堂登場!噔噔噔噔噔!”小春口動配音,高高舉起了所謂的偵查器:一疊上面寫著不同名字的卡片。
“請根據卡片上的名字給出第一印象和最末印象!”
“不能用‘一般’‘普通’‘不記得了’之類的評語敷衍過去噢!小春會生氣的!”女生插著腰嚴肅地說明規則, 在發現我表情不明后立刻滑跪,“拜托了臨臨醬!!!如果得不到答案的話小春不會生氣, 但絕對會枯萎的!”
“……先放開我。”
“不要!”
“把手松開一點也可以把?”
“不要!”
她抱著我的腰,讓我動彈不得。
“拿你沒辦法……。來吧。先說好, 我可能會騙人。”殺手騙人是應該的。
小春從我腰間抬起頭來, 狡猾地評價:“如果動用了騙人的手段,那這個人一定在臨臨醬心里有些分量吧?”
“當然了。比如說我現在就會說我不喜歡小春。”
“不行不行!一定要喜歡小春!”
鬧了半天, 終于到了正場環節。小春魔術師一樣把撲克牌…不是,卡牌洗了又洗,京子在旁邊當判官記錄分數。第一張出現的名字是——
云雀恭彌。
小春緊緊盯著我:“初印象是?”
初印象。搶了天臺的地痞惡霸算嗎?我當時可是睡得好好的就被抽走了啊!
小春卻又補充:“是第一眼、第一眼看到對方的臉時,心里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哦。”
誰會記得那么久遠之前的事啊?
一般來說,人不會記得第一次見面時的太多細節。因為那個時候,你并不會想到此后對方與自己的交集有多少——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兩條平行線呢?短暫相交后,誰會念念不忘?
我正想說“不記得了”應付過去。卻又忽然回醒,不對,我是記得的。
我記得他站在陰影里,像一片浮在空中的流云,抓不住也捧不住,比水還要不定。
鳳眼忽而轉向我,投下一片目光。淡漠的、訝然的、漂亮的。
“……”我靜默了一會兒,說,“不記得了。”
小春失望:“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嗎?”
“畢竟第一眼的時候很匆匆。沒有想過很久之后還會被小春問初印象,”我點女生的額頭,“真是無理取鬧。”
“嘿嘿,”小春抱著額頭笑了,還會狡辯,“才不是無理取鬧呢!小春可是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見到臨臨醬時候的感受!”
眼看著她的注意力被我成功牽走,我松了一口氣。但她很快反應回來:“那最末印象呢?”
“……”
最末印象應該是他在我午睡的時候遞給了我禮物。放在我腦袋旁邊,我剛剛睜開眼,就看到一個禮盒——我當時腹誹這個配色,覺得飛機頭們的眼光實在一般,后來知道這是他選的顏色——他在不遠處不知道看了我多久。我睜開眼時他挪開了視線:“醒了?”
“醒了,”我打著哈欠爬起來,“這是什么?”
他的嘴角往下撇了三個像素點:“今天是什么日子?”
場景調換一下,從“今天是你的生日”轉換成“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面前的冷臉少年換成幽怨妻子。——也沒有任何違和感嘛!
“我的生日,”我從善如流地說,不再逗他,很誠懇地跟他道謝。
又問:“可以拆開嗎?”
“隨便你,”他說。但意思分明就是等著我拆開。
禮盒有些大,捧著卻很有些輕飄飄。一件精致繁美的羽織,淺藍的領口向下延伸,顏色越來越深,最后在衣擺處靛藍的沉色中點繡著星彩,如同一片幽靜的夜空中浮著明亮的北極星。
大概是考慮到我的出行需求,常見羽織的寬大袖口被進行了一定的窄改,更加方便行動。我將袖口翻過來,發現一只栩栩如生的鳥兒銜枝向下,遙遙對應著衣擺上的璀璨明星。
我很喜歡,因此直接將它穿到了身上:“有鏡子嗎?”
“這里是辦公室。”言外之意就是沒有了。
我只好在他不遠處站定,讓他也別動,看著我。
“做什么?”他說。真的沒動了,微微偏著頭看我的時候,午后風吹起他的額發,快要下雨,潮濕黏膩的空氣中,少年的瞳孔倒映著我的身影。
我把他的眼睛當成鏡子,把有些亂的衣領整理好。他發現我的意圖后嗤笑了一聲,但居然沒有挪開眼睛。
我在原地轉了一圈。在他的眼睛里也轉了一圈。
半晌,他抱起手臂,評價:“挺漂亮。”
“只是‘挺?’?你真沒眼光。”
“哇哦。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打架嗎?”這人兩句話就暴露了本質,我難得來了興致,于是就著羽織和他打了一場。他進步很快,飛快地向我逼近,我向后仰倒的時候,他的追逐仍然不停。
“砰。”
一聲很輕的爆破聲,我出現在他身后,有些得意地說:“想要追上我,你還不夠格。”
他“呵”了一聲,向我而來的影子保持著恒定的速度,幾若短暫的靜止。
——浮云比流水還要不定,比不定的線還要難以捉摸,不過。倘若他愿意短暫停下,這雙眼睛里也會有人的影子。
“……”
回憶結束。我做出評價:“傲嬌大小姐,算嗎?”
“呼呼呼呼、居然是這樣的評價嗎……”
小春和京子抱在一起發出了奇怪的笑聲。我被她們的目光刺得如芒在背,催促:“下一個呢?下一個。”
京子在本子上記著什么。我很有道德,我沒有偷看,小春舉起第二張卡牌。
山本武。
說起來,最開始和我搭話的人就是他。那時我沒有和任何人相交的欲望、本身入學也是一個蠻無聊的決定:中學生都挺無聊吧?包括小范圍的吃醋和明爭暗斗什么的,都在我眼里透徹得無趣。
我在一片灰色中閉上眼睛,沒有感受到旁人的色彩。接著,山本武把我推醒了。
“我是山本武。很高興認識你喔!”
