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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夫君 這么久了,你怎么還沒……

    到準備第四根時, 裴厭辭兩條月退已經顫抖起來,“太……不行……夠了……”

    “不夠,你會受傷。”棠溪追吻去他額頭上的汗, 自己更是汗如雨下, 衣衫早就濕透,粘在皮膚上, 黏膩得他直接動用內力一掌將自己全身的衣袍震碎。

    撬開他的唇, 慢慢地安撫, 手中耐心地等他適應, 再慢慢收手。

    上身突然被一只手抱起。

    裴厭辭嚇得驚叫一聲, 下意識環在腰上, 可他哪里還有力氣, 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墜了墜。

    還沒意識到甚時, 已經陷進去了一部分。

    棠溪追愣了下, 接著低低笑了出來,“這么著急。”

    “我……”裴厭辭也愣了, 茫然地眨眨眼。

    棠溪追就著這般, 慢慢地磨了幾圈。

    裴厭辭頓時更難受了,外面淺淺地吃到了, 曾被滿滿喂飽的記憶復蘇, 里面更加發癢發虛地難受。

    圓潤泛粉的指尖抓著肩膀的月幾肉, 他忍不住縮緊了下。

    這似乎是一個無言的邀約。

    “快,不,等等, 我……啊!”

    裴厭辭發出一聲慘叫,頓時眼前發黑,只覺一陣陣眩暈襲來。

    窗影燈深, 小樓外的池中圓月碎裂成晃動的蝶鱗。

    隔著一面墻,顧萬崇聽到凄慘無比的尖叫聲,攥緊了拳頭,心中只覺一陣暢快。

    曾經高高在上、蔑視一切的人,終于,跌落到最骯臟的塵埃。

    “混蛋,你出去……”裴厭辭眼里被逼出了淚光,搖搖欲墜,眼眶鼻尖染上了頹艷的海棠紅,“太燙了……”

    清雪月巴膩的臀肉劇烈地顫抖著,蕩開一層層細微的白浪。

    那是死物完全不同的滾燙,裴厭辭腳趾忍不住蜷縮。

    “緩緩就好了,你信我。”棠溪追也終于有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覺,智努力克服本能,一只手包裹著飽滿的tun肉重重揉捏,不容拒絕地將后仰想要逃離的人重新攬了回來。

    “信你不如信條狗,嘶——不準動!孤命令你……”

    他這么一動,里頭也跟著抖了抖。

    要是知道這么大,打死他也不會給棠溪追吃藥。

    “好,我不動。”棠溪追掌錮著他的后腦勺,指腹摩挲著頭皮,試圖緩解他的緊張。

    “我就慢慢的,好不好?”他誘聲哄道,細密的吻落到臉頰側頸。

    裴厭辭漸漸放松了些許,正要驚嘆,又再次緩慢地動了起來。

    而后,越來越快。

    “你、你說的……慢……慢的……好燙……混蛋!”

    “呃啊棠溪追……臭閹人,你不得好死!”

    “……狗東西……啊嗚……太脹了嗚嗚嗚……別……”裴厭辭的話被撞得支離破碎,變了聲調,最后只剩下隱忍細碎的吟叫,還有委屈的哽咽。

    自古男人的話不可信。

    被閹了的宦官更不可信。

    尤其是此時此刻的閹人。

    “嗯,我是狗,我是混蛋,我不得好死。”棠溪追嘴里溫柔地哄人,語調一如既往地平靜,只是多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沙啞和隱忍。

    汗珠不斷從充血繃緊的皮膚滑落,線條流暢的月幾肉早就鼓起,這一刻,全身的力量急于破土而出,只為悉數能發泄在裴厭辭身上。

    “我只想死在你身上。”平靜的語調下,是他要被這種緊/澀感折磨瘋了的克制。

    “啊,棠溪,別,不能那里……”

    裴厭辭搖著頭,隨著汗水灑落,看向他時,哀求的眼神透露出幾分脆弱。

    那是他叱咤官場、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時從未有過的眼神。

    睥睨張揚、目中無人的他,眼里終于有了他的影子。

    他還要在裴厭辭的最深處留下自己的烙印。

    “那里,不能碰……”

    一陣強烈的恐慌感襲來,讓人頭皮發麻。

    棠溪追目光鎮定,游刃有余地撒嬌,“你以前最喜歡這里了,我想親自親親你,好不好?”

    在征求對方意見的同時,棠溪追已經擷了他的唇,毫不客氣地重重碾磨上去。

    “嗚嗚嗚嗚……”

    挺起繃直的身子被重新鎮壓下去,釘得更深,所有的啜泣哽咽,都被他吃進了肚子里。

    眸子里聚起的淚水終于決堤,從眼角滑落,被一根病態荒白的手指卷走。

    棠溪追將指腹的淚水舔進嘴里,粗糲的舌苔從他眼角舔舐而過,將他的淚水和汗水悉數吃了。

    他得到了裴厭辭的全部。

    “我親得深不深?”

    裴厭辭搖頭,淚水和汗水早就打濕了整張熏醉透紅的臉,飽滿酸月脹而灼熱的感覺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往外推。

    “不喜歡重的吻?那我淺一點,輕輕吻好不好?”

    空、虛癢意再次回歸,裴厭辭還是搖頭,“不要……啊——”

    他的腿劇烈地顫抖著,腦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整個人繃緊之后,又慢慢軟了下來。

    單薄的月匈月堂劇烈地伏動,顫喘不已。

    棠溪追也停下了動作,摟過他緊窄柔韌的月要身,將人抱在懷里,欣賞著他享受這一刻極致云端的美好。

    一頭濡濕的及腰烏發散亂在肩背月匈前,修長枯白的手指一縷縷挑開,撥到腦后。透著粉意的白玉般身體微微顫抖,毫無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鎖骨、圓肩、月匈前、月要月復和月退根處更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殷紅痕跡。

    太美了。

    他的小裴兒,怎么能這么美。

    但他知道,明天過后,沒準后天,這些清淺的印記又將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能留下難以消除的印記,這是裴厭辭給他下的死令。

    弄不臟。

    永遠都弄不臟他。

    神秘而冷艷的紫眸閃過愛憐,卻又充滿覬覦的不甘。

    等裴厭辭回過神來,看到對方月要月復一片泥濘。

    那是自己的……

    一如從前那般。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覆蓋著一層八塊薄肌的肚子,突兀地隆起一塊,完全沒有退出去的打算。

    “小裴兒好像懷孕了。”棠溪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低低地調笑道,還順便摸了一把,“是我的種呢。”

    月幾肉癢得瑟縮了一下,牽動著里面跟著縮了一下。

    棠溪追發出一聲饕足的喟嘆。

    裴厭辭臉皮洇紅得更深,棠溪追的眼珠交織著血紅的絲紋,瞳孔的深紫色更加清透,瑰麗靡艷,又仿佛從地獄里爬出的羅剎惡鬼。

    “這么久了,你怎么還沒……”

    棠溪追咬向他的耳廓,最后舔了一口他的耳垂,滿意地看到懷里的人難耐地繃緊身子,這才湊近,仿佛要嚼碎一身玉骨:“小裴兒忘了,我比普通男人少了點東西。”

    裴厭辭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難道……你不會……不會……”他瞳孔驟縮。

    按說,發泄完了就會塌軟回去,他如果泄不了的話,不會完全不倒吧?

    “不知道這藥效何時才能結束。”棠溪追放在他月要間的手漸漸縮緊,把人慢慢往自己懷里拉,在他驚恐的目光中,將兩人貼得更加緊密。

    裴厭辭更加深刻地感覺到,棠溪追是如何一點點親到他最深、最碰不得的地方的。

    “嗚……”嘴里發出貓叫般的輕哼嗚咽,馬上被堵住。

    “小裴兒最好祈禱藥效發揮得快一點。”

    “不,我不要唔……你放肆!放開孤嗚……太深了,出去……”

    “那是小裴兒藏得深,貪心地勾著人全部塞進去,真是個貪吃鬼。”

    “我沒有,棠溪,你放過我……”

    “夫君,夫君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給你吃藥了嗚嗚……”

    “我不行……嗚啊……要壞了,不能那里,不要……”

    第142章 情悟 不愧是大哥的男人

    雅間里, 顧萬崇眼里閃過報復般的快意。

    裴厭辭害他家破人亡,這種人就應該下地獄,尊嚴被狠狠地碾壓。

    被一個骯臟下賤的閹人玩弄, 這滋味很不好受吧。

    他都忘了, 這輩子,他可是皇子。而裴厭辭, 只是一個靠玩弄手段上位的賤奴。

    他們的身份地位, 已經完全對調了。

    只是稍加動動手指, 吩咐幾句, 沒有人不敢按照他的吩咐辦事。

    隔壁的尖叫抗拒聲撕心裂肺, 慢慢地, 又逐漸減弱。

    死了?

    他想都沒想沖出了屋門, 剛到隔壁雅間門口, 聽到屋里傳來輕軟的悶哼。

    竟然被一個閹人給弄舒服了?

    還真是下賤!

    顧萬崇為自己的擔心自嘲笑了一聲, 這結果簡直大快人心。

    裴厭辭再也不能用那高高在上、輕屑漠然的語氣跟他說話了!

    他是手握重權的大將軍,怎么能用輕蔑得像是在看螻蟻的眼神施舍給他, 興致來了逗上幾棒子, 不悅時就棄如敝履,涼薄又無情。

    現在他倒要看看, 這人跟他談何高傲!

    屋里的人似乎得了滋味, 嘴里的話變成了不成語調的哽咽, 帶著濕漉漉的黏膩厚重,偶然間蹦出的謾罵反倒成了一種情/趣。

    催得里面的人更加賣力地鞭撻,也讓門外顧萬崇的呼吸聲粗重了不少。

    裴厭辭那張嘴, 從來沒發出過這種聲音。

    向來自信從容的人,帶著藐視一切的野心,連下跪的時候都氣定神閑, 一身矜貴雍容氣勢完全不輸任何上位者,在此之前,他從來不敢想象這人嘴里會哼出這么銷魂的聲音。

    至尊的地位,駭人的氣場,他連逾矩肖想一分的念頭都不曾有過。

    可此刻,他閉上眼,腦海里輕而易舉地浮現出了裴厭辭在自己身下衣衫凌亂、意亂情迷的樣子。

    自己帶著滔天恨意,抱著人狠狠地懲罰,裴厭辭眼里滿是對他以下犯上的憤恨,卻又無力地只能被迫承受他的怒火,哭泣求饒個不停,一邊粗喘一邊纏著他要得慢點。

    就像此刻屋里的樣子。

    但屋里的另一個人,不是他。

    他猛得抖了個激靈,從想象中回神。

    我在想甚呢!

    面上閃過難言的慌亂,體內破殼而出的感覺讓他羞愧無比。

    他怎么能想象自己對裴厭辭做出那種事?

    不過,他憑何不行?

    裴厭辭是臣子,他是皇子,自己憑何不能肖想,憑何不能去放肆地玷污他?

    那張涼薄的唇,嘗起來應該有點冰。那雙好看至極的偃月眸子,如天上的皎皎明月一般,泛著不耐煩的冷色,譏諷地看著他,帶著十足的恨意和嘲弄,可臉卻連避開都辦不到,被迫仰起頭,任由呼吸被自己剝奪。身體被擺成各種討好自己的姿勢,瘦削緊窄的腰被自己的手掌輕而易舉桎梏,飽滿的臀肉,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被肆意搓扁捏圓。

    爾后,他就不再是裴厭辭眼中不屑一顧、可有可無的人了。

    顧萬崇體內悶起一團躁動的火,拱得他渾身燃燒起來。

    裴厭辭,當初拿家人脅迫自己,自己為何不能用權勢欺壓他。

    門內隱忍壓抑的悶哼,變成了一種不屈服不低頭的詮釋。

    裴厭辭氣性極大。

    今日過后,他會因為不堪忍受這種屈辱而自盡嗎?

    他仿佛看到了裴厭辭的結局。

    他會死嗎?

    這個念頭一出,他的心嘭嘭亂跳。

    門內斷續哽咽的哭聲更加讓他心煩意亂。

    他死了,不是更好嗎?常氏一族兩百余口親人,全都被他害死了,他應該為此償命。

    那是因為常家意圖謀反。

    裴厭辭縱容的。

    因為裴厭辭喜歡他,喜歡到可以放任他一次次攬權而沒有動作,造成他父親和弟弟的胃口越來越大,最后還想染指皇權。

    不得不說,當這個提議說出來時,他也心動了。

    誰不想要至高無上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那樣的話,他就能擁有裴厭辭了。

    現在,前世的夢,其實他已經實現了。

    他怨裴厭辭,恨裴厭辭,懼裴厭辭。

    可也愛著裴厭辭。

    他好喜歡好喜歡裴厭辭。

    那個驕傲的小皇帝,天之驕子,病弱卻頑強,謀智無雙,就像一輪皎潔耀眼的圓月,照亮了大陶的夜空。

    顧萬崇踉蹌一下,撞開了屋門。

    他不能、也不該讓他的小皇帝受到半點傷害!

    屋內,三個男人圍著圓桌,手里拿著牌,一人正在摳腳,一人正在犯困地打呵欠,霍存留著兩寸長指甲的小指撓了撓頭皮,翹著蘭花指,一臉呆愣地看著門口。

    霍存“嚯”地站起來。

    “嗯啊……”摳腳的人扭動身子銷魂地叫了一聲,被霍存妖嬈地打了一巴掌。

    “閉嘴。”

    要死了要死了。

    “殿下,你怎么能闖進來呢?”霍存一臉“天塌了”的樣子。

    “你們在作甚?”顧萬崇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怒極冷笑,“可以啊,口技不錯,模仿得繪聲繪色的,霍大人哪里找來的?”

    兩個扼鷺監監衛忙不迭跪在地上,手上的牌散落一地。

    “騏王殿下恕罪。”

    “霍存,從前你也是這般欺下瞞上對待你的義父吧?”

    “那你應該知道,本座現在可沒義父了。”霍存眼里的驚慌隨著嘴里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出口,只剩下冷笑和譏嘲,“殿下該小心了。”

    顧萬崇看他與方才的慌張截然不同,問,“你不怕得罪我?”

    “殿下,有時候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因為一點小事把關系鬧太僵的話,對你我都不好。”霍存把手里的葉子牌丟到桌上,“有些人,不是你該染指的。本座這么做,也是為你好。”

    得罪他?要是棠溪追真死了他是不敢得罪,但只要有他在,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他。

    他是不想活了嗎得罪自己最大的大腿,義父的壁角也是這崽種能聽的?

    顧萬崇看到這一幕,內心更多的其實是涌起了一股喜悅和慶幸。

    還好,裴厭辭還沒被惡心的閹人玷污。

    “裴厭辭人呢,他現在在何處?”

    他想見他。

    好想好想。

    ————

    “不來了,真不能來了……”裴厭辭帶著委屈的哭腔道。

    窗外竹影橫斜,小池潺潺,白紗窗留了條縫,送來徐徐涼風。

    從入夜到深夜,他早就沒了力氣。

    腳尖蜷縮,努力在棠溪追的腳背吸附站穩。腳后跟踮起,打著顫顫巍巍的粉意,卻仍舊被頂得難受。

    兩條腿早就沒了力氣,逃又逃不開,堅持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驀地,腳后跟猝不及防落回棠溪追的腳背。

    “啊——”

    裴厭辭一口氣沒喘勻,差點交待在這里。

    “出去……太深了……你滾出去……”

    他的嗓音早就哭啞了,跟小貓叫似的,一雙泥濘濕紅的眸子含嗔帶怨地瞪了他一眼。

    棠溪追目光頓時更加深邃了許多,“小裴兒喜歡這種程度的?為夫得要更加努力了。”

    “我沒有……”裴厭辭無力搖頭,惱得直錘他手臂,沒多久就在窗邊交待了。

    被清干凈重新帶到床上,他趴在寬厚的胸膛上,懶懶開口,“何時辰了?”

