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心一臉嫌棄看著眼前的商務越野車——前面的——呂午。
呂大律師穿著騷|情紅的沖鋒衣,锃亮的野戰靴,戴著墨綠色的□□鏡,斜倚在車門上,像個下海沒生意又被迫返聘的三流車模。
“今天我就是大家的專車司機,為大家提供賓至如歸的服務。”呂午甩個了紳士禮。
董天心:“你活過來了?”
呂午拍胸:“滿血復活,身體倍棒!”
芒晝拖著行李箱上前,上下打量呂午一圈,“呂氏一族與蟾|蜍一族通婚了?”
擺造型的呂午“咔吧”閃了腰,董天心瘋狂憋笑。
“嗯咳咳咳,”呂午瞄著飄在三米之外三位老教授,放低聲音,“我瞧著這三個已經近乎‘滅’的狀態了吧?”
董天心:“什么叫‘咩’的狀態?”
“‘滅’是愿力消散前最后的時間,也是愿力最脆弱的階段。”呂午道,“他們現在這個狀態還能維持人形和自我意識,堪稱奇跡。”
芒晝:“豢龍氏的澄澈之氣能養護萬靈,有甚奇怪?”
呂午:“哇哦!”
董天心大奇,“我這么厲害的咩?”
芒晝撇頭,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董天心挺胸叉腰,覺得整個人都亮堂了。
“小祖宗您先別美,聽我把話說完,”呂午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放著他們不管,消散也只是時間問題,還有必要帶著他們跑幾百公里幫他們完成心愿嗎?”
“這不是廢話嗎?”董天心十分不爽,“來都來了!”
呂午眼神詢問芒晝,芒晝冷著臉,“她說,出門旅游,便烹飪比泡面美味百倍的吃食。”
呂午笑出了聲,拉開車門,“諸位,上車吧!”
三位老教授歡呼著飄進后排,芒晝也被擠了進去,好在愿力沒有實體,位置還算寬松。
董天心坐上副駕駛,遞給芒晝一瓶親手做的鮮榨果汁,剩下的兩瓶順手插在了杯托里,正要系安全帶,隔壁的呂午反手撈出一瓶果汁,咚咚咚灌了半瓶。
董天心“啊!”,芒晝瞪圓了眼睛。
呂午砸吧兩下嘴巴“有點甜——額!嘔!”,開車門,翻出、趴地、嘔吐、兩眼翻白、撲街。
一車人、龍、愿力:“……”
董天心默默撥通120,一刻鐘后,呂午再次被呂氏私家醫院的救護車嗚哇嗚哇拉走了。
董天心只能親力親為當司機,無奈這輛車是越野車型,以她的身高,外面幾乎看不到司機的腦袋,走在路上像無人駕駛,太嚇人了。幸好董天心在行李箱里裝了個午睡毯,卷起來是個坐墊,用來墊高屁|股剛剛好。
芒晝換到了副駕駛,一瞧董天心的造型,和三位老教授同一表情:十分忐忑。
芒晝:“汝當真能駕馭此物?!”
三位教授:“小董你有駕照嗎?安全第一啊!”
“妥妥的。”董天心點火、換擋、一腳油門,越野車嗖一聲沖了出去,芒晝雙眼暴突,死死拽住車頂側扶手,三位老教授一片驚呼。
董天心單手握著方向盤,哼著歌,游刃有余在車流中穿梭。三位老教授松了口氣,紛紛夸贊董天心車技了得。
芒晝攥著側扶手,兩只龍眼死死盯著正前方,董天心看得好笑,“我可是六年駕齡的老司機,大學畢業后還兼職開了兩年的網約車,技術杠杠的,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芒晝:“吾、吾只是不習慣乘坐車馬出行……”
董天心:“那你習慣什么交通工具?”
“自然是騰云駕霧。”
董天心:“那豈不是想去哪兒嗖一下就到了,上班不用擠地鐵,旅游不用搶高鐵票,飛機都沒你快……等一下,你會飛不早說?!我們還開什么車啊,直接飛到季明縣不就得了?”
芒晝:“……吾尚未完全恢復,暫、暫時無法騰云——”
董天心斜眼瞅著某龍。
芒晝斜眼瞪回來:“作甚?!”
切,中看不用。董天心想。
出了城,上了高速,風景愈發遼闊。董天心換了旅游歌單,三位老教授并排坐在后座,隨著節奏搖擺歌唱,執念的歌聲自帶悠遠纏綿的回音,飄飄蕩蕩飛向碧藍的天空,飄過翠綠的曠野,掛在一串一串的限速牌上。
芒晝總算松開了車頂扶手,張望著窗外的風景,腦袋不由自主隨著音樂輕輕點著節奏。
董天心瞟到龍騰app跳出的新信息:
【“信”升高2.14%】
果然帶小動物出來旅游有助于身心健康,瞧這數值漲幅,嗖嗖的,都是錢啊!