怎么會有人這么自來熟?可是不自來熟的人是不會和我有任何交集的。山本武簡直是硬生生地擠進了我的生活里,我行我素,又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明亮少年氣。
我把枕頭抱在懷里,摸著下巴:“自說自話。不給人拒絕的機會。不愧是校草。大概就是這些。”
“那,最末印象?”
白天的時候我們才在學校門口集合。他背著一個有些兒重的包,還不忘帶上棒球棍,好像我們不是去修學旅行,而是要去野外大冒險。
“阿臨吃早飯了嗎?”他問我。
我說吃了。
他手掌一翻,變出了一顆糖塞到我手上,很神秘地湊到我耳邊說:“等會兒要坐車,而且是很久……為了防止暈車,要不要吃顆糖呢?”
我把糖扔進嘴里。……偷襲!好酸!我的臉皺成了一團,他哈哈大笑起來,在我的瞪視中快速討饒。
我把他拎起來抖了抖,又抖出兩顆酸糖,剝開糖紙扔進他嘴里:“下次還敢嗎?”
“下次還……下次不敢了!”他苦著臉說。眼里卻閃著笑意。
——關于山本武,大多數都是諸如此類的小事。沒什么大不了的。
世界可是一塊大到不行的圖畫喔?把三維推翻到二維,全世界都在擁擠的畫面上行走,大事件就夠把所有人的目光奪走了,何況這些隨時就會被扔掉的小故事?
但所有的色彩卻都由像素組成,一點一點,一滴一滴。
諸如此類的小事,早就填滿了畫面,形成人所說的兩個字,“生活”。
“已經熟悉到了無法評價的程度,”我淡定地說,“感覺無處不在……所以沒有最末印象。”
山本武之后,小春舉起了下一個名字。
“沢田綱吉。”
關于沢田綱吉的初印象和最末印象。
——該從何處說起?
第74章 Chapter 74
關于沢田綱吉。
最初的印象是:“怎么會有這么低存在感的人?”
第一眼時都沒有將他記住。
路邊被忽略的種子。灰撲撲的、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關注。或爾有人將目光投向他, 也不過是為了嘲諷、恥笑、欺凌。沢田綱吉給我的初印象,就是一個能夠被隨意捉弄的可憐小孩。
按照日本的成人規律,這孩子會按部就班地上完國中、高中, 直接進入社會、又或者僥幸地考上了大學,如此茍延殘喘地將自己的青春拖長四年。
期間, 他一直垂著眼睛、蔫著頭發, 沒有向世界投回哪怕一束光線。
長大之后也是普通又可憐的社畜。上學時被同學欺負著幫忙值日, 上班的時候也會被同事笑著要求幫忙加班, 不敢反抗, 不愿意反抗, 就這樣慢慢地走向生命的盡頭。作為一顆恒星,在誕生之初就燃盡了所有光輝,此后的人生僅僅是在揮霍著余暉, 實質上已經是一捧灰燼。
也會被驚嚇到, 然后豎起耳朵。但這樣的反應就像虛假的人生反饋一樣, 沒有任何意義。
“是要實行偷竊嗎?”
“什什什么——沒有!”
他大吃一驚, 縮起了肩膀,畏縮地看向我。
我最不屑于與這樣的人相交。兔子這種動物是挺可愛的。但太容易死了。我沒想過之后和他有多么深重的交集。
我慢吞吞地走出教室,將他甩到身后,略過了他身上迸發出的鮮活的生命力。我當時以為這是錯覺。
——不是錯覺。
最末印象中, 少年身上明亮的氣息已越過恒星,凌空架于一片鮮妍錦簇的故事之上。
他是我認識的人中變化最大的。從懦弱、自卑、底層的小孩, 到合格的、無可置疑的、唯一的首領。不可思議吧?如果放在其他故事里,現在就該尋找神奇教師了——這家教也太值了嘛!
但也許從來不是誰將什么東西賦予到了他身上。而是他本身, 就擁有著這樣珍貴的、值得所有人喜愛的特質。
僅僅是將他身上的塵埃洗去而已。僅僅是給他一束光線而已。他自己就成長到了現在的地步。
世界明媚地涂上油彩, 沢田綱吉的角色從角落移到了舞臺中央。如果沒有我,他沒準是這個世界的絕對主角?……大概。
未來戰, 白蘭發動最后一擊時短暫地封鎖了我的路線,而沢田綱吉從一片灰暗的世界中迸放而出火焰,耀眼地撕碎了所有be結局,呈現出來的是一條絕對光明的前路。
“月見同學?月見同學?”
他在樹上推醒了昏昏欲睡的我,那個時候,西西里的雨停下。
“……”
我歪著頭,在小春和京子期待的目光中給出批文:“此子大器晚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這都是什么什么啊,小春聽不懂!”小春眼睛里冒出了蚊香圈。
“就是,一開始很不顯眼。之后會變得很厲害、在人群里也會成為中心的意思。”
“好偏愛的評價,”京子捂著嘴笑了,“阿臨也一樣呢。一開始很冷漠……現在很可愛。”
她的手掌覆蓋了我的,柔軟、溫和、包容:“太好了。阿臨要幸福噢。”
我鬼迷心竅地抱住了她:“和京子在一起我絕對會幸福一輩子的。”
京子:“……”
我被她和小春一起制裁了。可惡。
卡牌有厚厚一疊,沢田綱吉之后的名字是獄寺隼人。
但說到他,我便有些犯難。因為,和他初見面并不是在并盛町,而是——意大利。
我和六道骸毀滅了艾斯托拉涅歐后分道揚鑣。六道骸的行蹤漂移不定,我則有段時間游蕩在西西里的老街上,那里的人對我陌生又熟悉:熟悉在于兩年前有些人識得我,陌生卻是,很多人以為我消失的那兩年里已經死了。
小孩不該混黑/幫。
真正的黑手黨殘酷、血腥、沒有容錯的余地,可不是什么兒童過家家游戲。在西西里的地下世界,小孩不會被愛護,更可能被當成誘餌、耗材、發泄的對象。
游蕩在老街上的小孩,有兩個比較出名。一個是過去的我,一個也是我重回老街后新出現的獄寺隼人。我們都活得還算像個人。
第一次見到獄寺隼人,他倔強、固執、咬緊牙關,用自制的簡陋的炸藥將眼前阻攔的人打倒:“滾開!再攔著就弄死你們!”