    “差不多四更了。”

    棠溪追從暗格里拿出一小罐藥膏,挖了一指,送到他后面。

    裴厭辭身體瑟縮了下,接著輕而易舉地接納了那根手指,任由他攪弄涂抹。

    被磨出的火辣燥熱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爽冰涼在蔓延。

    “腫了嗎?”裴厭辭不安地問。

    棠溪追捉了他的唇輕琢了一口,“有一點,明天就能好。”

    水潤暖熱,又帶著軟彈韌勁,好親得舍不得放開,都是他拿自己的嘴溫一晚上的功勞。

    “明天要是不能好,”裴厭辭惱地哼哼,“以后別想上我的榻。”

    “我給你揉揉。”棠溪追哪里不曉得他,說到一定會做到。

    剛才還在可憐地啜泣求饒,讓他放過自己,轉眼就帶著一身紅印開始耍威風了。

    他恨不得用金鏈子永遠把人綁在床上,看他還拿甚來威脅人。

    處好了后面,又拿了別的膏藥,在手上搓均勻,催動內力,不輕不重地揉捏四肢腰背,給他疏松筋骨,活絡經脈。

    不多時,裴厭辭的睫毛顫了顫,合上了眼,安心地沉睡過去。

    棠溪追將人全身上下按了三四遍,已經拂曉時分,窗子處透來了些許微光。

    擦掉額頭上的汗,重新躺回去,剛把裴厭辭的腦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裴厭辭皺著眉,睡得迷糊,不耐煩地咕噥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伸開手臂要抱人。

    棠溪追輕笑一聲,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側,將人攏進懷里。

    裴厭辭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又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床時,裴厭辭身子果然爽利了不少,只是嗓子和眼睛干澀的緊,拿鏡子一照,哭了大半夜,眼睛又紅又腫,模樣好不可憐。

    窗外響起一陣淅瀝的雨聲,時不時響起一道春雷,倒是比昨日還更冷些了。

    清風拂過金鉤挼藍云鶴綢帳,裴厭辭叫來了無疏,讓他去國子監說一說,今日不過去了。

    “那位呢?”透過床前的橫立的五疊玉青色百里山水座紗屏,無疏隱約看見一只線條流暢的手臂巧妙繞過里衣下擺,如蟒般有力地環纏到勁瘦的腰身上。

    白綾袖口上褪,一只如玉修皙的手酥軟無力地抬起,不耐煩地把那條手臂掀開。

    無疏忍住笑,抿了抿嘴,就聽到裴厭辭沙啞的聲音疑惑道:“哪個那位?”

    “你身邊的那位啊。”

    裴厭辭拍了拍額頭,“我都忘了。”

    棠溪追欺身貼近,企圖拿身體賄賂上司,“祭酒大人,我今日不想去上課,幫我請個假可好?”

    “你是先生啊,”裴厭辭抽了抽嘴角,“不上課那些監生怎么辦?”

    “我今日還有他的課呢。”無疏點頭道,“墜西堂先生教得可好了,本來我們底子就差,最需要先生的教誨了。”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到屏風里往外傳來簌簌涼意。

    無疏挺了挺胸膛,他才不怕。

    “快去上課。”裴厭辭一腳把人踹下床。

    無疏害羞地捂住眼睛,偷偷留一條縫。

    不愧是大哥的男人!這胸肌……

    不愧是大哥,這一道道狂野的撓印……

    棠溪追只穿里褲,裴厭辭這才想起無疏還在,忙把里衣丟到他頭上,溫聲將人打發走,“你先去國子監。”

    “好吧。”無疏老成地嘆了口氣,出了屋門,“一個當官兒的,一個當先生的,都不用上學,我一個小孩子,偏偏要風雨無阻地去。”

    “我啥時候才能當上官兒啊。”

    無疏愁眉苦臉地接過吳娘子的書本和油紙傘,上了馬車。

    兩人早飯和午飯都是在房里吃的,棠溪追伺候著將飯菜一口口喂進他肚子,裴厭辭靠在隱囊上,身上蓋著單薄的小被,甩甩手,還是泛著酸軟。

    “昨晚那藥對你可有傷害?”

    “沒有。”棠溪追見他吃飽了,自己三兩下將碗里吃剩下的飯菜解決,放回木托盤,一齊放到門外。

    再回到床上,兩人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又困得打眼,相擁睡了過去。

    一日時光就這么不經意地在時醒時睡的碎片中溜走。

    第143章 游說 本宮的人,也是你的人

    偷得浮生一日閑, 第二日還想偷,沒了。

    允升找上了門,趾高氣揚地說顧九傾要見他。

    裴厭辭也不推辭, 馬車從原來去往國子監的方向改為了東宮。

    在他的印象中, 這還是第一次走進太子的寢宮,與前世他住的地方大相徑庭, 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華麗, 卻古板, 嚴肅, 無趣。

    顧九傾看著他姿態從容地跨過一扇扇宮門朝他走來時, 恍惚中記起了太子府那滿院的桃花雪。

    冰瑩雪白的淺薄一層, 鮮粉嬌嫩的桃花瓣被凍熟, 變得透明, 互相依偎在顫顫巍巍的枝頭, 一同被抖落,零落成泥。

    他身上那身仆從灰撲撲的短打, 也與小院里古樸藏拙的美相得益彰。

    裴厭辭走近行禮問好, 見他沒開口,問, “殿下為何事煩憂?”

    “今日這身衣裳, 很襯你。”

    他才注意到, 裴厭辭也養得起富貴。

    一頭烏發用梔花卷竹枝葉小銀冠半扎著,身上穿著一襲銀灰色蜻蜓佇枯尾焦金灰藍竹衫袍,一根玉環鏤金蹀躞帶勒出窄瘦的腰身, 下墜一條雙蝠扣三足烏黃紋白玉佩,領口和袖口露出澗石藍綢內襯,外面罩著同色大氅。

    瑤階玉樹, 光而不耀。

    甚至只有這身貴而不顯幾矜雅才配得上這通身的氣質。

    “殿下謬贊,”裴厭辭敷衍了一句,“今日召臣來所為何事?”

    顧九傾摸了摸鼻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拿了桌上的扎子,再抬眸,目光不免又落在他身上,“京察馬上要開始了,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他為了這次京察,趁著將棠溪追打入獄時就開始爭取整個吏部,凌遲棠溪追的圣諭剛下沒幾日,吏部尚書徐蛟就和他堂而皇之在朝會后同行。

    “臣知道殿下一定已經準備充足,雖然如此,臣也想為殿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厭辭,你已經為本宮做了太多。”顧九傾眸光微動,再堅硬的寒冰也因眼前的人融化成水。

    裴厭辭沒他的客套,道:“鄭崔越薛王,大宇五大望族,如今殿下缺了鄭家的支持,還無端惹了一身腥,單單只靠王家,恐怕在朝中的分量依然不夠。臣前幾日看到崔相在給騏王引薦曲梁侯,臣也在爭取崔家,希望他能站

    在咱們這邊。”

    “你不要對他抱有太大希望。”顧九傾食指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桌面,“他把崔涯認到本家族譜上就曉得他的態度了,他心里也是偏向顧萬崇的。”

    “誰也說不準。這次朝中空缺太大,他要是運作得當,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鄭家。”裴厭辭道。

    三四十年前,鄭家靠著鄭皇后押對了寶,輝煌了數十年,本來按照正常的規律,下一個太子妃,未來的皇后,也會出自世家,下一個世家繼續輝煌幾十年。

    這是世家之間在競爭磨合了好幾代人后共同形成的默契。

    從大晤到大宇,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

    現在皇帝打破了這個平衡,即將面臨世家的反噬,世家也要忌憚皇帝手中的權力,但兩方又處在微妙的平衡當中,仿佛站在門里門外,明明透過窗紗看得到彼此暴露出的勃勃野心,卻總裝傻充楞,告訴別人甚也沒看到。

    “下一個鄭家?”顧九傾眼里閃過思慮。

    王家靠女人姻親關系來鞏固權勢,世人欽羨,世家不齒,說到底還是在朝中的話語權不夠大。

    只靠一個王家支持,的確不太夠。

    鄭家一倒,三分之一肱骨跟著去了,朝廷元氣大傷,顧萬崇也敢跟他叫板了。

    “你有多少把握?”顧九傾問。

    “五成,但是,”他道,“倘若殿下首肯,讓吏部幾位大人站在臣這邊,幫臣說說話,臣有八成把握。”

    “你盡管放手去做。”顧九傾沒有多加猶豫,“本宮的人,也是你的人。”

    “臣多謝殿下。”裴厭辭再次拱手行禮。

    顧九傾看著他,“你還跟本宮這么生疏。鄭相死了,你已經不是鄭家的義子了。”

    鄭家倒了,除了為他背了一口黑鍋,剩下的好處,恐怕只有這個了。

    若是審時度勢,應該重新回到他身邊。

    “上次宮門口的事,是本宮唐突了,現在不是傳出風流韻事、閑言碎語的時候。”見他沒接話,顧九傾猶豫了下,難得低頭,率先認錯。

    “臣只是有些受寵若驚。”聽到這話,裴厭辭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在政務上,以后還望殿下多給臣效忠的機會。”

    顧九傾滿意了,“等會兒留下吃個飯,本宮讓宮里的御廚做……”

    說到一半,他突然發覺自己還不知裴厭辭喜歡甚,不喜歡甚。

    裴厭辭不卑不亢,自然地接過話頭,道:“殿下可否讓臣放肆一回,讓臣來點?”

    “你想吃甚?”

    “還記得之前與殿下一同被囚禁在太子府中時,吃過的八寶鱖魚、紅糖糯團酥酪、瓦罐松茸雞和炙獐肉、還有酥炸丸子和筍菇三鮮湯味道都很好。”

    顧九傾眼前一亮,這些多數也都是他愛吃的。

    特別是后兩樣,是他整個童年為數不多可以吃到的好菜,自從當上太子后,他又覺這兩樣菜做工用料都普通至極,損了身份,平日里也都不吃了。

    被裴厭辭這么一說,他也回憶起那段苦日子里最難忘的甜味,感動之余,不免欣喜與自己與他喜好相通,唇角勾起,“都依你,等會兒咱們就吃這些。”

    若是全然都是他喜歡的,顧九傾肯定心疑這人恐怖的觀察能力,以及質疑他的用心。但他聽了這些菜名,有一兩道不是他喜歡吃的甚至可以說厭惡,他反倒完全不懷疑。

    見把人哄得心花怒放,裴厭辭又道:“今日沾了殿下的光,吃了一頓饕餮盛宴,這讓臣怎么好意思。”

    “哦?你要如何?”顧九傾又忍不住笑了,臉上的霜寒之色哪里還能看到半點。

    “薛越兩家一向中立,臣也想將他們爭取過來,為殿下效力。”

    “你一心只為本宮,本宮哪里有不答應的道。”頓了頓,顧九傾還是透露道,“薛家因著之前豢養幕僚和死士一事,本宮與他們傷了些許情分。不過他們私底下已經答應了二皇姐,若有必要時,會出手助本宮一臂之力。”

    “章平殿下在府內豢養幾十個門客,府中宴會不停,往來的高官也絡繹不絕。這事怎么看怎么像在培養勢力,殿下小心。”

    “她一介女流,就算培養出自己的勢力,也只能依附于本宮或者顧萬崇,鄭相的死并不影響我們之前的情誼。這話在本宮面前說說就行,別讓外人聽見,她若鬧脾氣,本宮沒辦法時時護著你。”

    “是。”裴厭辭總覺得戚瀾都逃亡大熙了,顧越芊仍舊如從前那般結交臣子名流,應該是在憋著大招。

    只是目前還不曉得這個大招是甚。

    這頓午飯吃了很久,裴厭辭從東宮出來已經是未時中,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曲梁侯府。

    開門見山,直接問前日所談之事崔家的意思。

    “你是太子的人,卻想自立門戶?”按照鄭家的意思,就是推薦他不投靠顧家任何一方。

    但想更進一步,不可能不押寶。

    “下官剛從東宮出來,”裴厭辭道,“是太子的人,也不完全是太子的人。”

    曲梁侯糊涂了。

    “下官是侯爺進可攻、退可守的最佳選擇。”裴厭辭分析道,“鄭家一倒,騏王和太子在朝中分庭抗禮。騏王有扼鷺監輔佐,看起來很強大,但現在的霍存太年輕,不經事,不出一年扼鷺監必出事,到時候是騏王的助力還是阻力還兩說。至于偏向親近他的工部,刑部和御史臺,態度都不堅定,吏部尚書能在棠溪追落難后選擇親近太子,其他人也可以。

    “太子有勇有謀,從前韜光養晦,隱忍吞聲,現在仁德名聲如日中天,六部之中不少人都支持他,公主殿下門客更是任他驅使,加上顯赫身份,距離那位子只差一步之遙。但別忘了,咱們的陛下,對前太子如何?鄭家毫無預兆地倒臺時,太子求過情嗎?陛下念及兒子和君臣情分嗎?雪中送炭的恩情尚能割舍,何況如今崔家的錦上添花?

    “下官近來侍奉在陛下左右,陛下不到五十,修煉已有小成,再活二十年都不是問題。誰笑到最后,不是看現在。顧家兒郎能笑到最后,不代表崔家也一樣。”

    “你是陛下的人?”曲梁侯恍然。

    鄭家的倒塌成了順成章的由。

    之前壯大那么多年,裴厭辭才被認為義子不到一年,鄭家就倒了,怎么不蹊蹺。

    “鄭家死得……”

    “鄭家倒賣鹽鐵,拿我們大宇的鹽去養肥大熙的百姓,用我們鍛造的鐵去武裝大熙的士兵,這是叛國大罪。”裴厭辭打斷道。

    為何他們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呢,非要扯到底是誰陷害的,這等行徑與內部的貪污受賄不一樣。身為將士,已經沒了忠君報國的心,披著的是兵服,心里揣著的是生意。

    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更危險的是,滿朝文武大臣都覺得這次皇帝小題大做,都覺得是派系傾軋造成的。

    當然,他只是透露出借尸還魂的身份,含糊其辭地小小暗示了一下,不處鄭家的話,大宇因此亡國也不是沒可能。

    是他愛腦補多想的,這話他原模原樣說給毋離和無疏聽,他們就完全不會想到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

    “你再讓我考慮一下。”曲梁侯有些心動。

    “堂哥,你別聽他攛掇。”

    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

    勛貴人家的正堂兩側都有可推拉的隱蔽小窗,平日里小姐們若是要婚配誰,可以透過小窗暗中查看自己未來郎君的樣貌品行。

    崔涯的聲音正是從小窗中傳來,而后就看到他的身影從背后繞出來。

    “堂哥,這人吹出了天去,那也改不了他和太子黨牽扯甚多。腳踏兩只船,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兩頭都撈不到好。”

    曲梁侯被崔涯當外人的面落了面子,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裴大人,族弟剛入主家族譜,太關心家族的安危了,說話有些失了分寸。”

    “崔相的擔心也是有的。”

    裴厭辭笑了笑,湊近了曲梁侯,小聲耳語了幾句。

    崔涯看著兩人,臉色有些難看。

    甚事是他不能知道的,裴厭辭這舉動,分明不將他看在眼里。

    “想必崔相也收到消息了,明日陛下會召集幾位頭部重臣聚在甘宸宮,雖說沒有說緣由,后兩天就是公布京察考核結果以及提拔任命的日子,若侯爺和崔家的態度還是搖擺,下官也無能為力。”

    他干脆坐了下來,“下官給侯爺半個時辰的考慮,如若不行,下官便要去找其他世家了。”

    世家之間消息互通有無,曲梁侯是曉得他和薛越兩家都有接觸的。

    越家之前還有意想要上太子那條船,后來不知怎的一直保持中立,最近不知為何對裴厭辭親睞有加,讓薛家也著急了,一邊與顧越芊交好,一邊私底下和裴厭辭碰頭。

    如今朝中局勢,他是越發看不明白了。

    正要開口,崔涯突然道:“侯爺,借一步說話。”

    兩人繞到后面,一嘀咕就是將近半個時辰,出來時曲梁侯道:“我崔家也是名門望族,若是相助與你,可謂如虎添翼。裴大人剛經歷鄭家傾倒之痛,我百年大族不能跟著你一起冒險,還望見諒。”

    裴厭辭道:“方才你不是曉得下官是誰的人了么?”

