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黑白天平21
你有資格活下去了。
梅聽到這個含義的話,停下笑怔然地望著天空,郁昭已經轉身離開,天上又下起雪來,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睛里,她大睜著眼睛,突然嗚咽地哭起來。
她不想死了。
在挨這頓打之前她有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偏執,幾乎無法清醒地感知自己在做什么,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報仇。
報自己的仇,報媽媽的仇,報后來那些愿意接納她的好心人的仇。
但她的實力無法支撐她的執念,她就瘋了。
能不能報仇不重要,她的執念能不能達成不重要,因為她不想活了,只是執念還在支撐著她,所以她還沒死,但做出的每一件事都在找死。
而現在,她突然醒了。
她不想死了。
她為什么要死?憑什么這個世界上善良的好人都活不長,啟示黎明這些惡人卻能好好地活下去?她不要死了,既然這個邪教徒想救她,覺得她還有利用價值,那她就要利用這個機會活下去。
她要變強,不擇手段地變強。
啟示黎明的教皇是支配者,那她為什么就不能成為支配者?
她要報仇,她要報仇!
郁昭沒有管梅,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對梅做什么,梅一個人埋在雪里哭了很久,直到大雪幾乎將她整個人都掩埋起來,她抹了把臉,拖著冰冷疲憊的身體回到了篝火旁。
她已經把情緒全都收了起來,當她再次站在郁昭面前,除了一身的凌亂之外,一點都看不出她剛剛經歷過什么。
所有人都在關注她的動作,線人和塔倫也注視著這邊,郁昭抬起頭看向她,她撲通一聲,跪在了郁昭面前。
“神眷者閣下,在剛才瀕死的時候我受到了黎明神的感召,對自己過去的行為感到后悔和痛苦。”梅忍下作嘔的惡心,虔誠地說,“您將我從迷茫中拉回,讓我深刻地感受到黎明之神的寬容與慈愛,求您繼續做我的領路人,讓我這個罪惡的背叛者能夠贖罪,重新回到黎明神光輝的沐浴之下。”
梅是個聰明的孩子,郁昭當初一眼就相中了她身上那股生命的韌性,她相信她一定能做到這一步,甚至走得更遠。
郁昭單手撫摸上梅的面具,“你會成為黎明神最鋒利的長矛。”
梅堅定而虔誠地望著她,面具下的牙根幾乎咬出血來。
當天晚上大家早早地休息,梅沒再去找線人,線人在經過晚上的驚嚇后也沒再輕舉妄動,在傀儡這邊風平浪靜的一夜里,郁昭見到了被關押許久的方霄。
方霄來到郁昭面前時候,狀態比之前郁昭去看他時還要差,能夠看出來已經特意梳洗過,微長的發絲已經到了脖子,但是枯黃干燥,昔日英氣的面容瘦削憔悴,剛刮過干凈的胡茬泛著青色,仿佛大病初愈。
他瘦成這個樣子,眉眼間倒是和方霽越發相似,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兩個人有血緣關系。
在郁昭的安排下,燕靜秋也被從繁忙的工作中叫過來,此時看見這副模樣的方霄,燕靜秋眼眶發紅,臉上是開心的神色。
方霄嘴唇顫抖一下,低聲叫了聲隊長。
燕靜秋的眼睛里也蘊含著千言萬語,她想了很多,說出口也就是一句:“泄露聯盟機密是重罪,還能活著從禁制塔里出來就是你的幸運,以后別再犯了。”
方霽低著頭,用余光偷偷看了眼郁昭,眼里有幾分急切幾分懇求。
“方霽的污染我會處理。”郁昭說,“你知道他去干什么了是吧,等他過來,你就能見到他了。”
方霄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驚喜和感激,他哽咽出聲,就要給郁昭跪下,被郁昭一把托住。
“這里是廢土時代,不是封建時代,別動不動就跪啊跪的,我怕折壽。”
郁昭這話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方霄憔悴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羞愧的苦笑,“郁昭閣下,您救了多少人,護過多少人,哪怕跪一下真的會折壽,您也會萬壽無疆。”
這兄弟兩個說話的確有一種同根相連的味道。
方霄說:“您不怪我,還愿意救我的弟弟,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您才好,只要您不嫌棄,我這條命從今天起就是您的,無論需要我做什么,我永遠為您效勞。”
郁昭挑了下眉,“你是聯盟的士兵,我想讓你做什么,得先經過聯盟的同意吧。”
“我已經沒臉再待在滿天星,有過重罪記錄,聯盟也不會再信任我。”方霄溫和地說,“我會向聯盟遞交除名申請。”
郁昭有些驚訝,方霄會做出這種選擇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問題是……她旁邊就是沈一明和顧玥。
當著下任大統領候選人和滿天星總軍長的面直接這么說,這兩兄弟身上也有著如出一轍的莽。
沈一明說:“除名?不只是退出滿天星,你是要退出文明聯盟嗎?”
“是,無論郁昭閣下是否需要我,我都會向聯盟申請除名。”方霄說,“我的父母都是滿天星的戰士,成為滿天星也是我和我弟弟從小的愿望,曾經我為了這份愿望,在聯盟和弟弟之間我選擇了聯盟,但我又不忍心弟弟受禁制關押之苦,又把他私自放走。這么多年我一直在痛苦,我既沒有忠于聯盟,又無法保護和照顧被污染的弟弟,為兵,為兄,為人都失敗至極,我什么都想要,卻什么都沒有做到。”
他的陳述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坦然,因為他終于要結束這種掙扎,做出選擇了。
他眼睛疲憊,但目光清明堅定,“我對不起聯盟這么多年的栽培,但確實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顧玥說:“你要想離開滿天星,我現在就可以同意你,成為滿天星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意志堅定,你已經想要離開,我就不會留你。”
“我知道,顧總軍長,感謝成全。”方霽垂下眼。
“要離開聯盟的話,需要向管理處提出申請。”顧玥說,“離開聯盟之后,你打算去哪里,加入方霽的星漢騎士團么?”
“我會以郁昭閣下的意愿為主。”方霄看向郁昭,“如果對我沒有安排,我會找辦法養活自己,不會讓閣下煩心。”
“那么說,一切就看郁昭的意思了。”顧玥說,“郁昭,你怎么想?”
幾人都看向郁昭。
郁昭看著方霄,說出讓所有人出人意料的話:“如果說,我想讓你留在滿天星呢?”
方霄微微睜大眼睛:“什么?”
“滿天星是你的堅持和信念吧,如果能放棄得這么容易,幾年前你直接和方霽一起離開不就可以了,但你沒有走。”郁昭說,“你現在選擇離開,是因為你無法再繼續說服自己留下來,你同時聯盟和方霽感到愧疚,但我可以告訴你。”
郁昭向前卿身,直視方霄的眼睛,“你泄露關于我的消息,我原諒你了,方霽被污染不是你的錯,他的危險也會解除。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只要你想,你可以留在這里,或者去任何地方。”
方霄愣愣地看著她。
“按你自己的心愿做出選擇吧。”郁昭說,“我說過了,現在不是封建時代,我沒有要收仆人和死士的意思,當然如果有需要,我會找你的。”
方霄還是愣愣地看著她,急得燕靜秋使勁拽了他一把,方霄的眼淚突然流了出來。
“我,我愛滿天星,我的父母,我的祖輩全都是滿天星,我怎么可能不愛滿天星,那我豈不是否定了他們一代代努力的目標,他們為滿天星而死,為守護人類而死,這也是我的目標,我從來都不怕死。”方霄突然被巨大的淚意淹沒了,不只是因為悲傷,更因為被寬恕的解脫,“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
郁昭向旁邊看去,顧玥凌厲的眉眼間流露出幾分柔和,能在這條艱難的路上走到最高的盡頭,顧玥也有著自己目標和堅持,她對于滿天星的感情,和方霄引起了共鳴,這就是郁昭的目的。
無論她覺不覺得把她的消息泄露給自己的兄弟這件事算不算重罪,方霄都違反了聯盟的規定,如果一開始方霄就想要留下,聯盟的人一定會有芥蒂,無論他今后有多么努力,他的路也注定舉步維艱,只有得到顧玥的庇護,他才有可能闖出另一條路。
顧玥若有所思地對上郁昭的目光,郁昭露出微笑,她又看向方霄,“那么你的選擇是?”
方霄淚眼朦朧地看向顧玥,面上無措,剛才顧玥已經批準了他的“申請”,讓他怎么開這個口。
在他看向顧玥的那一刻,他的選擇已經昭然若揭了。
方霽將不再有生命危險,也不再需要方霄的照顧,他遵從內心做出的選擇,永遠是滿天星。
顧玥也微笑了一下,“有人特意為你爭取來的這個機會,我就算不給你面子,也得給她面子。就當我剛才什么都沒說吧。”
她這是明著告訴方霄,這份恩情他應該記到方霄身上。
方霄聞聲知意,他鄭重地對顧玥行了個軍禮,然后對郁昭躬下身去。
“郁昭閣下,我現在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說。
“什么都不用說了,一起等方霽回來吧。”郁昭開玩笑地說,“以后你就不用偷著給他發消息了。”
方霄剛起來的身形頓了一下,眼睛更加紅了,他用力地點頭,再次給郁昭鞠了個躬。
第二天,傀儡郁昭帶人繼續上路,因為有七級異化者坐鎮,他們無所顧忌地穿越危險的污染區,直接從最近的路來到了雅曼柔海峽。
雅曼柔海峽西鄰歐羅大陸,自由聚落的白色巨塔,文明聯盟的西方基地避風港,以及塔倫現在所屬于的末日之刃基地都在這塊大路上,北方就是烏蒙棲息的寂靜荒原,因為確定了烏蒙的存在,如今已經被列為最危險的特級污染區之一,東邊更遠的地方,則是文明聯盟東方基地綠洲之眼的所在地。
至于雅曼柔海峽本身,也是僅次于特級污染區的一級污染區,人跡罕至,只有危險的高等級異化首棲息。
穿過茫茫雪林,展現在郁昭面前的,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見到大規模的人類遺跡。
不只是自由聚落搬遷之后的遺跡,郁昭之前做過了解,這里更是破碎之日之前,那個屬于這個世界的繁華現代留下來的遺產。
曾經人類輝煌的貿易明珠,如今成為了一片死氣沉沉的荒海,海峽上被荒草覆蓋,建筑群銹跡斑駁,被海風侵蝕后只留下模糊不清的殘骸,失落的巨輪露出森森的鋼鐵骨架,沉默地訴說著過去的輝煌。
郁昭站在岸邊望著紅色的海,目光悠遠而沉寂。
第132章 黑白天平22
梅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望出去,除了破破爛爛的景象和一望無際的海面,什么都沒看到,她大著膽子詢問:“老師,有什么問題嗎?”
叫郁昭老師,是梅主動的,經過昨天晚之后,梅就重新整理了思緒,之前她被抓到的場景她還沒有忘記,她背叛過一次,整個黎明教都不會對她有好臉色,艾麗婭大主教和曾經管理過她的林祭司七巧更是對她厭惡至極,在黎明教里得罪了一個大主教和一個祭司,她幾乎沒有活命的可能,她雖然恨,但她認得很清楚,是郁昭救了她。
她要想活下去,甚至想要變強,都只能牢牢扒住郁昭。
于是在這天早上,梅恭恭敬敬地把干糧給郁昭拿過去,在她接過之后,又恭恭敬敬地喊了聲老師。
在她剛喊出口的時候,郁昭一下子看向她,那眼神看得梅有些發毛,把思來想去一整晚的話講了出來。
“您救了我的命,我無以為報,愿意為您當牛做馬,在您的引導下為黎明神奉獻一切。”
她聽說郁昭是狂信徒,所以光以救命之恩恐怕不夠,她特意拉上了邪神的名義,反正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去信仰這個邪神,以祂的名頭發誓毫無心理負擔。
在叫出這個稱呼之后梅緊張地等待著,她也是在賭,賭這個救過她命的邪教徒不會殺她。
郁昭收回目光,吃下了她送上的食物,就當作是認下了這個徒弟。
此時郁昭望著銹跡斑駁的人類遺跡,對唯一敢走到她身邊的梅說:“你認識這些東西么?”
梅又看了看前方,半沉的巨輪埋沒在厚重的水生植物和苔蘚里,即使已經沉沒了一部分,仍然能看出它全盛時期是怎樣的榮輝。
梅看著看著,突然對這一團爛鐵感受到了震撼。
“是船。”梅說,“我沒有坐過,聽年紀大一些的人講過,人們能坐它出海,除了邪……黎明,現在只有文明聯盟和自由聚落有船,但我沒想到船有這么大。”
“這是破碎之日發生之前的船。”郁昭說,“人類一直很貪心,見過了平原,就想見大海,見過了大海,就渴望認識宇宙,因為這些貪心,才有了文明的誕生,現在無非也只是重新開始的輪回。”
梅說:“老師,我有聽懂。”
“走吧。”郁昭轉過身,“他們都安排好了么?”
梅跟著她走,“囚犯被關起來了,我們的人最遲晚上就能和我們會和,沈一煜他們按照速度,大概明天早晨會到。”
郁昭看了她一眼。
有了她的承認,梅在這個隊伍里儼然成了一個小頭目,她代表的就是郁昭的意志,其他人無論什么想法,表面上也不得不對她尊重起來。
梅看著郁昭的背影,嘴角含著笑,默默按下發疼的手臂,沒有吭出一聲。
她手臂上有一道剛添的傷口。
黎明的人自然不會全都服她這么一個叛徒,不敢當著郁昭的面做什么,不代表不會在背對著她的時候做什么。
但她不會對郁昭說的,即使郁昭是黎明教里的異類,也不能指望她是個多么善心的好人,既然清楚郁昭看中她的是她的能力,她自然不能把自己的弱勢暴露出來,以弱者的姿態尋求她的庇護,否則她一定會被厭棄。
一切準備完畢,郁昭在第二天清晨,等到了前來的沈一煜。
沈一煜和季亞影渾身包裹著厚重的斗篷,如他們要求的那樣,兩個人單獨前來應約。
季亞影低著頭,把身體藏在沈一煜的身后,郁昭看向她,說:“純凈之神在廢土里弄出那么大的動靜,幾乎舉世皆知,現在居然靦腆起來了嗎?”
“她一直很怕生,只是職責在身,她愿意那么去做,就像她和塔倫沒有關系,卻仍然出現在這里。”沈一煜從容地說,然后他很快岔開這點,直擊重點,“塔倫在哪里?我要見到他。”
郁昭明知道那個郁昭是假的,當然不會在這方面糾纏,她示意人把塔倫帶過來,押著他的正是線人。
這不是之前的安排,郁昭猜到了他的想法。
一看見塔倫的樣子,沈一煜就變了臉色。
雖然在郁昭的刻意操作下塔倫沒有受到什么致命傷害,更別提原劇情里那種離送命就差一口氣的悲慘情況,但這幅樣貌在親近之人眼里已經不可接受。
在見到沈一煜的瞬間,塔倫也變了臉色,他惡狠狠地瞪著沈一煜,不像是看見來救他的,倒像是看見了來折磨他的。
兩人就這么互瞪幾秒,沈一煜冷著臉看向郁昭,“我和郁昭已經來了,他已經沒用了。”
塔倫的眼睛都憋紅了,他從鼻腔里發出哼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叫沈一煜“快滾”。
郁昭看向沈一煜,兩個人的距離并不算很近,這種態度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但倒也不算陌生。
在原劇情里,這場對峙自然是沈一煜占得上風,他拼死將塔倫救了下來,同時把原身重傷,如果想要圓這段劇情,她怎么也得演一下。
現在的沈一煜,還不是她的對手。
郁昭開始直擊弱點:“治療師,露出你的臉,藏頭露尾,我懷疑你不是真的。”
沈一煜說:“你是七級,如果沒有同樣是七級的純凈之神保護,我怎么敢走到這里?你把塔倫放了,我們兩個都會過去。”
“我倒是不知道,這個人有這么重要,不但能換一個神之子,還能換一個純凈之神。”郁昭說。
神之子,這是啟示黎明給沈一煜的稱呼,從前每一次聽到這個稱呼都會讓沈一煜厭惡和憤怒,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反應。
“我和郁昭自愿這么做。”沈一煜面不改色,“放了他,我們這就過去,以文明聯盟的名義起誓,決不食言。”
因為有“神”的存在,這個時代的人普遍重視誓言,郁昭沒有道理不信他。
然而郁昭說:“沈一煜,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
沈一煜的精神立刻緊繃起來,郁昭的下一句緊隨而來,伴隨著的,還有鋪天蓋地的位階威壓!