“小子!口氣倒是挺大啊?!有本事就打啊?打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
幾個大漢將他團團圍住,憑著體型優勢逼近,高大的影子籠罩了小孩。他臉上有惱火、憤怒、冷酷,卻半點畏縮都沒有:“那你們就全部給我去死!”
彼時他制作炸彈的水平實在簡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小孩的臉上和指間掛著模糊的紅色,血腥味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他卻絲毫不覺,盯著敵人的眼神像一匹小狼。
我看著他一個人炸跑了所有人。接著也不處理傷口,只拖著小小的影子到處游蕩。最后,他不知怎得跑到了我呆著的墻角下,抬起臉來看我。
他好像想說什么,欲言又止。
我剝了個橘子塞進嘴里。意大利盛產血柑,橘子卻不夠入流,酸得我心臟發皺。我把剩下那個橘子——八成也是酸的——扔下去給他,“喏,小孩。”
給你了。
他接住了橘子,抿著嘴,別扭地看著我。我想問他,不處理處理傷口么?又覺得沒有問的必要。沒有方向也不愛護的家伙就這樣死掉好了,我冷酷地想。
他含糊不清地問了我幾個問題。我都回答了。內容已經記不分明,我和他的交集太過短暫,只有這么一點兒,哪里值得我記那么久?
我只記得他那張被血污覆蓋的臉。倔強到尖銳的地步,不給人任何接近的可能。把自己生命放逐的人,也許很快就會死去,如一陣虛無縹緲的風般路過后不知所蹤。
關于最初印象。
——“感覺隨時都會把世界和自己一起炸上天。”我說。
因為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的生命,更不會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當時的他根本讓人想不到以后這個桀驁的小子會變成忠犬型人物。
如今的獄寺隼人為了十代目鞍前馬后,熱情得好像被奪舍,今天中午在車上應付午飯的時候,他那個包跟叮當貓的口袋一樣:
“十代目,要吃些蛋糕嗎?我準備了蛋糕!”
“漢堡肉!是您最喜歡的漢堡肉!您要吃一口嗎?”
沢田綱吉手忙腳亂地接著食物,堆積的面包、蛋糕在他腿上堆成了小山。敏銳的左右手猶然不覺,從包里又翻出更多。
“喂!還有你!你不會沒吃飯吧?這個就當送你了!”然后扔過來一個便當盒。
我打開盒子,里面是我多次反饋后最合我口味的飯菜。
還不等我道謝。他又和山本武打了起來,因為后者開玩笑說他有心機。
獄寺隼人勃然大怒:“棒球混蛋!你以為我是你嗎?!為十代目鞠躬盡瘁是我應該的!”
“哈哈哈哈哈哈,理解完全歪到了另一個次元,”山本武撓著腦袋大笑,“不愧是隼人啊!”
獄寺隼人智商回到高位,馬上聽出他的意思,不顧我們還在車上,咚咚咚地打了起來,車輛瘋狂震動,同學們目瞪口呆,坐在中間的沢田綱吉崩潰的制止聲在車里回響,我戳了戳肩膀,讓他附耳過來:“彭格列,你太仁慈了。”
沢田綱吉睜大了眼睛看我。
“想要及時制止風波可不能靠嘴皮子。你的拳頭得夠硬才行。”
“等等……”
我的手臂真夠長的。足夠我隔著座位伸過去分別揪住兩個人的衣領子:“好哇。膽敢忤逆十代目,我這就讓你們知道什么叫做威嚴。”
說吧“咚咚”給了他們兩拳頭。兩人捂著頭敢怒不敢言,沢田綱吉目瞪口呆:“是不是有點……”
我危險地看向他:“你也想嘗嘗我的拳頭?”
“不,不敢……”他退卻了。獄寺隼人站起來了!
“混蛋女人!居然敢對十代目不敬!”
他鬧騰起來,扭過身想和我打架。感謝他的十代目拼命抱住了他的腰吧,不然他可能被我打成八段錦:“十代目!您快放開我,我要給她點教訓!”
太囂張了,太不識天高地厚了。
思及此,我給出了最末印象:“欠打。”
小春沒聽清:“什么什么什么——?”
“要是狠狠打他一頓沒準會哭出來,”我惡狠狠地說,“讓他給我擦干眼睛等著。”
“……”
小春和京子想了一下校霸被打哭的場面,冷冷地打了個寒戰。
接下來的時間里,陸陸續續地又被問了幾個人的印象。我有的如實回答,有的則含糊地敷衍過去。和她們聊得很晚,月亮都斜到了窗邊,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除了我,她們兩個都頂著黑眼圈。
“怎么會……!一點黑眼圈都沒有!好神奇!”
頂級殺手怎么會那么輕易地被熬夜打敗?不可能的。我打了個響指,“嗒、嗒”兩聲,小春和京子驚訝地發現彼此臉上的黑眼圈都不見了。看上去精神勃發。
幻術,居家必備好助手。贊!
山梨本就在東京圈以內,行程并不算遠,不用多久我們就到達了目的地。這次修學旅行的重點在于山梨本地的修行鑒賞,因此,學生們根據意愿被分配到了不同的村民家中的民宿。
因為產業發展畸形,當地村民大多就以經營民宿、餐飲、紀念品為生。不同于收拾儼然的賓館旅舍,民宿規模更小,卻也更適合游客切實地感受當地生活。
我和小春京子住進了一個民宿,旁邊的村民院子更大一些,住下了彭格列的男生們。我們只隔著一道墻,爬到墻上就能看到彼此在做什么。
我坐到墻上的時候,本想和院子里的棕發少年打招呼。他卻遲疑地聳了聳鼻子:“月見同學……你有沒有奇怪的感覺?”
