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夜熙的那間臥室,確實如他說的,床很大。
和傅宅那間主臥的床差不多,床鋪也很柔軟。
宋聽雪還記得坐在主臥那張床的床尾時,床鋪柔軟的觸感。
不需要再多討論,只要一張床睡得下兩個人,傅夜熙就不至于真的讓宋聽雪睡沙發。
晚上沒有其他事,參觀完房間,宋聽雪去書房試用了下電腦,傅夜熙則在外隔間辦公。
兩人都沒怎么發出聲音,整個書房很安靜,只余一點點畫筆摩擦數位屏和輕敲鍵盤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窗外亮起彩色的光。
宋聽雪被光線吸引,轉過頭。
竟是遠處有人在放煙花。
寧城市區非年節時段禁燃煙花爆竹,但宋聽雪看著,那煙火光芒亮起的方向,像是在寧城江畔。
是在為周末的秋日祭典做煙火調試么?
宋聽雪看入了迷,不知不覺走到窗邊。
書房的內外隔間并非封閉,宋聽雪和傅夜熙在書房里其實可以看到彼此,他余光瞥到窗戶的倒影,看到傅夜熙也正透過窗戶的倒影在看他。
【你想去看煙花嗎?】
傅夜熙打手語。
宋聽雪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戴耳蝸,連忙回去桌邊拿起戴上。
“會很吵,”宋聽雪說,“我可能會頭疼。”
“那過年的時候呢?”傅夜熙問。
其實寧城年節也禁燃煙花爆竹,但架不住有人偷偷放,到凌晨會迎來一波小高峰,那時候滿世界都是煙花爆竹的聲想。
“我會睡覺,把耳蝸摘掉,”宋聽雪說,“這樣就聽不到啦!”
如果去江畔看煙花,讓宋聽雪把耳蝸摘掉不現實,出門在外,聽不到外界的聲音會有很多安全隱患。
其實如果真的想看煙花,在公寓里看也一樣,這里就可以毫無遮擋直接看到江畔的煙花。
可是……
傅夜熙有種感覺,總覺得小孩的眼中,有種對于自己不能去現場看煙花的遺憾。
可能人都喜歡熱鬧,特別是宋聽雪這個年紀,總會想體會一些自己從沒體會過的事情。
傅夜熙腦子里倒有個不錯的主意,能讓小孩既看到煙花,又湊上熱鬧,還不至于被煙花炸開的聲音吵到。
他拿出手機,聯系了李堇。
晚上,宋聽雪洗完澡,穿著睡衣走進主臥。
主臥也有洗手間,不過傅夜熙也要洗澡,宋聽雪就用了次臥的那個,等他進了房間,傅夜熙已經洗完澡了。
他穿著一件絲質睡衣,靠坐在床邊,手里捧著一本書。
“洗好了?”聽見腳步聲,傅夜熙合上書,抬起頭。
“你在看什么呀?”
這是宋聽雪第一次和人睡一張床,有點不適應,于是試圖說點什么來緩解他自認為尷尬的氣氛。
“《資治通鑒》。”傅夜熙把書的封面給他看。
“作者司馬光,是一部編年體史書。”宋聽雪熟門熟絡地把高中語文知識背了出來。
“哦?”傅夜熙拍拍床側,“不錯,還記得什么?”
“我還記得,”宋聽雪繞過去,從另一側爬上床,“《史記》是第一部紀傳體史書,作者司馬遷。”
傅夜熙贊揚:“記性不錯。”
“司馬家的人真厲害,博古通今,”宋聽雪在傅夜熙床頭找到了熟悉的陪睡毛茸小熊,果然好端端地躺在二人中間,他伸手把小熊抱起,對傅夜熙道,“夜熙哥哥,如果你是那個時代的人,你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厲害?”
“不好說,我可能會是個厲害的獵戶,每天靠在山上打獵為生。”
“那也很厲害,如果換作是我,我最多是個勉強比別人多認識幾個字的小書生,靠教村里的人畫畫,換幾個饅頭。”
“那也很厲害,”傅夜熙學起了宋聽雪說話,“你換饅頭我打獵,我們再種點蔬菜,葷素搭配,一日三餐不愁。”
宋聽雪被傅夜熙逗笑了,咧開嘴,露出兩顆小虎牙。
傅夜熙忽然發現一件事:“小雪,你笑起來怎么沒聲音?”
“真的嗎?”宋聽雪怔了一下,“我聽不見,真的沒聲音?”
“真的,你再笑一聲試試?”
“怎么笑?”
傅夜熙伸手去撓他腰間。
宋聽雪又笑了,忍不住躲。
躲來躲去,把頭發都弄亂了,耳蝸也蹭掉了,但還是沒有聲音。
傅夜熙幫他把耳蝸戴回去:“真的沒有。”
“會很奇怪嗎?”宋聽雪止住笑,眨巴著眼。
“沒有,”傅夜熙又改口,“一點。”
“哼。”宋聽雪哼哼。
“睡覺吧,明天還上學。”傅夜熙勸道。
“我這段時間把兼職推掉啦!”宋聽雪忽然想起這件事,告訴傅夜熙,“這兩天都可以住在這兒。”
“嗯,”傅夜熙不動聲色,“怎么推掉了?”
