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小茗,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
七八個月就能自己扶著椅子走路,一歲不到就會叫“姐姐”,三歲多就開始記事了呢~
香取茗從有記憶開始,就總是能聽到姐姐這么夸她。
對著香取茗夸,對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夸,對來參觀的叔叔阿姨們夸。
等到她五歲那年,自己吃完一條小鯽魚而沒有被刺卡住時,跡部明日香夸她的事例里又多了一項。
所以,雖然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雖然每天愛吃的東西都少得可憐,雖然晚上還可能要和老鼠搶床鋪,香取茗仍然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因為,她有超級超級,超級愛她的姐姐呀~~~
能被姐姐撿回家,就是她最幸福的事情~~~
然后每一次,只要跡部明日香開始夸香取茗,香取茗就會同樣抱著姐姐的脖子,或者抱著姐姐的腰身,瞇著眼一臉幸福地炫耀:“我姐姐也超級超級厲害,超級超級優秀,還超級超級喜歡我~~~”
兩個人每天的互夸膩歪,愣是成了這個福利院與眾不同的一抹彩色調。
但也是5歲那一年,兩個人破天荒地鬧矛盾了。
起因是福利院那年新來的一個女孩,和香取茗同齡,但是做人成熟老道得不輸年長5歲的跡部明日香。
在她的身上,既有跡部明日香的體貼溫柔,又有香取茗的活潑可愛。理所當然的,香取茗和她快速熟稔起來。兩人成了福利院里最要好的朋友。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這件事遭到了跡部明日香的強烈反對。
香取茗那時候不解,只以為姐姐是害怕自己更重視朋友而忽略了她,所以為了安撫姐姐,她刻意花了大量時間陪在姐姐身邊。
好在,新朋友也是真的善解人意,在香取茗坦誠地說出煩惱之后,主動表示以后她們可以明面上疏遠,然后暗地里悄悄來往就好了。
反正,只要心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嘛~
↑以上,是出自新朋友的原話,當時香取茗聽了,又感動又慶幸,還在心里悄悄地想:神仙爺爺果然是偏愛我的,送了我一個那么那么好的姐姐,又給了我一個那么那么善良的朋友\(^o^)/~
彼時的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是天生帶著破壞欲的。
對他們來說,這個世界是骯臟的,所有美好的東西,都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都不應該存在。
比如路邊的一朵花,花上停留的一只蝴蝶。
也比如,香取茗和跡部明日香那與這個福利院格格不入的,燦爛笑容和姐妹情深。
她們美好得就像一幅畫,讓人很想、很想上去插上一刀,然后狠狠往下劃拉,徹底撕裂。
那天晚上,香取茗偷偷溜下床,去了和朋友約好的游戲室。
透過門縫,游戲室里傳來隱約的鋼琴曲,正是她平時最愛的《夢中的婚禮》。
她曾求著朋友一遍又一遍地彈給自己聽。只不過,自從姐姐禁止她和朋友來往后,這首曲子就很少聽到了。
香取茗高興地推開門,正要把自己的禮物也拿出來,卻發現,等在游戲室的,不只有新朋友,還有醫務室的醫生叔叔。
想起姐姐再三警告過自己“不要一個人和醫生叔叔呆在一起”,香取茗當即跑到鋼琴邊,牽起朋友的手就想轉身離開,但是沒想到,朋友不僅甩開了她的手,還搶先一步,將門關上并反鎖了。
香取茗愣愣地看著朋友的一系列動作,腦子里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被醫生叔叔抱在了懷里,緊接著,一只粗糙的大手就從衣擺伸了進來。
木木呆呆的她終于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一邊用力掙扎一邊放聲大哭。
可能是游戲室的隔音太好,也可能是鋼琴聲覆蓋了她的哭聲,香取茗感覺過了很久很久,外面都沒有人來救她,直到那只濕黏黏的大手往下摸去,她終于找著機會,狠狠一口咬在了那只手的手臂上。
用盡了全身力氣,死死咬著不松口。
應該是真的奏效了吧,要不然,醫生叔叔也不會忍無可忍地把她摔出去。
她就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扔在了那堆玩具里,和幾只同樣被玩壞了的芭比娃娃淪為同類。
還來不及為身上的劇痛哀嚎,就見醫生叔叔小山一樣的身軀走了過來,并再次伸出了那雙恐怖的、蟒蛇一樣的雙手。
那一刻,香取茗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即將被怪物吞噬的獵物。就在她嚇得歇斯底里放聲大哭時,外面終于傳來了撞門聲。
但是沒用,門被鎖住了。
香取茗一邊用力掙扎一邊希冀地看著被撞得一聲聲響的大門,卻發現門始終紋絲不動,像是惡魔的守護神一樣。明明希望近在眼前,卻始終夠不著,香取茗眼里的光一點點暗淡,可就在這時,窗上的玻璃突然被人砸開了。
玻璃渣就像大片小片的水晶石一樣,落了滿地。緊接著,姐姐如同天神一樣,從破口處跳了進來。并且直接徒手握緊一塊玻璃片,沖著“朋友”狠狠劃過去。
那一下,原本是沖著臉去的,但是對方反射性抬手擋了一下,所以,最終劃在了手臂上。
隨著一聲慘叫響起,“朋友”的手臂上多了一道大約一公分長,2厘米深的傷口。可想而知,這一下要是劃在臉上是什么后果。
這一下,醫生終于顧不上香取茗,起身向著這個壞他好事的跡部明日香走去。
10來歲的跡部明日香,哪怕早慧,哪怕已經顯露出殺伐果斷的苗頭,她也終究只是10來歲的身體,又怎么斗得過一個成年男人。
跡部明日香很快落于下風。
男人甚至色膽包天,想要制住她的雙手,對她下手。
香取茗仍然處于害怕中,但是“姐姐受到傷害”這個念頭進入腦海,愣是讓她強留了一分理智,支撐著她四下尋摸,找到了一個“奧特曼”的小鐵人。
她本能地抓住那個小鐵人跑上前,狠狠地沖著男人的后腦勺砸下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被男人揮手摜出去。
后面發生了什么呢?