什么都沒有發生。他卻感到異樣。
我嗅到了空氣中很輕、很輕的味道。
“啊。”
我說,“有人快死了。”
“要去救人嗎?”真奇怪。我這樣地主動說。
第75章 Chapter 75
山梨盛產水果。因為果木清香, 村中的居民們都在院中栽種幾棵果樹,夏日聽蟬鳴與樹風,是極美的可以營銷的賣點。
同時, 也是很好的遮蓋氣味的方法:血腥味浮在空氣中,極淡極輕, 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只會驚呼樹梢上盛開的花鮮妍美麗。
“到底是哪里不對?”
“我去那邊看看……”
幾個人分頭尋找, 繞了院子一圈, 忽然, 山本武發出了一聲難聽得變形的驚呼。
半晌后,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阿綱,你們快來,這里有個地下室的窗口。”
如果是普通的地下室入口, 他肯定已經在興致勃勃地發動我們參加冒險行動了。
但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慢他一步走出來的獄寺隼人面色難看地道:“等等, 十代目, 您先別過來——”
他沒有說完, 但從表情來推演,面前的一幕絕對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沖擊。
Smoking bomb,八歲混跡在西西里的地下世界的人物,什么沒見過呢?然而, 現在他幾乎有嘔吐的沖動。
沢田綱吉不顧他的阻攔,等他站到那扇稱之為鐵窗——實則只是個狗洞, 上面加了兩根鐵條——的地方前時,少年的臉色猝而蒼白了:“怎么會……”
他穩住了沒有向后退, 像獄寺阻攔他一樣試圖將我攔住。可惜這時候的我比他高一些, 一眼就能看到地面的景象。
窗口中伸出來兩只手掌,上面沾滿了灰塵和血液, 傷口處爬著密密麻麻的蛆蟲,蚊蠅虎視眈眈著溫暖的血肉,而血肉的主人卻連疼痛都感受不到了似的,發出孱弱的呼聲,僅僅是為了一口食物。
“給我們……一口……吃的吧……”
齊平于地面的鐵窗中,人的眼睛像是螞蟻一樣,涂著一層黑黝黝的顏色,卻沒有半點兒光亮。她們的呼喊來源于生存的本能,理智上他們卻沒有半點反應。哪怕面前就站著能夠被她們呼救的人,她們也沒有這個概念,只是渴求著一口食物:“拜托了……食物……”
因為我們幾個站在院子里,班上附近的幾個學生也圍了過來:“怎么了?”
聽到了山本武的講述之后,他們登時來了興趣,催促著一起過去看看。但原本的“看個熱鬧”很快就變成了一片死寂。
“……喂。”
“………………”
已經說過了吧,山梨產業發展畸形、工業極度落后,現代化進展一般。村民們憑著土生土長的資源過日子,生活節奏偏慢,思想也較為落后。
在落后的鄉村中,什么事情發生都是有可能的——比如,因為偏見而將某些存在視為“妖怪”“異端”,囚禁、虐待、殺死,并不以此為恥,而以此為榮:他們殺死了異端,維護了自己的利益,這有何不值得沾沾自喜?
被囚禁在暗室中的兩個孩子,看到我們一群人黑壓壓地過來,反而失去了哀求的呻吟,抱在一起,瑟縮地將彼此藏進了黑暗之中。
她們顫抖著,仿佛察覺到了某種陰影,試圖將彼此變成透明人,叫她們被世界略過。
世界此前一定是在虐待她們。
“……她們是誰?”
“為什么會被鎖起來?是村民自己家的小孩嗎?因為犯錯了所以懲罰什么的?”
“你傻嗎?怎么可能這樣懲罰自己的孩子啊!”
“這根本就是虐待吧!”
短暫的靜默之后,學生們的聲音驟然變大起來:“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能這樣對待啊!就算有錯也應該交給法庭,怎么能私下做這種事?!”
“啊啊啊,她們手上的是什么?好惡心!她們到底在過什么樣的生活啊!”
學生的聲音太大,引來了不遠處買菜歸來的村民。一看到我們圍在此處,他的臉色就變了:心虛、惱怒、憤恨,最后在我們轉向他時,此人臉上的表情已是一派正值大人的笑容:“你們幾個小娃圍在這里做什么呢?這日頭太曬,快進屋去,大叔給你們切西瓜吃!”
他穿著一副農人的粗布衣裳,臉上淳厚的溝壑極有欺騙性。幾個學生不明所以,吱吱喳喳道:“大叔,這里有個地洞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還有人!兩個小孩子哇!你們在搞什么?!”
村民憨厚笑道:“你們學生仔管這些做什么?不是說修學旅行嗎?明天打球的比你們去看果園怎么樣?走走走,西瓜……”
他的反應沒有絲毫異樣。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了在地下室中可憐的孩子,可能學生還真會乖乖跟他走。但大伙兒并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三歲小孩,一個女生拉住了有些猶豫、準備跟上村民腳步的同伴,搖了搖頭:“別走。問清楚是怎么回事!”
同伴也反應過來:“對啊大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說清楚我們是不會走的!”
院子里十來個學生圍在一起,同仇敵愾。如果是落單在這里,手無寸鐵,普通人決計不敢這樣和一個看上去就武孔有力的中年人杠上。
可大家都剛好在十四五歲的年紀,剛好大家都在一起。于是得不到結果就不罷休,得不到公道就不罷休。
眼看著這事敷衍不過去了,村民的臉色變了幾變,到底把火氣壓了下去,他陪著笑道:“真是沒想到讓你們到了這里。其實這里一般我們也是不過來的,因為這里面鎖著兩個怪物……”
“怪物?”
