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窗外下起了雪, 室外的溫度也在今天跌破了零度。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遇上了第一場雪吧?
赫越這樣想著,走到廚房,將圍裙兩側的系帶隨意地系在自己身上。
做晚飯這種活向來都是科維勒回來做的, 但是他下午發了個會晚點回來的信息, 直到現在晚上八點也沒有蹤影。
赫越本想用營養液應付了事,但是看到窗外的初雪,又升了些做晚飯的念頭。
初雪要吃羊肉,這是家鄉的習俗, 二三十年來都是如此, 已經成為了赫越的習慣。他輕車熟路地從冰箱里拿出羊肉卷,在灶上開了火。
蟲族的季節變化不如地球一樣有規律,即使不知道這場核洞帶來的低溫會持續多久,赫越還是決定將它視為自己誕生在蟲族的第一個冬天。
香濃的湯汁歡快地冒著泡, 發出“咕嚕”的聲響。整個房間里香味四溢,室溫都在冒著熱煙的湯鍋中升高了幾度, 溫暖又溫馨。
赫越將最后的調味料放進沸騰的湯里,舀了口湯, 嘟嘴吹散冒起的熱氣, 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熱湯。
咸淡合適,正好適合燙羊肉卷。
他將湯匙放在鍋里攪了攪, 這才關了火。
開門聲適時地響起, 走進屋的科維勒披著厚厚的軍官大衣,肩膀上還沾上了些雪。他還沒來得及拖外套,就被廚房里傳來的香味吸引,走了過去。
半開放的廚房里,披散著長發的赫越正在認真地將蔥苗切成段,然后丟進冒著香氣的鍋里。圍裙在他的腰后系了一個松散的結, 耷在他的腰間,壓住了一些發梢。
赫越左右走動時,科維勒的目光也跟著他身后的那個結左右移動。
最終,科維勒鬼使神差般走過去,將那個本就是隨意系在一起的結拉開,將圍裙的帶子拉緊,重新系了一個規整的蝴蝶結。
圍裙的帶子緊緊地貼在赫越的腰上,一點間隙都沒有留,硬是把腰側的衣服都往后折了角,勒出往內凹的腰窩來。寬肩窄腰的體型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垂落的發絲被科維勒從圍裙帶子里拎出來,散在外面。
赫越的一只手還拿著勺子,側身面向科維勒。
這人大衣上的毛領濡濕,臉被凍得有點紅,眼睛里的紅血絲很重,盡顯疲態。
“你在干什么?”赫越問道。
科維勒這才把黏在赫越身上的眼睛挪開,心虛地說道:“雄主圍裙的帶子松了,我幫您系上。”
赫越不語,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收起所有的笑意,面若寒霜。
科維勒一愣,知道他的雄主是不高興的意思,掀了一把自己的大衣,屈膝跪了下去。他低垂著頭,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向來擅長察言觀色的上校,把這個聰明的技能用在了奇怪的事上。
赫越眉頭舒展,他本就沒有在生氣,只是想逗逗這位上校。他對科維勒的即時反應很是滿意,從已經關火的鍋里舀了一勺湯,遞到他的嘴邊。
“嘗嘗?”
赫越沒讓他起來,科維勒也完全沒有要動彈的意思,他咬住湯匙,將里面濃稠的湯汁一飲而盡。
湯汁微燙,但是還在可以承受的范圍內。在味蕾上跳躍的鮮美令科維勒稱奇,他好像很少見過赫越自己下廚,但這一出手就是如此美味。
“味道很好,雄主的廚藝特別好。”
赫越滿意地點點頭,示意他將鍋和電磁爐拿到餐桌上去。
科維勒照做,將所有餐具都擺好,脫掉礙事的大衣,站在了赫越的身邊。他的雄主沒有說讓他怎么吃晚飯,他就該跪在雄主腳邊的。
一開始他還覺得不適,到后來完全適應甚至習慣,不用赫越提醒就會去完成。
習慣當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科維勒想著,正要單膝跪下,就聽見了赫越的聲音:“坐吧,一起燙菜吃。”
他愣了一下,為這份破例的命令抿起一抹淺笑:“是,謝謝雄主。”同桌共食是只有他在表現很好的時候,才能獲得的獎勵。
赫越歪頭打量了一眼這個不經意間流露/出高興神色的人,面露疑惑。
他只是懶得幫忙燙菜而已,這人在想什么?