“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個七級會束手就擒嗎?哪怕她是真的,我也不是在和你們商量。”
但是沈一煜兩人并沒有受到影響,他們身邊似乎自形成一塊小小的區域,在所有人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們還穩穩地站著。
沈一煜從容地抬頭,“只有七級才能抵抗七級的威壓,現在你相信了嗎?”
這演技,這心態,如果不是郁昭知道科技先鋒有能夠暫時抵御位階威壓的裝置,她都要信了。
“既然是真的那就更好了。”郁昭說,“動手!”
話音剛落,之前埋伏起來的教徒出現,將沈一煜兩人團團包圍,沈一煜也沒指望能和平解決,大喊:“放!”
破空聲傳來,一枚小巧的流彈從空中射向地面,在落地的瞬間炸開龐大濃重的煙霧,擴展之廣幾乎將整個海峽淹沒,可見度瞬間不足一米,即使就在身旁的人郁昭都看不清。
他們想趁亂救人。
并沒有真的七級前來,塔倫的重要性的確夠不上這種規格的營救,沈一煜無法和郁昭硬碰硬,哪怕有科技先鋒的幫助,他們也未必占得了上風,因此必須先把場面搞亂,然后速戰速決。
這不在郁昭的預料之外,她咳嗽幾聲,忽然聽到不遠處有咔嚓聲響,線人把塔倫的束縛器解開了。
郁昭大喊:“抓住他們!”
然而下一秒,郁昭忽然感到一陣暈眩,她立刻意識到沈一煜干了什么,心中涌起一陣好氣又好笑的感覺。
這個沈一煜,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這煙霧彈究竟是什么東西,毒,還是迷藥?
身邊的教徒一個一個地倒下,郁昭用力晃了晃頭,掏出匕首用力扎進自己的大腿,強烈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過來,但意識清醒了,身體還是沉沉下墜,呼吸也開始不暢,這煙霧里還是有少量的毒素,不至于置人于死地,但一般人恐怕恢復不了行動能力。
郁昭放緩呼吸,盡量少吸入煙霧,敏銳地聽到身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方霽的衣物在濃煙中一閃而過。
原來如此,看來方霽已經和沈一煜接上頭了,因為顧及著梅和塔倫,這煙霧彈里才沒放致死量的毒。
郁昭又往自己的胳膊上扎了一刀。
這怎么不算負傷呢?
她頂著煙霧向前移動,漸漸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方霽說:“我找到梅了。”
沈一煜說:“不知道他們還有什么后手,人都找到了就快走!”
季亞影說:“是不是全都倒了?那幫瘋子說支配者以下都能倒,那要不要找到那個神眷者趁機把她殺了?下次再想對付她就難了!”
郁昭幽幽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你們是想找我嗎?”
三人全體一驚,驚悚地扭過頭來,郁昭渾身是血,慘白的面具從濃霧中露出。
沈一煜一把將肩上的塔倫扔給季亞影,“走!”
他雙手揮動,風雪在他掌中凝結,不是在藍天城外那種巨大的能量球,他迅速凝好一個就擲向郁昭,然后迅速凝下一個,抵擋住郁昭的步伐。
有一個正中了郁昭胸口,她當即吐出口血,然后身形一動,下一刻已經出現在沈一煜面前,幾乎和他臉貼著臉。
“文明聯盟也會用這種下作的手段,真是讓人大開眼界。”郁昭嘶啞地說,“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正義嗎?”
“我沈一煜早就被聯盟除名,是我要對付你們而已。”沈一煜聲音冰冷,他敏捷地閃身,避過*郁昭抓向他脖子的手臂,兩人快速過招,“我勸你最好不要再繼續動了,如果再這么動下去,就不只是昏迷那么簡單了。”
郁昭冷笑一聲,強行催動能量包裹住腿部,在吐出一大口血的同時重重踹向沈一煜。
沈一煜被踹中小腿,嘎嘣一聲脆響,他的腿呈現出一個扭曲的角度,他臉色難看,“你真是個瘋子。”
這個煙霧里有無數納米級別的細小針尖,扎入人的皮膚中就和束縛器的效果一樣,強行使用能量會遭到反噬,全身痛苦,郁昭不可能感受不到,但她還是這么做了。
郁昭肉眼可見地虛弱下去,沈一煜也斷了條腿,兩人都十分狼狽,這時本該離開的聲音再度響起。
“沈一煜!”
方霽竟然又跑了回來,這下沈一煜沉不住氣了,回頭大吼:“你在干什么?快走!”
方霽為他擋下郁昭不帶能量的一下攻擊,“我已經做過一次逃兵了,不想再做第二次了。”
沈一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兩人變換角度,同時壓向郁昭。
如果是心靈系或者是普通的非戰斗類型混沌系七級,在無法使用能量的時候還真很難自保,但郁昭不是弱不禁風的治療,她只憑體術就在四級的時候干翻過五級身體系!
沈一煜和方霽越打越驚心,這神眷者的實力強得可怕,即使被逼到這一步仍然有這么強大戰斗力,如果不把她擊殺在這里,恐怕今后會后患無窮!
兩人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同樣堅定的決心。
察覺到他們的進攻方式變了,從邊打邊退變成了招招死手,郁昭就明白了兩人的打算,她不進反退,不顧自己重傷,硬是要把沈一煜抓到手里!
方霽也被她的狠絕驚得倒吸口氣,眼中滿是“你是個瘋子”的震撼。
就是這么短暫的一錯位間,郁昭鮮血淋漓的手掐住了沈一煜的脖子,而與此同時,方霽手中的刀也抵住了郁昭的心口。
三人都在劇烈地喘息,郁昭眼前一陣陣地發昏,她要堅持不住了,但她身形不動,仍然堅定如鐵。
方霽顯然比她要緊張,沉聲說:“松開,我就不殺你。”
“殺我?”郁昭輕蔑地說,“你認為虎落平陽就能被犬欺了嗎?你盡可以試試,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手快。”
方霽的手微微顫抖,他還真的不敢賭。
“方霽,動手,把她殺了。”沈一煜艱難地說。
方霽不敢。
三人就這么一時僵持在這里,但是時間越拖對沈一煜他們越不利,濃霧外已經能聽見有人活動的聲音,是新趕到的黎明教徒。
“神眷者閣下,您在哪里!”
來得這么快,郁昭心想。
她剛要張嘴回答,忽然地面劇烈地一震,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都在思考是不是對方搞的鬼。
但是很快,大地又震動起來,這次不是震一下,而是連續不斷的震動,霎時間地動山搖,所有人臉色劇變,頓時顧不得威脅對方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向遠方跳去,下一刻他們之前站的地方憑空裂開,碩長的裂縫轉瞬間綿延千里,積雪和樹木連綿倒塌,林中傳來動物們悠長的哀嚎。
不好,是地震!
感受到不同尋常的震動郁昭忍著痛快速爬起來,借助命令黎明教徒的時機向沈一煜他們提醒:“快跑!是地震!”
方霽一把扛起沈一煜,沈一煜整個身體都僵了,方霽拔腿就跑,“別擔心,我不會放棄你的!”
“來不及了。”沈一煜喃喃。
方霽說:“什么?”
“這里是海邊。”沈一煜說,“只要發生地震,那就代表著……”
郁昭緩慢地轉過身,在她的視野中,足有十層樓高的血紅色水墻傾軋而來,排山倒海,四級,五級,七級,所有人類在它面前都如斯渺小。
在最后被吞沒的前一秒,郁昭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一棵樹。
第133章 黑白天平23
在那一瞬間,郁昭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巨大的壓力從全身各處均勻地鋪展開,郁昭一下子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冰冷和疼痛都不那么明顯,郁昭屏住呼吸,唯一的意識就是死死抱住這棵樹,等浪濤過去她還有可能浮上來。
即使只是傀儡,真實的共感也讓她體會到死亡的威脅,一時間天地倒轉,她仿佛回到了那場把她血液流盡的大雨中。
“小昭!小昭你醒醒,我求你醒醒,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小昭,我用我的命換你,求你醒醒!”
“小昭,我會為你報仇的,你放心,我不為你報仇就沒臉去見你……”
這些像幻聽一樣的聲音是什么?當時她意識潰散得太快,只聽到了小花崩潰的哭喊,這是小花后來的聲音嗎?她從來沒有聽過小花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濃烈的悲傷,要把別人抽筋剝骨的恨意,以及孤注一擲的堅定混合在一起,如果不是這是印刻在她靈魂中的聲音,她甚至會認不出這是永遠語調溫柔笑容明媚的小花。
【郁昭……郁昭!】
郁昭突然驚醒,條件反射的呼吸下被嗆進一大口水,她猛烈地咳嗽,手臂下滑間她猛地意識到現狀,連忙重新用力抱緊樹干,正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全身沒有哪個地方不在疼,她舉目四望,之前的一切都這場海嘯吞沒,她泡在紅色的海水里,周圍有一些漂浮的黑色袍子,它們像花瓣一樣柔軟地鋪展開,有的是被沖走的袍子,有的是漂著的尸體。
郁昭看向自己死死抱住的樹干,【我昏過去了嗎?】
她的傀儡和本體共用一個意識,本體那邊一直沒有失去意識,只是在傀儡的身體承受程度超過上限之后,她短暫地和傀儡失去了聯系,直到剛才被系統叫醒。
現在的問題也不是漂在水中的傀儡在向系統詢問,而是藍天城里的郁昭本體在問。
【只有能連回來就沒什么問題了。】系統說,【我早就說過,傀儡不是平白就讓你多一條命的能力,傀儡一旦死亡,對你本體的打擊會很大。】
只是意識斷聯,郁昭本體就出現了頭暈嘔吐,渾身疼痛的狀況,好在她正在她自己的房間里,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郁昭能力運轉,身體的癥狀很快就減輕,對死亡的恐懼還留在她的腦海中,這是第二次了。
“都有點習慣了……”她低聲喃喃,“哪怕再經歷一次真正的死亡,可能也大差不差吧。”
傀儡郁昭動了下胳膊,忍住酸痛,慢慢地向上爬,她的求生意志強到即使只是個傀儡都貫徹著她的思想,在失去連接的時候也仍然抱著唯一的浮木,給自己掙得了一線生機。
這場地震完全在她的預料之外,能讓傀儡存活下來就是萬幸,她舉目四望,沒有看到沈一煜或者方霽的身影,只能先找高處避險。
忽然,隨著她的漂流,一道巨型陰影淹沒她的臉龐,郁昭精神一震。
是那艘半沉的巨輪,隨著海嘯被沖到了這附近。
郁昭活動了一下手指,她大概失聯了一個多小時,毒素的效力還沒有過去,她還不能使用能力,于是用牙齒咬住一塊袍子把它撕下來,單手纏在手臂又開始滲血的傷口上,用力捆緊,然后奮力向游輪游去。
強烈的銹蝕味道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嗆得嚇人,郁昭拽住船上延伸下來的水草,咬牙向上爬。
除了當初在毒牙峽谷時被高阢特訓的那段時間,她大部分時候都在靠能力行事,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用純粹的體力和體術,想到這里她倏然一驚。
在這個世界,能力的確是很好用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之間,她也被這種超人般的感覺給同化了,太依賴能力,她已經多久沒有訓練過自己的身體了?
順著水草爬上去,甲板和船舷近在咫尺,郁昭深吸口氣,然后憋住一口氣拽住最上面的水草,就在她一鼓作氣想要攀上甲板,突然她手上一松,本來堅固的水草居然突然斷了!
郁昭失去平衡,眼疾手快之下另一只手攀住甲板,剛要松一口氣,濃烈的咸腥氣味傳入鼻尖,郁昭猛地抬頭,正對上一雙碩大猙獰的眼睛。
一條奇形怪狀的魚被拉出了半個魚頭,眼睛著正對著近在咫尺的郁昭。
郁昭屏住呼吸和它對視幾秒,才確定它已經死了。
原來這條水草之所以能支撐住郁昭的重量,是因為被這條魚給壓住了,這條魚隨著郁昭的拖拽越來越靠近邊緣,在她即將抵達的時候終于壓不住了。
郁昭雙手攀住甲板,腰腹用力,把自己甩了上去。
從船上往下看,就像站在了一座小山上,這艘巨輪的高度估計會有上百米,側目望去甚至望不見盡頭,在破碎之日之前,應該是相當豪華的規格。
沒想到第一次踏上豪華游輪,居然會是在末世踏上它的廢墟。
海嘯過后,站在高處很安靜,海水在下方流淌,這艘巨輪就像一個小小的孤島,郁昭在甲板上站了片刻,轉身向船艙里走去。
不是她想在這個時代探索巨輪,而是她現在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船上找個休息的地方,然后等海水退潮。
郁昭在和平年代沒有登過游輪,但是看過游輪的介紹,她一邊走,一邊和腦中的知識做對比,她認出了帶水滑梯的游泳池,認出了餐廳,認出了曾經的劇院,購物中心和健身中心,這艘船上的人一定撤離得很緊急,設施大部分都留在了船上,只是全都殘缺不全,并且有很多動物和魚類的尸體。
船上偶爾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郁昭去查看,發現有像她一樣上來避難的小獸,也有被沖上來還沒死透的異化魚。
幾次之后郁昭略微放松了警惕,她又向上走了幾層,來到頂層客房所在的區域。
這里望出去的風景豈止一個壯闊能夠形容,如果在它正常使用的年代,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能享受這里的風景。
郁昭站在歪斜的船舷處望了一會,忽然又聽到有東西移動的聲音,她以為又是小異化獸,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在極快的一瞥間,她看到一道人形的黑影閃了過去。
郁昭眼神一下子嚴肅起來,即使是七級異化者,在無法使用能力的時候也需要多加小心,她拔出匕首,小心地向看見黑影的地方靠近。
剛才她站在外面的船舷邊,黑影出現的地方是客艙里,按理說當郁昭靠近,就等于堵住了唯一出來的路,對方無處可逃,但當她進去之后才發現,房間里不知道被什么東西撞出來一個大洞,在郁昭進去之前,對方就已經從這個洞逃走了。
人形,敏捷,幾乎沒聽到任何腳步聲……
郁昭目光一閃,她猜到可能是誰了。
她索性當成不知道,把床上濕透腐蝕的床單全都掀起來,然后在光禿禿的床板上坐下休息。
另一邊,方霽拔腿狂奔,連下十五層,才回到之前躲藏的地方,他小心地推開門,幾張臉全都向他望過來。
季亞影,沈一煜,昏迷的塔倫,已經蘇醒的梅,以及及時趕到的溫梓然。
溫梓然出現的時候,方霽和沈一煜被海嘯沖散了,她把斷腿的沈一煜從水里撈上來,然后遇到了帶著梅和塔倫飄在影手上找人的季亞影,季亞影把他們撈上來,又順利找到了方霽,人員大集合。
塔倫受到的束縛器的控制又吸入毒氣,到現在還沒有醒,梅早幾分鐘醒了過來,溫梓然正在給沈一煜的腿上藥。
一看見方霽,梅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望著方霽的眼睛里滿是驚喜,委屈和惶恐,她一張口,就有幾分哭腔。
“團長……”
“梅。”方霽輕輕抱了下她,“沒事了,我們把你救回來了,你回家了。”
“他們,他們殺了明杰他們……”梅嗚咽出聲。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方霽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嚴肅地看向其他人,“這里不安全了,那個神眷者也上來了。”
“什么?”幾人臉色同時一變。
沈一煜急聲問:“她發現你了嗎?”