“沒錯。怪物,胎里帶鬼的怪物!”村民臉上閃過厭惡與恐懼,“我們只是將她們關起來,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如果是別人,早就把她們打死了!”
學生們騷動起來:“就憑這樣的理由就把人關起來虐待?!”
“瘋了吧!現在可是法治時代!天皇都成擺設了,居然還有人信這個世界上有靈異事件!”
……抱歉啊,這個世界上還真有靈異事件。我摸了摸鼻子。
學生們義憤填膺,聽到村民這種荒謬的理由之后,沢田綱吉幾人更是半點猶豫也沒有,獄寺隼人抽出炸彈:“躲后一點!”
陰影里的姐妹們有些茫然地向角落里挪。
山本武制止了他:“等等!你這樣太莽撞了。”
“哈?你沒看到她們……”獄寺隼人不耐煩地抬頭,正想說什么,山本武已彎著眼睛,抽出了棒球棒,揮動之間,冷光一閃而過:“我來。”
“嗤嗤”幾聲,鐵條被直接削開,沢田綱吉不作聲,悶著頭徒手掰開了幾根茬露在外的鐵條。
“……”兩姐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從未出現過的狀況。
“要……出來嗎?”少年小心翼翼地問。
學生們也紛紛湊了上來。又顧及著可能讓女孩感到害怕,都在兩三米外停住腳步,努力露出親和的微笑。
幾個女生開始抹眼淚,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自獄寺隼人抽出炸彈就開始目瞪口呆的村民終于反應過來。臉上和善的面具再也維持不住,他怒喝道:“你們在做什么?!那兩個怪物被放出來了怎么辦?!”
院子外,因騷動而湊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閑居家中的村民也趕了過來,一看到我們圍在這里,他們便知道發生了什么。
氛圍變得微妙,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都極為難看,眼神中更是隱隱閃著兇光。
最后,村長出現了。
和藹的看人,撐著拐杖,會對路過的學生說“要不要吃老頭子家的井水?還有桃子,甜的嘞”,此刻臉上的表情卻極為嚴肅:“同學們……啊呀,真是鬧出了不得了的風波。依老頭子的意見,暫且把這事放下吧?不要為了這兩個怪物,壞了你們的好心情。”
有學生隱在人群中,義憤填膺道:“什么怪物?!你們才是怪物!”
“沒錯!你們憑什么這樣虐待小孩!”
“夠了!同學們!你們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摻和這件事情了!哪怕叫你們的帶隊老師過來,也沒有人會對這事有任何質疑!”
村長重重下壓拐杖,中氣十足:“怪物就是怪物!你們這么年輕,懂什么呢?你們大好的人生,何必摻和這樣的事!”
“就是!你們這些外鄉人懂什么!”
“讀書讀傻了!什么都不懂,那可是怪物啊!怪物!會吃人的怪物!”
學生的呼聲仿佛是壓不過成年人的權威的。學生們被這樣大聲的呵斥鎮得靜了一會兒,原本有些躊躇的、向少年們挪動的孩子僵住了身體,她們抱住彼此,連呼吸都不敢重一點兒。
村長略微滿意道:“這就對了,為什么我們不去休……”
“你憑什么說她是怪物!憑什么操控她們的人生?!憑什么——這樣對她們!”
有些尖銳的女聲打破了他老得腐朽的聲音。
幽子——那擁有著微量的咒力、足夠她預判某個人的未來的巫女,眼中含著淚水,大聲道:“憑什么!你們憑什么就這樣扼殺她們的未來!”
以她為首,少年們振臂高呼,絕無妥協之意。身在這樣的氛圍里,就會被同化成這樣的少年。我織出幻境,女孩們的躊躇終于灰飛煙滅,她們挪動著步子,彭格列們低下身子,在大家示威一樣的呼喊中,將她們抱出了昏無天日的地下室。
女生們都沒有在乎她們身上的污穢,團團將她們抱住。
“沒事的,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村長眼看著鎮不住場子,恨恨道:“放下她們!你們怎么敢管我們村子的事?!你們的帶隊老師呢?叫他來,我親自和他說!”
村民們擁簇在他身邊,想用成年人的體格和力量壓倒我們。
學生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沒有人退縮的。
“哇哦……囚禁幼小,你們都想被咬殺,對不對?”
帶隊老師?劃掉!
風紀委員長,堂堂登場!
第76章 Chapter 76
云雀恭彌兩浮萍拐下去, 幾個村民飛起三米遠,栽在地上人事不知。
村長大驚失色:“你……你是誰!”
“呔!”我說,“小小NPC, 果然連隔壁地圖的大Boss都不認識么?怪不得只是一個村長而已。”
村長大怒:“你又是誰?!未免也太沒禮貌了!你們老師就這樣教導你們的嗎?!”
“這個問題說來就很簡單了。”
刀刃微微向下傾斜,倒映出他驚惶睜大的眼睛, 村長臉上的皺紋抖出汗水來, 我微笑著說:“我是全地圖大Boss噢。”
“你!你這是想殺人嗎?!放開我!放開我!”
眾目睽睽之下, 村長尖叫起來, 身體僵硬地揮動著四肢, 村民們也發出了恐慌的低喊:“放開我!放開我!你是誰?你也是怪物!怪物啊!!!”
學生們吃驚道:“他們怎么了?我們還沒報警吧?”
“就算報警也不至于是這種反應吧?拜托!這一看就是精神有問題嘛!”
“也許這個村子的人都有精神病遺傳……所以什么怪物啊妖精啊, 都是子虛烏有!只不過是一群精神病人囚禁了正常人?”
“沒錯!肯定是這樣啊!幸好我們發現了,不然還不知道這兩個小孩怎么辦呢!”
“說起來是山本君先發現的吧?了不起啊,山本!”
“啊哈哈哈哈, 不是我的功勞啦。是阿臨和阿綱先覺得不對……這個先不說, 兩個孩子怎么辦?”
京子和小春心疼地擠過去, 從男生們手上接過兩個孩子抱住:“先送她們去醫院吧?她們身上都是傷口!”