季明縣距離百島市三百公里,一路都是高速,路況不錯,不到四個小時就到了,出了高速就是季明縣縣城,馬路筆直,樓宇整潔,路邊的行人熙熙攘攘,很是熱鬧,尤其是學校的教學樓,頗有未來科技感。
這些新建的學校自然都不是三位老教授的母校,三人又為董天心指了一條新路,直上季明山。
季明山海拔不高,卻頗有名氣。據說建國前季明村(季明縣的前身)村民曾以此山為據點,和土匪打過幾場硬仗,以寡敵眾,以命換命,最慘烈的一場戰斗中,天生異象,狂風大作,摧毀了土匪的基地。山腳下還建了座“季明村村史博物館”,用來紀念這段可歌可泣的歷史。
過了村史博物館,沿著山路盤旋而上,山林如海,漫山都是絢爛奪目的野花,樹的綠、花的紅,一層一層交疊著,向遠方無盡延伸,山路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花瓣,車輪碾過,花香亂舞,仿佛下了一場五彩繽紛的雪。
開了半個小時,終于到了山頂,一汪碧綠的湖水出現在群山之間,湖中倒映著山巒的影子,白鷺掠過水面,畫出優美閃亮的水痕。
“根據縣志記載,季明村的原址就在這片人造水庫下面,水庫是二十年前新建的,當時遷移了5000名村民,”董天心舉著手機指著身后一棵巨大的枯樹道,“這棵百年桃樹曾被季明村奉為‘樹神’,可惜建國前被土匪燒了。”
枯樹佇立在山頂最高處,四周只有平坦的草地,樹干差不多有五人抱粗,干巴巴的樹杈刺向天空,樹心都燒空了,只剩下黑乎乎的外殼,空蕩蕩的樹心里長滿了厚厚的青苔,樹皮的縫隙里擠出嫩綠的草芽和粉紅色的小花,白色的蝴蝶繞著飛來飛去,仿佛枯木另一段生命的開始。
董天心從行李箱里翻出野餐墊鋪在枯樹下,開開心心擺出三明治、小零食、鮮切果盤、鮮榨果汁、礦泉水、自熱鍋,招呼大家過來一起坐,三位老教授雖然無法吃東西,依然十分享受,盤膝飄在野餐墊上方,像春游的小學生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林大春:“小時候,這棵樹就是咱們仨的學堂,春天的時候,滿樹的桃花,粉紅粉紅的,老師講課的時候,風吹著,花瓣漫山遍野地飛著,真好看啊……老師給咱們講了三字經、千字文和九章算術。嘿嘿,我的九章算術最好。”
胡元玉:“是是是,老林你最聰明,老師就只給你扎漂亮的小辮子,還系紅頭繩,氣得我直哭。”頓了頓,又得意道,“后來,我也學會了,老師也給我扎了紅頭繩。老沈最笨,永遠聽不懂算數。”
沈冰壺:“秋天的時候,桃子紅了,老師還爬到樹上給咱們摘桃子吃,多虧了那些桃子,咱們仨才沒餓死。對了,我的名字還是老師起的呢,說是‘一片冰心在玉壺’的意思,還記得原來村里人都我叫什么嗎?”
林大春和胡元玉對視一眼:“沈鼻涕,因為你總是拖著兩條黃了吧唧的大鼻涕哭著跑上山,說隔壁村的二牛又欺負你,還把鼻涕蹭在老師衣服上。”
三人撫掌大笑。
董天心塞給芒晝一塊三明治,自己開了一包干脆面——她可不敢吃自己做的東西,呂午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芒晝盤膝端坐,嚼了兩口三明治,嘟囔著“還不如泡面”,抬起頭,漆黑的發絲拂過雪白的衣袂,風里夾雜著鳥鳴和草木的清香,山里的光影仿佛千年的時光,凝駐在他的眼眸之中。
滿目美景搭配著頂級帥哥,董天心心曠神怡,感慨道:“這地方真不錯。”
芒晝:“靈力豐沛,的確是妖族修行的天然靈穴。”
“哈?”
芒晝:“三位的老師是何時離世的?”
董天心差點被口水嗆死:這個問題是不是有點冒昧了?
三位老教授沉默良久:
“那年,土匪偷襲,老師讓我們回村里報信,自己一個人留下斷后。”
“我們以為老師只是留下監視土匪的動向,沒想到老師竟是一個人對上了幾十個土匪。”
“我們趕回村里的時候,突然變了天,滿天都是烏壓壓的黑云,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到處都是雷聲,閃電一道接一道劈在了山頭上。”
“待我們和村里人回到山上,山頂只剩下滿地的焦土,土匪的焦尸,被燒黑的老桃樹,而老師——”
林大春奶奶的聲音有些哽咽,“老師連一塊尸體的殘骸都沒能留下來。”
一片死寂。
董天心:這呆龍也太不會聊天了,居然挑了個這么沉重的話題。
不料芒晝居然還順口接了一句,“也算死得其所。”
董天心:“……”
幸虧考核標準里沒有“情商”這一項,否則這家伙肯定是負分。
三位老教授卻好似根本不在意芒晝的發言,手牽著手繞著桃樹轉了幾圈,面向群山長長地呼喊:
“老師——我們回來啦——我們長大啦——去了好多好多地方——讀了好多好多書——見了好多好多人——老師你聽見了嗎——”
他們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蟬翼般晶瑩剔透。
他們馬上就要消散了。
他們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老師——我們好想再見見你啊——”
董天心的心口像塞了一塊酸橘子,強忍住眼淚。
芒晝盯著董天心。
董天心飛快抹了抹臉,嘴硬道:“我沒哭,我只是對花粉過敏。”
芒晝沉默片刻,仰頭望向碧藍的天穹,“千載時光,滄海桑田,唯誓愿之力亙古不變……”
說著,他站起身,眼睫低垂,十指結印,“乾元統天,萬物資始,六位時成,龍氣大明——”猝然抬眼,“澤!回!現!”