“我不確定。”方霽苦笑一下,“當時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弄出了一點聲音,但她沒有追上來,也許以為是什么異化獸也不一定。”
溫梓然馬上站起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要趕緊換地方。”
“往哪里換?”沈一煜說,“現在外面全是海水,除非等它退下去,或者靠亞影的影之手才能離開,但影之手也許堅持不到我們找到另一個掩體。”
季亞影臉色難看,“這場地震很大,這片地域全都被毀了,山塌了,地面上還有很多那種深溝,一個不注意陷進里面就完了。”
“和自然比起來,異化者也顯得尤為渺小。”沈一煜說,“我傾向于暫時躲在這里,這艘船很大,她未必會每層每個房間地去搜,另外她之前強行使用能力,估計這會藥效正強,她自己也不好受,我們盡量在她恢復之前離開就可以了。”
幾人互相看看。
“我同意沈一煜的看法,我們人太多了,影之手是進攻型能力,不擅長承載,萬一栽到深溝里,我們就危險了。”方霽說,“我的身體還有身體系的敏銳,我沒有聽到她追上來,也許她現在真的自身難保,沒有力氣追上來查看。”
溫梓然慢慢地坐了回去。
“溫隊長,沒事的。”沈一煜說,“我只是腿斷了,能力還能夠使用,這周圍全都是海水,意味著這全都是我的能力,明白么?”
溫梓然目光一動,“沈一煜,你究竟幾級了?”
“五級。”沈一煜說。
“在四級的時候你就能爆發出讓七級異化者忌憚的攻擊,五級時甚至能夠不懼一個七級攻擊型異化者。”溫梓然凝視著他,“沈一煜,文明聯盟把你除名,真是做的最差的一個決定。”
“被除名是我自己的意愿,當公民意愿強烈,文明聯盟不會強行留人。”沈一煜平靜地說,他小心地動了下自己的腿,疼痛已經減輕了許多,“感謝你的藥,溫隊長。”
這時,塔倫嗆出幾口水,也醒了過來。
“塔倫!”
塔倫還是十分虛弱,看到眼前的人他感覺自己還沒睡醒,實在不太真實,等搞清了情況,他沒有因為自己獲救而開心,而是眼睛微微黯淡,沙啞地問:“有一個獨臂的教徒,你們沒看到他嗎?”
“獨臂?”
幾人回憶了一下,都說沒有,梅已經意識到他在問誰,眼睛也黯淡下去。
沈一煜看看兩人,率先猜到他的身份:“你們說的,就是聯盟留在這的線人?”
“什么?”方霽臉色一變,急聲問,“他也來了?他手臂斷了?”
塔倫看向他,“你也認識他嗎?”
“她救過我兩次命了。”方霽說出讓所有人震驚的話,“我找到啟示黎明的那個據點的時候,正好在他們的監控之下,是她冒著危險出來把我帶離那里。還有我潛進去的時候,也是她打通了監牢里的墻,才讓我能夠躲到地下的管道里逃過一劫。她那么有勇有謀,實力強大,怎么會……呢?”
在通用語里,他和她的發音一致,以至于雙方現在都還沒有發現問題。
“他的胳膊是被艾麗婭砍下來的。”梅突然說,“啟示黎明就是這種地方,艾麗婭要找人出氣,就砍了他的胳膊,就在方霽離開之后。”
氣氛沉默下來,方霽臉上的表情混合著震撼和愧疚,瞬間蒼白。
“這不是你的錯。”沈一煜對他說,“能成為線人,他思維清楚,這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
“在洪水來之前,他把我的束縛器解開了。”塔倫虛弱地說,“他在我耳邊說,他不可能活下去了,這是他最后能為聯盟做的事,讓我好好活著。”
沉悶和壓抑在船艙中蔓延開,梅用力咬緊了牙根,“他是個好人,我不會忘記他的。”
方霽摸摸她的頭,“我也不會忘記她的。”
沈一煜拿出聯絡器,想要和藍天城取得聯絡,卻見機器里在滲水,他不死心地按了幾下,嘆息,“聯絡器不能用了,不知道這場地震的影響究竟有多大。”
“這場地震,沒有那么簡單。”溫梓然抬起頭,“它不是自然災害。”
船艙里安靜下來。
“不是自然災害?”沈一煜輕聲重復。
“我的聯絡器也不能用了,不過在海嘯來之前,我收到一條消息。”溫梓然一邊說,一邊將目光移向的塔倫,“白色巨塔遭到襲擊,提前埋好的炸彈同時在城內爆炸,琉璃塔倒了。”
“什么?!”
在塔倫臉色劇變直接跳起來的時候,在藍天城的郁昭本體也收到了消息,臉色同樣不怎么好看。
應該說,每個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綠洲聯盟那邊傳來的急報,這場爆炸殃及整個歐羅大陸,我們這里比較遠,所以受到的影響很小,作為爆炸中心的白色巨塔,已經變成廢墟了。”顧玥說,“在之前沒有過一點警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埋的。”
這個消息把所有人都炸蒙了,郁昭也用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她想起來在啟示黎明的據點時她遠遠地望向過白色巨塔,那是白琉璃一般輝煌璀璨的建筑,在陽光下熠熠閃光,是人類新生文明的代表建筑之一,它就這么塌了。
“傷亡情況怎么樣?”沈一明小聲問,但他顯然也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報什么希望。
顧玥沉默地看向他,幾秒鐘后說:“具體的消息還不清楚,已經有滿天星小隊前往白色巨塔查看,應該今晚或者明天就會有詳細的情報了。”
沈一明忐忑地看了郁昭一眼,嘴唇輕顫。
顧玥也跟著看過去,“郁昭,你不是聯盟的成員,沒人能命令你,要不要去,這個決定你自己做。從藍天城出發到自由聚落,要途徑兩個三級污染區和一個二級污染區,如果不小心迷失方向,還可能拐到臭名昭著的死亡裂谷,這是個特級污染區,里面有支配者等級的異化獸。”
“我去。”郁昭說。
所有人都看向她。
“去綠洲之眼的路,本來就有一條可以路過白色巨塔,現在只是提早出發而已。”郁昭說,“一會我就出發,通知方霽,去保水小鎮找我。”
保水小鎮是進入污染區之前的最后一個人類基地,郁昭之前從地圖上看到過,打算去那里補充補給,然后直接橫穿污染區。
沈一明的目光亮了起來,看著郁昭的眼神里有著毫不掩飾的崇拜,顧玥也不打算阻攔她。
“我整理一下隊伍,和你一起出發。”
“不。”郁昭說。
顧玥皺起眉,“郁昭,你什么意思?”
“人多眼雜,你和我一起走反而昭告天下我在什么位置,就像來藍天城的路上一樣,我們會在路上花費大量的時間。”郁昭說,“我是去救命的,現在誰也不知道白色巨塔是什么情況,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顧玥明白了她的顧慮,她緊鎖的眉間解開,深深地看了郁昭一眼,“現在知道你樣貌的人恐怕不少,雪季馬上就要過去了,很炎熱的時候你也要捂著臉嗎?”
“沒什么不可以的。”郁昭想起那個讓魏鳴野聯絡,至今沒有消息的金碧絲,感覺有些可惜。
如果能找到金碧絲,買到她手里那樣東西,就不用顧慮這些了。
“沒想到啟示黎明有這種手段,讓人防不勝防。”顧玥凝重地說,“之前以為只是有埋伏的據點,聯盟也開始排查四周,但他們居然能在無聲無息之間在基地里買下足以毀滅一個基地的炸藥,這太可怕了。”
郁昭神色一頓,“我倒覺得,也許未必是啟示黎明。”
“為什么?”顧玥連忙追問。
為什么?因為郁昭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她在艾麗婭那里試探了很久,確定那些小據點就是他們最靠近這些基地的底牌了,他們要是有能力深入這些基地埋下那么多炸彈,艾麗婭不可能不對她炫耀。
唯一的點就是她現在無法聯絡上艾麗婭,得等聯絡器水干后看看還能不能用。
“我現在有些想法,但還不能確定,顧姐,滿天星這邊一有消息你就通知我。”郁昭做出決定,“我去收拾一下,一個小時之后出發。”
在藍天城這邊做好決定的時候,船艙里的氣氛一直十分沉重,和白色巨塔最有直接關系的兩個人都在這里,在溫梓然說完這個信息之后許久無話。
塔倫的雙手緩緩握成拳,聲音干澀,“白色巨塔淪陷,你本該在塔里保護父親,卻因為我被困在這里。”
“這不是你的錯,塔倫。”溫梓然的聲音仍然很溫柔,就像對疼愛的小輩,“你以為你父親真的不知道我過來找你嗎?他沒有強行用命令把我叫回去,在基地的立場上他是謝維爾議長,但作為你的父親,他怎么會不希望你平安,你是他唯一的孩子。”
“對不起。”塔倫痛苦地閉上眼睛,“如果我當初沒有離開琉璃塔,現在我們就能一起面對了。”
“不要因為假設的可能而責備自己,你離開也不能全怪你,你父親……”溫梓然嘆了口氣,“這是你們父子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不該多嘴什么,總之這不是你的錯。”
“你怎么會是外人。”塔倫扯了下嘴角,“你是我父親親自培養的接班人,是看著我長大的人啊。”
沈一煜眼神動了一下,垂下了眼,他想起了周若煙。
溫梓然露出感動的微笑,她拉著塔倫重新坐下來,像摸小時候的他一樣,摸了摸他的頭發,“我和你一樣擔心,等你好一點,我們就想辦法回琉璃塔。”
方霽嘴唇張開,又閉了起來。
按照約定,他需要把塔倫帶回藍天城,去換自己的救治,但面對突如其來的場景,他沒有開這個口,只是轉向梅,溫和地說:“梅,等潮水退去,你就和我一起回團里吧。你放心,沒有人因為明杰他們的死而怪你,之前劉然他們還跟我一起來救你,只是我要跟著你們,就讓他們先回去了。”
“方霽,等重新聯絡上郁昭,我會告訴她你的事。”沈一煜說,“不用擔心,她主動說會救你,哪怕你在天涯海角,她也一定會救你。”
“好。”方霽沒有推辭,能夠活下去的話,怎么會不想呢。
突然,沉默許久的梅抬起頭,說出一句令所有人震驚的話。
“團長,我不和你回去了。”她平靜地說,“我要回到那個神眷者身邊,一會就去,如果她在懷疑剛才的聲音,那正好解釋成是我。”
第134章 黑白天平24
這句話引起所有人色變,尤其是方霽,他直接厲喝:“你在說什么!如果要你去為我頂名,還不如我親自去承認!”
梅搖搖頭,還是十分平靜:“我要回去,當然不只是因為這個,說真的,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在啟示黎明是什么地位嗎?”
季亞影說:“她的出現很突然,也很神秘,我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么一號人,并且她的資料被嚴密保密,好像直接和丹白楓對話,教里其他人都管不到她。”
“這么厲害?”方霽是第一次聽說這么號人。
“她敢直接找丹白楓算賬,能讓艾麗婭下跪,敢直接以邪神的名義行事,她的地位之崇高,恐怕在整個黎明教里只有教皇丹白楓才能平起平坐,這么重要的人,這么厲害的人,你們卻對她完全不了解,不覺得這很可怕嗎?”梅的眼睛里蘊含著清楚的野心,“最重要的是,據我觀察,她應該沒有親信,明白我在說什么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在場的又沒有傻子,怎么會不明白。
方霽的聲音吐得艱難:“你背叛過一次,你怎么知道,你能成為她的親信,而不是直接殺掉你?”
“因為我原本就有成功的可能。”梅說,“聽我說,這個神眷者雖然也很神經病,但和其他黎明教徒有著明顯的區別,她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甚至她還會救人。”
“救人?”這話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和那個……線人,都被她救過。”梅眼睛又黯淡下來,“直到他死去,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線人的身份,即使在聯盟內部也是絕密信息,除了直屬上司之外,不會透露給任何人。”沈一煜說,“他們的姓名直到確定死亡之后才會進入檔案,遺憾的是,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比如尸體,很難確定他已經死亡。”
方霽眼中流淌過一絲悲哀和諷刺,但在這種場合下沒有表現出來。
沈一煜準確地看向他,“方霽,我知道你一直不認同聯盟的一些思想和做法,但這么做是為了保護他和他的家人,線人的家人未必會一直在聯盟內部待著,更何況,”他想到剛剛淪陷的白色巨塔,嘆息一聲,“現在恐怕連基地內部都不再安全了。”
“我不會否認你們的思想和做法,如果我否認了你們,就等于否認了我的哥哥,我的父母,我的祖祖輩輩,聯盟是他們的理想和支柱。”方霽說,“我哥哥把瀕死的我送出來卻仍然要回到聯盟,我也沒有怪過他,我只是很復雜而已,畢竟我本人就差點成為聯盟制度的犧牲者,我不是圣人,做不到跳出自己的角度去看待整個問題,我差點死了,你不能指望我心里沒有一點怨言。”
如果郁昭在這里就會發現,方霽和方霄說了近乎一模一樣的話。
“但這不是我反對聯盟的理由。”方霽主動拍了拍沈一煜的肩,“如果我真是個反賊,也就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沈一煜重重按住他的手,低沉地說:“我知道。”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曾經有過傲慢偏見與隔閡,在這一刻徹底消失了。
“回到正題吧,”溫梓然說,“你是說,那個神眷者不會濫殺無辜,反而會救人?只救黎明的人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才剛見到她不久,但我確定,她和其他人不一樣。”梅想到前一天晚上為了激發她求生的意志,神眷者對她做的一切,眼中閃過復雜,隨即又被堅定取代,“不管你們怎么說,我一定會回去,這是唯一能接近她的機會,哪怕會死,我也愿意去賭。”
“梅……”方霽低聲說,“你長大了。”
“梅,你愿意成為聯盟的’線人‘嗎?”沈一煜鄭重地問,“聯盟會為你提供幫助和后盾,即使你是個混沌系,以后只要你活著回來,你都能享受線人退役的待遇。”
“這樣嗎?那好啊。”梅干脆地答應下來,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加個保障,“你說了算嗎?把我團長也算上,以后不管我死沒死,你們都要負責他的安全。”
方霽驚訝地抬起眼睛:“小梅。”
“答不答應?”梅說,“可要想清楚啊,這可是之前沒有任何人能拿到資料的神眷者。”
“你的團長,已經在你之前先拿到這個待遇了。”沈一煜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活著回來吧,線人退役后的待遇,在聯盟可是很高的。”
梅懷疑地看著他,“這么危險的活,有能活到退役的嗎?”
