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遇水第八
許久沒回靈山。
東西都落了灰。赫連生的院落永遠桃花繁茂。紅繩捆綁在桃枝上。滿目燦爛。
刑水水吱呀一聲推開門,看屋里的東西都眼生了,她提起掃帚想要打掃一下屋子。
赫連生卻捏著她胳膊,道:“水水晚上不住這。住我屋里。”
刑水水微微一愣。一間屋……一張床?好吧也不是不行。反正赫連生這廝只修煉不睡覺。
日光從小窗照進來,她抬起胳膊阻擋。
赫連生第一次帶自己來靈山的時候,兩人都心照不宣,光想著如何揪出關無山了,倒是沒對這屋子多上心。
想到這,她撈起袖子,說:“那還是要打掃一下啦!我不喜歡別人碰我東西,屋子都是自己收拾的。收拾完我就搬過去!”
赫連生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
刑水水環顧一圈四周,看見窗戶邊小桌上散落的桃花瓣打算就從那收拾起。
走過去拉開抽屜,神情一愣。
這里面躺著本小札。
名字叫:遇水。
若夢蟬中的記憶和現在重疊。小札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
解元三千七百二十年。
我下山捉妖,遇水。
心頭泛酸,不敢再往后看了。
她回神就對上赫連生的眼,低聲問:“赫連生……你怎么這么好?”
赫連生低眸捧起她臉頰,淡淡道:“乖,把它燒了吧。你本人坐在這。這東西就已經失去存在的意義了。”
等待百年的人歸來。
書中思念的人相逢。
此后就拔云見日了。
刑水水用臉頰蹭著他的手,很乖順地望著他,好似就等著被他擺布。
“記得你頭一回帶我回靈山的那天。你問我,喜歡這間屋子嗎?我說,挺喜歡。你問我,喜歡哪里?我說,喜歡外面的桃花,樹上的鳥雀,還有屋里的所有。”
“但是赫連生,我那天其實真正想說的是,喜歡屋里的,”
她抬頭,輕聲說:“——你。”
“水水……”
赫連生將她整個人按在懷里,五指扣入她發間,好似要把她揉得皺巴巴,不肯放手。
刑水水額頭多了幾道他衣褶留下的痕跡,小聲嘀咕:“你又把我頭發弄亂了喔。”
赫連生松開她,伸手把將小札拿過來,刑水水靠在他懷里看他翻到最后一頁,窗外桃花灼灼,冊子中也夾著一朵小桃花,少年指節在那上面留下淡灰色的陰影。
那是她之前從未想到過的最后幾行——
師父總說,緣分未到不能強求,破鏡難以重圓。可我不甘心我和她的故事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想要往后余生都有她在。
所以——待桃花再次盛開的時候。
我也要去找真正的刑水水了。
很高興,她教會了我溫柔與愛、還有一以貫之的等待。
看到最后,字句中的人就在他眼前,陪他一起看字文的最后一筆。
心緒孜孜不倦。檐下燈長明。
刑水水抬起頭。
心頭喧囂的風吹過,一滴淚從眼眶中落下,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薄袖緊貼著手腕。
赫連生勾唇,輕哄她:“乖。別哭了。頭上別著的桃花都快蔫了。”
刑水水還是揉著通紅的眼睛,低低說:“蔫了是因為心里堵得慌。我高興它就會燦爛了。所以赫連生——”
她抬起臉,眉眼彎彎:“你愿意娶我當新娘子嗎?我知道你很會養桃花的!”
光影浮動在刑水水臉頰上,也將他內心百年以來的陰霾全部驅除。
少年怔然望著她,一下便失了語。
赫連生暗啞著聲,一字一頓道:“我愿意。”
假如這世界就是個漫長的寒冬。
我愿意,陪著你,抱團取暖。
……
赫連家提親這天。整個陰山都被驚動。古往今來都是人和人成親,妖和妖成親。這下好了。不止是捉妖師提親一只妖怪。男方還是向來誰都看不起的靈山赫連家!!
離火山莊的墻爬了一連串串閑雜人等。人也有,妖也有,巴不得將赫連家來的人看成篩子。
赫連家主事大馬金刀地坐下喝茶。看似氣定神閑,實則周身氣息波動劇烈。越來越覺得家主到現在還稱病不出真的是太有先見之明!
修士成婚很簡單,一般就寫個婚帖就跑去云游天下。赫連家畢竟是個大世家,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做。反正應付一下,聘禮也簡簡單單正常走個流程就完事了。
可他一打開禮單,茶水都噴出來了。
這他媽???!!!!
整個赫連家都快被當聘禮下給她了。
誰篡改的?主事看向一旁的小廝,他記得走之前還不是這樣的!!