“太累啦!”傅夜熙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捻在宋聽雪下巴下,宋聽雪便整個人縮在杯子里,只露出腦袋,“分身乏術,所以暫停。”
傅夜熙知道他要參加藤銳的游戲設計比賽,因為晚上偶然間聽到他在和那個跟他同寢室的同學發語音討論。
藤銳的這個比賽,傅夜熙略有耳聞,確實辦得不錯,至少給了很多年輕人一個進入大廠實習的機會。
或許宋聽雪的未來不止于此,但這個比賽,眼下對與他來說一定很重要。
“那你要努力休息了,”傅夜熙淡聲道,“要不然影響了狀態,到時候參加比賽,事倍功半。”
“你怎么知道我要參加比賽?唔……”宋聽雪想了想,“你說得對,好好休息!”
傅夜熙又替宋聽雪捻了捻被角:“睡吧,要不要給你念《資治通鑒》?”
“睡前讀物?”宋聽雪又眨了眨眼,“我聽不見哦……”
他睡覺要摘掉耳蝸。
“我幫你摘,你先閉眼。”
宋聽雪乖乖閉上眼睛。
傅夜熙側身,不一會兒,翻書的聲音傳來。
“資治通鑒卷第一,周紀一……”
傅夜熙的聲音不疾不徐,搭配他特有的清淡語調,連詰屈聱牙的古文都變得流暢而極富詩意。
宋聽雪覺得很奇怪,他戴著耳蝸,聽別人的聲音難免會覺得機械,但聽傅夜熙的聲音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很清晰,也很好聽。
可惜他也許……這輩子也沒法聽到傅夜熙真實的聲音是什么樣了。
換做是以前,宋聽雪可能會和外界一樣,覺得傅夜熙冷然,又覺得他可怕,可宋聽雪現在一點都不覺得了。
他覺得傅夜熙會成為他很好的朋友。
嗯,也許現在已經是了。
腦子里胡思亂想,宋聽雪漸漸睡去。
傅夜熙一邊念書,一邊觀察宋聽雪這邊的動靜,直到確定他熟睡,幫他把耳蝸摘掉。
如果說清醒時的宋聽雪,是一只活潑調皮又愛炸毛的小貓,那睡著后的宋聽雪,就是一只極乖的天使小貓。
傅夜熙幫他撥開散亂在前額的碎發,看著那張安靜的睡顏,忽然有種俯下身,親吻對方前額的沖動。
傅夜熙一怔。
他以前從沒對誰動過心,只在接近成年那會兒確定過自己的取向。
他太忙了,在傅家忙著爭權,在傅氏忙著工作。從沒有想過有天,他會對誰有那種超出范圍的感情。
畢竟對他來說,只要是資源,就什么都能利用。
這次聯姻,他就是自己的資源。
他的人生出人意料又循規蹈矩,有很多必須要做的事。
必須爭權,必須為傅氏操心一切,因為這是他搶來的,就連婚姻,也是他自己安排的“必須”之一。
可是這次好像出了一點軌跡之外的意外。
他其實眼下對宋聽雪沒有情谷欠,只是單純地想親吻一下他的額頭。
但,到底要到什么樣的關系和好感程度,會讓一個人,在沒有血緣關系的前提下,忍不住地想要親另一個人的額頭呢?
傅夜熙的手機響起信息接受的提示聲。
他猛然一驚,連忙伸手過去把手機的聲音關掉。
做完這件事,他才意識到,宋聽雪其實并不會聽到這個聲音。
他打開手機,發現是蕭以恒發來的消息。
對方開始回復幾天前傅夜熙問他的問題。
【蕭二:我想好了,你就買買買,直接花錢,花錢你會吧?】
【蕭二:就是把標簽直接摘掉那種買,他問起來你就說“不貴,都是小錢”。像我媽每次去愛馬仕買十幾二十萬的包,都不跟我爸說花了多少錢,只要我爸不知道,她就默認自己沒花。你可以試試。】
【蕭二:雖然這么說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但人世間百分之八十的煩惱,不外乎沒錢。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幫他把該花的錢都花了,讓他什么都不缺,不就沒事了?】
傅夜熙回:【知道了,已經花了。】
【蕭二:??花什么了?】
【蕭二:不是你怎么這么迅速?那我這兩天徹夜難眠幫你想主意算什么?】
【蕭二:傅夜熙你說話!】
手機“咕咕”地震動,雖然宋聽雪聽不見,傅夜熙還是把蕭以恒的消息設置了免打擾。
太吵了這家伙,吵得人心煩。
傅夜熙不再搭理蕭以恒,把書放回床頭柜,關燈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