“……”沈一煜說,“咳,還是有的,受到重傷但活著回去,活著到四十五歲以后,就可以退役了。”
“聽起來能享受到這個待遇真不容易。”梅說。
沈一煜尷尬地捏了捏鼻梁。
船艙里的人都被他們逗笑了,塔倫也笑起來,“這個丫頭,腦子反應倒是快。”
“也許她真的能成功。”沈一煜又試圖打開聯絡器,這次成功了。
“嗯?”其他人也連忙拿出自己的聯絡器查看,但發現都不行。
“我的聯絡器是特指的。”沈一煜解釋了一句,匆忙查看里面的消息,“白色巨塔現在的情況聯盟也不是很清楚,郁昭已經向白色巨塔出發,她去救人了。”
眾人臉上都露出震動和感激的神色。
“郁昭姐姐真的去救人了。”梅崇拜地說,“她還是我記憶里那個郁昭姐姐。”
“郁*昭閣下……”塔倫幾乎激動得落淚,他現在恨不得馬上起來飛到白色巨塔,和郁昭一起救他的家鄉。
“真是太好了。”溫梓然說,“有郁昭閣下親自前往,起碼現有的情況是能夠穩住了。”
“方霽。”沈一煜說,“原定的回到藍天城的計劃取消,郁昭讓你去保水小鎮和她會合,她會給你治療污染。”
“團長,郁昭姐姐愿意給你治療污染了!你有救了!”梅激動地歡呼。
“噓,小點聲,別把神眷者引過來。”方霽一把捂住她的嘴,然后也露出微笑,“我知道了,但是我兄長……”
“方霄昨天就已經被放出來了。”沈一煜打消他的顧慮,“郁昭也為他治療過,他現在很好,仍然是滿天星。”
“謝天謝地。”方霽露出真正放心的笑容,“感謝郁昭閣下。”
“只是這樣的話,你們兄弟兩個本來可以見一面的,現在卻不行了,方霄有其他任務。”沈一煜看著他,“你們兩個,有很多年沒見了吧。”
“應該有十五年沒見過了,六歲那年他把我偷偷放走,九歲時見過他一次,給了我一個聯絡器,到現在都沒再見。”方霽說,“這沒什么,雖然我很想見見他,但我們都還能好好地活著,這也就夠了。”
“會再見的。”塔倫拍拍他的肩,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方霽,又是在生死關頭,對方霽觀感不錯。
方霽也對他微笑。
梅左右看看,站起身:“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去找神眷者了,你們好好保重,要活下去啊。”
要活下去,這是這個時代最真摯的祝福了。
幾人都抬頭望向她,神色擔憂難言。
……
在沈一煜的聯絡器恢復作用之前,藍天城的郁昭本體正準備出發。
她要輕裝上陣,隨行的人只有一個高阢,要收拾的東西不多,她很快收拾完畢,等著高阢把那些頭骨都包起來。
本來在毒牙峽谷那個山洞里的頭骨在一個夜晚被悄悄送回了高阢手上,郁昭知道送的是宋錚,他悄悄地來,又悄悄地離開,沒有出現在郁昭面前。
那天之后郁昭沒再聯系宋錚,但時不時還能收到宋錚的消息,宋錚會向她匯報自己在做的事,但郁昭不會回復他,他也知道郁昭不會回復,兩人就這么保持著微妙的默契。
之前奈亞和魏鳴野被兩個七級關起來特訓,郁昭不太能見到他們,如今要離開的決定做得倉促,他們兩個應該還不知道,郁昭沒打算去打擾他們,只是來訓練場外看了看,就當是道別。
在這么一個路途危險,通訊不便的時代,一旦分別,就不知道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郁昭靜靜地望了會,就在她準備回去的時候,突然在一樓的窗口里望見一個熟悉的人。
沈一明在打槍。
郁昭不懂槍械,她悄悄來到沈一明身后,看他站在十米開外連射幾槍,槍槍正中紅心。
此時他臉上的神色讓郁昭感到頗為陌生,沒有笑意,那雙狗狗般的下垂眼冷酷地直視前方,即使槍槍擊中,皺起的眉宇間還是隱隱能窺見幾分焦躁。
又一個彈匣射空,郁昭在后面鼓起掌來。
沈一明回頭一看,見到郁昭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郁昭姐,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過來看看,真好看見你在打槍。”郁昭走上前,“你的槍法真好。”
“父親對我和哥哥的訓練一直要求很嚴,我們從小要學習文化,科學,體術和基礎的武器使用。”沈一明不好意思地垂下眼,那雙狗狗眼又顯得無辜又可憐了,“哥哥的射擊成績比我還好呢。”
“是嗎?我都沒見過他用槍。”郁昭說,“果然不管哪個世界,做繼承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一明羞澀地摸摸鼻子,能夠看出來,得到郁昭的夸獎他很開心。
“在擔心什么嗎?”郁昭從他手里接過槍,看著這和她熟悉的槍有些區別的槍身,“你看起來很不安。”
沈一明的笑容抿起來,“果然沒能瞞過姐姐……我也不知道,自從哥哥他們出發之后,我就感覺一股莫名的壓抑和焦躁,我之前都能壓制下來,剛才你說要走之后我就有點控制不住了。”
郁昭轉頭看向他,摸了摸他的頭。
無論梅,魏鳴野還是沈一明,都是郁昭眼里的未成年人,她對他們總有幾分憐惜。
沈一明看著郁昭,眼里有求救,“姐姐,我是不是越來越軟弱了?”
“也許是你突然接過重任,壓力太大了。”郁昭說,“你還要在這里多待一段時間,直到新城主出現,是嗎?”
“嗯。”沈一明點頭,“我學著若煙姐的模樣處理事情,還有顧總軍長和李文諾閣下幫我,但我還是覺得很難。”
郁昭聽出來了,直接問:“發生了什么?”
沈一明咬了下唇,“前幾天抓出來了一個啟示黎明的臥底,按照規定,應該審問之后殺死他,我知道應該這么做,但我突然發現,我下不了這個命令。”
他有點淚失禁體質,明明沒怎么樣,淚水已經盈溢上來,“哪怕不是我親自動手,我都下不去那個命令,郁昭姐,我的槍法能夠槍槍十環,但我不敢把它朝向真人,一想到有人命要因我而死,我就很痛苦。”
第135章 黑白天平25
郁昭驚訝地看向他,沒想到他居然會這么想。
她知道沈一明心地善良,身在高位卻有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天真熱忱,甚至懷抱著永遠不可能真正實現的天下大同的理想,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在該做的事情上他從不含糊。
但是在這個死人如草芥的時代,居然有人不敢殺人?
沈一明看懂了他的眼神,他有些狼狽地移開目光。
“我知道他們犯了錯,因為他們,有更多的人死去,他們應該為此贖罪,但是……”沈一明深吸口氣,“人本該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奪走其他人的生命。”
“我的想法很奇怪,從小到大父親都不許我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你只需要知道該怎么做,不要去考慮你怎么想‘,這就是他對我說的話,我一直在按照他的話去做,我也沒有因為自己這些想法而耽誤任何事,但是這幾天不知道為什么,那些想法,那些感情突然非常強烈地襲擊我,我甚至無法靜下心去做事情。”沈一明求救地看向郁昭,“明明甚至不用我親自動手,但是我要簽字之前,就好像看見一張沾滿血的臉在對我嘲諷地笑,他好像在說’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嗎?這就是你的虛偽嗎?為了權勢地位,你連真正的自己都能舍棄嗎?‘……我控制不了。”
郁昭耐心地聽著,臉上沒有出現任何懷疑,鄙夷,嘲諷之類的表情,這讓沈一明放松下來,他虛弱地對郁昭笑了一下。
“也許真是因為突然接觸實權,我壓力有點大了,我會調整好的。”他補充,“我不是一個人都沒有殺過,以前也有過些許掙扎,但都沒有現在這么強烈,也許就是現在壓力大了。”
他一遍遍地重復著,不只是告訴郁昭,更是想說服自己。
郁昭摸上他的頭。
明明沒有大多少,她做起這種長輩的姿勢卻沒有任何違和感,當她的手放上去,沈一明的神色立刻放松了許多。
“如果覺得受不了,就去找奈亞幫你,她是很厲害的心靈歌者。”郁昭說,“你也可以想一想,你究竟想不想做這個繼承人,適不適合做這個繼承人。”
沈一明惶恐地抬起眼,“郁昭姐,我……”
“我知道你一直在為成為合格的大統領繼承人而做努力,但這是你一出生就被賦予的身份,你真的想要成為這個身份嗎?這個世界很大,人也不是只有一種方式可以活,你有頭腦,有知識,現在甚至還有了能力,哪怕你不做大統領,你仍然可以做許多事。”郁昭望著他的眼睛。
沈一明臉色黯淡,“你也覺得,我不夠資格做大統領嗎?”
“如果我沒有治療能力,你覺得我會在這個世界上活不下去嗎?”郁昭說,“但是如果我沒有能力,我還能做治療師嗎?答案是不能。不是有沒有資格,而是不合適,能明白么?”
沈一明怔怔地望著她,神色有些恍惚,郁昭的聯絡器震動一下,高阢問她在哪里,她們該出發了。
“小明,你記住,人的路永遠不是只有一條。”郁昭最后對沈一明說。
沈一明點點頭,“郁昭姐,我送你出去。”
就在郁昭轉頭就要離開的時候,一陣噔噔噔的聲音從樓上響起,有人沒乘電梯,正快速從樓梯向下跑來,郁昭剛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就看見一道人影像風一樣躥出了大門。
幾秒鐘之后,那陣風刮了回來,趴在之前郁昭看見沈一明的那個窗口上,驚喜地大喊:“郁昭,原來你在這里啊!”
郁昭:“啊……”
該怎么辦?萬萬沒想到被魏鳴野找上門來了。
郁昭還沒回答,魏鳴野就迫不及待地說:“之前你不是讓我找金碧絲嗎?她不回我消息,我就一直給她發一直給她發,她剛才終于回我了!”
金碧絲是那個很有名又很神秘的廢土商人,魏鳴野之前從她那里搞到了珍貴的紙筆,郁昭想從她那里買東西,讓魏鳴野當中間人代為聯絡,本來以為都沒希望了,沒想到今天突然有了消息。
郁昭問:“她現在在哪里?”
“這家伙跟魚一樣,又滑溜又精明,雖然她沒告訴我在哪里,但根據我的了解,她大概已經在藍天城里了。”魏鳴野興致勃勃,“因為你肯定是很重要的客戶,她對待重要客戶就這樣,只要你想要的東西她手上有,就能嗖地一下出現在你面前。”
“就在藍天城里?”沈一明插話,“她也算是重點監視對象,可是這幾天的出入記錄沒有特殊匯報呀。”
魏鳴野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回答他的問題,“她本事大著呢,去哪里都能被發現的話,不是早就被你們抓起來審問了。”
“她沒有明確的犯罪記錄,我們不會無故抓人的。”沈一明說,“只是她出售過很多危險的商品,我們擔心她被人控制或者不夠了解里面的危險,想要找她了解一些情況而已。”
“你們拳頭大,當然你們說什么理由都算。”魏鳴野說。
眼見兩人唇槍舌劍起來,郁昭趕緊打斷他們,“我要見她,如果她就在藍天城,現在能不能見面?”
“我和她說了,讓她盡快出現。”魏鳴野和郁昭說話秒變乖巧,一點都不炸毛,“她還沒有回我……哦回了。”
正說著話,他聯絡器震了一下,他拿出來看一眼,表情得意洋洋起來,“我說什么來著?她說隨時都能見面,但是只能見我和你兩個人。”
沈一明說:“郁昭姐,小心有詐。”
“就在你們自己的地盤,你們自己還這么不放心嗎?”魏鳴野說,“哦,我忘了,周若煙就是你們自己城里出的問題。”
沈一明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周若煙是犯了大錯,導致了嚴重的后果,但她畢竟是他關系親厚的姐姐,人的感情本就不能用是非對錯來控制,魏鳴野以周若煙來嘲諷藍天城,如果換一個人,恐怕已經無法站在這里了。
郁昭捂了下額頭。
“讓她去我的房間,我這就過去。”郁昭說著,直接從窗口翻了出去。
“郁昭姐你直接去吧,我告訴高阢你稍微耽誤一會再走。”沈一明柔柔和和地說。
郁昭身影一僵,果然,魏鳴野的臉色馬上就變了,“走?郁昭你要離開嗎?”
郁昭低頭拽了下斗篷的兜帽,“先去見金碧絲。”
魏鳴野回頭瞪了沈一明一眼,閉上嘴跟上郁昭,直接一彎身把郁昭抱了起來,“我帶你去,兩分鐘就到。”
為了趕時間郁昭也沒拒絕,她抱住魏鳴野的脖子,能感覺到少年渾身都是繃緊的,簡直憋足了一口發泄不出去的氣。
但他沒有和郁昭說話,動作飛快地邁腿,兩個大段跳就跳到了迎面建筑的屋頂,速度像是直接起飛。
這種進步速度即使是郁昭也沉默一瞬,說:“你已經快五級了?”
“還差一點。”魏鳴野話語簡略。
他說兩分鐘,就是兩分鐘,兩分二十秒左右他來到郁昭住樓下,又是兩個大跳,直接從窗戶送了進去。
他把郁昭放下,說了句:“我下去接金碧絲。”就又轉頭跳了下去。
幸虧藍天城的白玫瑰基本都認識他了,否則他這么跳上跳下保不準被當成刺客按下來。
然而等魏鳴野剛剛跳下去,郁昭就看向了房間的一個角落,“我的房間里沒有監控,現在也沒有其他人,你可以出來了。”
話音落下,房間里一片安靜,被郁昭凝視的角落也十分平靜,看不出有活物存在的跡象。
“魏鳴野找不到你,很快就會回來了。”郁昭說,“你把他引出去,不就是不想被他知道你的能力嗎?”
聞言,墻角的空氣波動了一下,就像有人用橡皮擦去了一塊透明的涂料,一道人影慢慢地,一塊一塊地顯露出來。
一個身形珠圓玉潤的圓臉小姑娘出現在郁昭面前,她穿著一件斗篷,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的斗篷上大大小小全是口袋,口袋里還都鼓鼓囊囊,顯得她整個身形更加圓滾滾,想必斗篷里面也被塞滿了東西。
她瞪著和臉一樣圓的眼睛,驚異地看著郁昭,“只聽說你的能力是治療,難不成你還有透視眼嗎?”
“我能夠看到能量的流動。”郁昭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的偽裝很完美,透視眼應該也看不出穿你,但你使用了能力,你在的地方對我來說就一覽無余。”
小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抱歉抱歉,用這種方法偷偷溜進你的房間,你也看到了,我的能力沒有任何戰斗性,很容易被打死的,就只能躲躲藏藏。”
郁昭感興趣地望著她,“你的能力算是混沌系吧,是隱身?”
“嗨,只要不是聯盟認定的身體系和心靈系,其他的全都是混沌系。”金碧絲擺擺手,“如果真的能完全隱身我就得快樂得像老鼠了,我的能力類似變色龍,只能根據周圍環境進行偽裝而已。”
只能進行偽裝,應該是變色或者光線折射之類的原理,這么說能夠把自己偽裝得那么完美,連身體系的超絕眼力都找不到她,都是她把這項能力運用得爐火純青的結果。
不愧是不懂戰斗卻能在廢土混出名堂的人,見到金碧絲的第一眼,郁昭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
“這個能力應該是你的秘密吧,如果我沒戳穿你,你應該也不會告訴我?”
“其實我會直接出現在這里,就是我沒想瞞你,我覺得我想瞞過七級以上的異化者還是挺難的。”金碧絲很光棍地說,“我覺得你能給我想要的,就算我這次沒有你想要的東西,結個善緣也沒什么不好,你這種能力這種地位,怎么算都是我賺了,在你面前藏頭露尾反而不美了。”
郁昭對這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女孩有點刮目相看。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魏鳴野從窗戶外露出個腦袋,一看金碧絲就在屋子里,臉色扭曲了一下,然后直接跳進來。
“你這人這么回事?讓我下去接你不然你進不來,你進不來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
“不好意思,剛進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金碧絲滑跪得非常快,然后馬上轉移話題,“時間緊迫,我們就不廢話了吧,治療師閣下,你想要什么?”
“比起我想要什么,我更想知道,你想從我這里的得到什么?”郁昭說。
金碧絲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突然有點扭捏,“不然你先說說?你都差不多擁有整個文明聯盟的資源了,這世界就這么點大,他們都搞不定的東西,我也不一定有啊。”
可以看出來,她的消息非常靈通。
然而郁昭沒多說什么,她只是靜靜地望著金碧絲,那種目光平和但有力,金碧絲堅持了幾秒鐘就堅持不下去了,她擦擦額頭上莫名冒出來的汗,聲音低下去。
“我,我怕死,如果治療師閣下能保證,保證救我一命,那你想要什么,我都拼命給你去找。”
“救一命?”魏鳴野懷疑地看向她,“不會真被郁昭給說中了,你真的有什么難搞的仇家吧?”
