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里,男人勾著笑,仰面隨意地靠著,頭卻側了側,示意她下來。
女人一手撐著沙發靠背,一手拿著酒杯,齊腿的裙擺蕩在他西褲上方。
幸好平時有練,不然這種高難度的核心力量活兒,還真不好掌控分寸。
她知道江隨的意思,沒興趣,沒興致,別來煩他。
但她有點兒不死心。
這種機會,實在太難得了。
就算江隨沒有這樣的家世背景,沒有如今自己就能掌握操控的資本和財富,她也有興趣。
這種男人,就是你明知誰都收不攏他的心,又偏偏想試試深淺,看看自己,能不能是那個特例。
更別說這身材樣貌,和她搭過戲的男星,就沒兩個能比的。
誰說女人沒有征服欲。
這不比她演兩部女主劇,伺候幾個老男人來得有挑戰?
“江少。”甜膩膩地繞了聲,嬌得渾然天成。
男人臉上的笑意仍掛著,卻耷著眼沒看她,唇角淺浮一聲:“滾。”
仍是笑著說的,低淡一個音節,卻叫她渾身一僵。
喉間發緊,女人心臟都要跳出來。進退兩難,看見龐浩然皺著眉偏了偏頭讓她走,趕緊撐住自己的重量,騰空著從壓根沒坐下去的江隨腿上下來。
帶她來的男人趕緊過來,站到一邊,彎腰倒酒賠笑道:“二公子,您別生氣,這姑娘第一次來這種場合,不懂規矩。”
龐浩然嘴角都一抽。
這都多身經百戰的老油條了,還不懂規矩?要不是他從小跟著江隨屁股后頭,江隨被陸靖哥收拾的時候,他也沒少跟著受惠,時刻謹記“有分寸”三字箴言,他都想說難聽話。
以為塞個女明星給江隨,就能跟陸家搭上關系了?
這年頭的資本家到底有沒有逼數,行事前就舍不得花幾個錢先打聽清楚情況?
空氣里沒了脂粉味兒,江隨傾身,拿過茶幾上的酒杯晃了晃,沒看來說話的男人,自顧自仰頭,灌完了杯子里的酒,站起身。
周圍人也沒覺任何異樣,仿佛他本該如此。
龐浩然見他要走,忙放下酒杯也跟著站:“不玩兒了?要不我叫她們……”
“不用。”江隨笑了笑,懶散無謂的語氣,“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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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外,客廳里,曾友安又在因為她屢戰屢敗的相親戰績發飆。
暴躁的,超雄般的男聲,伴隨著摜摔硬物的動靜。沉默的、仿若消失的父親,討好的、極盡安撫的繼母。
房間里,林鳶還盯著屏幕暗掉的手機,像在發呆。
房門再次被敲響。
林鳶知道,她躲不掉的。
深深呼吸了一口,林鳶閉上眼睛,狠狠按了下臉,起身去開門。
又是和先前差不多的開場白,林鳶坐在床沿兒邊。
又有新貨色了。
這次的好像還不錯。是曾湛英老同事的兒子。今年29,在一家銀行做客戶經理,年齡相當,學歷匹配,知根知底。
林鳶動了動有些發木的脖子,揚開個笑,問鄭敏:“媽媽,我可以不去嗎?”
“鳶鳶,聽話,女人這輩子,不就這么回事嗎?”鄭敏有些認命地說。
林鳶最聽不得她講這些,可偏偏又有種不知從何處反駁,或是說如何向她解釋都沒用,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林鳶看向她,突然很想問:“媽媽,你愛爸爸嗎?”