耀眼的六芒光陣盤旋上升,罩住了三名老教授和枯桃樹,璀璨星芒散落,枯木變綠,枝葉再生,眨眼間開出了一樹灼目的桃花,隨風沙沙作響。
花間漸漸浮現出一道人影,穿著樸素的碎花衫,打補丁的黑布鞋,扎著一對兒麻花辮,笑起來臉紅撲撲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三個老教授大叫著“老師”撲了上去,蒼老的軀殼在光陣中變成了五六歲的孩童模樣,兩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都系著紅頭繩,一個流鼻涕的禿小子,拉著手繞著老師又哭又笑。
董天心笑了,笑著笑著,又有點想哭,“想不到你還有點用嘛,居然會招魂。”
“即便是燭龍之力,亦無法超越生死大界,那是神的領域。”芒晝道,“只因這位老師并非人族,而是妖族,此桃樹留存了她僅剩的妖力,否則,吾亦無法助她顯形。”
“妖族?”董天心詫異,“桃樹妖咩?”
芒晝抬手接住一片桃花瓣,花瓣在他掌心化為星輝,“唯有百年以上修為的風妖,方有呼風喚雨之能,看她的修行,尚不足百年,應是因強行召喚雷電抵御敵人,招來天火焚身,方才……”
后面的芒晝沒說出口。
少女和三個孩子笑鬧許久,終于回過神來,目光轉向董天心和芒晝。
少女眼眶緋紅,“多謝二位大人!!”
“謝謝燭龍大人!”三個孩子的聲音脆生生的,像溪水洗過的白蘿卜,“謝謝小董,這幾天給你添麻煩啦!”
“沒事兒不客氣小意思!”董天心揮手笑道,“你們四個把日子過好比什么都強。”
芒晝動了動嘴角,似乎也想笑一下,可惜失敗了,擺手道:“去吧。”
麻花辮少女牽著三名學生深深鞠躬,飛向了廣袤的天空,風卷著花瓣消散,一起消散的還有四人的身影和聲音。
【老師,我們也當了老師,教了好多好多學生哦~】
【哇,不愧是我的學生,真厲害!】
季明山再次安靜了下來,芒晝仰起頭,望著風,身上沐著一層明光,漆黑的長發輕輕浮動著。
星芒陣融成了細碎的光斑,散落在草葉和花瓣上,這些光斑和芒晝身上的光仿佛有著特殊的呼應,呼吸似的一閃一閃。
一片明亮的光斑從最高處飄下來,恰好落在了董天心的腦門上,有些溫熱,又有些癢,董天心撓了兩下,覺得更熱了,不禁有些納悶,難道她對這種光陣過敏。
突然,手機發出一串“滴滴”聲,龍騰app跳出一條驚喜通知:【仁:提高8.99%】
喔嚯!董天心大喜,“芒晝你升級了——”
就在此時,毫無預兆的,芒晝“砰”爆出一團白煙,整個人往下一縮,人沒了,只剩了衣服。
董天心傻了,愣了足足三秒鐘才跑過去,一邊尖叫一邊翻騰,“人呢?龍呢?我的一個億呢!”
衣服堆里動了動,一團毛絨絨鉆了出來,白色的小耳朵,粉紅色的小鼻子,兩只小白爪拍了拍軟乎乎的腮幫子,金色眼瞳豎成了兩道線,“喵喵喵?!!”
董天心:“誒誒誒?!!”
*
小劇場:
準備出發去季明縣之前,董天心收拾了一堆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股腦都塞進了大行李箱,又想起忘了裝午睡毯,顛顛兒回房去拿。回來的時候,發現芒晝環抱雙臂,盯著地上的行李箱。
芒晝:“吾記得此物。上次,你想將吾塞進去。”
董天心三下五除二合上行李箱往外拖,“做人嘛,開心最重要,開心嘛,最重要的就是向前看,不要拘泥于過去——”
行李箱被芒晝搶走了,董天心大驚:“這行李箱很貴的,別扔啊!”
芒晝瞥了她一眼,“汝太弱了。吾來提。”
董天心望著芒晝提著行李箱的背影,捂住心口。
艾瑪,良心突然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