    “依靠旁門左道獲寵,不是長久之計,也如無根浮萍。我相信其他幾個世家也有同樣的想法。”

    “那下官可以怎么證明?”裴厭辭平靜地看著他。

    “近來邊關狼煙四起,三軍之帥除我崔家兒郎能定勝負,無人能出吾之右。”曲梁侯給躍躍欲試的崔涯試了個安撫的眼色,“中書省被閹人連累,形同殘廢,非能人者不可擔起中書令重任。”

    說著,還零零散散提出了很多苛刻的小條件。

    “侯爺好大的口氣。”裴厭辭冷笑,“崔相適才不是剛說,兩頭都想要,最終只能兩頭都落不到好。”

    大宇兵馬如今手握最多的一個是驃騎大將軍徐向前,一個是姜逸,一個主外與大熙對抗,一個坐鎮內部穩定藩王,還算在裴厭辭的可控范圍之內。

    要是曲梁候下場,這盤棋的輸贏可就不好說了。

    “我這是為大人謀出路。”曲梁侯道,“此事若成,是你我雙方共贏的局面。”

    “這條件下官就算在陛下跟前說破了嘴也沒辦法辦到啊。”裴厭辭苦笑道。

    “那我們崔家也無能為力了。”曲梁侯道,“我是相信大人的本事,這才誠心提出這些的。你知道,我崔家軍武起家,族中兒郎個個驍勇善戰,就算大人不出這個口,我弟弟也即將依靠軍功升任三品。”

    這個事實裴厭辭何嘗不知,崔家在文治上只出了曲梁侯和崔涯兩個拔尖的,但武功上崔家是真的強,十幾個子弟在各大軍中均擔任要職。

    他在武將中聲名不顯,如今能依靠的姜逸年輕氣盛,幾十萬大軍還是他從中運作而成的結果。要想取勝,必得有崔家鼎力相助。

    “侯爺也曉得,三品和一品,那可是鴻溝。這樣,下官再去找找人,侯爺弟弟的著落下官能保證,同時,崔相的南衙禁軍下官保證將人手補齊,如何?”裴厭辭放低姿態,降低要求,想要曲梁侯也稍稍讓步。

    “南衙禁軍正正夠用,就不勞裴大人費這無用的閑心了。”

    崔涯見他如此,更加盛氣凌人,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裴大人既然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不會連這點面子都沒有吧。”

    “你提一嘴不過是錦上添花,作為保障,當然,我不會強求你。”曲梁侯也道,“三易其主,誰跟裴大人合作,不免心中發涼,需要好好掂量掂量。”

    “裴大人罪奴出身,無父母兄弟牽掛,我們崔家可不一樣。”崔涯道,“裴大人若是沒誠意與我們合作,那便下次再說。”

    裴厭辭嘆了口氣,“二位大人執意不肯讓步?”

    “是裴大人拿不出誠意來。”崔涯笑道。

    “侯爺,下官就問你一句,你不應該看不出,崔相為了讓你支持騏王,從而攪亂了你我的合作?”

    在兩人去后面商量前,他看到曲梁侯其實是意動的。

    “崔家人一體同心,你該看出我的態度。”曲梁侯道。

    裴厭辭看著是顧九傾的人,可勸說的話中帶著私心,近來又得圣寵,弄不清立場,他瞧著這人不是簡單貨色,自己又非近功近利之輩,不如先試試深淺。

    “既然崔家決意支持騏王殿下,那下官今日之言,二位大人便當作放屁吧。”裴厭辭憤然甩袖而去。

    ————

    裴厭辭回到府里已經將近傍晚,一身管事打扮的春生將他扶下了馬車,小聲道:“越先生和他父親、還有薛家家主都在大堂,已經等了一刻鐘。”

    第144章 涉政 誰跟你是苦命人,我可是有人寵著……

    裴厭辭一進府, 越家和薛家家主不由站起身來迎接他。

    “兩位大人,實在不好意思,才從曲梁府出來。”他問好了一聲, 又嘆了口氣。

    “看來裴大人還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啊。”越家家主道。

    “是啊。”裴厭辭道。

    從崔府一出來, 他就派了扼鷺監的人暗中透露給他們。

    眼前兩位應該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裴大人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看來曲梁侯也有不識趣的時候。”薛家主笑道。

    “薛家主就不一樣了, 在公主與在下之間, 看來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

    將崔家的事情透露給薛家得知, 就是想讓薛家主知道, 他正在招攬世家, 崔家不愿意與他合作, 他們的機會更多。

    “裴大人為太子殿下辦事, 自然也是為章平公主辦事, 都不分你我的嘛, 以后我們會更親近。”

    既然都不分你我,為何又要各懷心思, 各自招攬呢?

    大家都心知肚明。

    看似沒差別, 其實涇渭分明。

    “在下跟公主殿下不算很熟。”裴厭辭道,“之前去公主府參加宴會, 不慎搞砸了她的宴會, 新仇舊恨, 早就說不清了。”

    薛家主哈哈笑了起來,拿出了鄭清來的信,“不打不相識, 我與裴大人相知甚少,對老鄭的眼光還是放心的,希望能給個機會深入了解一下。”

    “在下自然很樂意。”裴厭辭笑道。

    三人花了一個時辰商議明日的事情, 眼看到了晚膳時間,兩位這才起身,不舍道別。

    裴厭辭帶著晚膳去自己房里吃,到門口時,隔壁房門打開了。

    “照晦兄,你怎么出來了?”

    王靈澈已經將自己關在房里一個多月,若非每日水和事物按時送去后都有減少,他都以為這人已經爛在里面了。

    “京察是不是要開始了?”

    都快結束了。

    “有事嗎?”裴厭辭問。

    “你能幫我活動活動嗎?”王靈澈道,“我如今這個六品官職,實在不夠看。”

    “年后你不是要剃度出家嗎?”

    “我明日修書與師父說,先不去了。”王靈澈的話音平直得像一條毫無波瀾的直線,撥弄著手里的滴血瑪瑙串,“我想,我塵緣未斷,若要出家,至少也該斷了塵緣。”

    不知為何,裴厭辭察覺到隨著他說話的動作,鼻梁上那粒痣抽動了下,莫名有些陰翳。

    “你想要甚位置?”

    “大寺卿。”

    “這有點困難。你先得去點卯辦公。”

    “我明日就去。”王靈澈道了聲謝,二話不說關上了房門。

    裴厭辭挑挑眉,進了自己屋子。

    棠溪追點上了蠟燭,眼神一亮,“今天吃切鲙啊。”

    “就曉得你喜歡。還有蟹黃畢羅、辣味田螺、炙鹿肉和葡萄酒。”

    棠溪追先喝了一杯酒,舔舔唇上的晶瑩紅滴,饕足地瞇起了眼。

    “今天怎么對我這么好?”他歪歪腦袋,看著桌對面的人,突然道,“你跟顧九傾發生了甚?一起吃飯了?”

    要不要猜得這么準。

    “還是顧萬崇找你了?”棠溪追靡麗的眼里閃過一絲暗色。

    “你能不能把扼鷺監的探子給我撤了!”裴厭辭磨牙,“跟你說了多少回了,我討厭別人的監視。”

    “早就撤了,我就算想探查,也要他們進得去東宮才行。”棠溪追嘴角下撇,眉心蹙起,“平日里也沒見你對我上過心,今日準備我愛吃的菜,愛喝的酒,一看就是心虛了,然后手指頭漏點好出來給我。”

    “別把自己說得那么可憐。”裴厭辭哭笑不得,偏對他故作姿態很是受用,看著那張臉怎么都生不起氣,“你這吃味邀寵的手段我都見慣了。”

    他才沒有心虛。

    棠溪追一聽兔子似的抬頭,耳朵豎了起來,臉冷得跟冰雕似的,“還有誰跟你邀寵了?”

    “除了你還有誰?”裴厭辭翻了個白眼,拿起筷子,給他夾了一片極薄的魚鲙,凝白透粉的魚肉卷了金燦燦的橙絲和青翠的蔥絲,一起沾了點芥末送到他嘴邊。

    棠溪追單薄的眼皮輕掀,眼神直勾勾盯著他的臉,吃進嘴的是魚,吐出來的是人骨頭。

    “還賭氣么?”

    棠溪追沒說話,從對面坐到了他身邊,一把將他人在大腿上,摟住他的腰,伺候他吃菜。

    裴厭辭嫌棄地“嘖”了一聲,在他懷里動了動身子,到底沒讓人坐回去。

    不讓他黏著自己,回頭又要鬧。

    兩杯酒下肚,他愜意地靠在身后胸膛上,臉有些熏醉發燙,抬頭親了親頭頂的下巴,下頜線條還繃著,冰冷而銳利。

    棠溪追抱著人防止下墜,看他開始亂動就曉得這人吃得差不多了,夾了菜隨意往自己嘴里吃幾口,問:“你爭取到了多少人?”

    “不多。”裴厭辭起身要去拿紙筆,棠溪追讓他坐到一邊,自己去不遠處拿了紙筆,轉身時,看到裴厭辭頰飛紅霞,笑著朝他伸出了手。

    屋里沒點太多燈,燭火闌珊間,裴厭辭的偃月眸子帶了三分醉意。

    醉人的很。

    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能化成水。

    棠溪追軟了眸子,將紙筆放在桌上,重新將他抱到自己大腿上。

    “有點冷。”裴厭辭往他懷里縮了縮,惹得身后人抱緊了他,這才提筆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個人名,一邊寫一邊介紹。

    “崔家老兒不聽話!”裴厭辭白面似的臉皺成一團,蔥白的食指氣呼呼地往那個人名戳了戳。

    “回頭我解決他。”

    “怎么解決?”裴厭辭打了個呵欠,泛著淚花的眼眸疑惑地瞅著他。

    棠溪追往仰起的唇上親了一口,被葡萄酒泡的唇瓣軟軟熱熱的,不舍地離開,生怕多逗留一會兒正事都談不成。

    “扼鷺監可不是吃素的。”他含糊道。

    “不用扼鷺監出手,”裴厭辭想了想,混沌的腦袋轉得有些慢,嘴里哼哼唧唧,“明天我就讓他后悔。”

    “嗯,讓他后悔。”棠溪追牢牢抱住在他懷里亂拱的人,“北方戰線吃緊,缺好些人手,我想去北方參軍,你幫我寫封引薦信可好?”

    裴厭辭驚訝地看著他,“你要離開孤?”

    “你想我離開嗎?”棠溪追溫柔問出聲。

    他遲疑了一會兒,搖搖頭。

    棠溪追沒敢深想,在他遲疑的那一刻,到底多少是因為舍不得他這這個人,還是因為權力利益的考量。

    “我需要新的身份。”

    重新站在他身邊的身份。

    “孤會安排好。”裴厭辭捧起他的臉,將唇印了上去。

    瑞腦銷金獸,青帳翻動到半夜才漸漸沒了動靜。

    棠溪追掖了掖被角,長腿被雪白里褲套著。夜風有些冷,他將一旁的雪綃長衫穿上,走到桌邊,攜帶淡淡咸腥的冷香手指越過殘羹冷炙,將幾張紙拿了起來。

    不多時,窗邊多了道人影。

    他將紙遞到霍存面前,“好好記著。”

    霍存抬眼看了下他枯白胸腹的紅色印記,忙垂下眼,細細端詳紙頁。

    末了,棠溪追將紙往桌上一放,與之前的位置別無二致。

    他又拿出了一封信,“交給徐向前。”

    霍存低聲應了聲是,忍了忍,又道:“這樣裴義父會不會多想?”

    “不亂起來,想拿到兵權談何容易。”棠溪追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都說小裴兒心冷,面對天下黎民,他心軟著呢。想和平演變,給個三五年是能做到,但也要老不死的能撐到那時候。”

    “他既然想要那個位子,我得為他爭。”

    月色凄涼,絕美的側顏鍍上一層銀霜,更顯慘白,仿若吃人的厲鬼。

    “近來文臣這邊動蕩頗多,兒子在朝里也可以幫忙……”

    他的聲音被落在頭頂的冰冷的手打斷。

    “你叫我一聲義父,怎能讓你也染上那些罵名。”

    “咱們都是苦命人,早就已經臟了,還分甚臟和更臟的。”

    “汰,誰跟你是苦命人,”棠溪追傲嬌地昂頭,“我可是有人寵著的。”

    霍存:“……”

    你高興就好。

    臨別前,他又看了一眼身后,棠溪追沐浴在月光下,神色平和,殷紅的唇不彎而笑,隱隱透著一股圣潔,仿若天人。從前那個陰戾暴虐的督公已經成了模糊的記憶,如今這位一身脾氣被撫平,還會為別人著想,簡直判若兩人。

    果然苦命的只剩下自己了……

    ————

    第二日,裴厭辭揉揉腦袋爬起來,還好昨晚沒醉死過去,否則今日該頭痛了。

    往年在京察考核和調任結果出來前,棠溪追都會將已經擬定好的名單給皇帝過目,一般都不會作何改動,所以才給了棠溪追把持朝政的機會。

    今年沒人頂替棠溪追的這個活兒,朝廷少了那么多人,皇帝也頭疼許久,斟酌著要提拔人,至少先把要緊位子填補上,終究還是不插手政務太久,精力也跟不上,遲遲沒有動靜。

    一拖再拖,皇帝便提議今日幾個人聚在一起商量一下。下令的口氣帶著一股子隨意,仿佛就是閑聊,他們聽了卻如臨大敵。

    比如近來一直在活動奔波的裴厭辭。

    除了他,甘宸宮內還有崔涯,顧家兄弟,六部尚書,簡吉安,御史大夫謝顧城。

    張東勤在這個場合出現已經讓他意外了,更讓在場所有人意外的是,顧越芊也來了。

    她一出現,整個大殿的氛圍就活潑明媚了不少。

    顧越芊嫵媚一笑,“你們聊你們的,本宮就是擔心父皇身體,在一旁端茶倒水的。”

    在場眾人暗暗看了一眼顧九傾,又瞄了眼上首的皇帝,見都面色如常,他們哪里還敢說甚。

    顧越芊寬大的金粉色宮服下擺劃過宮殿的金磚,搖曳生姿而婀娜,冷峭的視線將在場男人的表情悉數看在眼里,坐在了殿內唯一的一張檀木椅上。

    “開始吧。”

    “本宮已經準備好了。”

    第145章 選用 你到底是誰的人

    “近來因為鄭清來和棠溪追的事情, 有些位子空了出來。”皇帝悠閑地搓了搓手,輕飄飄說了一句,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 “今天大家就隨意談談自己的想法, 暢所欲言,別拘束。”

    眾人暗暗對了下眼神, 都沒率先開口。

    “崔涯, 你在相位上也待了兩三年了。”皇帝把玩著手上的青玉扳指, 直接點人, “一朝丞相該需要何資質你最清楚。你覺得, 如今朝中誰有能力擔任右相一職?”

    崔涯和顧萬崇對視了一眼, 道:“本來臣想讓張東勤大人擔任, 但思及張大人資歷尚淺, 能力雖有, 但恐不能服眾。太子殿下德能兼備,倒是可以兼任右相一職。”

    左右丞相一向是由不同黨派的人擔任, 他不如干脆大方送給顧九傾, 為后面做鋪墊。

    在皇帝將狐疑的目光看過來前,顧九傾急忙拱手, “兒臣資歷比不上張大人, 這位子還是張大人更合適。”

    他已經習慣于躲藏在人后玩弄權術, 唯一一次的出頭還是控告棠溪追,因為這其中蘊含極大的利益。自己被推到丞相位子上,恐怕會導致皇帝對他的忌憚。

    張東勤態度雖捉摸不透, 但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順水人情未嘗不可。

    他們心里都明白,皇帝對這個位子是有自己想法的, 第一屬意人就是張東勤,這些年這位一直順風順水,官運亨通,就是很得皇帝青眼。

    不過,崔涯直接抬出了顧九傾,反倒讓皇帝猶豫了片刻。

    這么一猶豫,太子黨的人坐不住了,簡吉安和陳嗣宏,劉彥和徐蛟,章平公主,都紛紛開始為太子說好話。張東勤也推辭,連連說自己資歷不夠,恐怕擔不了這重任。

    皇帝半晌沒說話,一開口就是叫裴厭辭,“裴卿,你有何想法?”