“至于村民的話……”
癲狂的村民們口中發出意味不明的嚎叫, 一時之間居然找不出半個正常人來。云雀恭彌冷哼一聲,叫來了飛機頭,將村民們紛紛押下去。
“你又是誰、憑什么在我們村撒野——滾!滾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呼聲凄厲得讓人發悚,然而一看發出痛呼聲的是可惡的村民, 又覺得大快人心。
幽子隱晦地看了我一眼,和我對視之后趕緊收回了目光。
幻境的種子根治進人的精神中, 可以直接混淆宿主的精神狀態,分不清現實與虛幻。此刻村民們僅僅是以為我在持刀威脅他們、有人在攻擊他們,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 他們會被全世界“虐待”。
這樣的虐待不會在他們被法律制裁后終止,而會持續下去, 持續到他們生命的盡頭。
被囚禁起來的孩子,沒有接受過教育,沒有任何的生存技能,年紀小時尚且能夠存活,可等她們長大,等待著她們的會是什么結局?
——從一開始,村民安排給她們的結局就只是死亡。
在春天第一場雨落下時死亡,在夏天櫻花吹起時死亡,在秋天風打河水時死亡,在冬天雪飛如瀑時死亡。
總之是死亡。
她們存活著,不過是痛苦地延緩了這個進程。
學生們突兀的出現,就像一束天光刺入了黑暗的泥沼。少年施行正義的必然,卻成為了女孩們原定悲慘的結局里唯一的轉機。
帶隊老師姍姍來遲,面對這驚呆眼球的一幕,他額頭上密密麻麻滲出了汗,也許他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不管他知不知道,事情的發展都已脫出了他的控制范圍。
警笛聲“嗚嗚嗚”地闖進了平靜的村子。
救護車“滴滴滴”的響聲幾乎同時出現。
學生們護著兩個小孩躺上了救護車,作為現場的第一發現人,警察原本想對我們幾個進行單獨的訊問做筆錄。
但大家馬上就不滿地騷動起來:“等等!警官先生,為什么只問他們,不問我們?”
“做筆錄還偷偷摸摸的!不會是想屈打成招吧!”
“對啊對啊!掩嘴之后把這件事壓下去、免得影響政績什么的!太黑暗了吧!日本要完了啊!”
警察看上去就要暈倒了,這群學生真是什么都好說哇:“不是的,不會掩嘴,我們只是想知道事情發生的真相……”
“不會屈打成招?”
“當然不會了!正義執法,符合程序,怎么會屈打成招呢,同學們。”
旁邊還有一群飛機頭虎視眈眈!到底是誰對誰屈打成招啊?警察心里叫苦不迭,偏偏是自己攤上了這回事,他明明是今年才轉正的片警:“如果大家不相信,我們也可以透明公開整個流程。但這個過程一定要有,否則我們無法立案,整件事無法向上級交代哪,同學們。”
警察態度誠懇,學生們沒有為難的理由,只是要求所有的問題都要同時向他們提出,不許單獨談話。
最后,在院子里,學生們七嘴八舌地形容:
“我當時跑過來一看,什么都沒看到,還是被提醒了才知道低頭。地下啊!地下!只有一個小窗口!她們就在那里面看著我們。”
“她們身上都是傷,跟我們要吃的。等我給她的時候她卻已經嚇得縮到角落里去了。她們肯定很久沒有吃飯了,這不是虐待是什么?”
“村長他們還說她們是怪物,把她們關起來是應該的。我看村里的人才是怪物!根本就沒有人性!”
警察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才能勉強記下大家的話語。作為新轉正的片警,他的正義感還沒有磨滅。
額頭上滲出的汗打濕了帽子,他拿下來擦了擦,整整齊齊地戴回去。警徽閃亮在他的心臟邊,初出茅廬的菜鳥收起本子,認真道:“我會把后續反饋給大家的!放心吧!壞人一定會得到應有的制裁!”
學生們這才算滿意地放過了他,但還是對犯人能夠得到制裁不抱過大的希望。
法不責眾,何況一個村的村民都參與了這場囚禁虐待的慘案之中。在殺人都沒有死刑的國度,村民們最多也只是被關個三五年,且只會抓幾個典型進去。
學生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關注兩個孩子的后續,避免她們的未來遭受其他痛苦。
大家陸陸續續地散去。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修學旅行被中途叫停,校長在電話里滿頭大汗地和云雀恭彌解釋,表示會盡快聯絡交通會社派出車輛來供給學生返程。
云雀恭彌聽完校長的安排,不置可否地掛了電話。冷酷至極、連聲“嗯”都沒說,校長敢怒不敢言、甚至不敢再打電話回來。
風紀委員會的勢力到底蔓延到了何等地步?這是個好問題。
我和沢田綱吉他們商量了會兒,準備去醫院看那兩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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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梨的電車專為觀光而用,雖然犧牲了速度,但沿途花雨蹁躚,景致如畫,隨便一拍發到Ins上就能引來熱度,大量游客為此而來,GDP增長有很大一部分正依賴于此。
車上的人不多,我們幾個就占了半個車廂。太陽尚算明媚,光影不連貫地落在我們的臉上,割出一道道浮空的河流。
原本開拓身心的修學旅行發展到這個地步,只能嘆息一聲世事無常。我倚在窗邊,突然說:“明天就要回去了吧?”
山本武道:“聽說接送我們的大巴已經在來的路上。哈哈,校長是恨不得我們今晚就坐車跑掉吧?”
也是,本來是簽訂了協約的互惠互利的交易,學生們卻把整個村子都給端了。校長晚上睡覺都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生怕自己被人爬窗子給捅了哇!