小廝做了個很為難的表情,單手握成一把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又橫在主事的脖子上比劃一二,神情局促不安。
兩人都秒懂。低頭一看,這上面的魂印都還是赫連生的。
他輕嘆一口氣。
算了。少主開心就好。
薛三思從赫連家的人來山莊起就沒給過什么好臉色。他與靈山結怨已久。自然不是說放下就放下。
不過某件事情的態度上。他和赫連家主倒是一個“志同道合”。
對外稱病,拒不見客,眼不見心不煩。
也是薛莊心大氣,接下這個擔,重回莊主之位沒多久就把莊內莊外的大小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坐鎮一方,誰也不敢招惹,將許多事告一段落。
那么剩下的緣分,就交給他們了。
晚市熱鬧,佛塔通明,人間燈火伴著竹影璀璨。入城者騎驢聽本;勾欄瓦舍人滿為患;食鋪的人間煙火味,都快要溢出來了。
刑水水剛從糖鋪跑出來,挽著身旁少年的胳膊,口中還叼著一串糖葫蘆。邊介紹陰山的哪家點心鋪的點心好吃,還告訴他這里的哪條小巷容易迷路。這些,赫連生都細細記下。
她突然一指明亮的河畔,笑著說:“赫連生,以前都是你一人放燈,這會我們一起放燈吧!就當為我們日后云游天下求個吉兆!”
陰山河最繁華的地方有座古橋。橋體漆紅,商鋪眾多,年輕男女便素愛在橋頭點天燈,泊船的碼頭也正好在此處。
刑水水跑到貨郎處買了盞孔明燈。
抬手以法術為筆,卻久久落不下。
老半天才寫了兩人的名字。
赫連生站在她身側,手一直不停地玩著她垂在肩頭的辮子。
刑水水歪過腦袋,問:“想好上面寫什么了嗎?”
赫連生喉頭滾了滾,捏住刑水水的手,在燈上寫下醞釀了上百年的答案——
刑水水,赫連生。
少年夫妻,永不分離。
字句染上孔明燈的火光,慢慢拉遠,映刻在少女黑色眼瞳里。
她松手,孔明燈飛揚在夜空之中,半邊黑天都是亮的,而他們的身后是萬家燈火。
刑水水靠在赫連生的肩頭,視野變得廣而寬。
她靜靜地想,孔明燈這么靈,那最好就真的不分離啦。
兩人回去。薛莊心和薛三思都等候了許久。知道他們要遠行,行囊已經準備好了,里面裝著的除了點心還有心頭的憂慮。
刑水水抱住阿姊,臉貼著她胳膊,讓她不用太過擔心。
薛莊心輕拍她的背,溫聲說:“你們此去人間游歷不知多久回來。一定要小心。這個世界屬于你們,不用太掛念我們,要是在路途上聽到什么有趣,記得用傳聲符講給我和你三思哥哥聽。”
刑水水壓下喉頭的酸澀應聲道:“好。”
薛三思抱著胳膊靠在門邊,雖然什么都沒說,但給了刑水水一個安心的眼神。
他目光轉向赫連生,臉上瞬間是晴轉陰云,冷哼一聲,拎著東西就走。
送了他們最后一段路,天色已經很晚了。
刑水水揮手向家人告別,長庚星從她耳后緩緩升起。
她轉過頭來,臉上帶著些許笑意,朝一直在身邊的白衣少年伸出手,鬢上紅繩飄揚。
赫連生桃源劍握緊,牽著她往前走。
刑水水低著腦袋,踩著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跟著他走。
“赫連生。我現在算你的新娘子了嗎?”
“算。誰敢說不算就把他剁了。”
她噗呲一聲笑了。
少年少女行走在月色之下,晚風醉人。
讓故事重新回到開頭。一只小桃妖帶著目的接近他,十分謹慎,但還是被靈山最強天師的他察覺出端倪。他不僅不在意,還把她帶去了靈山,擋下了外界許多風雨。
赫連生不是每時每刻都在,他每早都有修行,要么和師父,要么就和同門一起。
其實有過幾次。刑水水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追著跑去靈山修行的地方,躲著人,偷偷瞧著赫連生練劍。
劍意飛旋,瀑布水花飛濺。
少年白衣銀劍,唇角勾笑,一劍劈開十里之外的隕鐵,卻未傷眼前一樹桃花分毫。
“好劍法!真是好劍法!”
“赫連師兄劍術高超!我等自愧不如!”
小桃妖呆呆愣愣扒在門后,手指扣著門框,朝里面看了一眼。
他衣袂獵風,高束的發絲凌空飛揚,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赫連生收起劍,似有所感看過來。
就像多年之后的現在這樣。
目光相撞。桃花落在兩人肩膀上
某一個瞬間,臉頰紅了。
才知道原來這具身體的支配者,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