    裴厭辭只好開口道:“陛下,由皇子擔任丞相一職自古有之,若是擔任,可以短時間內掌握朝中政務,對未來攝政有莫大的好處。

    “朝中適齡皇子只有兩位。騏王殿下征戰殺敵是一把好手,初入朝堂,還有頗多不成熟之處。太子殿下當初檢舉控告棠溪追,此舉受到了不少百姓愛戴,如今太子殿下在民間聲望極高。殿下就差磨練一番,還請陛下給他這個機會。”

    “太子已經在監國,再擔任丞相一職,恐怕忙活不過來。”皇帝道,“崇兒剛從邊關回來,有些事務也該學著上手歷練了。”

    顧萬崇下意識看了眼裴厭辭,心中五味雜陳。

    崔涯見顧萬崇似乎還真打算接下,忙道:“陛下,這是不是有些不妥。”

    話一出口,他才覺得不合適,又找補道:“殿下對政務不熟悉,就這么貿然上手,恐怕……”

    “朕都不怕,你怕甚?”皇帝銳利的目光掃向他,成功讓崔涯閉了嘴。

    他怕甚?他怕中書令輪不到他。裴厭辭心中冷笑。

    果然,再提及中書省誰來主持時,大家不痛不癢地各抒己見一番,騏王黨也不好舉薦崔涯,中書令由張東勤來兼任。

    崔涯的希望落了空,還惹了一身腥。

    顧萬崇擔任右相,職級在他之上,卻甚也不懂,還是皇子,他日出了事情,皇帝哪里會怪罪自己兒子,還不是自己擔著。

    裴厭辭趁機讓皇帝將東宮人的位子動了動,秦雄升任吏部尚書,徐蛟擔任尚書左仆射兼任太子少師,連一向不受顧九傾待見的胡憫來都提議給他個諫議大夫。

    至于如今的諫議大夫薛茂,是薛家家主的堂兄,被裴厭辭升了兩級,丟到了刑部。

    在顧九傾看來,吏部仍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時徐蛟還能牽制崔涯和顧萬崇,薛家也進了刑部,這提議簡直不要太好。

    崔涯為他們把手伸到刑部的事情感到不滿,爭辯了幾句,卻被顧萬崇阻止,把這小老頭氣的夠嗆。

    裴厭辭又提議將虎兒賴擢升為太子賓客,同時兼任戶部侍郎。

    劉彥剛有些微詞,就聽章平公主搖著團扇,不緊不慢道:“戶部乃國之命脈之所在,讓一個外邦人擔任,難免不妥。父皇,兒臣倒是有一個合意的人選。”

    “說來聽聽。”

    “中大夫薛蘊。”章平公主嬌笑道,“人家為人清直,剛正不阿,去戶部多合適。”

    顧萬崇道:“二姐,聽說你與薛家這位三爺時常游湖賞春,還將他接入府中小住,是不是真的?”

    “就是走得近,所以才了解薛家兒郎的品行,該多給人家出頭的機會。”顧越芊將扇子擋在唇邊,涂著鮮紅口脂的唇透過朦朧的金紗,露出若有似無的微笑,“五弟與崔相走得近,也不見崔相為五弟著想。反倒是裴大人,看起來似乎忠心為主,一直對舊主子念念不忘吶。”

    裴厭辭道:“太子殿下是儲君,我等自然要護顧家的主子,難道還要護外姓人?”

    無利不起早,顧越芊為薛家說話,難說他們之間還有共識。

    他突然感覺自己方才極力游說皇帝薛家的事情有點可笑。

    薛家這是兩頭都想要,還真是貪得無厭。

    一場閑談小會從早開到晚間,氣氛倒是融洽,大家你來我往,你不阻止我的人上去,我也不拉你的人下來,雖然沒有事先通氣,幾方人馬很默契地在這一刻達成了共識,

    可憐這些年紀大些的崔涯、陳嗣宏兩腿都在打顫。

    誰說文臣不需要體力的,到了傍晚,那些人腦子都還清醒,思路清晰,都虧了良好的體格。

    臨結束前,裴厭辭提議今年新增一次科舉。

    本來科舉三年一次,去年科舉剛過去,今年形勢嚴峻,皇帝想了想,讓文舉和武舉一并辦了,也好給朝廷補充點新人。

    裴厭辭微微一笑,應了聲是。

    皇帝突然想起來,“裴卿,之前你說你們國子監不想要協科舉,這是為何?”

    裴厭辭與陳嗣宏對視了一眼,后者忙站出來道:“倘若只有禮部主持,恐忙不過來,裴大人最好不要推辭,一并幫忙吧。”

    印書局的股份給的不虧。

    “裴卿,這事還是交由你們國子監和禮部承辦。”皇帝拍板道,“你辦事,朕才能放心。”

    之前的那些話都還好,這句話,卻是透露出皇帝對裴厭辭的濃濃信任。

    除了顧家三姐弟,其余朝臣臉色各異。

    ————

    裴厭辭從宮城出來,正好看見馬車邊的顧萬崇。

    “騏王殿下,有事?”

    “嗯。”顧萬崇看著走近的人,身量與他差不離,卻是比他瘦削不少。

    他灰暗的眼里迸發出堅定的光芒,道:“我會支持你。”

    裴厭辭訝然抬頭,“這是何意?”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輩子,我其實都在被家人綁著走。上輩子是我爹和叔伯慫恿,這輩子,我外戚一族被抓,讓我不得不爭。我現在明晰自己的心了。”

    顧萬崇身側的手握緊,“我是你的臣子,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都將忠誠于你。”

    裴厭辭不動聲色地懷疑看了他一眼,笑道:“騏王殿下的心意我收到了,以后,還望殿下的人多多幫助。”

    “好。”顧萬崇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意,“我和我的人,都將為你效力,輔佐你。不管你是想幫顧九傾上位,還是……你自己。崔涯,霍存,工部刑部那些人,都將會全力支持你。”

    裴厭辭不知道這人發的是甚瘋,上次在酒樓還喊打喊殺的,這次又說要全心全力輔佐他。

    傻子都想得到其中有詐。

    ————

    回到裴府,裴厭辭敲了王靈澈的房門,隱晦地透露給他要升職的事情,以及桂景伯也即將調任外派。

    “我知道了。”王靈澈說了一句,又關上了屋門。

    沒過兩日,朝廷頒發了十三道圣諭,都是關于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命。

    有人歡喜有人愁。

    宏圖酒樓里,秦雄、陳嗣宏、隨路、胡憫來、虎兒賴、徐蛟……二十幾個人悉數坐在雅間里,紛紛朝最上首的顧九傾賀喜。

    “這次咱們打了個打勝仗啊,他顧萬崇坐上了丞相之位又能如何,不過還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咱們殿下掌有監國大權,朝中但凡有眼力勁兒的人,都該曉得投靠誰。”

    “不過還是要多虧了裴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舉薦啊,”隨路道,他在禮部升不上去,在裴厭辭的舉薦下,升任了刑部侍郎,“有裴大人在,咱們殿下必成大事!”

    “對對,若非裴大人慧眼識珠,心中總掛念我等,我們哪里還有出頭之日。”虎兒賴笑得一口大白牙尤為晃眼。

    “多謝殿下提拔,多謝裴大人賞識。”大人們一同舉杯笑道。

    桌下,顧九傾握住了裴厭辭的手,目光溫柔,嘴角的笑意卻泛冷。

    劉彥和徐蛟隨著他們附和幾句,因著跟裴厭辭接觸少,都有些不明所以。

    坐下來后,兩人問了自己左右兩邊的人,“你們看起來對裴大人敬愛有加啊,我記得,咱們這位國子監祭酒,還不滿二十吧?”

    “英雄不問出處,才人不問年歲。咱們這位裴大人,你可別小瞧他。身為陛下身邊的紅人,也沒忘記我們啊,有好事都想著一起共事的人呢。”

    兩位大人不由好奇,“哦,怎么說?”

    陳嗣宏手掌放在嘴邊,耳語道:“這印書局,可是個大買賣,老友啊,你不入股,簡直虧大發了。”

    “有這好事?”

    “老弟,不厚道啊,有好生意沒緊著我們。”徐蛟道。

    “這不就來了么,等會兒宴會后,咱們叫上裴大人好好商量商量。”陳嗣宏笑道,“裴大人很好說話的。”

    徐蛟和劉彥滿意地點點頭。

    不遠處,裴厭辭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舉起酒杯,掩下嘴角的冷笑。

    “厭辭,我們喝一杯吧。”顧九傾道。

    “怎么能讓殿下倒酒?”裴厭辭慌忙要搶過他手里的酒壺,借機想要掙脫桌下的手。

    手腕的手加力,使了力氣牢牢禁錮住,不容他起身。

    裴厭辭看著他一如既往的冷峻面色,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變化太快了,從前你還是本宮身旁的仆役,現如今,已經是朝中無人不知的人物了。”

    “都是因為殿下提拔,陛下寵幸。”裴厭辭試著將手掙了掙,“臣敬您。”

    “是啊,本宮如此信任你。”顧九傾一口仰盡杯中酒,手中的力道更重,“你跟本宮托個底,你到底是誰的人?”

    第146章 真言 孤不想看到棠溪受傷,因為心會疼……

    “殿下說的這是甚話?當然是你的人了。”裴厭辭訕笑, 眼里擠出兩滴淚,“殿下,你抓疼我了。”

    顧九傾盯著他, 眸光泛起冷色, “可本宮怎么覺得,你多次借著本宮的名義在群臣中游走, 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臣的目的, 不就是為了幫殿下嗎?”裴厭辭眸光涌動, “殿下一定要在這個場合讓臣下不來臺嗎?”

    顧九傾眼神閃了閃, 慢慢松開了手。

    裴厭辭眼疾手快地將手腕抽了出來, 垂下臉, 面露委屈卻又不屈。

    “殿下, 你是聽誰說的?”

    “本宮還需要聽誰說嗎?”顧九傾磨牙道, “本宮不是傻子。”

    “那殿下為何不早戳穿臣?”裴厭辭心碎地看著他, “殿下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么?”

    顧九傾抓住他的手臂, “我能知道甚答案?”

    “殿下, 臣一直在殿下的羽翼下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面對多疑的人, 他干脆挑明了, “臣想這么做的原因, 你不曉得嗎?還是裝聾作啞,一邊享受著我的付出,為殿下勞苦奔波, 一邊心里又忌憚防備著臣。”

    “本宮沒有,”顧九傾神色開始亂了,“你做這些……”

    “臣做這些, 有防備著你嗎?”裴厭辭直接打斷他的話,“與同僚接觸,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臣難道不會知道他們轉頭就告訴殿下了嗎?”

    顧九傾看他快急哭了,心徹底亂了,“本宮曉得,他們故意說那些話,是企圖在挑撥離間我們。”

    哼,剛才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裴厭辭拉攏過太多人了,不可能每一個都打著為顧九傾的名頭。時間久了,顧九傾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在為自己拉攏勢力,不如干脆大方地不遮掩了,他就是要培植自己的勢力。

    “臣做這些,”他低聲開口,透著一股脆弱的味道,“是想他日站在殿下身邊的時候,不再有人拿臣曾經的身份說事,借以攻訐殿下。臣想幫殿下,想要有自己的身份,而不是成為殿下的附庸,殿下的……侍妾。”

    這兩個字說出口,顧九傾的臉上難免閃過一絲難堪。

    他們之間的裂痕,就是從他提出讓裴厭辭成為侍妾開始。

    “本宮原本也不想你當侍妾,而是側妃。若非鄭清來他從中作梗,強逼本宮只能納你為妾……”他艱難開口。

    裴厭辭眼里沒有一分波瀾,面上感動,“臣知道,鄭相一向看不慣臣。但殿下你是了解臣的,要讓臣做別人的侍妾,不如去死。”

    顧九傾滿眼盤算,將原因推給一個死人,自己落得個清清白白,喜歡的,也是清白傲骨之人。

    這么一說,他眼里的憐惜意味更重。

    裴厭辭還想說甚,這時,同桌的陳嗣宏肚子有了東西,開始湊到太子跟前來敬酒。

    他像一只套著紫色布筒套子的矮頸大肚瓶,做工粗糙,但包裝精美,艱難地從椅子和桌子將自己挪出來,臉上的笑意從進這間屋子起就沒有斷過,既保持著高官的體面,又適當地顯露出對顧九傾的熟絡。

    裴厭辭被擠到一邊,干脆拿了自己的杯子躲到一邊,剛好被劉彥和徐蛟捉了。

    “裴老弟,你這事做得不地道啊。”

    “還望兩位哥哥多指點指點。”裴厭辭明知故問。

    “你家開了印書局,承辦官家,又對外售賣,光明正大掙銀子啊。”

    “國子監是有這么件事。”裴厭辭道,“本是想成為官辦,但奈何陛下一直沒同意,于是成了官私合營,掛在國子監名下,里邊的管事卻不是朝臣擔任,最多都是些小吏。”

    “有這門好生意,怎么不多想著我們呢?”劉彥笑道,“老哥我府上都要揭不開鍋了。”

    這話對那些實打實靠朝廷俸祿過活的臣子是這樣的。從去年南方起義開始,米價鹽價開始飆升,原先五個銅板一斛米陡然增高到了二十錢三十錢,鹽販子更是漫天要價。直到北方私鹽倒賣被查處了,商販那些鹽價才回落。不是因為私鹽販賣渠道少了,官鹽多了,而是因為那些鹽商怕上面的事情連累到自己,一并給查辦了。所以鹽價回落的時候也不會延續太久。

    今年國庫空虛,開年就說從皇宮開始要削減開支。戶部和吏部一起提出要削減朝臣俸祿,此舉贏得了陛下的贊賞,就苦了那些老實的臣子,裴厭辭幾次看到五品官員在肉攤前躊躇。

    一朝官員如此,那些百姓更不知過的甚日子。

    “老弟也想二位老哥啊,奈何太子殿下不給老弟這個機會。”裴厭辭苦笑道。

    顧九傾早就察覺他私底下的小動作,戶部和吏部不比其他衙門,他是牢牢抓在手心,不容有失的。而且兩位尚書是太子和鄭清來死忠,只認這兩人,哪里肯給他鉆空子的機會,裴厭辭之前挑撥過,但沒成效,一直苦惱于此。

    現在他倆反倒自己找上門了。

    “這里人多眼雜,二位若是有興趣,可另找時間,稍后再議。”裴厭辭笑道。

    兩位大人心滿意足地離開。

    光明正大掙錢的機會,怎么也比其他鉆營的路子好。

    一場宴會賓主盡歡,裴厭辭也被灌下了不少酒,走路都打著飄。

    在場之人多數都比他品級大,他努力維持身形與眾人一一道別,送上了馬車,等自己被無疏扶著坐進馬車時,已經醉得分不清人了。

    “你是何人,為何要抓孤的手?”他扭頭警惕地看著人。

    無疏頭疼道:“大哥,你怎么連我都不認得了,到底喝了多少酒?”

    “不多。”裴厭辭乖巧搖頭,把自己搖得更暈了,差點從馬凳上摔下。

    車廂門簾處伸出一直枯白修長的手,牢牢將裴厭辭拉住,一把拽到了馬車里。

    無疏擦了擦汗,坐在了車夫旁邊,“還好我下學時找大嫂報備了行蹤,你這般醉傻了,我哪里能控制得住。”

    “大嫂?誰是大嫂?”裴厭辭納悶道,還想撩開簾子問問人,被人往后一帶,摔進了一片堅實的胸膛里。

    “唔……你對孤怎這般無禮!”他眨巴著眼睛,想要看清楚,手指的方向卻是側邊的小窗。

    又來酒樓門口撿人的棠溪追嘆了口氣,把那根手指默默移到自己的身前。

    這酒量,看來還得在家多練練。

    當然,作為陪酒的,他得收點利息。

    “你怎么又在這了?”裴厭辭看看小窗,又看看他,看著看著,又入迷了。

    “你叫甚名字?幾歲了?家中有誰啊?可在朝中做官?”

    裴厭辭眸子亮晶晶的,目光簡直黏在了他臉上,身子還略帶矜持,手難為情地搭上他的肩膀,不敢多挨。

    棠溪追看他咽口水的樣子就暗覺好笑,“我這么美?”

    就算醉了,也是貪圖自己美色的色鬼。

    裴厭辭愣愣地點點頭。

    “想不想娶我?”棠溪追放低聲量蠱惑道,在他發燙的耳垂上輕舔了一口,“我想當你的皇后,好不好?”

    “那棠溪呢?”裴厭辭皺眉,“棠溪也想當皇后,他穿正紅比你好看。”

    說著,他嫌棄地看了眼棠溪追身上的衣袍,看著看著,又看癡了去。

    這身衣裳也好看。

    棠溪追揉揉他的腦袋,繼續逗他,“那我和棠溪都想當皇后,你選一個吧。”

    “棠溪。”裴厭辭不假思索道,“不選他,他會鬧。”

    棠溪追嘴角的笑意僵住,“只是因為這樣?”