我咂了咂嘴:“那我們的修學旅行就這樣結束了?沒意思。”
原定還有三天的行程直接告吹,之后這次活動會不會彌補還另說。
沢田綱吉的眼睛里倒映著窗外大片的山脈:“不過,也沒有后悔把這件事捅破……那兩個小孩,好可憐啊。”
他抿著嘴,期待已久的旅行已經告飛了,他現在只希望兩個女孩以后的生活能夠歸于平靜與安寧。
經過醫生的準許后,我們進入了病房。看到熟悉的面孔,瑟瑟發抖的女孩們鎮定了一些,我們得以問出一些疑問。
“——你們的父母呢?”
“都死了。”
“……還有親戚嗎?”
女孩的眼睛有些呆滯地轉了轉,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將自己埋進了棉被里。
她的親戚就是村里那些囚禁虐待她的惡魔。
枷場菜菜子和枷場美美子,父親是村里的原住民,母親卻是一個被總監部通緝的詛咒師。在逃到山梨后,詛咒師和一個普通男子相愛,生下了兩姐妹。
男子很愛詛咒師,為此忽略了后者身上的異樣之處。一家人的生活不算富裕,卻也算溫馨和睦,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嬰兒時期是幸福的。
但到了她們知事的時候,變故發生了。詛咒師因為女兒的誕生而放松了警惕,被總監部發現后圍殺;心愛的妻子突然失蹤,男子悲痛欲絕,精神錯亂,疑神疑鬼,回憶起了從前奇怪的地方,對女兒展現出的咒術天賦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你們是怪物啊!如果不是你們,惠里怎么會失蹤?!一切都是因為你們!”
男子開始對著女兒冷言冷語,時哭時笑,神情癲狂。但這是他和愛人的結晶,無論如何他也無法將她們視而不管。
看到了她們就會痛苦;不看她們也會痛苦。半年之后,男子喝得醉醺醺,一頭栽進溝中,摔斷了脖子,咽了氣,結束了煎熬的生活。
對于村里的人而言,沒有了其他直系親屬的姐妹成為了他們的“所有物”。他們早就對詛咒師有極大非議,枷場姐妹展現出咒術天賦后,他們喊著“怪物”,將之囚禁虐待,一開始還能打著正義的旗號,后來則失了控,在年幼的孩子身上發泄自己生活的不如意。
“只需要給點水米就能發泄的東西,太劃算了”,大抵如此。
得知了這樣沉重的真相,安慰的語言都變得蒼白無力。大家尷尬地坐了一會兒,如坐針氈地離開。
走出大門的時候,我們的手機上都收到了夜晚回程的消息。校長還真是豁出去了,寧可我們冒著危險連夜回程,也不想我們留下來摻和后續。
就這樣離開嗎?
就這樣結束我們的修學旅行嗎?
我說:“現在就回去?”
我們幾個彼此望了望。
——于是,我們決定夜爬富士山。
第77章 Chapter 77
位于山梨縣內的富士山是日本的代表之一, 正是時節,櫻花漫放,富士山每日到訪的游客數不勝數。
我們沒有按照要求回到村中集合, 而是在手機上查起了上山的路線。礙于安全問題,上山的吊車會在八點之后停渡, 如果我們想要在夜里到山頂, 就不得不徒步向上。
站到山腳下的時候, 簡直要覺得這是個艱難無比的任務。
大自然的造物直入云層, 看不到頂, 在朦朧的夜中黑壓壓似怪物般凝視著我們。山的凝視如影隨形, 繚繞的白霧與櫻花共舞,沿途的燈不算明朗,我們一個個往上走的時候, 每個人的影子都模糊不清。
隨著入夜與高度的拔升, 溫度逐漸變低, 呼出的白氣在夜色中浮動, 仿佛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我們悶著頭向上爬,似乎想要把不久前的郁郁甩到腦后。
“呼、呼、呼……”
縈繞在大家心頭的問題隨著凌亂的腳步統一,而逐漸被問出來。
“她們會被送到哪里去呢?”
“父母都不在了。村子里的人也虐待她們。大概率會被送到福利院去吧。”
“但她們身上有咒力不是嗎?”
沢田綱吉說:“除非她們能夠掩飾過去,否則還是會被當成異類。”
在這個社會上, 只要身上有一點兒不同,就容易被當成異類排擠、欺凌。沢田綱吉很能理解這種感覺:正因為他跟不上同齡人的步伐, 他才被叫“廢柴綱”好幾年。隨著老師與伙伴的到來,他已經走出了那段歲月, 可如今看到枷場姐妹, 又不可抑地觸類情商。
山本武道:“看上去她們還沒有能力掩飾自己,甚至她們連正常人是怎么生活的都不知道。”
獄寺隼人:“送她們進福利院, 還不如把她們扔進老街摸爬滾打。反正她們也不是什么都不會。”
我不得不提醒:“不是誰八歲的時候都會用炸彈炸人的。”
他瞪了我一眼,不作聲了。
我們繼續向上走。像垂眉耷眼的螞蟻。
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說簡單也簡單,說困難也困難。說簡單——其實我們撒手不管就是了。我們對枷場姐妹沒有任何責任,更是施恩于她們,何必要為她們的事情煩心?
但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沢田綱吉這個人,哪怕得到了力量、成為了彭格列板上釘釘的未來十代目,他那些不合時宜的溫柔、拖泥帶水的憐憫,都從來沒從他的骨子里抹去。
獄寺隼人、山本武、風太、藍波、一平……還有更多更多的人物。不都是因為這些而聚集到了他的身邊嗎?而正是因為首領的精神,他的家人們也被同化了。大家都眉頭緊鎖地思考對策,沒有人說,“關我們什么事!我們走就好了嘛!別人的苦難都和我們無關!”
大家提出各種設想,又一個個地否決。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逼近了富士山頂,溫度已下降到十余度,有些冷。大家不約而同地抱著手臂打了個寒戰。
少年們攀著巨石,將自己的身體往上提,最后,一起站到了石頭上。遠眺而去,附近再沒有比這處更高的海拔了,俯瞰萬物,涂在大地上的是蒙蒙亮的鉛灰。
誰能投身富士山,共我剎那?