但他也沒問,而是專心地將羊肉卷夾住放進沸騰的湯水里,等著它從鮮粉色變成淺褐色。
“今天在基地的工作很忙嗎?”赫越咬了一口肉,隨口問道。
科維勒夾肉的手頓了一下,他的腦中閃過了很多東西。基地會議上的噩耗、個人訓練的失誤、基地軍雌糟糕的檢驗成績……無數擔心和壓力讓他喘不過氣。
他看了看赫越輕松愉快的表情。
“還好。”科維勒嚼了一口肉,口齒有些不清,極力掩蓋心虛。
上次的教訓歷歷在目,就算是吃醋這種小事,他都沒有向雄主隱瞞的權利。他體會過赫越的超絕掌控欲,特別是兩個人在畫室的時候,任何一丁點身體上的感受,都得被赫越死死攥在手里,而離開畫室的時候,這種掌控欲就通過帶子和鎖,滲進他的生活里。
偏偏科維勒對于這種逐漸走向偏執的控制,逐漸心癢難/耐,感到無比安心。
但是,基地里的煩心事,也不該說出來破壞赫越的心情吧?
科維勒捏緊了手中的筷子,接著說道:“本來也該我來做晚飯的,還辛苦雄主親自動手。”
“偶爾做一次飯,當做興趣玩玩,也還不錯。”
兩人沒再說話,專心地吃著眼前的飯菜,屋子里只剩下沸騰的湯水和碗筷碰撞的聲音。
赫越不用想也知道,突然而來降溫的天氣肯定和核洞有關,但是他在下雪后忙著做飯,還沒來得及看光端上的時訊。
“去洗碗,然后收拾好餐具。”赫越擦了擦嘴,說道。
“是。”
“等下,”赫越按照往常那樣將鑰匙扔給他,“鎖解開再去干活。”
身后的半開放式廚房很快傳來科維勒干家務活的聲音,赫越坐在沙發上,點開了光端,瀏覽起上面的時訊。
果然,頭條就是,C區偵察隊已失聯。
這已經是第幾隊了來著?赫越已經有點記不清了。
進入核洞的偵察隊沒有帶回來什么有用的線索,核洞當真如同一頭巨獸一般將這些蟲蠶食消解,成為只進不出的噩夢。
基地對于這次核洞的認識仍然是零,沒有任何長進,而核洞仍在每天以一定速度往下移,將所有的東西都吞噬得干干凈凈,逐漸壓縮帝國的空間范圍,惹得眾心惶惶。
看科維勒那個狀態,基地估計也是沒少給他上壓力。
A區老大科維勒上校,唯一的雌蟲上校……
赫越對剩下的60%有了更多的方案。
等到科維勒將廚房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走出來就看見裹著白色棉服,戴好圍巾和帽子的赫越。
厚實的棉服將他整個人包得很鼓,蓬松的棉花將他清瘦挺拔的身形遮得干凈。毛絨圍巾和帽子將他圍得只剩下那雙好看的眉眼還留在外面,琥珀色的瞳孔更加清亮明顯。
科維勒克制住自己撲過去抱住這一團棉的沖動,問道:“雄主這么晚了,要去哪里?”