香取茗不知道。
被甩出去的她正好撞在了鋼琴腿上,她慘叫一聲,躺在地上痛得好半晌都一動不能動。
等到她終于忍著劇痛哆哆嗦嗦地爬起來時,整個人立時驚呆了——
只見男人的脖子上扎著一根長條的玻璃碎片,他目眥具裂地抓著姐姐的手,被扎穿聲帶的喉嚨里發出徒勞的“嗬嗬”聲。
幾息過后,男人閉上眼倒下了,但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沒有松開抓住跡部明日香的那只手。就像一抹殘魂,不甘心就這么奔赴地獄,死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一樣。
跡部明日香也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氣,竟然沒有掙脫開來,被男人倒下的身軀帶得踉蹌了一下,而后跪坐在地上。
這時候,竟然是年紀最小,最害怕的香取茗,不知道從哪灌進的勇氣,小跑著上前,憋紅了臉,死命地將姐姐的手抽了出來。
后面,這個男人是怎么解決的,事情又是怎么掩蓋下來的,她就一概不知了。
那個兵荒馬亂的夜晚過去之后,香取茗連發了幾天高燒,燒到腦子都不清醒了,只知道不停地說“對不起”
“姐姐,對不起。”
好不容易燒退,醒來了,她第一時間就掙扎著想找姐姐,好好跟她道歉認錯。結果走出房間后,看見的就是被跡部父母、跡部景吾以及一眾護衛圍在中間,噓寒問暖的“跡部明日香”了。
明明是熟悉的臉孔,卻被冠上了陌生的名字。就好像套了一層新的皮膚似的,香取茗茫然無措之下,竟后退了幾步。
她空茫茫地站在那里,直到被跡部明日香看見,然后走過來,像往常一樣牽住。
感受著掌心熟悉的溫熱,香取茗這才鼓起勇氣,怯怯地喚了一聲“姐姐”。隨后,她就像是跡部明日香的一個小掛件,也被一起帶回來跡部家。
之后就是跡部景吾的挑釁和小動作,以及香取茗的反擊了。
那件事,被兩人不約而同地拋到了腦后,好似遺忘了一般,再沒有人提起過。
可真的被遺忘了嗎?
香取茗不敢回答。
她只知道,不往人群里扎堆,不和任何人來往,不過多相信姐姐之外的其他人,成了她死死刻在腦子里,永生不敢忘的信條。
有些愚蠢,犯一次,就足夠她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那些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里,她都會不受控制地想起這件事,然后懊悔、愧疚如潮水一樣將她淹沒,讓她難受到窒息。曾有多少次,她都天真的希望世界上有哆啦a夢的時光機,可以讓她回到那個時候,狠狠幾巴掌敲醒那個犯蠢的自己。
又或者,直接送她回到被姐姐撿回去的時候,她一定趕在姐姐之前,將襁褓中的自己先扔得遠遠的。
——她就是個禍害,是姐姐完美人生里的唯一污點。
直至現在,香取茗都是這么認為的。
車子穩穩在跡部宅邸主樓前停住,香取茗拒絕了跡部明日香的幫助,強撐著下車,一步一步,回到了自己房間。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她才放任自己,無力地倒在地毯上。
就這樣吧,不想動,也不想思考。
她只想就這樣,靜靜地,不受打擾地躺著。
最好能躺到天荒地老,再也不用睜開眼睛。
跡部景吾緊追其后趕到家時,看到的就是跡部明日香一個人靠在車門上,抽著煙,看著住宅大門的場景。
余暉將她的身影拉的老長,剛才還在冰帝學園主宰一切的她,在殘陽映襯下竟顯得有些斑駁。
沒有見到最關心的那個人,跡部景吾忍不住皺眉,跨步上前:“她呢?”
跡部明日香緩緩吐出嘴里的煙氣,沖屋里抬了抬下巴:“回房間了。”
聞言,跡部景吾眉頭皺得更緊:“你就讓她一個人回房了?你別忘了,就算她這段時間看起來正常了,但終究還是精神狀況不太穩定的人,你怎么放心讓她一個人呆著!”
這太不合常理了,按理說,跡部明日香對她的在意程度不下自己,怎么會犯這么輕忽的錯誤。
想到此,跡部景吾忍不住煩躁地將手插進頭發里,看向唯一一個可以給自己解惑的人:“《夢中的婚禮》到底有什么問題?”
“沒什么問題。”跡部明日香摁滅煙頭,瞟他一眼,漫不經心道,“不管有什么問題,今晚過后,也都將不存在了。”
對上那雙仿若帶著血色的眼神,跡部景吾渾身一涼,倏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