    他皺眉搖頭,一臉苦惱,“很麻煩的,只能依他。美人,你委屈點,孤封你當貴君,以后多去寢宮看你。”

    “是嗎?”棠溪追磨牙,氣得眼眶發紅。

    “不氣不氣。”裴厭辭給他順氣,手不經意地就從領口溜進了胸口,劃拉了幾下,胸口荒白的肌膚袒露出來。

    裴厭辭眸光一亮,抱著人就親上了胸口,轉眼糊了一片清淺的水漬。

    “親你的棠溪去。”棠溪追被他亂拱得沒了脾氣,到底還是覺得委屈,將他腦袋往外推,合攏了衣領,偏靠在一邊。

    裴厭辭見眼前的風光沒了,也拉下臉,氣鼓鼓地點著他的胸口,一字一字道:“孤不想看到棠溪受傷,因為心會疼,所以由著他鬧。你要是再鬧,孤可就沒那么好的耐心,直接把你處死。”

    他抬頭,鄭重其事地告訴他,“處死,敢忤逆孤的,通通處死。”

    棠溪追一臉自曝自棄,“處死吧,死在你手上算了,一了百了。”

    得來的偏愛,原來不過是自己鬧來的。

    等等,他是不是漏聽了甚,甚心疼來著。

    他支楞起身子,還想細問,就被裴厭辭歡快地摟住了腰,重新撲倒,腦袋磕在車廂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接著,一個帶著酒香的軟熱唇瓣就貼了上來,堵住了他的問話。

    這個醉中色鬼。

    棠溪追把人從自己嘴上撕開,將痰盂塞到他手上。

    裴厭辭迷糊地眨眨眼,“大美人怎么變成這個了?孤要大美人。”

    話音剛落,他腹部遭到手指幾下重擊,頓時翻江倒海,“哇”的一下吐了出來。

    等把喝下的酒吐出來后,裴厭辭再抬頭時已經清醒了不少。

    “這是在哪兒……回家了?”

    “嗯,還在路上。”棠溪追伺候他漱口擦臉,命令外邊人停車,將痰盂讓無疏拿到路邊丟了。

    裴厭辭懊惱地揉著額角,“今晚喝太多酒了,那些人實在熱情,我官卑人輕,太子也不管我死活,就坐在一旁看我被灌酒,我還幫他擋了不少酒呢。”

    說著他就滾到棠溪追懷里撒嬌,“你要是在場就好了,他們就不敢對我這么放肆。”

    棠溪追此刻心里惦記著其他事情,隨口應和了兩句。

    “棠溪,我的肚子好疼,你幫我揉揉……你領口怎么扯開了?”裴厭辭懷疑地瞇起了眼,“我都醉成那樣了,你還有這興致?”

    棠溪追遭了好大的冤,一時氣笑了,“你怎么醉時和不醉兩個樣,好好想想,方才誰硬要扯開我的領子,還把臟死人的口水糊我身上的。”

    裴厭辭皺眉仔細回憶了下,賠笑道:“好像是我。別氣了,這不是醉了么,我幫你把口水擦了。”

    馬車外響起了嘈雜的聲音。

    “你既然記得方才說的,我有話問你。”棠溪追抓著他忙活的手腕。

    “厭辭,你沒事……吧……”

    顧九傾撩開車簾,霎時間怔在原地。

    裴厭辭急切地扯開棠溪追凌亂的領口,后者抓著他的手腕,一副要阻止他侵犯的樣子。

    無疏怯懦的聲音在馬車外不遠處響起,“……抱歉,我沒來得及攔人。”

    第147章 兵臨 裴厭辭,你怎么這么賤

    顧九傾一手撩著簾子, 身體還保持弓著的姿勢,僵在車廂門口。

    “你們……”

    他有點懵。

    完全意料之外的景象拼湊到了一起。

    本來早就應該死了的棠溪追活蹦亂跳地在眼前,衣裳凌亂, 右肩半露。

    方才還在跟他說日后要站在他身邊的裴厭辭, 轉頭扯開別人的衣裳。

    就在馬車里,從酒樓到府宅這么點時間都等不了。

    這還是他認識的裴厭辭嗎?

    裴厭辭往外瞟了一眼, 見到是他, 笑了一聲, 曲起食指, 淡漠地用指腹拭去唇角的水漬, 挑眉, 眼皮慵懶地掀起, 似笑非笑。

    “怎么, 想一起?”

    顧九傾一股血氣直躥天靈蓋, 手背青筋直冒,一用力, 將整片車簾扯下。

    “你、你們、不知廉恥!”

    馬夫和車邊的幾個小廝早就和路邊的無疏站在一起, 不敢說話。

    裴厭辭伸手擋住飛來的車簾,蓋在棠溪追身上, 身子徹底轉向外面, 把身后人的臉擋住。

    “殿下前來有何貴干?臣就算不知廉恥, 也礙不到殿下的眼吧?”裴厭辭道,“臣沒有殿下冰清玉潔,克己禁欲, 潔身自好,玩一兩個兔兒爺怎么了?”

    顧九傾冷笑,“你管堂堂九千歲為兔兒爺?”

    棠溪追上身慢慢從車廂內壁上滑下, 側躺躲在單薄的陰影中,一只手悄無聲息地從裴厭辭后面伸出,勾摟著他的腰。

    聽到這話,也不藏了,長直烏發逶迤一地,一張妖冶昳麗的臉從他窄腰和車廂的縫隙之間探出來,大而狹長的眸子幽幽泛著紫光。

    他的嘴角,還帶著方才被裴厭辭吮吸過的水潤。殷紅的舌尖舔了舔,挑釁地看著門口逆光的人。

    顧九傾整個人氣得發抖。

    “你是棠溪追的人?”他努力平復情緒,聲音嘶啞地問道。

    眼下這場景,這就是一句廢話。

    可他不甘心。

    誰懂他的不甘心?

    “何時開始的?”他眼里滿是妒狠地看著兩人,恨不得將他身后的狐貍精扯出來抽筋剝皮。

    “在殿下打算將我和毋離置于死地的時候。”裴厭辭懶懶地往后一靠,背枕在棠溪追魁健的身上,瓷白泛粉的指尖挑起曳地的烏發,纏于指尖慢慢把玩。

    “你都要我性命了,怎么,還不允許我另謀生路?”

    顧九傾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心頭一片灰敗慘淡,“你說,你值得本宮托付信任……你會幫助本宮,永遠站在本宮身后,為本宮解憂。”

    他的聲音在夜風中顫抖,凌亂不成調。

    自己像個跳梁小丑,多么可笑啊。

    “而現在,你冒著莫大的風險,幫一個閹人假死脫身,甚至還……跟他歡好?”

    他的目光倏爾冷厲起來,夾雜著無限的恨意。

    “裴厭辭,你怎么這么賤。”

    身后的棠溪追頓時坐了起來。

    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氣場逼得顧九傾骨骼生疼,差點想要本能地逃跑。

    他不甘心。

    他的手抓住車廂框邊,如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目光絲絲盯著他們。

    倏爾,他嘴角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厭辭,你過來,到我身邊,我可以不追究你窩藏重犯的罪責。”

    裴厭辭抬眸,“如果我不呢?”

    “你知道,棠溪追還活著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也不想他真的死去吧?”他輕描淡寫地威脅道。

    “如果你愿意到我的身邊來,我允許他繼續茍活一段時間,至于能活多久,就看你的表現。”

    裴厭辭手一頓,慢慢松開了纏繞的烏發。

    “我若是拒絕呢?”

    “這里是安京,天子腳下,本宮是太子。”他又恢復了君臨天下的氣勢,“你覺得你和能逃得了?聽話,別做蠢事。”

    死白的手指輕掩在唇前,陰測測的笑音從闌珊昏暗中響起。

    街邊檐的紅籠被風吹得左右搖晃 ,燈火影綽,只能依稀勾勒出馬車里依偎的兩人側影。

    “太子殿下還是一如既往地自負。”

    “這里沒你說話的份。”

    “好大的天威,本座真是怕呢。”棠溪追妖嬈一笑,從背后摟住裴厭辭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殿下,本座被你陷害入獄之仇,可還沒找你算。”

    “別跟他廢話了。”裴厭辭催促道。

    本來還想再哄著顧九傾一段時間的,今晚既然被撞破了,也沒甚好說的。

    他明明最先送顧九傾離開的,竟然還能碰到。

    他哪里想到,顧九傾在馬車里喝了醒酒湯后,心緒回歸,想起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心中擔心,于是又回來找他。

    “殿下,你今晚有能耐就將我們抓了,沒能耐就讓開。”在這扯皮半天也不見有任何動作,純屬耽誤時間。

    他拉著棠溪追的手就要走出馬車。

    “本宮允許你們這樣離開了嗎?”顧九傾目光陰鷙看著兩人,堵在了門口。

    裴厭辭也火了,將他從馬車上推下去。

    “顧九傾,我問你,我難道不是你隨時可以舍棄的一課棋子么?一個性命可以隨時取用的賤奴?”他站在馬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譏笑道,“是吧,殿下。倘若沒有日后的相處,你就是這么看待我的,這么看待除了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連籠絡我的法子也是施舍一個男妾的名分,嘴上說喜歡我,心里又在貶低我,覺得我配不上。你現在又在這里裝甚慘遭心愛之人背叛、深情錯付的模樣?戲院的木偶都比你有感情,你是想惡心我還是惡心你自己?”

    顧九傾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形容狼狽。

    “你我之間,本就虛情假意居多,從來沒有所謂的互相信任一說。你薄情寡義,為何一定要別人付出真心待你?”

    “我……”

    他想說甚,可在那雙能將一切看清楚的眸子前,他所有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一如他此刻一樣可笑。

    這么聰明的人,自己是哪里覺得,可以玩弄他的感情,讓他為自己賣命?

    見他倆要走,顧九傾掙扎了下,想要起身,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在夜色中。

    太子殿下恨恨地盯著他們的背影,眼里一片嫉恨。

    “殿下,殿下!你沒事吧!”

    允升從昏暗的巷子里出來,將自己的主子扶起。

    “你們方才死哪兒去了!”顧九傾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太子出行有規儀,因著今日是與臣子私下會面的小宴,他身邊只帶了允升和七八個小廝,就算暗衛不出手,他也能將裴厭辭兩人帶走。

    可是從始至終自己馬車邊的小廝不見人影不說,暗衛也沒了動靜。

    “殿下冤枉,奴婢幾人方才聽信裴厭辭身邊那小廝之言,去了暗巷,卻只聽到幾聲慘叫,奴婢還是冒死逃出來的。”

    顧九傾揉揉鼻根,“你傳急令于北衙禁軍和金吾衛,全城戒嚴,包圍裴府,一只閹了的蒼蠅都別給本宮放出去!”

    “殿下,你曉得了?”允升驚慌道。

    方才允升幾個站得遠,這里是達官貴人住的宅邸,僻靜的很,光線昏暗,他們也看到馬車里的棠溪追了?

    “你知道裴厭辭干出的好事?”顧九傾更加惱火。

    這閹人也參與其中了?

    果然閹人都是沆瀣一氣,沒一個好東西!

    “不是裴厭辭,”此刻有天大的仇怨也只能放一邊,他急急道,“奴婢方才聽人叫嚷,大熙十萬軍馬,殺到安京城外了!”

    顧九傾愣住了。

    ————

    裴厭辭本來還打算找無疏,小孩自己就跑回來了。

    “你方才上哪兒去了?太子身邊的人可有為難你?”

    無疏搖搖頭,“大哥放心,我讓他們走遠點,沒讓人瞧見大嫂也在馬車里。”

    至于能不能回來,就是扼鷺監監衛的事情了。

    “大哥,隔壁街亂了,說敵軍打來了!”

    “敵軍?”裴厭辭疑惑,還待細問,僻靜的街道從遠處響起了一片騷亂。

    “大熙打來了!大熙打來了!你們快逃命吧!”

    一群百姓四散逃亂,幾個人看見呆站在一旁的三人,神情激動道。

    裴厭辭擰眉,“怎會如此突然,扼鷺監連一點消息都無?”

    “沒事,應該還在城外,沒有打過來。”棠溪追拍了拍臂上的手,安撫道。

    “你知道些甚?還是說……”他懷疑地看著身旁人,不寒而栗。

    棠溪追故意隱瞞了這件事。

    棠溪追茫然地搖頭,“只是猜測,如果大熙已經攻城,此刻四面八方早就有喊打喊殺聲,不可能只是幾個平頭百姓在亂竄。”

    “扼鷺監也沒將這事告知于你?”

    “下午才將密報送來。”棠溪追道,“十幾個監衛折損了。”

    “先回府,皇宮肯定也收到消息了。”裴厭辭道。

    果然,剛道裴府門口,就看到李仁安急得轉圈,看見他來,二話不說將人送上了去往皇宮的馬車,沒讓裴厭辭的腳沾一下自己家的地。

    兵臨城下,迫在眉睫,按說李仁安身為天子近侍,也該去找安京中的武將,怎么會親自來找他。

    顯然他低估了這位神神叨叨的皇帝的迷信程度。

    “裴卿啊,你幫朕好好算算,這次朕能不能化險為夷?”皇帝焦急道。

    一旁悠閑端坐的顧越芊詫異地看了兩人一眼,又恢復無所謂的淡然模樣。

    她的左臉高高腫起,狼狽地帶著巴掌的紅痕。

    大熙兵馬抵達安京城外的消息一傳進宮,她就被召到宮里問責一通,軟禁起來。

    裴厭辭沒管她驚訝的眼神,問:“如今安京城內有多少士兵,多少武將?”

    皇帝將他當做未來的人借尸還魂到現在,他自己又不是,哪里能算出來。

    “崔涯!彭楚瑯!”皇帝叫了殿外候著的人。

    崔涯和彭楚瑯都很緊張。

    崔涯更是沒見過眼下這陣仗,聲音有點抖,還是努力克服住,道:“陛下,南衙十六衛一共四萬八千余人。”

    “這么少?”皇帝氣得拍桌,“不是有十萬名額嗎!”

    崔涯也沒想到這事會以這種形式捅出來,但事到如今,他也隱瞞不下去了,“那些統軍府來安京戍衛的兵士都受到北衙人和其他地方軍的嘲笑,自打臣開始接手后,輪值來戍守的士兵實際上已經是這個人數了。”

    南衙禁軍遭受排擠是北衙的人干的,在他接手之前,掌軍的人可一直都是鄭清來,關他何事。

    “我北衙禁軍與你們南衙素無往來,你別血口噴人!”彭楚瑯眼睛瞪得渾圓,“你怎么不說說十萬名員額的俸祿,實際只有四萬八千人,剩下五萬兩千人的俸祿,到底進了誰的口袋!”

    統軍府的士兵入京戍守時,俸祿一律從中央朝廷出。等輪戍結束回到統軍府,俸祿再從統軍府拿。

    五千多人的俸祿,可不是一筆小數字。

    崔涯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猛地發怒道:“眼下是解釋這事的時候嗎,三兩句完全解釋不清,且待大熙敵軍退去,你要甚個說法我都給你!”

    他轉身行禮,“陛下,現在要緊的是咱們到底有多少兵馬可以抵御外敵,地方多久能回援安京。”

    彭楚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北衙有三萬兵馬。但是……”

    說著,他也面露苦澀。

    “多為不學無術子弟,若是正面抗敵,恐怕毫無用處,反而影響士氣。”

    這也是他改變不了的,北衙子弟兵的祖輩隨著太/祖南征北伐,都是有功之臣,一代代子承父輩下,意志早就消磨殆盡,只剩下一群酒囊飯袋,平民出身的將領多有反被他們排擠的時候。

    皇帝面色沉凝,哪里不曉得那些貨色。

    裴厭辭道:“陛下,臣有一個想法,可讓彭將軍率領南衙禁軍出城抗敵,北衙禁軍護衛陛下,若是……也可護陛下周全,安然出城。陛下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第148章 國子監 保衛皇城!保衛安京!……

    彭楚瑯搭腔道:“裴大人的提議甚好, 臣愿帶兵出城,與敵軍周旋對抗。”

    崔涯立馬站出來,凜然道:“陛下, 崔家四郎目前也還在京中, 他去年才剛從戰場上下來,此刻正需要帶兵經驗豐富、還未手生的人指揮。”

    “陛下, 南北衙禁軍都是甚德行, 沒有比臣更了解的人了。”彭楚瑯擰眉道。

    “天家兵馬訓練有素, 不管了解不了解他們, 只要指揮得當, 都能將十萬敵軍殺個片甲不留。彭大人, 咱們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就不要想著爭奪那點蠅頭小利的事情了。”

    彭楚瑯氣得胸口直起伏, 武將討厭文臣不是沒有由的, 都這時候了還在爭權?

    “崔大人,這點‘蠅頭小利’關乎大宇江山存亡、關乎陛下和各位殿下臣子的性命, 是讓我還是讓崔家人領兵出城抗敵, 這事也該由陛下決斷。”彭楚瑯將這事拋給皇帝決斷。

    在皇帝跟前擊退敵軍,辦好了前途是大, 但風險也大, 輸了直接掉腦袋, 不是崔涯本人上戰場他自然能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些事情從前都是由棠溪追稟報給他的,眼下他看了一圈人,問:“霍存, 你有何意見?”