“院子,雪已經積了一層了。”
科維勒看了一眼窗外紛飛的雪花,心領神會地披上了大衣。在他的認知里,這是第一場出現在赫越生命力的雪,新奇是必定的。
他看向赫越的眼神變得更加柔軟。
紛飛的雪花自帶一種獨特的氛圍感,特別是在院中的燈照亮下。剛剛積上的雪是相當松軟的,無論是用腳踩,還是用手捏,都很解壓。
赫越蹲下身,將地上松散的雪捏在手里,捏緊成一個雪團。
這里的雪,好像和地球也沒什么兩樣。
他想著,看到自己的身邊靠近的影子。
“雄主,要戴手套嗎?小心著涼……誒!”
趁科維勒沒注意,赫越揚起手就將雪團扔在他的身上。他沒注意力度和方向,將雪團砸到了科維勒的臉上。
科維勒的鼻子上沾了雪,又很快融化成了水。
現在的溫度在零下幾度,科維勒臉上的水珠沒來得及又重新凝固成冰,而是以冰水的形態往他的脖子處流去。
“雄主……”科維勒有些無奈地開口,聲音確是很輕柔的,一點氣惱的意思都沒有。
赫越見他發窘,笑得開心,又往他那件軍式大衣上扔了幾次。
科維勒也不惱,由著他鬧,躬身揉了雪團,就要往赫越身上扔。他看著面前這個穿著淺色棉服,就快要融入雪地的人,扔雪球的力道和方向都偏了,扔在了赫越的腳邊。
赫越即刻反擊,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扔。
“科維勒上校,你丟手榴彈的時候也會扔歪嗎?”
“剛剛那是手滑。”科維勒笑著解釋,卻一次都沒有把雪球扔準過。他自己的身上倒是各處掛著雪渣,赫越的衣服確是只有紛飛的雪花留下的點點痕跡。
再大的雪球砸在身上都是不痛不癢,科維勒用上了十足的演技,令赫越玩得很高興。
院子的一層雪上,留下了很多雜亂的腳印,還有一些打滾的痕跡。
夜已經很深了,玩得有些累的赫越坐在門口的屋檐下,看著漫天的雪花發呆。
一杯盛著熱水的杯子出現在他的視野,還在不停地往上飄著白色的熱氣。
“雄主,喝點姜水吧,小心感冒。”科維勒將陶瓷杯遞給他。
赫越笑著接下,“哪有這么嬌氣?”
“雄蟲的體質沒那么好,還是要小心些。”科維勒盯著下雪的院子,自顧自地說著。這句囑咐大抵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赫越抿了口姜茶,只覺舌尖辛辣不適,喝了兩口就不喝了,將杯子放在了旁邊。
“拿鞭子的手,沒有那么柔弱。”
科維勒身形一頓,身上那些已經痊愈的,或者還有一點痕跡的傷痕跟隨著遐想變得有些癢。他當然記得赫越的手臂,繃緊時薄薄的一層肌肉勾勒出好看的線條……讓人挪不開眼。
“這雪還會下多久?”赫越問道。
科維勒回過神,“很久,直到核洞被徹底解決,低溫才會消失。”他像是想起什么,臉色變得嚴肅,語氣也格外正經,“這雪會越來越大的,可能還會帶來災害,雄主更要小心。”
赫越輕松地問道:“氣溫會毫無征兆地降下去嗎?”