我們都往后倒,坐到了浮著草屑的土地上。手掌接觸到發涼的世界時,我們的心都安定起來。于是,我們說起來閑話。
“修學旅行之后,馬上就要國三了啊。”
“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該發愁高中去哪兒了。”
“聽Reborn說,我們也許要去意大利……九代目先生似乎準備退位了。我們要提前熟悉各種事務。”
“啊,我們都去嗎?”
“聽Reborn的安排是這樣啦。那家伙總是這樣自說自話,根本沒辦法拒絕,很討厭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也是為了你著想嘛阿綱。不過,去哪里都沒關系,只要大家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山本武開懷笑道。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將目光投向了我。
“阿臨也會去意大利,對不對?”
我的目光心虛地往上移,不答。
獄寺隼人登時大喊:“早就看出來了啊!你這混蛋,一想說謊就會往上看!”
“太沒禮貌了蠢隼,”我笑瞇瞇把他的頭往下按,“這叫什么說謊?我可是在很認真地想著說辭來敷衍你們。”
“所以說就是敷衍吧!可惡!放開我!”
他在我手里掙扎,然而無濟于事。敗犬可沒有人權,我把他的頭搓成了馬蜂窩才松開手。偏過頭時,山本武不知看了我多久。
他問:“阿臨以后高中不和我們一起嗎?”
誒……
該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呢。那種謹慎的、試探的、蓄勢待發的眼神。這家伙好像拿出了不得了的態度來對待我的答案。再往左邊看,棕發少年正咬著嘴唇,滿臉糾結地欲言又止,最后把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獄寺隼人語氣不善:“你不和我們在一塊還想去哪里?金盆洗手?退休?——你也不看看你的年紀!這叫什么金盆洗手?”
他這是不是嘲諷?我這年紀怎么了。六七十歲正是拼的年紀,而我這個年紀正是倒頭就睡的好時機。
我的語氣也同樣不善道:“你對我的退休計劃有什么不滿?”
他嗤笑:“你有什么退休計劃?皇帝的計劃?”
他說得略有些刻薄。不過也是,我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計劃——不管怎么看,我都像是個街溜子一樣在并盛町消磨時光,偶爾還會和他們一起打怪拯救世界。如此經歷跌宕起伏,哪里來的退休?
也許他忘了。并盛町原本是個平靜的小鎮:如果沒有沢田綱吉、山本武、獄寺隼人、Reborn……等等等等人員,我的生活也該是平靜的。我早就該成功退休了。
如今問起此事,我一臉堅毅:“我已經想好了。國中結束后我就入學東京咒術高專。洗兩年學歷后進入東京大學。之后成為社會上流人士——和你們這群地下世界的黑手黨截然不同,我將有一個光明前程。”
沢田綱吉大受打擊:“怎么會這樣!等等……黑手黨的學歷可以找什么工作?”
他開始胡言亂語:“我們真的會有學歷嗎?Reborn會讓我們讀高中嗎?難道我要告訴媽媽我也去南極挖石油了……意大利有沒有石油?”
他的想象力真的嘆為觀止。我拍手道:“其實你可以去當水泥工。”
“為什么?”
“東京灣每晚都需要大量水泥沉人,意大利也不例外…應該。”
“這都什么跟什么,”沢田綱吉表示,“還不如去意大利挖石油……”
“所以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就叫做子承父業嗎?”
“……”
插科打諢一段之后,沢田綱吉正色道:“所以,我們只剩下一年時間了嗎?”
“什么一年時間?”
“還有一年時間,我們就會……分開。”
他的嘴唇向下壓,在富士山的夜色中,少年的眸子不明亮,洇著午夜的霧氣:“月見同學會認識別的,像我們一樣的……朋友嗎?”
我的肩膀上一重,山本武的手臂搭了上來,帶著意味不明的笑聲:“一想到阿臨會被搶走,就有了放下一切跟著你跑的沖動。啊,阿綱,我們真的不能一起去那個東京——,”他絞盡腦汁地想那個名字,但還是想錯了,“東京咒法高專,我們不能一起去嗎?”
我感覺其他兩人正在意動中。
那可不行。正是看中了咒術界的低調性有利于我貓兩三年,我才選擇了東京咒高。
我是去退休的。這樣拖家帶口的過去像什么樣子?
而且彭格列可沒那么低調——作為里世界的王者,一舉一動都會受到關注,沢田綱吉作為它未來的主人,受到的窺探和目光能把咒術界掀上三回合。
我婉言拒絕:“不用擔心。我是不會和別人有過深的來往的。”
想了想,我加上了這句有些肉麻的話:“畢竟像你們一樣的人并不多。”
言外之意就是你們獨特到夠我另眼相看的地步了。
“……”
他們好像真的被肉麻倒了。半晌回不過神來。好一會兒,山本武才率先道:“只是口頭說說,很容易的啦!誰知道阿臨是不是在騙我們?”
“那你們想怎么樣?”
他們三個不約而同地伸出了小拇指。
“拉鉤上吊……可以嗎,月見同學?”
“當然是約定了!正式的約定,不能反悔那種。”
“喂我只是為了防止你反悔!”
我早就說過了。這群彭格列都是幼稚鬼。多少歲了,還在玩這種過家家游戲。如果真的要毀約,這種約定跟曬了一百年的塑料袋一樣脆弱。都不用撕都會碎得灰飛煙滅。
不過是賭彼此的心罷了。
我嘆了口氣,決定給他們上一針強心劑:“我說的是真的。因為咒高里面根本就沒有多少人嘛。”
“……誒?”
“你們不知道嗎。咒高里,一個年級往往只有幾個人。而且,上課時間不固定,還會出任務,彼此沒有多少相處時間。——順便,我是特級,如果想的話,只用在里面掛個名頭就行了。”
趁著他們露出呆滯的表情,我挨個和他們拉了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他們都呆呆地看著我。
我狡黠地向他們笑了笑:“我完全可以在咒高掛名。然后到外國出差……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