“哪有,哪有。”金碧絲訕訕地笑,看起來一臉的憨厚老實,“我這不被圍追堵截得太多了,保不準有人會因為買不到他想要的東西對我痛下殺手,我這是未雨綢繆。”
“這個條件我可以答應你。”郁昭說。
在金碧絲猛然驚喜起來的表情中,她又說:“如果你真的有麻煩,我也許可以直接幫你解決,這是我個人的名義,和文明聯盟無關,你可以考慮一下。”
只是救一命的話,可能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危險,但郁昭有信心能夠幫她直接解決源頭,不用借助什么外力,這就是七級的自信。
金碧絲眼中明顯浮現猶豫的神色,但很快她圓潤的臉上又露出甜甜的笑容,“真的沒有啦,能求得治療師閣下一個治療的機會,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治療師閣下您盡管開口,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想想辦法。”
郁昭定定地凝視她幾秒,她誠懇地望回來,郁昭也就不再勉強她,直接說:“你有一個能改變容貌的東西,對么?我就要這個。”
“原來是這個東西?”
“居然有這種東西?”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恍然大悟,一個驚愕萬分。
魏鳴野說:“真的有這么神奇的東西嗎?能隨便改變外貌?”
“不能隨便改,就是一個面具一張臉,不能換,嗨呀。”金碧絲手忙腳亂地在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里翻找,甚至還把斗篷脫下來找,魏鳴野對這種景象見怪不怪,郁昭發現她脫下這么鼓囊囊的一件斗篷之后,身上的肉肉還是很有存在感。
能在這種時代把自己養得圓滾滾,這金碧絲真非常人。
“找到了!”金碧絲從里面的一個口袋里掏出一個軟踏踏的東西,像以前的面膜,眼睛亮晶晶地塞給郁昭,“就是這個!我記得是男女通用,但忘了是長什么樣子,我手上也就這一個了,沒得挑。”
“還真有這種東西?”魏鳴野目瞪口呆,“郁昭,你戴上讓我看看行不行?”
在兩雙眼巴巴的大眼睛的注視下,郁昭把這面膜戴到了臉上,一陣清涼感之后,郁昭看到兩張驚愕的臉孔。
她來到鏡子前,第一個蹦出來的想法是:哇,好普通。
和她本人的面孔比起來,這張臉實在是太普通了,眉眼很柔,像是一個脾氣很好,逆來順受的受氣包。
“哇……”魏鳴野發出驚嘆。
“這好像有點……別扭。”金碧絲撓撓頭,“說不出來的別扭。”
其實這是因為郁昭的氣質,郁昭的眉眼間始終帶著一股氣,即使在她最狼狽的時刻這股氣也不曾泯滅,這種特殊的氣質放在她自己的臉上非常合適,讓她有種凜然又冷冽的上位感,但是放到這張柔弱普通的臉上就非常違和。
郁昭對著鏡子調整了一下表情,眉眼耷拉下去,鋒芒斂起,立刻就像變了一個人。
“這……”魏鳴野都不太會說話了。
“好厲害!”金碧絲毫不吝惜地鼓掌,“這看來一點都沒有治療師閣下的影子啊!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能和臉融合得這么好的人。”
“有很多人買你這個東西嗎?”魏鳴野問,“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不多,這東西我沒賣過,以前就是……我家人偶爾用用。”金碧絲猶豫了一下,“這張面具就給治療師閣下了,以后還需要什么,盡管找我就好。”
“等一下,等一下。”魏鳴野突然很驚恐地去拽金碧絲的臉,“你這張臉不會也是假的吧?”
金碧絲沒好氣地把他扒拉下去,“起開,我的臉是真的,那東西長時間戴著對皮膚不好。”
確實,只是戴上這么一會,郁昭就感到皮膚開始悶熱瘙癢,但這對她來說無所謂,能量在臉上游走一圈,所有不適就全都消失了。
“這是……很早以前一個科技先鋒的人發明出來的,因為沒什么用,這項發明就沒有傳下來,所以現在數量也不多。”金碧絲說,“你放心,我絕對絕對,不會向其他人透露這張臉。”
“我不擔心這個。”郁昭把面具取下來,“謝謝你。”
兩人都盯著她的臉看,發出有志一同的感嘆。
“還是這張臉好看啊。”
郁昭頗有些哭笑不得。
她讓魏鳴野把金碧絲送走,金碧絲把鼓鼓囊囊的斗篷穿回去,不放心地對郁昭強調:“有需要一定要找我喔,不然這命我活著不放心。”
實在是個很有趣的女孩。
郁昭知道自己的麻煩還沒有結束,還不到幾十秒,魏鳴野就從窗口翻了回來,一言不發地盯著郁昭。
郁昭撓撓臉。
“如果今天金碧絲沒來,我是不是等你走了之后才能知道這個消息?”魏鳴野說。
“……嗯。”郁昭實話實說,“我不擅長道別。”
魏鳴野的嘴唇一下子抿起來,他神色有些受傷,“即使這一分別也許很多年都見不到了,你也不想再見我一面嗎?”
“多見這一面,也改變不了任何事。”郁昭看著手里的面具,分出一絲精神想著,傀儡要戴面具本體也要戴面具,她和面具真是有不解之緣。
魏鳴野垂下眼,他好像更高了一點,肩膀也更寬了一點,這個年齡的男孩子總是長得很快,他在逐漸褪去少年的稚氣,向男人成長。
“好吧,我知道了。”他突然說,“我現在還太弱了,改變不了任何事,郁昭,等你下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在你的棋局里,一定能起到一個關鍵的作用。”
郁昭倏然抬起眼,驚訝地望向他。
“我聽顧玥他們聊天的時候說的,他們說你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也許會改變這個時代,和這個世界。”魏鳴野說,“我愿意做你的棋子,現在我還不夠有用,但我很快就會變得很有用,比顧玥他們還要有用,讓你想要干一些事的時候,只能想到我。”
“魏鳴野。”郁昭嗓子里有些發堵,“你不必……”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魏鳴野認真地說,“郁昭,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
離開的時候,來送郁昭的人不多,魏鳴野,顧玥,沈一明,李文諾,宋陽以及言墨青。
在這個時代送別也沒有什么好說的,“祝你平安”就已經是最大的奢求,郁昭和高阢兩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在車窗里對其他人揮手,然后獨自駛向蒼茫的世界。
明明是被抓進來的,高阢看起來卻比郁昭難過多了,郁昭在開車,她的鳥頭一直在吸鼻子。
“不管怎么樣,我始終都無法習慣離別。”高阢說。
“那就想點開心的。”郁昭說,“接下來一段時間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不高興嗎?”
“……很高興。”高阢果然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她靠向郁昭,在車玻璃的反光上,她用鳥頭貼了下郁昭的胳膊,“本來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見你了。”
郁昭說:“所以我當初說讓你等我,你就沒信過我。”
高阢小心地看看她,“你生氣嗎?我當時只是……好吧,我就是沒相信。以你的能力,出去那個峽谷就是天高任鳥飛,我在你落難的時候恰好幫了你一下,哪能指望能被你記住一輩子。”
但事實就是,郁昭達成了她的諾言,她不會再無法保護高阢。
兩人相視一笑,郁昭拿出**,當著高阢的面變成了另一個人,引起高阢的驚恐,而另一邊,在船艙里的郁昭等來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老師,真的是你?”梅語氣驚喜地撲進來,“我找你找了好久!”
第136章 黑白天平26
郁昭發出真情實感的驚訝:“梅?”
“對,是我。”梅走進船艙,跪坐到郁昭面前,伸手去碰郁昭的膝蓋,“老師,剛才我在船上探索,以為您是什么危險的異化獸,嚇得我逃跑了,還好我不放心又回來看看,居然是您。”
一個完美的理由,哪怕郁昭對剛才的黑影還有懷疑,這會也該打消了。
郁昭垂眸看著她,語氣情緒莫辨,“他們沒把你一起救走么?”
“誰?”梅疑惑地仰著頭看她,“老師,誰會來救我?”
他們都以為郁昭不認識方霽,這個謊說得毫不心虛。
郁昭幾個思索間,已然將他們的想法猜個七七八八。
之前那倒黑影必然不是梅,能那么悄無聲息行動迅速,很大可能是有身體系的底子,人選鎖定很容易,而既然方霽就在船上,那梅的出現也不奇怪,梅出現在這里的最大可能就是為方霽頂名,讓她不再懷疑還有其他人。還有一些可能,是沈一煜也在船上,他不不愿意放棄一個能接近神眷者的機會,于是和梅達成了一些協議,讓梅愿意回到她身邊。
在想這些的時候,郁昭一直盯著梅,梅咽了咽口水,神態沒什么崩裂,等郁昭收回目光,她才微微放松身體,出了一身冷汗。
她麻利地站起來,“老師餓不餓?我去找些食物來。”
郁昭沒有拒絕,她本來也想緩一緩之后就出去找吃的,還得故意避開方霽他們,現在梅出去就再合適不過了。
哪怕船上有其他危險,好歹也有方霽他們保護梅。
在梅出去找食物的時候,開車的郁昭收到了沈一煜的信息,沈一煜對她解釋了沒主動回去當線人的事,以及他們目前的狀態,這下子完全捋清楚了,郁昭也將整個情況都掌握在了心中。
等了沒一會,梅就抓著兩只碩大的東西回來了,每一只都面貌猙獰,張牙舞爪,有大半個梅那么高,郁昭定睛看了一眼,認出來這大概是兩只螃蟹。
“老師,我們運氣不錯,我剛出去,就看見了有末世美味蟹,應該是被海水沖進來的。”梅開心地說,“個頭還很足呢。”
郁昭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是什么?”
“末世美味蟹呀。”梅把張牙舞爪的螃蟹舉到郁昭面前,和郁昭腦袋一樣大的鉗子差點夾到她的頭,“雖然這東西超級好吃,但平時想吃到可真不容易,我是到……才吃過一次。”
梅驚覺自己得意忘形,差點把星漢騎士團給說出來,立刻垂眉斂目,不吭聲了。
郁昭沒在意她的停頓,她目光注視著這只大螃蟹,心想這世界有的東西取名字還真是隨便,莫不是這螃蟹特別美味,又是在末世后才發現的品種,所以就干脆叫末世美味蟹了?
這么想著,梅卻誤會了她的沉默,小心翼翼地問:“老師不喜歡這個嗎?那我再出去找其他可以吃的。”
“不用,”郁昭說,“就吃這個。”
沒有火源,船上也沒有一樣干燥的東西,郁昭還在考慮這末世美味蟹是不是能像普通螃蟹一樣,沒有烹飪也能做刺身生吃,就見梅嘎巴一聲,掰斷了其中一只最肥厚的那條腿,送給了郁昭。
郁昭舉著大蟹腿,看著梅迫不及待地給另一條腿開殼,掀開點面具一口啃下去,發出滿足的輕哼。
看來梅確實很喜歡這東西。
她不會當著梅的面掀開面具,于是先把蟹腿放在一邊,做出一副閉目休息的模樣。
而在另一邊,郁昭突然問:“你吃過末世美味蟹嗎?”
高阢:“啊?”
“末世美味蟹。”郁昭比劃了一下,“不算很大,長得很丑。”
“吃過,你怎么突然提起這個?”高阢一頭霧水,“這東西不多見,雖然最多只是一級,但只活在深海,那些不要命的流亡者有的會去冒險抓來賣錢,價格很貴。”
郁昭:“生著能吃嗎?”
“……能。”高阢越來越困惑,“生熟都能吃,是不同的味道*,生著吃很甜。”
郁昭放下心來,好心情地摸摸高阢的鳥頭,“等見到我請你吃,我有錢。”
高阢:“……?”
郁昭的確很有錢,顧玥,沈一明,李文諾,言墨青和宋陽等人跟排隊一樣,挨個給她送了大量的通用幣,就存放在聯絡器id里,即使聯絡器丟了壞了重新換一個也沒事。
誰會嫌錢多?郁昭照單全收。
時間來到晚上,傀儡郁昭打發梅去休息,暗搓搓地揭開一點面具品嘗末世美味蟹的時候,郁昭本體和高阢也找到了一處可以休息的地方。
她們已經離開了藍天城的庇護范圍,雖然路上不是沒有看見其他流亡者,甚至路過了一個棲居在河邊的小型聚集地,但無論是高阢的經驗還是郁昭的常識都告訴她們,在陌生的地帶寧愿形影單只,也不要靠近陌生人。
即使她們兩個的實力走在大地上,已經很少有值得她們提防的東西,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兩人是為了趕路,還是決定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細枝末節。
到現在為止的路高阢走過,她指引郁昭來到一處避風的山洞,那是她的小隊以前休息過的地方。
“這附近沒有滿天星的補給站,得再往前走個一百公里。”高阢帶著郁昭往前走,“那個洞挺大的,我們以前六七個人都能住。”
山洞在一個小山坡的中間位置,車上不來,兩人在往上爬。
“我不擔心山洞能不能住,我擔心的是明天早上一睜眼,我們的車沒了。”郁昭說,“你們滿天星就沒丟過車嗎?”
“這點距離逃不過我的感知,放心啦。”高阢信心滿滿地說,“我睡在洞邊,給你擋風,也能看見我們的車。”
郁昭動作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即使高阢已經知道郁昭是個七級,但是高阢仍然在像過去在毒牙峽谷里那樣在對待郁昭,她總想保護郁昭。
來到高阢說的那個洞前,高阢疑惑地“咦”了一聲。
郁昭很快跟上來,“怎么了?”
高阢看了看周圍,伸手把洞口的雜草撥開,探頭往里面望,“草木的生長情況沒有我想象中茂盛,好像有人清理過。”
郁昭看向四周,就算她聰明,她餐風飲露的生活畢竟過得少,野外生存技能和眼力比不過這個世界的土著,更別提在土著里都算佼佼者的高阢。
“郁昭,你等一下哦,我進去看一眼,里面太黑了。”高阢說。
很快洞里亮起了火光,高阢重新出來,“有一些生物活動過的痕跡,可能是有其他流亡者在這里休息過,別的沒什么,我已經把火升起來,可以進來啦。”
郁昭沒再說什么,更沒有拒絕高阢要睡在洞口的守護者姿態,在這個靜謐的晚上,她像是在毒牙峽谷里時一樣,將頭枕到高阢的腿上,高阢用那只人類手掌撫摸她的頭發,洞外在下雪,洞里有篝火。
開了一天車的郁昭有點昏昏欲睡。
“離開峽谷的時候在下雪,好幾個月過去了還是在下雪,雪季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啊。”她迷糊地嘟囔。
“雪季就是這樣,最長的時候達到過九個月,那一年死了很多人,今年還好,只有六個月,聯盟預測幾天后就會結束了。”高阢柔聲說,“到時候會突然一下,一夜之間,雪就消失了。”
郁昭睜開眼睛,“我連雪季怎么過去都不清楚,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我什么嗎?”
“懷疑你什么呢。”高阢說,“不管你是什么來歷,從你來到這個世界,你就是和我一樣的人。不,也許不是人,看你做的那些事,有可能你是我們的神終于看到了人間的苦難,而派來拯救我們的使者也不一定。”
郁昭心口緩慢地收縮,她有些酸澀,伸手握住了高阢的手,“神從來都沒有忽視過你們,祂一直想救你們。”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高阢溫柔地說,“我們從來沒有被神拋棄過。”
在高阢溫暖的懷抱中,郁昭漸漸地睡著了。
一般來說,郁昭不會讓兩頭的意識同時陷入沉睡,這會讓她陷入被動,她會選擇讓條件更合適的那邊進行休息,于是在今晚,本體休息的同時傀儡只是在閉目養神,因此高阢的手剛放到郁昭的身上,郁昭就清醒過來。
外面還很黑,篝火已經熄滅,空氣里泛著灰燼的味道,郁昭緊貼著高阢溫暖的身體,看到了她鳥頭亮晶晶的眼睛。
高阢豎起食指,在嘴邊比了個噓的姿勢。
她是故意把郁昭叫醒的,并示意她往外面看。
郁昭的眼力沒有高阢那么好,她索性開啟了能量之眼,透過雜草叢生的山坡,郁昭看到有幾簇能量在她們停車的地方停著,還有三簇能量在往山洞這邊走。
“什么東西,流亡者嗎?”只能看見能量流動的情況下,郁昭甚至人畜不分。
她倒是不緊張,這些能量最多的一個就只有二級,加在一起連高阢的一腿都撐不過去。
“是人。”高阢低聲說,“要出去看看嗎?”