“不會,核洞中心離我們還很遠,至少還有一兩個月。”
赫越拍拍他的肩膀,聲音溫柔卻充滿力量,“所以,別把自己繃得太緊了,上校。這個世界不是明天就會毀滅,你也不需要今天就給出一個解決方案。如果覺得太累的話,就休息一下。”
心尖震顫了一下。
科維勒以為赫越只是因為初雪好玩,才推掉了例行在畫室的游戲,到這時才發現,是自己一開始踏進門時,那點疲憊焦慮的樣子被對方看得明明白白。
他的雄主,比他想象的還要沉穩,可靠。
至于剛剛那點拙劣的隱藏,可能在說出口的時候就被人識破。科維勒自認為自己的心素質相當不錯,卻在赫越面前隱瞞撒謊的時候會緊張得夾緊腿,一些與赫越共處的經歷如同肌肉記憶般涌上神經末梢。
就像一說起吃甜食,嘴里就會自覺分泌唾沫一樣。
他迫切地想要抱住面前的棉花團子,又覺得如果提出請求,赫越未必會答應。他看了看赫越因為光手玩雪而凍得通紅的手,借此上去將那雙手捂住。
“好冰……”
科維勒趁機往他的方向挪了一點,緊貼著坐在他的身邊,將冰涼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脖子處。他被凍得整個人一抖索,卻反倒將和赫越的手貼得更緊。
“現在能跟我說說你在向我隱瞞什么事嗎?”赫越問道。
那雙清澈的眼眸到底有審視人心的能力,一眼就能將糾結的人心看得清清楚楚。
科維勒眨了眨眼,低聲說了句“對不起”。這幾乎快成了他的口頭禪,不管是在畫室,還是在外面,他只要待在赫越身邊,就一直一直在犯錯和道歉。
挫敗感無法避免地油然而生。
“還是那句話,是我不能知道的,基地的秘密嗎?”熟悉的問話卻收斂了先前的壓迫感,如細水長流般一點點疏通引導,勾/人上鉤,“如果是的話,我就不問了。”
“不是,”科維勒馬上接茬,“不是雄主不能知道的秘密,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顯得有些別扭,長久以來獨自面對所有困境和不安而豎起的高墻,逐漸為面前的赫越打開。他說著一些看似不著調的廢話,像是咒語一般,緩慢催眠自己,“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經將自己賣給您了,我的全部,我對于您沒有秘密。”
赫越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鼓勵般點點頭,“繼續。”
“這個核洞比我們想象的復雜,失聯的偵察隊一批又一批,我們還是對它一無所知。也許是壓力吧,我不知道,我的模擬測試總是遇上問題,最麻煩的是,注意力總是不太集中,專注力和精神力測評一次比一次糟糕……”
科維勒意識到自己只是在毫無意義地輸出牢騷,立刻止住傾倒負面情緒,“我不想打擾您的好心情。今天是初雪,您看起來,挺開心的。我沒事,核洞一開始總是很難辦的,一段時間就好了……”
試圖藏起來的疲憊在他終于打算訴說時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他看起來整個人都格外消沉。
“抱歉,雄主,我不應該說這些,”科維勒見赫越的表情不對勁,立刻找補,“對不起,不該惹您不開心。我應該讓您高興一些的……”
他很認真在道歉。
從始至終,他都將自己照顧并令赫越舒服開心,當做自己的任務。
赫越沉思了一下,他好像明白過來,為什么這么多天,科維勒的數值都沒有一點變化。
“怪不得,這兩天你和我待在畫室,也老是走神。”
科維勒愣了一下,臉明顯比之前更紅一些。他在畫室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高度專注的,甚至比面對核洞模擬測試還要專注,偶爾走神的原因……
都是因為盯著赫越盯走神了。
他沒好意思說這句話,只得點頭承認。
“你需要休息,科維勒上校。”赫越故作嚴肅。
他當然知道各種壓力正壓得這位上校喘不過氣,讓上校的心防線比平日里要脆弱……
所以,正是攻略和馴服的絕佳時機。
“后天,我一個展會的朋友說,他那里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兒,我想去看看,”赫越傾身靠前,原本貼在他脖子上的手更像是摟住了他的脖子,“你后天有什么安排?”
“就是,例行個人的核洞模擬訓練,要處的事務可以明天提前完成。”
赫越歪頭靠近,雙眸映上院落的橙黃/色路燈,“按照基地的規矩,上校可以請一天假嗎?”
“可以。”
既然客觀可行,那么主觀上……
赫越狡黠一笑,故作可惜地抽回手,顰眉說道:“我不想一個人去。如果上校不愿意請假的話,我就只能找維恩……”
“我陪您去!”