    “臣全憑陛下吩咐。”霍存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皇帝臉色陰沉了兩分。

    霍存不明所以,姿態越發放低。

    就在皇帝要動怒時,裴厭辭站出來, 道:“陛下,朝中武將無一不是良才,眼下咱們要考慮的,是誰對京中兵馬和地形更為熟悉,誰更能護陛下周全。”

    “裴卿所言不差。彭卿,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立刻帶著南衙禁軍,準備抗敵。”皇帝道。

    “是。臣這就去城門布防。”彭楚瑯抱拳鏗鏘有力地應答了一聲,朗步離開。

    出殿門口的時候,剛好看到顧家兩兄弟進來。

    “父皇。”顧萬崇道,“敵軍兵臨城下,兒臣愿帶兵前去抗敵。”

    崔涯道:“殿下萬金之軀,陛下哪里舍得殿下去如此危險的地方,已經命令彭將軍前去抗敵了。殿下有想要護陛下萬全的心,可以帶領北衙禁軍做好皇城護衛。”

    皇帝聽了他的話,也覺得此舉不錯,道:“崇兒,彭卿出城了,你就暫時頂替他的位子。”

    張東勤道:“那崔家如何安排?方才崔相沒提臣等倒是忘了。滿門文武之將,在這關鍵時刻怎么著也該挺身而出,這才不算辱沒權貴之名。陛下,有得心應手的臣子,怎么也不能先讓皇子沖鋒在前。”

    崔涯本來就想讓崔家出頭,只是剛才已經提過一回,再舉薦自己人不太適合,現在張東勤幫他提出來,心中一喜,正要接話,一旁裴厭辭先一步開口。

    “此刻如果有顧家兒郎沖鋒在前,更能振奮人心,依臣看,騏王殿下不僅要帶兵,更要在皇城之上出現,以此穩定安京城內百姓的心。”

    張東勤皺眉道:“這事若是太子殿下來的話……”

    裴厭辭直接打斷了他,“太子殿下沒有帶兵經驗,若是真的城破,臨陣再換上騏王殿下指揮,恐怕對太子殿下的名聲有損。”

    張東勤看向顧九傾,想讓他說幾句,后者有些出神,明顯不在狀態,皇帝對裴厭辭的話很是贊同,再看顧九傾,眉眼間閃過一抹厭煩之色。

    這還沒攻打進來,太子就被嚇得這般魂不守舍,在場哪個大臣都比他看起來穩重。

    “殿下,扼鷺監留在京中的兩千監衛能編入北衙禁軍,受騏王殿下統一調度驅使。”霍存得了裴厭辭的眼神,立刻拱手道。

    “如此甚好。”皇帝心里的底氣也更足了一些。

    顧越芊看著這一幕,抬手招了招身旁的嬤嬤。

    甘宸宮的燈火直亮到黎明,天邊青霧灰蒙的山巒和銀白色的云染上了一層火紅的金邊。

    一淼道士站在登仙露臺的邊緣,看到這一景象,兩眉鎖得越發死緊。

    “師父,怎么了?”小道士問。

    “困龍得水,萬法朝生啊。”一淼抖了抖拂塵,看到一群臣子從甘宸宮陸續出來,一人頭頂冒著金紫之氣,其氣勢已經隱隱有突破沖天的預兆了。

    裴厭辭走在前頭,正要上馬車,被后面的人叫住。

    才剛回頭,他的手臂上錮住了一只手,手指掐進他的肉里直生疼。

    “殿下!”

    “你投靠了顧萬崇?”顧九傾厲聲質問道。

    “殿下,臣只為陛下做事,從來沒有投靠任何人。”

    “那方才你幫顧萬崇說話?!”

    這人發瘋也要有個限度,沒看到幾個還沒來得及走的朝臣都看過來了么!

    裴厭辭還待說話,一只手橫插進來,比他更快握住顧九傾的手腕。

    “太子,這里不是你撒野鬧事的地方。”顧萬崇濃黑健朗的眉眼下深邃地看著他,血腥之氣暗涌。

    武將的力氣本就大,何況是天生神力的顧萬崇。

    顧九傾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指尖仍舊不依不饒地勾著裴厭辭的衣袖,不想放開。

    “裴厭辭,本宮倒是小瞧你了,你靠甚收買的他?”他神情譏誚,“身體嗎?”

    顧萬崇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揮起,就要朝他的臉上砸下去。

    “雙崇,不要。”裴厭辭急急叫了一聲。

    顧萬崇動作凝滯在半空,三人都愣了一下。

    顧九傾奇怪道:“你叫他甚?”

    “他的字。”裴厭辭面不改色撒謊。

    顧萬崇放開人,小麥色的皮膚閃過郝然,聞言點點頭。

    “你叫他的字?”顧九傾懷疑而駭然地看著兩人,幾息之后,又恢復成疏離生冷的模樣,“區區北衙禁軍統領,眼下這局面,最后誰才是勝利者還未可知。裴厭辭,記住你今日的選擇,之后可別后悔。”

    父皇從來不看好他,把他當成顧萬崇的磨刀石,現在連裴厭辭也棄他而去,他就更要給這些人看看,到底鹿死誰手!

    顧九傾拂袖而去,裴厭辭見不遠處崔涯被顧越芊身邊的嬤嬤悄無聲息地邀去,正要去找霍存,顧萬崇下意識攔住了他。

    “方才不過情急之下的反應。”裴厭辭淡定澄清道,“殿下要是怕暴露自己的秘密,以后可以將字改成這個。”

    “嗯,好。”顧萬崇的臉色更紅了,英氣逼人的臉上閃過無措,線條銳利的唇囁嚅了下,“從前,您總這般喚臣。”

    裴厭辭已經很久沒在他的嘴里聽他對自己自稱為臣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情急之下的順口而已,并不代表甚。”

    從前他叫得歡喜,不代表現在還是如此。

    “你擔心臣將那一拳打在太子的臉上嗎?”

    “沒有。”裴厭辭看著他笨拙的討好,頓了頓,道,“你放心,我已經讓霍存對你母妃一族好生看待,如今獄外反倒不如獄里安全。若這次危機安然度過,我與霍存說個情,將他們放出來。”

    “真的?”顧萬崇歡喜道,立刻又想到裴厭辭可能誤會了,他不是因為外祖一家的事情才選擇站在裴厭辭這邊的。

    他們被關,是因為牽扯到朝廷政事以及皇帝的心思,這些霍存已經私底下跟他解釋了。朝廷那些彎彎繞繞,果然不適合他。

    他之前一直錯怪裴厭辭,現在想彌補一些。

    等他再想開口,裴厭辭已經離開了。

    ————

    回到府上已經是辰時末,無疏正在匆匆往嘴里塞東西,余光眼尖地瞥見一道風塵仆仆的身影,叫了一聲,“大哥,你回來了。”

    準備回房的裴厭辭看到人,拐了個彎進了膳廳,“金吾衛應該出城了吧?”

    “嗯,毋離哥等不來你,一刻鐘前才剛哭著離開的。”無疏知道自己應該擔心他的,可是毋離那皺成一團的臉活像撒了黑芝麻和櫻桃點綴的大白面團,實在喜感的很。

    “你大嫂呢?”裴厭辭不知不覺習慣了這個稱呼。

    “在屋里。”無疏眨巴著眼睛道,“我們國子監也要上戰場嗎?”

    裴厭辭倒是沒想到這個,問:“你怎么這么問?”

    “徐度不是天天說他爹多么英明神武,還想忽悠我們去當他的打手嘞。昨兒個還叫我逃課,和他一起去青樓摟姑娘。”

    “咳咳咳咳……”裴厭辭差點被嘴里的粥嗆到。

    “你去了嗎?”

    “這不剛下學就跟大哥出門了。”無疏道,“今天他肯定要發脾氣,不過大哥放心,我治得了他。一個大男人,每次扭扭捏捏的,也不害臊。”

    “我去找你大嫂。”裴厭辭隨意吃了幾口就放下碗,臨走前不忘叮囑道,“不準跟徐度走得太近,知道嗎!”

    “這是為甚?”無疏不解,但還是道,“好好好,知道啦大哥,我也討厭他。”

    棠溪追剛剛起床,穿著一身家常寬松長袍正在洗臉。

    裴厭辭走近,突然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將那張秾麗明艷的臉龐轉向自己。

    “大熙軍隊怎么能順利攻破邊關,長驅直下,直抵安京?”

    “這話你該問大熙那個雜種。”棠溪追一臉無辜。

    “你不知道?”

    他搖頭,上揚的眼尾低垂,單薄蒼白的眼皮泛著一抹淺紅,我見猶憐。

    裴厭辭懷疑地看著他,最終還是松開了手。

    宮中傳來的消息是,徐向前冒進挑唆戚瀾,導致前線潰敗,北方除了邊關有幾十萬大軍把手,到安京這一路都無重兵,統軍府兵馬都已調往前線,戚瀾長驅直入不要太容易。

    驃騎大將軍打仗一大特點就是穩,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與大熙對抗二十余年,知己知彼,曉得大宇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局面,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但棠溪追不會對他撒謊。

    可能事先會瞞著他,但只要他開口問,他一定會說。

    棠溪追說不知情,就是真不知情。

    方才道別顧萬崇后,他找霍存問話,這人也是一無所知。

    戚瀾還真有點能耐。

    “去吃飯吧。”

    裴厭辭走進內堂洗漱更衣。

    棠溪追看著銅盆里的水,半晌,將巾帕丟到水里,水中的自己頓時碎裂扭曲。

    慶寧六年三月廿五,安京城三百萬人口提心吊膽了一日,直到入夜,外邊都沒傳來半點結果。

    扼鷺監通過密道已經將信傳了出去,眼下眾人唯一期盼的,就是州府的統軍府能夠派兵前來救駕。

    入夜時,國子監來報,說方清都找他。

    裴厭辭帶著棠溪追去了國子監,看到燈火輝煌的監舍,和一群一臉灰敗的監生。

    “你們怎么不睡覺?”國子監擴招后,三千余人里至少三分之一是外地人,平日里住在國子監的監舍中。

    “大人,我們能活嗎?”為首的一人問,看著面生。

    “是不是要城破了?”有人哽咽道。

    “我好像聽見殺過來的哀嚎聲了。”

    人群躁動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的激動,有的面色慘白,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面對這種局面時眼里都有濃濃的茫然和恐懼。

    “肅靜,別自己嚇自己。”方清都毫無波瀾的聲音響起。

    他的話鎮住了一時。

    “裴大人,依下官看,今晚你最好在監舍里休息。”他一絲不茍地行完禮,道,“他們看你也在這里,會更安心些。”

    “你放心,我在這。”

    他們不是相信裴厭辭這個人,而是祭酒這個位子。

    這些還未出茅廬的小子們見到最大的官,就是國子監祭酒。眼下他若走了,他們肯定以為城破了,他獨自棄下他們逃命去了。

    “你們先回去休息,明日還有課業,大家保重身體。”

    人群里又響起嗡嗡的討論聲。

    “眼看城破不知道在何時,這種時候他們就是上課,也學不進半點。”王博士一臉苦相道。

    “若是放假,全監三千余人能做甚?”裴厭辭冷銳質問道,“這么多血氣方剛小伙子,放他們出去燒?嫌安京城太平靜了是吧?”

    方清都幫腔道:“不是真的上課,是讓他們有點事情可以做。”

    王博士和其他幾位博士訕訕組織監生回舍。

    “站住,你們打哪兒來的!”

    幾個監生突兀地站在角落,身上背著包袱,一身塵泥,剛從狗洞里爬進來。

    “學生本打算……學生發現城西有一支精兵鬼鬼祟祟而來,似要破城!”

    “你們看著是要逃走,卻還在這里胡謅,擾亂民心!一點文人氣節都無!還不快去三省監思過受罰!”

    “等等。”裴厭辭撥開詰問的博士,走了過來。

    那幾個監生一看他過來,頓時拔高了音量,“祭酒大人,敵軍打過來了!就在城西,那里毫無守備,今晚必定破城!”

    此話一出,在場的大幾百名監生頓時慌亂成一鍋沸騰的粥。

    “肅靜!肅靜!”方清都站在高處大叫,聲音完全被淹沒。

    棠溪追被推了下,手里烏骨扇出,一棵兩人合抱大樹攔腰截斷,擋在了出門的必經之路上。

    場上一下子安靜下來。

    “事情不明朗前,你們都別想踏出國子監一步。”裴厭辭動用內力,聲音洪亮無比。

    他將幾人帶到一旁,仔細詢問了他們的細節,臉上也不由露出幾分凝重之色。

    “方大人,你拿著我的信物,去南衙尋找彭將軍,王博士,你去北衙找騏王殿下,將此事也告知與他。許博士,你帶十五個手腳伶俐的先生,騎馬去城內將剩下的監生尋來,一家一家叫,叫來的學生跟著你們去叫其他的。今晚不來的,明日開除學籍。劉博士,你清點剩下的先生,一人負責帶多少監生,分一下,務必別讓他們鬧起來。”

    許博士惶恐不已,“我們是要出城嗎?”

    裴厭辭眸光冷銳,“你覺得逃得了?”

    許博士被他這么一震懾,反倒神思清明起來。

    一個時辰后,裴厭辭果然得到了最壞的消息。

    彭楚瑯的南衙禁軍正在城南和城北與敵軍交戰,壓根騰不出多余的人;顧萬崇已經帶著一半南衙禁軍前去城西,但不夠。

    這些監生預估錯誤,他們眼里看著烏泱泱一片人,有一千之多,實際上按照他們的說法,估計有一萬。

    一萬人對上一萬人,可能勝算平平,但北衙禁軍那些軟腳蝦,就算全部人都去,也都是送命。

    “城東呢?”

    “沒有動靜,但大熙城南城北的兵馬也有部分擴散到那里,咱們沒有準備進攻。”

    “人都到齊了嗎?”

    劉博士清點完畢,答道:“除了十幾個監生死活不出門,其他都來了。”

    裴厭辭站上了倒塌的樹。

    “肅靜!”方清都大吼道。

    三千余道目光齊刷刷看過來。

    “你們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認識我,這里,我鄭重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國子監祭酒,裴厭辭,年齡十七,還未過十八生辰,當朝四品文官,與眾人一樣的年歲,一樣的學識,一樣,弱不禁風。”

    眾人不明所以,但這個氣氛下,沒有人說一個字。

    “大熙十萬軍馬已兵臨城下,彭將軍率領的南衙禁軍正與其殊死搏斗!北衙禁軍已經前去城西迎敵。南方幾十萬重兵還在路上,但是,我敢說,不出今晚,安京必破!”

    場上依舊死一般沉寂,漸漸地,傳來低低的哭泣聲。

    “我們已經被大熙軍隊四面合圍,出去就是一個死。但是,我們不能讓他們大熙這般看輕我們大宇兒郎!就算是死,我們也要鐵骨錚錚站著死,而非他們拿著屠刀肆意割開我們的喉嚨!”裴厭辭的話響徹在場每一個角落。

    “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你們苦讀,和現在外邊那些廝殺將士一樣,都是為了陛下,為了天下蒼生。現在,暫時將書放到一邊,拿出你們十幾歲兒郎該有的血性來!陛下正在皇城等著我們,安京百姓需要我們,這個大宇,需要我們!”

    “保衛皇城!保衛安京!”裴厭辭振臂高呼。

    方清都率先響應,“保衛皇城!保衛安京!”

    博士和監生們熱血起來,“保衛皇城!保衛安京!”

    整個國子監沸騰起來,“保衛皇城!保衛安京!”

    “保衛皇城!保衛安京!”

    “保衛皇城!保衛安京!”

    第149章 駕崩 朕只有你了,只有你待朕最忠心……

    在一片戰意彌漫的怒吼聲中, 裴厭辭將徐度拉到樹樁上,與他并立,“我任命驃騎大將軍之子徐度, 擔任此次護國之戰的副統領。”

    “我???”徐度心神一凜, 瞪大了眼睛。

    “謝謝裴哥!”他大喜,但緊接著為難地耳語道, “咱倆都沒帶過兵, 這三千多人不能白白因為我們丟掉性命。”

    “拿出平常的驕傲來, 你看, 國子監很多人都很服你。”裴厭辭雙手沉沉放在他的肩上, 目光直視他的眼底, “不管是權貴子弟還是布衣子弟, 你都能打好交道, 還不畏國子監里那些博士的強權, 敢于抗爭,對不合的對待說不。”

    “我這么厲害嗎?”徐度都不知道裴厭辭嘴里的那個人竟然是自己。

    他被夸得一陣迷糊又飄飄然, 下意識看了眼樹邊戴著面具的棠溪追和其他人, 再看看裴厭辭堅定和信任的眼神,心中生氣無限豪氣, 肅然道:“裴大人你說吧, 要怎么做?”