如果是來查看情況的好人,那出去解釋一下就行,如果是壞人……那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不,等他們上來。”郁昭把高阢的人類頭摁下來,“快,裝睡,看看他們想干什么。”
高阢會意地躺回去,這個山坡不高,很快連郁昭都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了。
然而她們沒等到人進來,反而等到了一種詭異的味道。
郁昭能量在身體里轉了一圈,又掐了高阢一下,兩人面面相覷。
“是迷藥?”
“是迷藥。”
“現在怎么辦?”
還沒等郁昭回答,就有人靠近了洞口。
郁昭眨了下眼睛,果斷閉眼,仿佛真的昏了過去。
第137章 黑白天平27
對面顯然也很謹慎,放了迷藥也沒有馬上進來,而是在外面等待了一會,確定山洞里只有平穩的呼吸聲,才謹慎地撥開雜草,向里面探進來。
郁昭聽見兩個男人的聲音。
“嘶,居然是兩個女的?我們運氣這么好嗎?”
“別跟沒見過女人似的,別吵,我看看質量怎么樣。”
郁昭感到臉旁的衣物被人輕輕撥開。
“嘖,運氣一般,兩個都不是什么極品,不過這個皮膚不錯,應該能談個好價。至于那個,被污染成這個樣子,帶回去干什么?殺了算了。”
另一個人好像有些惶恐,“哥,這就要殺人嗎?就把她放在這里,她也不能怎么樣吧?”
“你懂什么,現在躺在這里的就兩個女的,萬一他們還有其他同伴呢?只要留下活口,誰知道會不會有什么人能通過什么蛛絲馬跡推斷出什么?你這家伙來得晚,別以為自己多懂,少提意見多看多學,明白嗎?”
“是……是。”另一個人喏喏地說。
指望有萬分之一是個好人的希望徹底破滅了,郁昭心想這還是個有老帶新制度的正規組織?就是聽起來干的活不怎么正經。
她沒有一點緊張,只是想看看他們想干什么,自從來到這個廢土世界,她還沒見過什么正兒八經的人壞人。
這時聽著他們都要殺了高阢了,郁昭尋思不裝了,高阢是不會主動動彈的,哪怕他們真的能殺了高阢,沒有郁昭的命令,高阢也不會主動去做什么,郁昭就是有這種信任,所以只能她來主動。
然而她剛要動作,那個唯唯諾諾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大哥,前幾天不是聽說斗獸場那邊缺人了嘛?這人這種獵奇的樣貌,說不定那邊會喜歡呢?”
聲音一停。
“你小子……腦子轉得可以啊。”男人恍然大悟,“對對,這個可以搞去斗獸場,那幫喜歡獵奇的家伙一定會喜歡的。”
斗獸場?
這是郁昭沒聽過的地方,光聽名字,一種不好的感覺就浮現上來,她停止想要起身的動作,用心靈溝通的能力對高阢囑托:“你去看看斗獸場是個什么地方,保護好自己。”
這種能力是單向,郁昭聽不到高阢怎么回答,她剛思考自己會被賣去什么地方,就感覺自己被扛了起來。
“不知道她們還有沒有同伴,趕緊走。”
趴在一個人的肩上,郁昭的碎發耷落到臉旁,給她提供了絕佳的掩護,她將眼睛睜開一道縫隙看向旁邊,正對上高阢耷拉出袖子,軟踏踏地伏著但睜著兩只鳥眼的鳥頭。
郁昭:“……”
這家伙,看得光明正大。
兩人極快地交換了一下視線,郁昭又閉上眼,聽到他們回到她們的車前。
因為要隱藏身份,郁昭開出來的車上沒有聯盟的標志,看起來就是性能好一些的普通車,沒有引起這伙人的懷疑。
他們很快分工完畢,留兩個人帶郁昭開這輛車走,其他人則帶高阢去斗獸場。
郁昭聽出來,扛著她的人是那個不想殺人唯唯諾諾的,他和剛才那人帶郁昭走。
走,到底走去哪里?
郁昭任由他們把自己的聯絡器搜出來拿走,然后被扔進自己車的后座。
唯唯諾諾的人說:“哥,不用把她捆起來嗎?她醒了搞偷襲怎么辦?”
“用不著,這藥對四級以下作用很大,就算醒了也會全身麻痹,壓根動不了。”
很顯然,輕易被迷翻的兩人沒有引起他們的丁點懷疑。
“哦。”唯唯諾諾的聽起來安心了不少。
另一個人罵:“瞧你這點出息,這兩個女的要是真那么厲害,會這么輕易中招嗎?別搞出這么一副窩囊樣子。”
“是,是。”唯唯諾諾的人說,“那哥,這次我們要去哪里驗貨?”
“得利河那邊,前天剛發的地址。”男人的語氣里夾雜著抱怨,“上次那個還沒半個月就被滿天星給發現了,這幫瘋狗真是沒完沒了,最近要格外小心,因為藍天城那事,有更多滿天星在大地上晃悠呢。”
提到藍天城,郁昭精力更集中了一些,她想知道藍天城的事傳到外面變成了什么樣子。
“之前那件事……”唯唯諾諾的人語氣敬畏起來,車里明明沒有其他人,他的聲音卻不自覺地壓低下來,“大哥,你相信他們傳出來的消息嗎?那個神……真的還有第二個?”
嗙的一聲,男人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腦袋上。
“你**的傻叉啊,閑著沒事考慮這種東西干什么?你想信邪神?老子現在就把你從車上扔下去。”
“我沒這么說啊大哥!我只是好奇……”
“好奇點有用的,真的怎么樣,假的又怎么樣?不管是幾個神,跟我們底層討生活的流亡者有個屁的關系?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會管你吃喝拉撒嗎?你沒吃的了他會給你嗎?他不把你吃了就不錯了。”男人罵罵咧咧,“你是沒見過啟示黎明那幫家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嗎?不管信哪個神,信了就沒有好下場,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小弟委屈地說,“就是最近好多人在說真神和舊神的事,聽說他們去到寂靜森林的都成為七級了……”
一陣煙味傳來,男人點燃了一根煙。
“齊生,既然現在是我帶你,那我總要教教你,你年紀還小,到騎士團來討生活,也是個不幸的苦命人,但這世道誰不苦?想要活下去,就得擦亮點眼睛,不管是看人還是看鬼,別總是聽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知不知道?”男人說,“聽說他們變成七級了,我還聽說他們都死無全尸了呢,那烏蒙真這么厲害,能憑空打造七級,當初在藍天城怎么會輸給治療師?它可是有兩場獸潮!別說攻打藍天城,占領世界都不是夢。”
男人說得吐沫橫飛,郁昭心里震了一下。
騎士團?流亡者協會的騎士團?
她接觸過的騎士團只有宋錚和方霽,事實上流亡者協會有十大騎士團,每個團幾百人到上千人不等,他們獨立于幾大基地之外自成一派,本來就屬于灰色勢力,更不是每個騎士團都走光明磊落的正派路線,事實上宋錚以前就不一定是干什么的。
早該想到,這么有組織有記錄,聽起來還很有人脈的組織,整個廢土也找不出幾個,那些大基地不屑于做這種買賣人口的事,能做的也只有流亡者協會了。
就是不知道,現在綁了她和高阢的是哪個騎士團。
郁昭把原劇情里出場過的騎士團都想過一遍,暫時沒有能對上號的。
前面的對話還在繼續。
小弟齊生控制不住好奇:“大哥,這個女人交給他們之后,會怎么樣呢?”
“不該問的別問。”男人說,“那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我們負責聽命令的馬仔管那么多干嘛。”
“但是你不好奇嗎?漂亮的男人女人還可以知道是去干什么,為什么他們還要臉無所謂只要種子完好就行的活人?”
“咳!”
男人忽然大力地咳嗽一聲,似乎被嚇到了,隨即惡狠狠地說:“讓你不該問的別問,你是聽不懂嗎?不該知道的東西,知道了會付出巨大代價的,比如你的小命,你還敢知道嗎?”
見男人真的生氣了,齊生這才不敢再問什么,郁昭還有些可惜。
他們要去的地方不遠,天剛蒙蒙亮,車速就慢了下來,齊生回頭看了一眼死氣沉沉的郁昭,擔心地說:“哥,這女的不會死了吧?咋到現在還沒醒?”
“可能等級太低吧,等級越低,迷藥作用越大。”男人下了車,“扛上她,跟我走。”
郁昭在齊生的肩上,故技重施將眼睛睜開一道縫隙,發現他們正在一條湍急的河流邊,正在順著河邊行走,河水不算清澈,里面有奇形怪狀的水產品偶爾冒出頭來。
這條路很窄,一邊是河,一邊是山體,他們只能步行。
往前走了片刻,蒙蒙亮的天邊亮度更高了一些,周圍也更加清楚,郁昭看不到前方,只能大概通過日出的方向判斷自己現在所處的方位。
不知道那個斗獸場在什么地方,她現在已經知道該怎么回到之前那個山洞了。
很快步伐停了下來,郁昭閉上眼,聽到男人的聲音。
“時間太早了,他們應該還有十五分鐘才到,我們在這等一會。”
“好嘞哥。”
兩人也不坐下,就這么站著等,郁昭默數著秒數,在第十一分鐘的時候,有水被什么東西劃開的聲音傳來。
船?
“艾力,這里!”男人出聲。
這時齊生側了下身,把遮擋的視角讓了出來,看到眼前的場景,饒是郁昭已經見過夠多稀奇古怪的事,也不由停了下呼吸。
一艘“船”正漂浮在水面上,像是某種古老腐朽的木頭被削成了一塊大平板,就這么浮著,上面站著三個人,其中一個的雙腿深深沒入這塊腐朽的木板,和這塊木板完全融為一體。
他臉色蒼白,神情呆滯,他“站在”船上,像是一根沒有生命的桅桿。
郁昭感到齊生吞了口口水,心跳也加快了,顯然對這些人的到來很緊張。
男人似乎見怪不怪,“這次怎么還用這艘?上次你不就說已經快散架了。”
“養出一艘船難啊,哪那么容易申請下來。”叫艾力的人壯碩得像一頭大猩猩,他從船上下來,整艘“船”的水位線都往上浮了些許。
“這就是你新找來的貨嗎?”艾力瞇著眼看向郁昭,多毛的臉上露出一抹滲人的微笑,“什么嘛,這不是醒著嗎?”
第138章 黑白天平28
這話一出,男人和齊生悚然一驚,紛紛向郁昭看來,齊生更是一個脫手,直接把郁昭扔到了地上。
郁昭在地面上翻滾一圈,看起來驚慌失措地往后退去,所有人都看著她,她用頭發擋住臉,聲音瑟瑟發抖:“你們,你們是誰?為什么要把我帶到這里來?”
齊生驚恐地說:“她什么時候醒的?我什么都沒看到啊。”
和他一起的男人用力踩了他一腳,對艾力陪著笑說:“這女的中藥后睡了一路,八成是剛醒,還沒搞清楚狀況呢。”
“老耿,你也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那些滿天星就跟蝗蟲一樣到處都有,你怎么確定這個不是?”艾力臉上笑著,他盯著郁昭,散發著和粗獷外表截然不同的陰冷狠意,“為了以防萬一,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把她殺了。”
經歷得多了,是不是真正的殺意郁昭能夠感受出來,這男人是真想殺了她,她心中遺憾,看來想混入內部,看看能把她帶到哪里去的計劃要夭折了。
她正準備站起來說老娘不裝了,老耿一下子擋到艾力面前,被風霜催得褶子不少的臉笑得像一朵菊花,點頭哈腰地說:“艾力啊,你看,現在世道越來越亂,想找個貨也挺不容易的,距離我上一次找你,這不都快半個月了?根本就遇不見落單的流亡者啊,這樣下去,你的任務也無法達標了不是?”
他說著,把僅剩的最后一根煙遞了過去。
艾力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接過煙,“我和你不一樣,我不干這個也有別的營生,不像你,沒人就沒錢。”
“是,是,你是四級,哪怕去文明聯盟,你也能吃香的喝辣的,和我們這種摸爬滾打的低等級怎么能一樣呢。”老耿說,“所以我們搞一單真挺難的,都已經快半個月沒開張了,這肚子都是扁的,而且這女的當時就一個同伴,已經被拉去斗獸場了,你看……”
艾力把他撥開,蹲到郁昭面前,毫不憐惜地掐住郁昭的下巴,把她的臉露出來左看右看。
“老耿,不是我不想幫你,這臉實在是不咋地。”艾力嘖嘖地說,“就算我想給你加價,這也加不上去啊。”
老耿猛然松口氣,“只要肯收就好啦,送實驗室那邊好歹也是個價嘛。”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陰冷下來,艾力松開“掙扎”的郁昭,慢慢地轉過頭去。
“老耿,念在你和我多次合作的份上,這次我原諒你。”他陰惻惻地說,“但是如果你再把實驗室掛在嘴邊,甚至宣揚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哎呀我這張沒把門的臭嘴。”老耿二話不說,一巴掌用力拍向自己的臉,發出響亮的聲音,“我喝多了,喝多了,都是說胡話呢。”
艾力盯著他幾秒鐘,老耿臉上討好的笑越來越僵硬,他才收回目光,“那你最好腦子清楚點,把門給我堵上。”
“一定,一定。”
“你們到底在說什么?”郁昭憤怒又驚恐地問,“這里是哪里?放我回去!我的同伴呢?”
“看起來小羊羔還搞不清楚狀況呢。”艾力笑著說,“人就給我吧,錢會打給你們團長,到時候會給你提成。”
“誒好嘞。”老耿按下想要說什么的齊生。
艾力拎起郁昭的領子,把她扔到人化成的木板船上,船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很麻木地一聲不吭。
郁昭慢慢地退到他腿邊,不動聲色地捏了下他和木頭融為一體的腿,一縷能量鉆進他體內,能量反饋出的信息讓郁昭瞳孔收縮。
她一開始猜測這艘木板船是靠異化物提供能量,取代發動機的作用,她不愿意去考慮另一種更殘忍的可能,但結果恰恰就是更糟糕的那個。
這艘船不是真的木頭,也不是任何材質,就是這個男人身體的一部分。
不知道這些人用了什么技術,讓他的腿部和腳掌的骨骼異化生長,逐漸變成這個樣子,這看起來像木板的東西就是他的腿腳,他的神經和細胞甚至沒有失活,也就是說,其他人像這樣站上來,他是有感覺的!
這會是什么樣一種感覺?郁昭無法想象,她在漸明的天色中抬頭望去,望見他無聲張開的嘴唇,他的舌頭已經不見了,喉嚨也被破壞掉,這樣無論他多么痛苦,都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也無法移動。
郁昭慢慢地收回目光,聽到艾力和另一個人說話。
“這樣的姿色極樂之宴不會收,去做性nu都不夠格,只能帶回去檢查一下身體,沒什么大問題就扔去實驗室那邊,也能撈一筆。”
極樂之宴,魏鳴野出身的那個組織,在原劇情中被稱為“廢土勾欄”,名聲不比啟示黎明好到哪里去,曾經因為這個身份,沈一煜他們很長時間都無法信任他,直到郁昭加入進來,幾次出生入死之后,他才成為了眾人信賴的隊友。
這些人還和極樂之宴有交易?
這是郁昭第一次在其他人這里聽到極樂之宴,她還想聽下去,但兩人不再說話了,她沉默片刻,坐起了身。
兩人都看了她一眼,但周圍都是水,他們量她也不敢逃走,于是都沒有管她。
郁昭突然說:“剛才那兩個人,是哪個騎士團的?”
似乎沒料到她居然敢主動搭話,兩人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艾力笑著說:“怎么,你還想找你朋友去找他們報仇嗎?”
“反正也逃不掉,死總要死個明白。”郁昭說,“我整件事都暈頭轉向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給我解釋一下怎么樣?”
艾力隱隱覺得她的態度好像有點不對,狐疑地多看了她幾眼,但看她貼著船人,躲得離他們很遠,又覺得她其實是在害怕,只是在給自己壯膽。
“告訴你也沒什么,那是碎石騎士團,團長是蘇星辰。”艾力說。
碎石騎士團,蘇星辰。
“你和他們不是一伙的?”