科維勒像是被“維恩”這兩個字觸動了應激開關,搶先說道。
“好。”赫越答應下來,臉上掛著的卻是得逞的笑。他知道科維勒防著維恩,當真就像防情敵一樣拼命。
科維勒在他的目光中頓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赫越的小把戲,趁此機會撲上去抱住他,“雄主故意的。”
“沒有故意,我可以現在給維恩發訊息。”
科維勒將懷里的人抱得更緊。蓬松的棉服稍微用力一點就能壓出一些凹痕,然后感覺到抱住棉服下的實體。擁抱住赫越的感覺讓他很充實,抱在懷里的棉花更像是堵滿了他的內心。
“別發,讓我陪您去,好不好?”他趁此蹭了蹭舒適的棉服表面,誠懇地說著,討好般哄著。
赫越拍拍他的頭,笑著點頭答應。
得到肯定回復的科維勒也不松手,就這么貪戀地抱著,下巴枕在棉服上。
他得以更近的距離觀察此刻浸滿溫柔神情的赫越。
同在畫室的人不同,那種絕對掌控得令人忍不住叫“主人”的壓迫感收得很干凈,也因此顯得人畜無害。仰視的角度上看,他感覺赫越本是清瘦的臉頰應是比剛破膜時鼓出一點點,大概是長了點肉。
這種強烈的成就感,比在畫室突破極限來獲得赫越的歡心還要令他滿足。
他自認為,他將赫越養得很好。用美食,用上校這個地位能夠給予的安全和富足。
這是他獨一無二的價值,只有他是上校,維恩不是,其他的雌蟲也不是。
科維勒總算可以為自己屈膝臣服找到一個疏解的突破口,一個說服自己的由——
赫越是需要他悉心保護的雄蟲,不管赫越想要他做什么尋找樂子,都是他應該做的。
這是雌蟲的義務,只要赫越開心就好。
——
白天的時候,窗外的雪已經停下了。無論是地面還是樹枝,都被雪覆蓋上一層白色,目之所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赫越熱了杯酒,半躺在新買沒多久的躺椅上,蓋了床毯子,欣賞外面的雪景。
微醺的時刻令他的思考速度有點慢,但舒適愜意。
在古堡里閱人無數的馴獸師,他見過各種各樣的眼神,也明白他們的想法,但向科維勒這樣的,的確少見。
【宿主,攻略對象的數值已經很久沒動過了。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因為數值沒有變化,系統好像也已經很久沒有吭聲了。
(沒什么需要幫忙的。)
赫越看得懂科維勒的眼神,也知道這條看似走偏的路,其實完全還在正常的路徑上。
也許是蟲族特殊的社會性質,身為雄蟲的他不得已在身體素質上處于弱勢,不如穿越前身強力壯,再怎么鍛煉也很難堆起雄壯的肌肉。在科維勒那樣久經鍛煉的軍官面前,他天然地被賦予了一層柔弱的濾鏡。
雖然只是濾鏡而已。
(你知道上校現在把我當做什么嗎?)赫越突然問道。
【……主人?】
赫越搖搖頭,抿了一口熱酒。
(一只需要他保護和寵愛的,柔弱的小動物。)
【……?】
那條顯得有些走歪了的路就是,科維勒將自己的所有行為都視為照顧。如果按照赫越的命令照做,可以哄得這位雄主高興,他就會安心地聽從。
赫越說什么就是什么,要求什么就去做什么,甚至逐漸變成事無巨細的照顧,帶著幾百層濾鏡將他視為瓷娃娃一樣小心保護著。
(就算他跪在我的腳邊,他依舊將此視為,上位者的包容。)
洞察人心的能力在古堡一點一點錘煉,赫越絲毫不缺馴服人心的手段。
(如果說維恩是一只腦子里除了“忠心”什么都不剩的金毛,科維勒上校倒是更像一只自作聰明的邊牧。總有小狗覺得是自己在馴服人類,科維勒上校就是其中之一。)
赫越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仰躺在椅子上,由著微醺的粉色爬上臉頰,醉意的朦朧侵擾他的意識。
但是,破碎掉上位者的幻夢,雖然更有難度,但往往比其他情況更加有趣。
赫越可以瓦解掉這份上位者的驕傲,磨滅他對于破除基因刻印尋求自由的目標,讓赫越自己成為他迷茫世界里唯一的,真正的,指向標。
瘋狗怎么可能馴服人類?