    “你帶領兩千人去城東, 另外一千余人跟我去皇城。”裴厭辭道。

    “我們沒有兵甲。”

    “北衙禁軍的兵械庫已開。”裴厭辭道,“城東就交給你了。可能不會打,但要做好會打的準備。”

    彭楚瑯哪里不曉得城東無人守著, 會是個大批漏,但南衙禁軍人數與大熙兵馬相比實在太少,加之其他因素, 戍守安京的兵都是地方統軍府不受待見的,一個個跟二愣子似的,單單南北兩門就讓他防得捉襟見肘,氣得他破口大罵。

    “彭將軍,印書局的人來了。”

    “都這時候了,那群書生怎么還來搗亂,告訴裴厭辭,有多遠麻利地滾多遠!”彭楚瑯前半夜就見過一次人,現在又來,徒惹他煩。

    “可是,他們帶了幾車的兵器,說、說是火槍!”

    “甚玩意兒?”彭楚瑯愣了。

    他帶著幾個副將一起出去,于簌承掀開蒙布,上面是一根根粗大的竹管。

    “這是……”饒是彭楚瑯南征北戰多年,也沒見過此等奇怪的兵器。

    “請讓下官為大人演示如何使用。”

    于簌承將士兵手中的槍矛拿來,在前端安裝固定好竹管,點火,突然發出一聲爆響,彭楚瑯和一眾將士紛紛一抖,抱頭側身,臉上滿是茫然。

    “是不是有甚飛出去了?”副將疑惑道。

    “這不就是普通爆竹?”

    于簌承示意他看對面,“你知道爆竹的威力有多大嗎?”

    眾人看去,“甚也沒有啊。”

    于簌承讓他們跟著他走,足足走了將近一百五步,他們才看到一處磚墻上有炸開的破洞,不大,但被穿了個通透。

    “這就是火槍的威力。”于簌承傲然道,“以道士修煉的之威,輔以石子,碎瓷片,鐵砂,動動手指,就可以在戰場上遠距離輕松擊穿敵人。”

    “好,甚好!你們印書局,到底是印書的,還是兵械場啊哈哈哈……”

    彭楚瑯大手一揮,“來人,將這幾車火槍搬走,裝到槍矛上。”

    同一時間,城東的國子監槍矛剛裝上了火槍,就看到城南和城北樹林中隱約有響動。

    “先不急。”徐度有條不紊地命令道,“徐博士,你帶領三十人去南邊,劉博士,你帶領三十人去北邊,有動靜隨時匯報。弓箭手準備,拿出平日里上課考核的勁頭,三百步內就放箭,一百步以內,咱們就用火槍!”

    皇城內,裴厭辭帶領一千余人,與部分扼鷺監精銳會面。

    “義父,城西將破,怎么辦?”霍存道。

    “城西有多少大熙兵馬?”

    “兩萬五千人。”

    裴厭辭垂眸,“敵軍還是太多了。”

    可恨那些禁軍都是廢物!

    零零散散加起來的話,其實兵數上兩方只有兩萬的差距,在安京城外都是丘陵樹林的地形上,多出的人數并不占優。

    “不好!裴大人,督主,北衙禁軍幾乎沒有抵抗就四散潰逃,城西城破!”

    兩萬余名敵軍從城外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城東和城南得知消息時,大熙人已經抵達皇城外圍。

    皇城城墻很高,甚至為了突出曾經大宇的雄盛,比安京城的城墻都更高一層樓。

    “射擊!”

    隨著裴厭辭的一聲令下,震天的響聲連連傳來。

    大熙人只感覺地動山搖,在幾乎要被震聾的轟鳴聲后,他們驚駭地看到前排人接連不斷地倒下。

    身上一根箭都沒有。

    “怎么回事?”

    “那個管子是何物?怎么比箭還厲害?”

    士兵們齊齊被唬住,一時間進退兩難。

    “此乃天兵利器,爾等再敢往前一步,就是死!”城頭上有人放話道。

    大熙士兵不由又退后幾步。

    他們對這東西簡直聞所未聞。

    “別信宇朝小兒口出狂言,咱們神兵天臨,他們沒有完全準備的,殺進去,活捉狗皇帝!”

    “活捉皇帝!活捉皇帝!”大熙士兵目眥欲裂,再次發起沖鋒。

    外面交戰正酣,皇宮之內,皇帝和為數不多的妃嬪內侍緊鑼密鼓地收拾細軟。

    “陛下,都準備好了,您趕緊出城!我來給您墊后!”裴厭辭直接上手拉住了皇帝手臂,邊疾步往外走邊道,將人送上馬,“彭將軍和騏王殿下正在回援,與皇城門樓上的國子監學生正在兩面夾擊大熙軍,咱們趕緊趁亂離開。”

    “裴卿啊,這次要不是有你組織國子監的人前來護駕,朕真的要命喪于此啊。”皇帝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保養得當的烏發斑駁了不少。

    “朕只有你了,只有你待朕最忠心。”

    “臣這是在做分內之事。”裴厭辭用力握住他的手,給予這個老人一些安慰,“臣只愿陛下平安。”

    “你聽說過這事嗎?我們能平安度過場危機嗎?”皇帝坐在馬上,滿是希冀地問。

    “會的。”裴厭辭懶得跟他墨跡,直接拍了馬臀。

    從皇宮北門出來,穿過太極湖和無數瓊樓玉宇,就是皇城北門所在。

    殘留的北門禁軍看到騎馬而來的皇帝、太子和數百名扼鷺監監衛,更加激動,誓死為皇家殺出一條血路。

    今夜,整個安京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裴厭辭匆匆穿過宮殿,與皇城上的霍存見面。

    “姜逸還要多久趕到?”

    “姜小將軍舍棄了輜重,先行帶著一千騎兵和三人步兵趕來,之前來信說還得明日拂曉。”

    “離拂曉還有多久?”裴厭辭凝重道。

    “至少兩個時辰。”

    “通知下去,我們先隨陛下撤離。”

    皇城只是個死物,被占領了也不會如何,他們抵抗了一天一夜,就是為了掩護皇帝安全離開。只要皇帝和顧家人還在,大宇就不會倒。

    裴厭辭拔/劍斬斷射來的飛箭,身旁,戴著面具的棠溪追已經將大部分刀劍攔于身外。

    他拉住棠溪追的手。

    棠溪追回眸,低頭輕吻他的額頭,“怕了?”

    “有點。姜逸不同意怎么辦?”裴厭辭的話在刀光與硝煙味中輕揚。

    “沒事,他影響不大。”

    裴厭辭疑惑地看著他。

    枯白冷冽的指腹在他的臉上輕輕刮蹭而過,帶走幾滴汗珠。

    “我會讓小裴兒得到自己想要的。”

    “大人,我們要頂不住了!”一個國子監監生道。

    “先撤!”

    “殺死狗皇帝,復我大熙國土!”城門之下,不知誰喊了一句,接著成百上千到興奮嘶啞的聲音在夜空中吼道。

    比刀劍更加讓人膽寒。

    “殺!殺!殺死狗皇帝!”大熙將士眼見勝利在望,氣焰更加暴漲。

    大宇不論監生還是士兵,此刻都在這沖天氣勢中磨滅了斗志。

    “快跑!”

    城上城下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前來稟報,說皇帝回來了。

    裴厭辭擰眉,問:“怎么回事?沒能出城?”

    “是啊,陛下還未出城就遇到了戚瀾,扼鷺監的刀都架到章平公主脖子上威脅了,那個姓戚的畜牲竟然還敢朝殿下射箭。陛下只能帶著人匆匆又退回來了。大人,現在怎么辦?”

    “我去找陛下。”裴厭辭道,扭頭又不放心地叮囑了聲棠溪追,“等我。”

    他的烏發在臉上胡亂拍著,眼眸中帶著被晚風吹干的紅絲,卻依然十分堅定。

    棠溪追伸手,想為他將碎發別到耳后,指尖剛觸及臉頰,細碎凌亂的發絲隨著裴厭辭的轉身,從他指間匆匆劃過。

    前去皇宮黑夜漫漫,裴厭辭的背影,再也沒有為他轉過頭。

    皇帝和一眾大臣剛灰頭土臉地回到九霄殿,顧九傾第一時間擔憂地迎上了他,卻被裴厭辭直接無視。

    皇帝也是嚇得不輕,看見他來了,忙拉住他的手,“姜逸何時才來,外面局勢怎么樣了?”

    殿里,顧越芊神色冷漠,手臂上插著一支箭,一旁的宮人正給她小心地包扎。

    “皇城剛破,敵軍殺進來了。”裴厭辭冷漠道。

    眾人嘩然。

    剛剛才以為皇城內廷是安全所在的皇帝和妃子們立刻嚇得滿臉發白,冷汗涔涔。

    “護駕!護駕!快來人!”皇帝再也不顧儀態,發瘋了一般大叫起來。

    扼鷺監很快和大熙士兵混戰在一起,沒多一會兒,整個金鑾殿廝殺和尖叫亂作一團,裴厭辭拉著皇帝往龍椅背后躲去,幾個士兵圍攻而來,接著滿天飛箭從大殿外破窗飛來。

    外面,大熙士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無數身穿紅色鎧甲的士兵沖了進來,對著那些手無寸鐵的宮妃奴婢和皇子皇孫喊打喊殺。

    “朕命休矣!”皇帝躲在龍椅之后哽咽道。

    裴厭辭提了提他的后領,一手攔下絞殺大熙士兵,語氣冷漠道:“陛下,先去后殿躲躲、”

    “姜逸將軍的援軍到了!”

    眾人被這一聲尖叫打得措手不及,原先還以為是謠言的大熙士兵聽到皇宮外面響徹驚雷的馬蹄聲,終于亂了。

    “是大宇鐵騎,鐵騎兵來了!”

    形勢瞬間扭轉。

    “大宇援兵到了!”

    “天佑大宇!”

    皇帝的心情簡直可以用大悲大喜來形容,正要爬出去,一陣飛箭再次從破敗的門窗射進來,哀嚎尖叫聲響徹整個大殿。

    仿佛大熙的垂死掙扎一般。

    剛要探出頭的皇帝急忙矮身,穩穩躲在寬大的龍椅之后,嘴里唏噓道:“這次朕一定要大加封賞你和姜逸。”

    “封賞就不必了。”

    裴厭辭從身旁的尸體處拔下箭簇,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皇帝的嘴,一手牢牢將箭送進皇帝的心口。

    鮮血濺到瓷白無暇的臉龐上,如雪地中綻放的點點紅梅,紅得妖冶,讓人心驚。

    皇帝震驚地看著那雙帶笑的偃月眸子。

    “陛下回頭肯定會問,為何安京城內會出現如此危險的火槍。”裴厭辭看著他,溫柔地輕聲道,仿若呢喃。

    扒拉自己的手漸漸失去力氣,雙眼漸漸渙散。

    “陛下肯定懷疑我的用心,與其這樣,不如讓陛下別操那么多心。”

    他橫手將他松弛的眼皮蓋上。

    “你知道的,我一向很貼心。”

    他將臉上和手上的熱血用帕子擦拭干凈,一腳將皇帝踹出龍椅。

    瞬間,又有幾道箭矢射到了皇帝身上。

    “陛下——”

    姜逸帶著大宇士兵趕來時,正好看到裴厭辭撲倒在皇帝身前,以身護駕。

    殿內眾人齊齊望去,只見皇帝身前已中數箭,已經斷絕了氣息。

    裴厭辭眼含熱淚,遙遙望向殿門口的姜逸。

    “陛下,駕崩了!”

    “此仇不報,枉為大宇人!”

    第150章 出殯 他是棠溪追,卻不是扼鷺監的督主……

    慶寧六年三月廿六凌晨, 大宇皇帝駕崩于京陷之亂,享年五十三歲,史稱孝明帝。

    以他的死為開端, 這場亂局開始走向當時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終點。

    次日, 戚瀾殘部北上逃亡,路遇徐向前部軍, 被俘于享州。

    四月初八, 張東勤前往雙峰關, 與大熙商議和談事宜, 大熙使臣遇襲, 雙方都指證是對方的手筆, 談判崩裂。隨著安京被短暫攻陷、皇帝的駕崩的事情被世人所知, 朝野四海群情激憤, 裴厭辭趁機改動了軍籍制度, 參兵人數達到數百萬之多。

    初十,姜逸率領五十萬兵馬陳臨邊境, 跟著帶來的, 是徐向前獨自被召回京的圣諭。

    大熙兵馬直抵皇城,遭致皇帝遇害, 他身負莫大的罪過。

    他的回京只是一顆投湖的小石子, 朝廷里早就暗潮涌動, 波詭云譎。

    誰是王朝的下一任帝王?

    這件事情裴厭辭關心,崔涯關心,顧九傾更加關心。

    孝明帝死得太突然, 連圣諭都沒有來得及寫。

    四十九日孝期還未過,簡吉安作為太子座下第一人,已經暗中聯絡太子黨勢力, 提出準備讓顧九傾祭天登基。

    首當其沖,崔涯就反對。

    顧萬崇現在手握北衙禁軍,如果直接宰了顧九傾自己當皇帝,頂多有個得位不正的名聲,這在歷史上屢見不鮮,重要的是得到眼下的天下。

    顧九傾的劣勢很明顯,他沒有兵權。

    東宮十率只是個掛名,皇帝從來沒有給他一兵一卒,導致他如今朝中一片局勢叫好,卻苦于沒有兵權支撐。

    “他是太子,他登基乃順應天命。”霍存站在書案邊道,“義父,現在咱們怎么辦?”

    “顧萬崇呢?”裴厭辭喝了口茶,問。

    他始終對這人的投誠存疑。

    “他最近在整頓北衙禁軍風紀,城防戰不少士兵臨陣脫逃,導致士氣大減,自亂陣腳,他這幾日殺了好些人啦,再殺下去他就要被史官唾罵死啦。”霍存哀哀叫道,嘴角卻是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

    “他這樣崔涯竟然沒有阻止?”

    霍存彎下腰,手擋在嘴邊耳語道:“他近來和章平公主走得有些近。”

    裴厭辭并不意外。

    “你多安插幾個人到北衙禁軍中,倘若他有異動……”

    “明白。”霍存最喜歡做這種事情。

    “另外,幫我給彭楚瑯約個時間。”他眸光內斂,“讓你找的崔南和顧興兩人,現狀如何?”

    “崔南已經晉升為六品驍騎尉,顧興是校尉。此外,陸家兄弟已經成了姜逸的副將。”

    裴厭辭看著書案上的天下輿圖,大熙大宇南北分而治之,只希望這次拿孝明帝祭天,能激發大宇男兒的血性。

    好歹也是天子的血。

    “大人,戚瀾帶來了。”門外扼鷺監監衛道。

    霍存有眼色地離開,更有眼色地將這事立馬報給了棠溪追。

    棠溪追正要出門,聞言腳步一頓,道:“我去去就回來,別告訴小裴兒我出去過。”

    霍存皺眉,卻還是聽話地沉默著。

    茶室里,裴厭辭看著被五花大綁的戚瀾,笑出了聲,“好外甥,你說你,學甚不好,非得學鄭家一身反骨。”

    戚瀾頭上發辮凌亂,棕色麻繩勒進了鼓起的蜜色皮膚里,他桀驁地抬頭,見到是他,狼眸里盛滿了難以言表的野性。

    視線從裴厭辭清朗俊逸的臉頰滑到雪色寬松長袍下擺露出來的木屐,五粒大小不一的圓潤腳趾透著粉意,似是剛被人吮過不就,他眼尖地看到趾尖還有幾顆透紅的牙印。

    “裴大人倒是好生風流快活。”戚瀾從爛泥般躺著的姿勢站起來,也不管被縛在身后的雙手,坐到了他對面,“渴死了,給我倒杯水。”

    “你倒是不客氣。”裴厭辭嗤笑一聲,說著還是給他倒了一杯茶。

    “你都敢單獨跟我共處一室了,我為何不能不客氣。”戚瀾嘴唇觸及青瓷杯,問,“你跟大宇太子好上了?”

    “何出此言?”

    “我走的時候你就跟太子你扯我我扯你的,現在人家馬上要登基了,你肯定巴巴地貼上去啊嘶……慢點!”