“真是個蠢丫頭,這都看不出來嗎?”艾力笑,“是他們求著我干活,我和他們可不是一伙的。”
郁昭好奇:“那你是什么組織的?很厲害嗎?”
“我?我不屬于任何組織。”艾力湊近郁昭,“人不是只有依附個什么東西才能活下去,我不但能活,還能掌控你的生死,你又能說什么呢?”
“你到底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是要殺了我嗎?”郁昭“色厲內荏”,“不怕我的朋友來找你們嗎?”
“你朋友?”艾力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你那個朋友進斗獸場了沒聽到嗎?進了斗獸場,那就不是人了,是獸,進了那里,你們兩個是生死難見咯。”
郁昭抿起唇,憤怒又恐懼的樣子看得艾力心情大好。
“我好心告訴你,斗獸場是流亡者協會名下的,現在也是蘇星辰在管理,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兩個都是被他的人害了,以后不管是做人還是做鬼,別找錯了人。”
“那你說的實驗室是什么地方?文明聯盟的實驗室嗎?”郁昭說,“這里離藍天城那么近,你們要把我送去藍天城嗎?”
“文明聯盟?和你要去的地方比起來,文明聯盟的實驗室就是個屁。”艾力說。
郁昭眼底劃過一道流光,當今世界上研究水平能勝過文明聯盟的地方,還能是哪里?
這個男人牽扯到的勢力很多,郁昭還想再套點話,但是艾力已經不愿意搭理她了。
“問那么多干什么,敢跑你就跑,不能跑問了又有什么用?”艾力不耐煩了,“安靜點,再吵我把你扔進河里。”
艾力不再理會郁昭,和另一人說笑了兩句,“船”逆著水流向上游而去,離上船的地方越來越遠,郁昭盯著水面,默默地記下路線。
與此同時,高阢也被帶到了對應的地方。
她比較實誠,并且看事情又不靠脖子上那顆頭,于是她光明正大地一路打量四周,在其他人眼里還是重度昏迷。
運輸她的人沒有齊生那種天真,沒有關心她死沒死,沉默高效地把她送到目的地,在把她搬出來的時候愣了一下。
“這女人是個什么東西,看著這么干癟,實際上這么沉?”
高阢被烏蒙污染之后,全身的細胞都發生過二次異化,骨骼堅硬如鐵,肌肉硬得像風干后的肉干,看起來干瘦高挑,實際上堪比秤砣。
那人這么罵著,把高阢扛出來,嘈雜的聲音傳入耳中,高阢小小的鳥頭上看不見的眉毛都皺在了一起。
人聲喧嘩的地方很容易吸引異化獸,在文明聯盟的基地里,即使人再多也鮮少有這么吵鬧的時候。
在來之前她就聽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斗獸場,其實她知道這個地方,只是沒有親自來過。
滿天星走南闖北,廢土上有點名聲的地方都能聽說,何況這個斗獸場不僅僅是有點名聲而已。
廢土世界勢力復雜,雖然文明聯盟是無可置疑的龐然大物,但它不是廢土皇帝,能夠管理廢土的每一個角落,在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時代,有人追逐生存的希望,也有人享樂至上,有一天過一天,并且這部分人還不少。
斗獸場就是為這部分人提供的一個娛樂場地。
只要交錢,就能享受到任何想要的服務,甚至在聯盟得到的信息里,流亡者協會的創始人最開始正是靠斗獸場積攢了大量資源財富,才創立了流亡者協會。
直到現在,斗獸場仍然是流亡者協會主要的財富來源和信息來源之一。
滿天星的前輩都囑咐過,在不必要的時候不要去招惹他們,他們一般也不會動聯盟的人,這算是一種微妙的默契。
高阢早就想進來看看,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沒想到,她是被扛著進去的。
一下車入目所及是高大的城墻,不是藍天城那種覆蓋金屬外骨骼的整齊城墻,它宏偉而粗獷,仿佛一堆亂石磚塊隨意堆砌起來的大型垃圾,里面是露天效果,鼎沸喧嚷的人聲從里面傳出來,高阢向周圍看了看,附近全是平坦的荒原,幾乎一望無際,到很遠的地方才有植被和山巒,看來流亡者協會為了維持斗獸場的營業,已經把周圍的異化獸都處理干凈了,這里也不是污染區,沒有太厲害的異化獸。
沒有任何東西能打擾到這里的人。
高阢只來得及匆匆看了一眼,就被帶進了一個偏門,穿過長長的地道樓梯,把她放下來的時候已經進入了地下。
這個時代地面上太危險,很多地方都會往地下發展,這很常見。
高阢還待悄悄打量一下,忽然鳥眼睛前出現了一張大臉,她被嚇了一跳,還以為被發現醒著,差點就要暴起進攻。
然而那張大臉只是盯著她的鳥頭看,還發出驚嘆的聲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手上長鳥頭的人,這東西是個裝飾嗎?”
高阢原地停住,連眼珠子都不帶轉了。
那人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鳥頭,自己先激靈一下把手縮了回去,“這手感有點真啊,嚇人。”
帶高阢進來的人說:“這能用不?”
“能,怎么不能,場子里就要這種奇形怪狀的,夠**。”那人又看了看高阢的假頭,“可惜自己的臉不夠好看,美人和怪獸的結合體會讓這孩子人氣爆炸的。”
“那人就留在這里了。”送人來的那個很忙,“記得幫我們記上。”
“知道,知道了。”那人揮揮手,又繼續研究高阢的鳥頭,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
高阢的眼睛都睜酸了,但是又不能突然合上,還好在她要堅持不住之前,那人讓人進來。
“先帶去下面關起來,等著安排上場。”
于是高阢又被扛起來,吭哧吭哧又往下走了一段,眼前倏然暗下來。
這里沒有燈光,非身體系壓根沒什么能見度,一股腐臭和腥味夾雜著更難言的奇怪味道傳出來,高阢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噌的一聲,扛著她的人打開了一把手電筒,就像驟然驚醒了黑暗中的蝙蝠,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還夾雜著驚恐的尖叫,聲音一下子混亂起來。
“安靜!都住嘴!”扛著高阢的人生氣地大嚷,咣咣地用手電筒敲著旁邊的金屬欄桿,高阢望過去,發現兩側全都是籠子,里面全是人。
有的籠子里人多,有的籠子里人少,也有空著的,人們衣衫襤褸,手電筒的光掃過,他們就像畏光的蟲子,慘白著臉尖叫著縮成一團。
高阢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她下意識就要放棄偽裝,直接暴起殺了這個人再把所有人都放了,但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莽撞年輕的少女,她憋住一口氣,任由這個光膀子的壯漢把她帶到一個籠子前,隨手把她扔了進去。
宛如往水面扔進一顆石子,找個籠子里的人呼啦一下往后退去,壯漢惡狠狠地掃過他們,警告:“不許提前打架,如果讓我發現這里有死人,其他人就和他一起死。”
說完*,籠子門被重重地關上。
光線重新消失,在一片漆黑中聽著腳步聲遠去,高阢睜開假的眼睛,慢慢地坐了起來。
其實在剛才的幾分鐘里,她已經把同籠的獄友們都打量個遍了。
這里應該是男女分籠,這一籠全都是女性,一個個蓬頭垢面看不清臉,但能夠看出來她們身上都有詭異的增生,就像她的鳥頭。
有的頭旁邊還有個頭,有的有三只胳膊,有的只有一條腿,另一條是蜷曲黏膩的觸手……那些無法形容的異味,應該就是這些東西發出來的。
高阢大概明白了,她這是被關進了“怪物籠”,這一籠,全是身體和污染發生排異,達不到異變或者死去,但也回不到正常人類容貌的怪物。
看到高阢起身,這些怪物們更加往后面縮去,一個個警惕地望著她。
高阢鳥嘴咔噠一下,沒有用偽裝的人類頭顱說話,而是舉起鳥頭,直接發聲:“別害怕,能告訴我,這里是什么情況嗎?”
怪物們沒有人動。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高阢硬著頭皮說,她現在無比渴望擁有郁昭眼都不眨就能坑蒙拐騙的能力,“我不會傷害你們。”
終于,一條腿是觸手的人開口,聲音是十分沙啞,但能聽出來本音十分甜美的女聲,“了解了情況又有什么用,早晚都是死,知道得多了,只會讓你在恐懼里等死而已。”
高阢兩個頭一起轉向她,她有些恐懼,粗壯的觸手把自己另一條腿纏了起來。
“即使是死,我也想明明白白地死去,而不是茫然地被他們扔上什么斗獸場。”高阢說,“可以幫幫我嗎?拜托了。”
第139章 黑白天平29
一片沉默,高阢以為自己勸服失敗了,在心里嘆了口氣,心想看來只能等到讓她上場的時候,才能出去看看情況了,不知道郁昭什么時候能找過來,要是等郁昭來了她還什么都不知道,那可真是丟人。
就在高阢轉過頭去時,觸手姑娘突然說:“你好勇敢,被抓進這里好像沒有一點恐懼,你不害怕嗎?”
高阢誠實地搖頭,怪物們不安地騷動。
“你為什么不害怕?難道你就是他們的人?”
“我不是。”高阢連忙否認,“我哪的人都不是,只是野生流亡者,他們昨天晚上把我抓過來,還把我和我朋友分開了。”
高阢的確早就被文明聯盟除名了,這話還真不是說謊。
真實的經歷引起了其他人的共情,兩個頭的姑娘小聲說:“分開了啊……她是不是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人不用被關在這里。”
她另一個頭說:“難道這是幸運嗎?長的好看的人下場說不定更慘。”
高阢看過去,和高阢的假頭不一樣,她的兩個頭全都是真的,并且似乎有著各自的思想,一開始說話的那個頭不知道是恐懼還是害羞,飛快地避開眼睛,后面說話的那顆頭倒是在盯著高阢看。
“如你所見,我有兩個頭。”大膽的頭說,“我們有自己的大腦,自己的性格,也有不同的名字,有時候還會吵架。”
“落落,別說話了。”膽小的頭說,聲音還有點發抖。
“怕什么啊,那白癡都說了,籠子里不讓殺人,她還能殺了我們不成?”膽大的頭,落落說。
“我不會傷害你們的。”高阢再次承諾,“我只是想搞清楚這里的狀況。”
“你為什么一定要搞清楚這里的狀況呢?”觸手姑娘說,“你太奇怪了,不像是被迫抓進來的人,倒像是故意進來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文明聯盟的?還是自由聚落?”
高阢閉上嘴,她看向這個狼狽的女孩,對方的敏銳程度和反應能力讓她感到驚訝。
“你們不希望有人來救你們嗎?”高阢不會說謊,索性大膽地問,“如果我是聯盟的人,你們會高興嗎?”
怪物們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
“聯盟的人又怎么樣,他們要是能管,不早就管了嗎?流亡者協會的會長是個珍貴的七級,聯盟一直想拉攏她,根本不會輕易和她為敵。”落落說,“文明聯盟救不了我們,何況出去了又能怎么樣,說不定也會被當成污染高危分子被斃了。”
高阢有點復雜,又有點難過,她無法反駁她的話。
局勢僵住了,高阢一時不知道還能做什么才能讓這些飽受摧殘的女孩們相信她,短暫的怔然后,她開始試圖以郁昭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
人在無計可施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模仿認為能夠幫助自己的人,郁昭就是一定能幫助她的人。
如果是郁昭在這里,她會怎么做?
高阢思考了一下,看向那顆叫落落的頭,“你知道得不少,看起來不像普通流亡者。”
落落撇撇嘴,把頭扭到一邊,看起來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的另一顆頭說:“我以前在文明聯盟生活過,落落是后來我被污染后長出來的,有了落落,我就被趕出去了。”
“菁菁,你何必和她解釋這么多。”落落不樂意地說。
“都是被抓進來的可憐人,她也沒有害人的意思,沒有必要敵視她呀。”菁菁弱弱地說。
觸手姑娘嘆了口氣,“菁菁說得對,進了這里,腦袋就不在脖子上待著了,大家都隨時可能會死,提防來提防去有什么意思。”
好絕望的通透,讓高阢心里更加不好受。
突然,一直縮在角落里,有著三只手臂一言不發的女孩團開口:“她的腦袋本來就不在脖子上。”
仿佛有一陣冷風吹過,幾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覷,然后噗嗤一聲,同時笑了出來。
提防和試探全都被沖淡了,高阢主動自我介紹:“我叫高阢,你們都是什么名字?”
菁菁和落落剛才已經認識了,觸手姑娘說:“我叫海冬兒,出生在雪季,聽說在破碎之日以前唯一會下雪的季節到冬天,所以取名叫冬兒。這是小妮,她不太愛說話,也沒有正式的名字,我們都管她叫小妮。”
廢土里一出生就失去父母的人不少,沒有名字也不是罕見事,大家互相都隨便稱呼一下而已。
高阢的眼睛有身體系的底子,比其他人要好得多,她在黑暗中挨個打量一下幾個人,學習郁昭那種鎮定的,不帶多少情緒,但會給人帶來安全感的語氣:“和我解釋一下這里的情況吧,你們知道多少?”
海冬兒把自己碩大的觸手盤起來,給不大的空間騰出點地方:“我們知道得也不多,就像外面傳的一樣,這里是斗獸場,斗的不只是異化獸,是我們這種被關在這里的’獸‘。人對人,人對獸,獸對獸,一天會有好幾場表演賽,票價都不一樣,其中最貴的,除了那些好看的美人斗獸,就是我們這種。”她自嘲地比劃一下,“怪胎秀。”
“他們真的把人當成取樂的工具。”高阢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他們到底在想什么?這世界上一共才剩下多少活人?他們一定要讓我們的種族滅絕才罷休嗎!”
“你小點聲,把那光頭招進來,我們都沒好果子吃!”落落緊張地說。
高阢閉上嘴,鳥頭氣得微微發顫。
“他們才不會管這些,這些’觀眾‘也不會意識到,當我們這些’獸‘全都死完,世界上只剩下更少的人,那他們就會成為下一批’獸‘。”菁菁語氣幽幽,“只要人還沒死完,階級鏈就永遠存在,永遠會有地位更高,更厲害的人,這些人縱容上面的作踐下面的,遲早也會作踐到他們自己。”
哪怕不模擬郁昭的思考方式,也能看出來這姑娘不太簡單,在教育無法普及的廢土時代,能有這種思考和見識,怎么都不能算是個普通人。
“菁菁,你以前是聯盟哪個基地的?”高阢說,“幾年前我在綠洲之眼待過,也是因為被二次污染,我離開了。”
運用半真半假的話引起對方共鳴,獲取更多信息,滿天星沒上過偵查課程,高阢從郁昭身上學到了。
“你果然也是文明聯盟出來的,這么強烈的正義感,我都要懷疑你是個滿天星了。”之前懷疑過高阢的海冬兒揶揄地說。
“我不是。”高阢說得面不改色。
海冬兒也只是隨口一說,她也不認為文明聯盟會真的出手干涉流亡者協會的事,于是只是聳聳肩。
“我……以前的家在避風港。”菁菁猶豫了一下,“是我自己好奇,在城禁的時候偷溜出來,導致我直接被污染了。”
也是個可憐人,高阢沉默下去。
“我就沒什么好說的了。”海冬兒說,“野生流亡者,年紀應該比你們都大一些,見得也多一些,這個斗獸場我也早就聽說過,只是沒想到自己進來不是作為觀眾,而是作為被斗的那個獸,哈哈。”
高阢默默地把目光轉向最后的小妮。
小妮的第三只手是從胸前長出來的,這里當然不會特意給她做衣服,她這多出來的手沒有袖子,在寒冷的地牢里凍得發白,她低著頭用這只手摳左手的指甲,右手在這條赤裸的胳膊上搓著,好不讓它被凍僵。
她沒有理會高阢的意思,高阢也沒逼她,她脫下自己最外面也是最厚的斗篷,披到了小妮的身上。
小妮的動作停了下來,其他人也驚訝地看向高阢。
“你在這里濫好心的話,可是可能會死的。”落落說,“你身上的衣服就是你唯一的財產,后面無論是戰斗還是什么損壞了,就沒了。”
“沒關系。”高阢說。
幾人沉默下去。
小妮抬頭看了高阢一眼,說:“我是自愿進來的。”
“什么?”