——
卡諾一瞧見赫越,就興奮地將人領進門。
店內門口的那副畫依舊沒變,幾乎成了這家拍賣行的標志。門外排隊的雌蟲站了長隊,大多是奉自己雄蟲的命令,為下午的拍賣會排個好位置。
特別受邀的雄蟲當然不用排隊,這些應該是沒有收到特別邀請函的雄蟲。
好在今天是個不錯的晴天,他們站在雪地里干等著,也不算吃苦。
“你真的好難約啊,最近在忙什么?”卡諾招呼著其他工作的雌蟲,給兩人倒了熱茶。
赫越隨口答道:“天冷,不想出門。”
“知道知道,”卡諾將他領進展廳后面,“要是沒點好東西,怎么能把你這大人物請出門?”
他打開里面的燈,扯掉搭在玻璃展柜上的黑布。
站在赫越身后的科維勒看著眼前的物件,屏住了呼吸。
玻璃展柜里是一根長達兩米的骨鞭,一節一節白骨由中間的軟組織竄連起來,骨骼表面的紋路還能清晰看見。上面的血肉已經被剔除得干干凈凈,像是一個樹脂作品一樣精美。
這是卡諾把照片發給赫越,就讓他有興趣出一趟遠門的物品。
“你那個匿名的手作師出新作品了?”赫越被這件作品吸引,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
卡諾故作神秘地擺手指,“這可不是雕琢件,它是從星際怪物身上整根扒出的脊椎。只是每根骨節上的尖刺,是那位手作師磨出來的。”
每根骨節的兩側都有兩根尖刺,密密麻麻地從第一根一直到最后一根,湊成了整整兩米長。它們相當鋒利,可以輕松刺破血肉,在身上劃出一道血痕。但是連接處的軟組織卻韌性十足,每一個骨節都可以彎折到180度,賦予了骨鞭十足的靈活性。
不像是玩具,反倒像奪人性命的武器。
“這能拿來玩嗎?”赫越若有所思,調笑道,“核洞危機讓你們這個拍賣玩具的店,改行賣武器了?”他點了點玻璃罩,令其發出有節奏的沉悶敲擊聲,“這一鞭下去,再一拉扯起手,半條命都沒了。”
兩米長的軟皮鞭都是古堡里難度系數和危險指數相當高的工具,更別說這種極具殺傷力的骨鞭。
卡諾意味深長地點頭,看了一眼站在赫越身后,身穿常服的科維勒。經歷過訓練和磨練的身板自帶一種不同于平常雌蟲的氣息,氣質中那種沉穩和莊重,以及看向一般雄蟲時不卑不亢的冷冽眼神,普通的雌蟲連模仿都不太可能。
他一眼就能看出科維勒的不普通。
他看著科維勒的眼神變了變,笑道:“只要精神力夠用,雌蟲只要留有一口氣就能活,就算是斷胳膊斷腿都沒有關系。有的時候,雌蟲還會斷肢求生呢。”
卡諾摁了一下電子玻璃罩的開關,讓他們直接觀察到它的真容。
“這骨鞭長度不短,控制不好路徑的話,會不小心甩到自己身上,”卡諾說笑道,“我見過不少雄蟲自己把軟鞭甩到自己身上,在床上躺了好久……”
赫越嗤笑出聲:“有點腦子的雄蟲都做不出這種事。”
“所以,就我認識的雄蟲來看,就算真的對它感興趣,也不會想著競價買回家使用。實在喜歡的人,可能也只會買回去當個收藏品。”
商人精明的目光在眼底閃了閃,“上次,你的表演實在是令我影響深刻。想來,能夠駕馭它的,除了你以外,這里很難再找出第二個。你要是喜歡的話,不如我按照先拍價賣給你吧?”