    “給你洗嘴真是浪費我的茶。”裴厭辭灌完了茶,將茶杯重重放在他面前。

    “被我說中了,”戚瀾往椅背一靠,老神在在道,眼神一刻也沒有放過他,“你當初是故意派人給我通風報信的吧?”

    “好外甥,就憑你我的交情,救你還需要故意?”裴厭辭輕笑。

    “放你/娘的屁!你這人就是黑心!虧我之前還感激你來著。”戚瀾破口大罵道,“你會提前通風報信給我,助我逃出大宇,之前還以為你日行一善。這次來大宇后我才得知,當時你的某個部下正是要將兵權交還回去的時候。我緊趕慢趕回大熙,召集舊部謀反登基,殺回大宇,本意是想解救母妃,卻也讓你手底下的人拿到了兵權。”

    “還不算太傻。”

    “你當我是甚!”戚瀾跳了起來。

    “手下敗將,一個感情用事的傻子。”裴厭辭道,“你把人家當母妃,也要看人家認不認你。皇家向來不講情面,你就等著吧。”

    “你休想挑撥我跟我母妃的感情。”

    “沒斷奶的臭小子。”裴厭辭丟給他一個嘲笑。

    戚瀾看他的眼神就像一只狼崽子,瞪得目眥欲裂,要將桌對面的人撕成碎片。

    “你比我還小,憑甚這樣說我!”

    “就憑你還聽你母妃的話。”裴厭辭逗他。

    戚瀾當真飛起朝他咬手腕去,裴厭辭眼疾手快,掄起旁邊的茶壺朝他腦袋砸去。

    滾燙的茶水淋了一臉,他驚聲叫道:“裴厭辭,遇見你總沒好事!”

    “說得好像我遇見你是件好事一樣!”裴厭辭沒好氣地揉著手腕。

    兩人罵著罵著,突然默契地停下,不經意間,四目相對。

    兩張對望的臉不由齊齊笑了出來。

    “真可惜,沒能在戰場上真刀真槍與你對抗一場。”戚瀾重新靠回椅背,架著腳,懶散道,“我肯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到時候就是我把你擄到大熙皇宮里。”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官場,也是看不見硝煙的戰場,只要輸一次,足夠你失去自己和親友的性命,手下敗將,是你不行。”

    “你這人怎么這么找揍。”戚瀾拍桌。

    “還以為你回一趟大熙身手也跟著變差了,來人。”裴厭辭出聲喊人,“將大熙皇帝關回扼鷺監大牢,順便把他的琵琶骨也穿了。”

    “你這人怎么如此歹毒……等等,我還有話要說。”戚瀾看他來真的,冷汗冒出來,急忙出聲。

    ————

    裴厭辭讓人將戚瀾押下去,又面見了好幾個人,等一切做得差不多了,這才發現一直沒見棠溪追的身影。

    “你義父呢?”他問霍存。

    霍存支支吾吾,“這、這個……奴婢也不曉得。”

    都大半日了,怎么人還未回來。

    裴厭辭眸子微瞇,逼近了一步。

    霍存揣在身前的手止不住顫抖,眼神慌亂地飄。

    “大哥,不好了。”

    毋離風風火火地進來,自從上了回城頭參與戰斗,他半個月來吃不好睡不好,見到肉就犯惡心,直接讓他瘦了一圈,身子輕盈了不少。

    霍存暗暗松了口氣。

    “方才太子身邊那個閹人的人在街上將狗閹人抓了!”

    “你說誰?!”霍存聲音立刻尖細地驚叫起來。

    裴厭辭將他往身后扯,“慢慢說來。”

    毋離前言不搭后話地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末了道:“大哥,你快去救人吧,晚了以后你就守寡了。”

    “閉上你的烏鴉嘴。”

    棠溪追就算出事他也不會到守寡的地步。

    “不急,我先去叫扼鷺監,人多才好救出義父。”霍存道。

    “你別添亂,”裴厭辭叫住他,“叫來扼鷺監難道能威脅太子放人不成。”

    “那怎么辦?”霍存焦急道。

    “他們都還未有動作,我們不能先亂。”裴厭辭悠然道,“太子抓走他,不可能直接將人殺死。”

    顧九傾之前得知棠溪追還活著的時候,拿這個來要挾他,現在情況可能就是太子說得那樣。

    “霍存,你先派人探聽棠溪追被關在何處,之后再做打算。”

    “好,兒子這就去辦。”霍存心里也想到了這個,只是心里無不憂心,“義父要是被上刑可怎么辦?他和太子勢同水火,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氣也是活著,各種羞辱也算活著。”

    “上刑是必然,我們擔心也沒用。”裴厭辭道,“當務之急,是先弄懂顧九傾的用意。”

    “話是這樣說……”霍存喃喃道,“您不擔心義父受到傷害嗎?”

    “擔心也沒用。”裴厭辭道,頓了頓,給了他一個安撫的淺笑,“我會把棠溪救出來的。”

    “兒子知道。”霍存面色不顯,心情低落了幾分。

    同為內侍,他更加感同身受,但凡有點失勢,等待他們的,是比尋常人更多千百倍的嘲笑謾罵。

    之前他就見到一個犯事宦官在游街時被惡意扒了褲子、被迫大張雙腿站在囚車里。在世人眼里,他們不是人,自然也沒尊嚴這東西。

    裴厭辭可能也不解吧。

    霍存緊急調動人手去尋人,顧九傾能關人的地方,無非就是泥腿子簡吉安的大寺,或者他的東宮。

    很快,他就得到了消息,棠溪追被關在了大寺一處秘密的地牢里。

    一連幾天,裴厭辭都沒有收到顧九傾那邊傳來的任何消息,心中也開始犯了嘀咕。

    先帝出殯那日是個晴天。

    陽光很明媚,照在人身上,因著那股早夏的風,反倒有些冷意。

    君王駕崩,天下臣民共白衣。

    群臣畢至,沉默而哀然,臉上的表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拿捏得恰到好處。

    “起棺!”一淼道長叫道,身后跟著九九八十一個排列整齊的道士。

    “等等。”顧九傾一開口,成功讓所有人停下了腳步。

    裴厭辭眉頭微挑,暗道終于來了。

    他要看看,這人能翻出何種花樣。

    “殿下,莫要誤了時辰。”宗族老臣道。

    “本宮幾日前見著了一件奇事,原本已死之人,竟然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本宮眼前。”顧九傾悠然道,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眼底露出一絲滿意。

    目之所及,滿朝文武,都是他的人。

    “父皇在世時就追求長生大道,倘若知曉了這件事,一定很開心,也算完成了父皇的遺愿。”

    “世上怎會有如此玄乎之事?”眾人不信。

    “來人,將人帶上來。”

    允升的身后,十幾個士兵押著一個滿身血跡的人緩緩走到大殿靈堂前。

    棠溪追一身白衣被血染透,蹣跚的步伐看著受到了不少折磨。

    裴厭辭瞳孔驟縮,遙遙將人從上到下、從前到后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顧九傾暗窺他的神色,心底生起一絲滿意。

    今日,他就要好好讓這人長長記性,磨磨身上的根骨。

    這人,太傲了。

    他是大宇帝王,只要他想,可以對任何人予舍予奪。

    “這不是……棠溪追那閹人嗎!”簡吉安驚呼出聲。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

    不少人從這人出現第一眼開始就知道是這個人了,只不過沒有出聲。

    大殿之內的氣氛沉默到詭異的地步。

    “正是棠溪追。”顧九傾眉頭下壓,清冷的冰眸崩裂出無數寒芒,“他之前就是父皇最得力的臣子,現在還有起死回生這等奇事,不管出于這兩個原因中的哪一個,難道不該為父皇陪葬嗎?”

    “此等奸賊,早就該死了,竟讓他多茍活了這么些日子,殿下,早點處死他!”

    “對,給先帝陪葬!”

    “五馬分尸!”

    “補上之前的凌遲,這次就算他咬舌自盡,也要鞭尸!絕不能讓這妖孽禍害繼續活在這世上。”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群情激奮,熱鬧非凡。

    “諸位,”裴厭辭在顧九傾即將下令的時候,直接走了出來,按住他的手,“口下留德,千萬別冤枉了無辜之人。”

    顧九傾眉心一跳,下意識想抓住那只手,它卻如風一般又溜走。

    “棠溪追冤枉?我看,就是你包庇了他吧!”御史大夫氣得指著鼻子罵他。

    “你跟他是同黨,他能站在這里,肯定是你的手筆。”

    “裴大人肯定有問題,殿下,必須也將他抓了。”

    棠溪追從進殿前就一副漠然麻木的姿態,直到看到裴厭辭站了出來,他的眸光才動了動。

    可裴厭辭沒有看他。

    從始至終,都沒有。

    他心里不斷地在說,小裴兒是在乎他的,可他始終難以去信。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垂下眼皮的一瞬間,裴厭辭似有所感,回望過來。

    “爾等是不是被殿下騙了?”他的聲量不大,卻一開口時就讓眾人齊齊噤聲。

    他上前一步,輕佻地抓起棠溪追的下巴,在他震驚的目光中冷漠地左右打量了下,又放下了手,轉身看向群臣。

    “依我看,他是棠溪追,卻不是扼鷺監的督主棠溪追。”

    “啊?”

    “豈有此!”

    “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親口承認了是棠溪追,卻又說不是棠溪追?”

    “自相矛盾!裴祭酒沒讀過多少書,別來貽笑大方了。”

    “簡直無稽之談!”

    “我再說一遍。”裴厭辭一個字一個字道,環視大殿內的所有人,“他是棠溪追,但不是扼鷺監的督主棠溪追。”

    金鑾殿內靜默了一瞬。

    猙獰的惡鬼蛇神金幡在飄動,滿殿的白布在輕搖。

    “本王也覺得,他不是扼鷺監的那個督主棠溪追。”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劃破了沉默,站了出來。

    “騏王殿下,你怎么是非不分!”御史大人大叫。

    裴厭辭眉梢微挑。

    他沒想到,第一個開口的人會是他。

    “臣也認為,眼前這位,雖然同名同姓,同一副身材樣貌,但他就不是棠溪追。”

    “陳尚書,怎么你也……”

    “臣附議,殿下千萬別冤枉一個無辜之人,扼鷺監督主棠溪追早已咬舌自盡,丟于亂葬崗中,他不可能是扼鷺監督主。”彭楚瑯也站在了裴厭辭身后。

    “臣也贊同。”劉彥開口。

    顧九傾的腦袋倏然扭過去,冒火的視線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

    很好,一個戶部尚書,也敢跟他對著干。

    “臣附議。”秦雄道。

    “臣也附議。”隨路道。

    “臣附議。”胡憫來道。

    桂景伯正要開口,被人一拉,跌在人群后。

    王靈澈微微躬身拱手,瑪瑙珠串在腕間晃動。

    “臣贊同裴大人所言。”

    “臣也一樣。”

    “太子殿下可能看錯了。”

    “……”

    御史大夫猶豫了下,看著顧萬崇,最終沉默了。

    一時間,大殿之內大半數之多的臣子都開口站在了裴厭辭這邊。

    “你們、你們!”顧九傾臉頰抽動,眼底閃過一抹陰翳,最后怒極反笑,“很好,裴厭辭,本宮竟不知,你竟然有此等能耐了!這皇位也讓你來當好了!”

    “殿下,莫說氣話!”簡吉安飛快地扶住踉蹌的太子,“裴厭辭以下犯上,意圖謀反,爾等被蒙蔽耳目,若再執迷不悟,與他一同被誅九族!”

    支持裴厭辭的臣子多數眼里立刻又閃過動搖。

    “我有先帝口諭。”裴厭辭看著他們這群利己者,開口道,“跪下!”

    “你怎么可能會有!”

    “陛下駕崩前,我護在他的左右,他最后的遺言,是跟我說的。”裴厭辭道,“簡大人,你不打算聽聽先帝的遺言嗎?”

    朝臣面面相覷,慢慢地,他們猶豫著跪在了地上。

    顧九傾身形筆直地站著,與裴厭辭默默對峙。

    “本宮沒有跪自己宮內賤奴的習慣。”他冷蔑道。

    “殿下金枝玉葉。”裴厭辭也隨他。

    顧九傾倒是要看看,他還能玩甚花樣。

    謀朝篡位?不可能。他這個太子還在,就算父皇的口諭再離譜,也不可能將整個天下送給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朝中就算有那么多臣子支持,不管出于何種原因,在繼承大統這件事上,他們不會馬虎。不管裴厭辭多么巧舌如簧,也不可能說動滿朝文武支持他篡位。

    “先帝遺詔,顧氏十五子億隨,聰慧伶俐,承襲大統,四子九傾,為攝政王,五子萬崇,為一品驃騎大將軍。”

    “不可能!”顧九傾伸手要去抓裴厭辭的衣領,被棠溪追一把抓住手腕。

    鮮血從指縫間流出,棠溪追渾身狼狽,卻掩不住眉眼的妖冶魅惑,像看一只喪家之犬般,將他往外甩去,頓時將人狼狽摔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顧九傾趴在地上,怒道,“你假傳圣諭!”

    “十五子,哪位啊?”一些新晉大臣嘀咕道。

    “先帝還未沉迷丹術時所生的最后一子,今年才剛滿十二,一個宮女所生,聽說至今大字不識一個。”

    “攝政王殿下,你應該知道,從始至終,先帝屬意的人,都不是你。”裴厭辭平靜道。

    此話一出,簡吉安那群人不由一驚,不敢相信地看向顧九傾,看到他滿是崩潰的樣子,卻沒有開口否認。

    他一直都是沒人要的那個。

    母妃,鄭家,父皇,還有裴厭辭,從始至終,他要么是別人無奈之下的選擇,要么完全沒被放在眼里。

    看著顧九傾這神色,大家原本沒幾分信裴厭辭的話的人,開始動搖了。

    “那顧萬崇呢?他為何不是?”顧九傾立刻指著他道,想要和曾經的敵人站在同一陣線上。

    “我前不久剛和父皇袒露心跡,不愿困在皇位之上。”顧萬崇道,“父皇尊重我的選擇。”

    這回輪到騏王黨的人震驚了。

    “殿下,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沒有和臣說?”崔涯怒道,為了輔佐顧萬崇,成為新皇御下第一功臣,他可是冒著性命之危背叛了棠溪追。

    這么一想,他頓時覺得后頸涼颼颼的。

    扭頭一看,果然,棠溪追幽深黑怖的視線正盯著他。

    吾命休矣。

    崔涯心驚肉跳,環目四顧時,正巧對上了一直在角落里安靜燒紙錢的顧越芊,柔順,安靜,十分有孝心。

    人群中心,顧九傾站起來,目光陰毒,“你們難道相信裴厭辭的這番言論?本宮才是太子,是該繼承大統的太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

    方才棠溪追一事已經說明問題了。

    只要沒有觸及到大宇江山跟誰姓的問題,他們沒有背負史書中的罵名,那么,他們先考慮的,一定是自己。

    如果這人狼子野心,想要謀權篡位,那些人至少會幫他。

    可現在,顧家依然穩坐江山。

    只是那位子不屬于他。

    眼下,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這個位子,遲早也是裴厭辭的。

    只是缺少一個契機。

    “時辰到,起棺!”一淼嘹亮的嗓音再次適時地響起,打破了沉默。

    大臣們陸陸續續地隨行出殿。

    “你跟我來。”裴厭辭拉著棠溪追的手,悄無聲息地往偏殿走去。

    “衣裳脫了。”他寒聲命令。

    “這不太妥吧?”棠溪追故作扭捏了下,“還帶著鐐銬呢。”

    裴厭辭從殿外侍衛腰側拔/出一把劍,棠溪追臉龐后仰,險而又險地避開劍尖。

    他很識趣地快速將自己的衣袍脫了,露出滿身的鞭傷。

    裴厭辭擰了帕子,將溢血的傷口處干凈,胡亂撒上藥粉。

    抬眸,棠溪追疼得臉色發白,顆顆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滑落,硬是沒吭一聲。

    裴厭辭虎口錮住他的下巴,將他滿是傷口的后背往椅背上壓,“很享受是不是?”

    棠溪追垂眸抿唇,委屈地搖頭。

    “你生氣了?”

    裴厭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下巴的手松開,轉身去殿外接過衣裳,給人穿上。

    如今,他也學會照顧人了。

    “你先回府,等我回來。”

    棠溪追點頭,再次看著他毫不留戀轉身離開,徒留背影給他。

    那一刻,他心里有一種預感。

    他們終究是會漸行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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