不只是高阢,其他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這點,紛紛投來震驚的目光。
這個魔窟,人人都想要逃出去,怎么還有主動進來的人?
“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吃的,我活不下去。”小妮說得很平靜,“我想活下去,就主動找來了這里,他們說只要我能活下一場,就給我吃的。”
她的年齡看起來是在場最小的,完全還是個孩子模樣,三個成年人久久地凝視著她,沒人能說出話來。
半晌,高阢問:“你今年多大了?”
“我不記得。”小妮說。
憑借外表判斷,她大概只有十來歲。
高阢深吸口氣,看向其他人,“我們這個籠子里的人,大概多久會出去一次?”
“我們分不清時間,粗略估計,大概兩天會有一次吧,可能是出一個,也可能出兩個,也許取決于當天的票價?”海冬兒嘲諷地說,“我們這種怪胎也挺難找的,他們也擔心我們死得太快。”
高阢的鳥嘴又咔噠咔噠地響。
她又問:“他們多久會來巡邏一次?”
“巡邏?他們不巡邏。”落落說,“除非抓人送人或者鬧出太大聲音,否則他們不會下來的。”
“那太好了。”高阢說。
大家不明所以,呆呆地看著她站起來。
她咔咔活動了一下身體關節,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從犄角旮旯的縫隙里掏出一根細細的鐵絲。
她的聯絡器和貼身放的骨頭被收走了,但這東西沒有被翻出來。
這種程度的能見度對她來說影響不是很大,她摸到鐵籠的鎖,把鐵絲捅進鎖孔,在其他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發出一聲輕響。
“別聲張。”高阢輕聲說,“我出去探探情況,很快就回來。”
在高阢偷溜出地牢時,郁昭乘坐的“船”也靠了岸。
郁昭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岸邊,許多個船人停靠在這里,密密麻麻,生不如死。
第140章 黑白天平30
以廢土的版圖的來算,這里離藍天城并不遠,甚至連污染區都沒進,然而就在藍天城伸手就能庇護到的范圍里,有著這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群人。
藍天城知道么?文明聯盟知道么?廢土上的其他勢力知道么?
郁昭躲開艾力伸過來抓她的手,自己跳到岸上,艾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么,上岸之后還是拽住她的胳膊,帶她往前走去。
郁昭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們下來的那個船人的邊緣和其他船人相碰,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他們沒有蒙住郁昭的眼睛,這么做只有一種可能,他們不認為她還能活著從里面出來,根本不怕她知道實驗室的具體位置。
他們在崎嶇的小路上走了一段,郁昭漸漸感到有些不對勁。
腳下的除了積雪和泥土外,一些堅硬的黑色金屬漸漸出現,像是某種礦物質,再往前走,一種獨特的氣味越來越濃,郁昭一開始沒分辨出來,等氣味更濃郁一些,郁昭突然反應過來,這里面似乎有種臭雞蛋味。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四周,比起其他的山,這座山的植被相對稀疏,再加上那些黑色礦物質,這應該是一座煤礦山。
植被稀疏是因為末日之前的過度開采,臭雞蛋味是礦里積攢的硫化氫氣體,待看見地上有廢棄斑駁的人造金屬碎片后,郁昭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實驗室居然建在煤礦山里?
郁昭被不耐煩地拽了一把,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待跨過一些障礙物之后,來到一處廢棄的鐵柵欄大門前。
郁昭感覺這一切都非常違和。
就像之前在海邊看到了廢棄的碼頭和巨輪,這些上個時代留下的產物放在這個時代讓她有種分不清做夢還是現實的感覺,她一直以來能夠堅定地區分出兩個世界,就是因為兩個世界相差巨大,讓她能穩住自己的心態。
現在這種和她的世界過于相近的產物出現,帶給她的不是驚喜,而是無法言喻的微妙惶恐。
一旦她現在站在世界之外的視角消失,超然的心態就會崩潰,她會很難找到下一個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平衡。
郁昭皺起眉,臉上有些煩躁,他們進入廢棄的鐵門,從山體上的入口進入,煤礦的氣味愈加濃郁,還有燒灼之后的味道。
進入山體后是深邃的礦洞,郁昭被推進銹跡斑斑的礦車,隨著一聲鈴響,礦車咣當咣當地向黑暗中駛去。
艾力在黑暗里看著郁昭的臉:“你膽子倒是很大,一般人到了這一步絕對不會這么鎮定,之前還有蠢貨為了逃跑,直接從這里跳了下去。”
這礦車經過了改裝,實際上遠沒有看起來這么危險,而地面因為年久失修和多年的地質變遷,早已不再是安全的礦路,而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從礦車上往下去,甚至會以為能直通地心,這不是高等級身體系或者會飛的話,掉下去可不是尸骨無存。
郁昭淡淡地說:“說不定我已經被嚇傻了。”
好像聽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話,艾力哈哈大笑,聲音在空曠黑暗的地道中十分瘆人。
郁昭心情不好,再加上已經要進入到最后的地點,她有點懶得裝了,就沒理艾力,艾力倒是饒有興趣。
“你不是那種無趣的蠢人,我突然有點舍不得把你交給那幫瘋子了。”
郁昭沉默不語,艾力眼神沉凝下來,眼見他真要有調頭出去的意思,隨著嘎達一聲,礦車停了下來。
一塊突出的山體上鑲嵌著一扇門,門前亮著一盞燈,礦車后面就是斷崖般的深淵,這盞燈光像是孤島上的燈塔。
艾力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發出“嘖”的一聲,還是對郁昭揮了揮手,示意她下車。
郁昭不緊不慢地跟他下來,他去門前驗證身份,她就打量著門和四周,悠閑得像是在逛街。
艾力驗證身份的方式很特別,他把拇指按在門上一處小凹陷處,一根極細的針迅速采集了他的血液,隨著一串分析,大門發出咔咔幾聲,艾力就把它推開了。
熾目的白色光芒從里面散發出來,郁昭瞇了眼,就已經被帶了進去。
潔白的走廊,潔白的燈光,和藍天城的實驗室頗為接近的風格,代表這里是廢土時代的人投入使用的。
“往前走。”艾力說。
郁昭從善如流地往前走,穿過不算長的走廊,他們停在一扇門前,不用抬手敲門,里面的人就唰地一下把門打開了。
白大褂,白口罩,護目鏡,渾身裹得嚴嚴實實,這是郁昭第一次見到如此符合她認知的“科研人員”,但她沒有被他吸引,她的目光定在了里面。
一個女孩被五花大綁在實驗臺上,她奮力掙扎著扭動身體,目光和郁昭對上的瞬間,兩人同時睜大了眼睛。
居然是金碧絲!
金碧絲恰恰是唯二見過郁昭這張假臉的,她一見郁昭眼睛就猛然亮了起來,扭動得更加瘋狂,被堵住的嘴里還發出急切的嗚嗚聲。
別人不認識郁昭,她認識啊!那可是實打實的七級!這里的所有人捆一塊都攔不住她三秒鐘!
郁昭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這時白大褂已經開始打量她。
“健康人,狀態很好,這時候能見到這種貨不容易啊。”艾力笑著說,“怎么樣,符合要求吧?”
白大褂“嗯”了一聲,就要上手去捏郁昭的下巴,看起來像是要像檢查牲口一樣看看郁昭的牙口。
郁昭往后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白大褂動作一頓,看向同樣驚異的艾力。
郁昭大大方方地在這屋子里晃了一圈,自在得像反客為主,這動作把其他人都鎮住了,居然沒人來阻止她。
她走近金碧絲,發現金碧絲并沒有因為看到她而放下心來,反而在不斷地對郁昭使眼色,圓溜溜的眼睛里滿是恐懼和焦急,正哀求地望著郁昭。
郁昭立刻意識到不對,金碧絲明顯是認出了她,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實力,但她仍然如此恐懼,說明有什么事情在她的掌控之外。
她立刻掃視金碧絲,看到金碧絲被束縛起來的胳膊上插著一根細細的針頭,她一下子伸手就給拔了下來。
這舉動驚醒了還在發呆的人,艾力臉色劇變,大步走過來就要抓住郁昭,“喂,你在干什么!”
郁昭抓住他揮過來的胳膊,他臉色更加難看,這時候再意識不到郁昭有問題他就是個絕頂蠢貨,“你是什么人?滿天星?你是故意被我帶到這里來的?”
郁昭沒回答,越過他看向他身后,和艾力一起的人以及那個白大褂發現事情不對,轉身就想逃跑。
白大褂后退幾步,按下墻上的某個開關,所有燈光倏然暗下來,刺耳的警報聲響起,艾力突然露出無無驚恐的角色。
“x了個巴子!”
說完他也不管郁昭,轉身就往外跑,郁昭沒管他,她在黑暗中一伸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彎著腰潛伏過來的人。
“放開我!你放開我!”
是那個白大褂。
他似乎要崩潰了:“不放我你也趕快跑啊!這里馬上就要塌了!”
話音剛落,整個房間就晃動起來,雖然現在的弧度還不大,但這可是在幾百米深的地下,一旦坍塌,所有人都會被埋在這里。
郁昭一手抓著他,一手飛快地解開金碧絲身上的束縛,金碧絲一下子跳起來,她最先做的不是摘掉堵住自己嘴的東西,而是先在腦袋上摸索,然后黑暗中冷光一閃,她從自己的頭頂抽出來一根針!
接著她才解開自己的嘴。
“太好了太好了,郁……我們快走!他說得沒錯,這里真的會塌!”
郁昭把白大褂拎到眼前:“你們的實驗資料都存在哪里?”
白大褂六神無主,呆呆地瞪著她。
金碧絲拽住郁昭,“別問這個傻子了,我知道在哪!”
郁昭猛然回頭,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她以為金碧絲招惹了什么仇家,或者和科技先鋒有什么商業糾紛才被捆在這里,現在看來,這丫頭對科技先鋒的了解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黑咕隆咚的環境里,金碧絲看不清郁昭的眼神,她拽著郁昭往外跑,一轉頭看見郁昭還拎著那個白大褂,不知道在沖出來的時候碰到了什么,人現在已經昏了。
金碧絲焦急地說:“你怎么還帶著他啊!”
“不礙事。”郁昭故意說,“他耽誤不了我的行動。”
“不是……唉!”金碧絲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用力跺了一下腳。
出了實驗室之后發現除了警報聲和山體坍塌的聲音之外,整個地下都沒有什么雜音,可見這實驗室里的人少得可憐,看白大褂干脆利落就要炸了這里的姿態,想必這里處于隨時都能被拋棄的狀態里。
恐怕找不到她想要的東西。
但郁昭堅持說:“帶我去拿資料,否則你們都會死在這里。”
“我們?”金碧絲一驚。
郁昭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這人連異化者都不是,明明都能逃跑的情況下還湊過來,不會是為了偷襲我的吧?”
金碧絲沉默下去,白大褂就是為了過來帶她走,郁昭那么聰明,根本瞞不過她。
金碧絲說:“我……”
“先帶我去拿資料。”郁昭打斷她的話。
金碧絲咬了咬牙,轉頭帶著郁昭往一個方向狂奔,“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但這里就是個中轉據點,他們沒放什么重要東西。”
郁昭沒吭聲,她向前一撲,把金碧絲撲離原位,在她剛才經過的地方,金屬墻體咔咔崩壞,山體稀里嘩啦地傾倒下來,把金碧絲嚇得夠嗆。
哪怕為了自己的小命,金碧絲壓根不敢再耽誤時間,她很快帶郁昭來到存放數據的地方,但這部分已經塌了,里面的東西全都被埋在了碎石底下。
金碧絲也呆住:“塌,塌了。”
隧道晃動得更加厲害,碎石噼里啪啦地往下落,金碧絲抱住頭,驚恐地大喊:“要不算了吧!你想要什么資料,我出去幫你找!我們會被活埋的!”
郁昭還是沒說話,她背后黑霧涌動,覆蓋上她的手臂,她把手插進碎石中,轟然一聲巨響,整個石堆全都四散炸開,強烈的沖擊力把金碧絲撞倒,她呆呆地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抬腿往里走去的郁昭。
她伸進去的胳膊鮮血淋漓,血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這個瘋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她把自己的手臂變成個炸彈,直接把擋路的東西炸開了!
這是人能想出來的方法嗎?!她沒有痛覺嗎?
這一手把金碧絲徹底鎮住了,她雙腿發軟,連爬都爬不起來,直到郁昭翻出來了一臺機器,喊了她一聲:“金碧絲。”
金碧絲打了個冷顫,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噌一下就爬起來沖了過去。
“開機開機開機求求你……”金碧絲拼命念叨,她現在是怕了郁昭了,如果這玩意兒廢掉了,她不知道這個瘋子還會干出什么事來!
好在祈禱有用,坍塌的金屬墻反而成為它的保護傘,屏幕順利亮起,照出金碧絲蒼白驚恐的臉。
驚喜的神色還沒露出來,金碧絲心里又咯噔一聲:“閣……閣下,資料要轉到哪里?”
電子信息是能直接轉到聯絡器上,但現在無論是郁昭還是金碧絲的聯絡器,都早就被收走了。
郁昭在手上拎著的人身上搜了一把,摸出一個聯絡器,扔給了金碧絲,上面沾滿了她的血。
金碧絲手指微微顫抖,一點廢話都不敢多說,快速把資料轉移到這個聯絡器里,在短暫又壓抑的幾分鐘里,洞穴晃動得越加厲害,突然金碧絲身體一歪,她身下的地面整個坍塌下去,墜入了漆黑的深淵!
金碧絲嚇得大叫,郁昭已經抓住了她的領子。
轟隆隆的爆破聲由遠及近,金碧絲聲音顫抖:“最后的程序啟動了,我們出不去了。”
她心里絕望至極,黑暗如同吞噬而來的巨蛇,他們所處的地方搖晃得猶如海浪上的孤舟。坍塌越來越嚴重,哪怕她們現在就往外跑,她也不敢跑了,完全不知道下一腳踏出去是地面還是深淵。
她開始碎碎念:“神啊我現在就要死了現在信一個還來得及嗎?我一輩子什么壞事都沒做過除了偷過兩個黑稞餅,等我死了不要懲罰我下地獄啊我價格公道從來都沒有坑過人……”
郁昭聽不清她在嘟囔什么,看著屏幕上進度條結束,問:“好了嗎?”
金碧絲猛然回神:“好了!”
郁昭拔下聯絡器收好,她的胳膊已經不再流血,她開合了一下手指,上前拎起了金碧絲。
金碧絲呆呆地抬頭看她,完全不知道他們要怎么辦。
郁昭一手拎著一個人,站在搖搖欲墜的石塊上,下面就是看不見底的深淵,不斷有碎石坍塌滾落,全都被郁昭的空氣墻擋在外面。
忽然金碧絲驚叫一聲,他們腳下的石塊也塌下去了!
但她很快發現,他們沒有掉下去,就像那些無法濺射到他們身上的石塊一樣,他們穩穩地站在了空氣墻上。
金碧絲:“……哇哦。”
她劇烈跳動的心臟總算回到了肚子里,看來郁昭的確手段驚人,他們起碼是死不了的。
然而下一秒,郁昭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微笑,隨即她向前一步,這次她沒有踩在空氣墻上。
金碧絲:“……哇啊啊啊啊啊?!”
恐怖的失重感傳來,他們垂直墜落,就在金碧絲以為自己會被摔成肉餅的時候,他們一起落入了一片毛絨絨的東西里。
堅硬的肢體戳中金碧絲的肚子,金碧絲差點吐出來,她干嘔著睜開眼,看見郁昭被巨大的蜂前肢牢牢護在懷里,一個面容俊秀,神色陰冷的男人抱著她,像抱著比命還重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