赫越白了他一眼,“你擱這兒等我呢?”
“哪里,你要是不喜歡,那就不會來看了,”精明的商人洞察商機,他的目光移到了科維勒身上,上下打量了這個身形挺拔,氣質冷冽的雌蟲,笑著說道,“你身邊的這些雌蟲也都是數一數二,就算今天這位承不住,上次那個更魁梧健壯的雌蟲,也一定可以……”
這蟲沒說完,就被一道眼刀甩過來而生生住了嘴。
卡諾的話跟觸發關鍵詞一樣,令本來在無所事事神游著聽他倆談話的科維勒立刻來了精神。他看向卡諾的眼神從一開始禮貌客氣,變成了不顧后果的明晃晃的威脅。
赫越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這位上校,可是連自己的伴生雄蟲都敢動手的人。他可從來都把自己當做上位者,甚至對于赫越的那40%的臣服,都沒有改變他作為上位者的態度。
但與赫越的想法不同,科維勒并未失態,也沒有大聲爭論,而是淡定地從自己的大衣里拿出之前赫越還給他的黑金卡。
“雄主喜歡它嗎?”那副冰冷的樣子被融化殆盡,科維勒耐心詢問,模樣像極了給小孩買玩具的大人,“不用考慮我,只要雄主想玩,我就可以陪雄主玩到盡興。他說得沒錯,只要留一口氣,在精神力足夠的情況下,我都能適應。”
科維勒將卡塞進赫越的手里,眼底的寒霜早就消失得干凈,和剛剛的樣子判若兩人,“我缺胳膊少腿地從核洞或者征戰上下來的情況不計其數,這玩意兒玩不死我。”
他向來瘋得極端又徹底,哪怕是面對自設的“雌蟲義務”上。
赫越被他的話逗笑,手指拎著卡片,用它拍了拍科維勒的臉。
“你和卡諾較勁做什么?他就是想讓我買下這個滯銷的東西。”
一旁被一語戳穿心思的卡諾尷尬地咳了一聲。
“那雄主喜歡嗎?”科維勒追問道。
“還行……”
赫越皺了皺眉。這骨鞭確實新奇,畢竟穿越前不可能遇上這種星際怪物,當真要設計完成,也不過是用樹脂或甚至鋼鐵制作的,不會是真的骨頭。
那同樣,陌生的手感下,赫越當然不能保證他的經驗能夠將這個新物件用到爐火純青。
“那就是喜歡的意思,刷卡。”
科維勒從赫越的手中拿出卡,遞給了一旁的卡諾。
唉,這家伙……
那一臉驕傲勁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學來了,這只獵物看起來比他這個馴獸師還要激動。
赫越一臉無語,將他攔下來,“先拍價是起拍價的五倍,你何必這么著急?他賣不出去的。”
科維勒湊過去看了眼數字,“沒關系,花不了多少。”
哪有人自告奮勇用重金給自己買刑具的?
赫越掂量了一下打包好的盒子,感受到了相當有分量的重量。他一時間不太確認,自己現在單手還能不能掄得動這么重的東西,以及,這么重的東西一鞭子下去,真的會死掉的吧?
他嘆了口氣,將盒子丟還給科維勒。
骨鞭制作精美,當做雕塑擺放在畫室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卡諾,你有那個匿名手作師的聯系方式嗎?”
“有是有,”大賺一筆的興奮還沒有過,卡諾的臉上還掛著親和的笑,“但是他只加了我們官方的聯絡方式,我們之間只有純粹地交流聯絡,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加你。”
“我自有辦法。”
卡諾自不會違背這個大客戶的意思,將手作師的聯系方式發給了赫越。
“我也只是想找他定制玩具罷了,”赫越說道,“萬一我就是那個意外呢?”