鄭敏一滯,隨即扯開個勉強的笑:“什么愛不愛的,小孩子胡說什么呢。”
“小孩子不結婚。”林鳶笑了笑,孩子賭氣般。
鄭敏哭笑不得:“你這孩子。”
林鳶默了下,動了動指節,深深地掐住掌心。麻木的痛意,讓她清醒了些。決定還是,要為自己爭取一下。
“媽媽,”她抱住鄭敏胳膊,妄圖像小時候撒嬌一樣,和母親討價還價,“我好好工作,我搬出去住,再多交些生活費給家里好不好?我工資還能漲的,我還有副業外快,說不定攢幾年就夠一套小房子首付了,我真的、真的不想現在就結婚。”
鄭敏微頓,下意識地撇過頭,不去看她的眼睛,聲線有些飄。
她說:“鳶鳶,不要讓媽媽難做。”
林鳶驀地怔住,鼻腔猛地一酸。
像深海里溺水的人拼命掙扎呼救,卻看見唯一行徑的郵輪,吃著深水隆隆而過。
她知道自己已經快沒有力氣了,也知道錯過這艘郵輪,意味著什么。
一恍神,她忘了掙扎的本能,迅速沉底。
鋪天蓋地的窒息感襲來,林鳶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高三畢業那個暑假,她拿到北理通知書的那天。
第一個分享喜悅的是媽媽,緊接著的,是江隨。
她將那封,明明確確和他同系的錄取通知書拍下,傳給他看。
又鼓起勇氣表示,為謝他半年有余的竭力輔導,要請他吃飯。
她早早買好了隱形眼鏡,在家對著鏡子練習,戴到眼淚汪汪,終于克服本能,看見異物襲來不再眨眼。
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也終于不用再躲在鏡片后面。
她看著鏡子里那個摘掉眼鏡,也能望見清澈眼神的自己。
她想,她這次,終于有一點資格,說出那句話了吧?
她等了一個下午消息,等到傍晚,快要錯過晚飯。
她終于等不及,給他撥去電話。
電話很快被掐斷。
手機頂端掛上綠色橫幅。
【等我回來。】他回,
【我去英國了。】
韓知希念書的地方。
再一次,他連告白的機會,都沒有給予她。
是她忘了,程靈素再聰明、勇敢、仁義,胡斐在她身邊時,也只會藏著袁紫衣的玉鳳想:
如果這時在我身畔的,不是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
…………
那個夏天的許多瞬間,林鳶都會反復問自己:努力學習、努力變好看、努力靠他更近,對她這樣的普通人來說,真的有意義嗎?
就像小時候玩過的九連環,即使偶有交集,即使曾經靠得再近,他們也從未屬于過同一個圈層。
后來進了大學,畢業得到工作,林鳶又覺得,那些還是有意義的。否則她也去不了北理,也不能在畢業第一年,就有18萬年薪的工作。
可現在這個世上和她最親近的,她最愛也最在乎的人,似乎又在提醒她:這些都沒有意義。
因為學歷、工作、薪資、未來的發展……都沒有找個人嫁掉,讓全家人省心,來得重要。
林鳶向來不是那種,會因為他人三言兩語內耗的人,可她卻做不到,面對自己在乎的人愛的人,面對他們的回避與否定,還能無動于衷。
她在心里委屈地哭泣,憤怒地咆哮,大聲地質問:你們真的愛我嗎?!
像我愛你們一樣,愛我嗎?
但她閉了閉眼睛,像18歲那年的暑假一樣,無聲又平靜。
“媽媽不是叫你隨便找個人就嫁,多接觸接觸,總會有合適的。”鄭敏伸手過去,輕輕拍了拍她手背,有些試探的、討好的語氣,“你說呢?”
林鳶看著自己的指背,被一雙蒼老于實際年齡的,女人的手覆蓋。聽見她說:“鳶鳶,女人總要找個依靠的,媽媽也是為你好。”
喉間一哽。
——“鳶鳶,媽媽答應接受賠償,也是為你好。”
——“鳶鳶,媽媽把你留在外婆家,也是為你好。”
——“鳶鳶,媽媽嫁給你曾叔叔,也是為你好。”
…………
她不需要依靠誰,但她曉得,媽媽也是為了她好。
林鳶先前向來認為,就算江隨不喜歡自己,她也不會用“隨便找個人結婚吧,和誰結不是結”這樣的胡話來困住自己。
可現在……
“嗯,我明白的媽媽。”她看向鄭敏,牽起嘴角,反倒安撫地沖她笑了笑,異常平靜道,“那您幫我安排吧。”
或許她能像路遙一樣幸運也未可知。
況且,她好像也沒有非要拒絕的理由。