赫越在光端上給這位神秘的手作師發送了申請,備注的內容是——古堡。
離開卡諾的店時,外面開始下起了大雪,在店門口排隊負責排隊的雌蟲裹著棉衣,不住地跺腳。也有的雌蟲站得累了,干脆坐到了地上,身上堆了層雪。
赫越查看了光端,現在是零下十度。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他還看到天氣預報說,今天不會下雪,并且是個氣溫回暖的好日子。
“天氣預報現在都是投骰子的嗎?”赫越皺眉吐槽,關掉了光端。
【宿主,核洞能量檢測異常,你們快回去。】
(什么?)
系統的機械音急切:【系統現在還檢測不到具體原因,但是可以確認的是……】
“不對勁,核洞中心的C區溫度是零下五度,就近的B區是零下兩度。低溫是從核洞中心往四周擴散的,不可能A區比C區的溫度還高。”
科維勒的聲音適時地打斷了系統的聲音。
“我明白了,我們回去吧。”
科維勒點點頭,使用了特別權限,直接聯絡到總部:“呼叫,我是A區基地科維勒上校,請求核洞數據檢驗。如果出現異常,立刻發布疏散預警。”
他是心急的,但強大的專業素質還是令他保持住基本的鎮定和冷靜的思維。
街上的雌蟲和雄蟲都還很多,他們并沒有因為稍微變得密集一些的雪花和十度的溫差感覺到異常。
街上的雪快速堆積起來,逐漸沒過了腳踝。總部發來預警,蟲群一哄而散,商鋪們很快關了門,道路上只有零星趕著回家的蟲還在行走。
科維勒松了口氣,和赫越一起躲在一處屋檐下。
基地離卡諾的店有一定距離,接應的雌蟲收到科維勒的消息就立刻出發,很快就會到。
風雪聲里,一個力氣拽了把赫越的衣角,一聲非常小聲的“哥哥……”從赫越的腳邊傳來。
赫越低頭看,瞧見了一只個子不高的幼年雌蟲。對方的臉上是被凍傷的痕跡,瘦弱的身上只穿了搭了一件薄薄的粗步衣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你怎么不回去?”赫越半蹲下身,“外面很危險,不管怎樣,都先回家。”他當然看得出小雌蟲的窘迫和貧苦,但是無論如何,待在外面都不是保命的做法。
“哥哥,可不可以……買下我的蠟燭……如果,我這樣回去的話,會被打的……求求您……便宜一點也可以。”
雌蟲的面前用塑料口袋滿滿當當地裝了些手工蠟燭,各種顏色的,甚至各種裝飾的都有。他哭腫的眼睛又流出眼淚,情急之下跪在了赫越的面前。
“求求您,少給一點也可以。”他的頭發亂蓬蓬的,渾身都不算干凈。
蠟燭……
確實是個有趣的工具。
赫越抿了抿唇,向他問了價,仰頭看向湊過來的科維勒,“買吧。”他接過了那個塑料袋,將雌蟲從地上扶起來。
這雌蟲和赫越在穿越前的人類世界見到的小男孩沒什么兩樣,他看到雌蟲的第一反應不是雌蟲,而是一個可憐的小男孩。適當的憐憫之心不可避免地升起,赫越走到科維勒身邊,小聲說道:“多給一點吧。”
科維勒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異樣的心情涌上心頭。他有些意外赫越的囑咐,又覺得這確實是這個骨子里溫柔的雄主該有的作風。
他抿笑點頭,語氣溫柔親和:“都聽雄主的。”他付了錢,在雌蟲驚訝的神情中安慰般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是雄主贈予你的。”
狂風掀起街道上的積攢的雪,將它們如數揚到空中,遮擋了很多視線。
科維勒在被風雪遮蔽的視野中,看到了一個深色的影子。
橢圓形的,長相酷似核洞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